第24章
第24章
喬卿在醫院又住了兩晚,做些影像和神經系統檢查。周日下午出院,司然在外頭收拾東西。護士在浴室幫她戴好耳塞、洗頭洗澡。喬卿戴着幹發帽走出來,問起司然為什麽不找元冬來幫個忙。司然說元冬之後都不會來了。他講這話的時候又陰着一張臉,氣壓很低。護士看他一眼,默默離開病房。
在醫院四十八小時不到,司然攆走了三個看護。中午有個二十區警署的年輕警員來問話,反被司然三兩句說哭了。中間司然回趟公司,護士來查房瞧見喬卿獨自一人,半開玩笑說你老公好兇啊,不好相處吧。喬卿擠出一個尴尬的笑說他平常不這樣。
出病房的時候司然左手推着行李箱,上面架着喬卿的皮包,右手提喬卿的健身袋。喬卿拿着手機湊在眼前想要讀訊息。由于腦震蕩的緣故,她這兩天看東西有些模糊。
司然在她邊上說了句什麽。“啊?”喬卿右耳聽不清,指左邊示意他過去,“你到這裏來說。”司然走到左邊,問她發消息的叫做“園丁”的人是誰。喬卿說是布萊斯,“禮拜一到切斯特島的家裏來過。他說你不在的時候,他幫你照看院子。”
喬卿講布萊斯在手機上給她看了這些年他打點的各類村舍花園照片,最傑出的當然是他在康州照看的那片地。
“他住的地方是個A型尖頂房。邊上有連着森林湖的小池塘,可以看鴨子、劃船。湖邊看上去是随便長起來的爪葉菊、美人蕉,層層疊疊很原生态。但實際上湖池的弧線、種植的密度、陽光的暴露都需要園藝師綜合考量。真是個天賦橫溢的藝術家。”她眼睛裏有豔羨的神情。
司然表情有點僵,沒接茬,拉着箱子走去走廊。喬卿跟上去把手機遞向他,說你幫我把短信的字調大一點,我看不清楚他發的什麽。司然自顧自往前走,冷淡道:“騰不出手。”
喬卿沒和他争。醫生交代過這兩天要控制屏幕時間,避免用腦或者集中注意力。她把手機收回口袋裏,拉好外套拉鏈,跟着他進電梯。
到醫院車庫喬卿問他為什麽司機阿岩也不在。司然說他讓阿岩搬些東西到五十三街的公寓。“這些天你在那裏住,來醫院方便,我從公司過去也近。”喬卿說好。
他把後備箱合上,給她開車門。喬卿坐進副駕,又探出頭來,她說畫冊都在家裏。司然說飄窗上擺着的都搬過來了。“那就好。”喬卿點頭,想想又說她之前專門買了幾袋喜馬拉雅粉鹽的爆米花,這裏可能不好買。司然說等會兒他再跑一趟切斯特島。喬卿沖他笑,說你對我真好。
地庫裏昏暗,司然并沒有笑,他一直注視她。一輛轎車開過,前燈驀然照亮司然的臉,卻照不進他的眼眸。他的瞳孔很深,仿佛在燃燒某種濃郁的炙熱,把喬卿釘在座位上。周予淮從雪茄火光後面盯着她,“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你,喬卿。”串串壓她在身下喃喃:“我愛你,寶貝,你必須知道。”
喬卿漸漸挂不住笑容,胃裏有細細的冰錐掠過。但司然唇邊露出一點笑意,寒意又消融。他轉開目光,給她關上門,繞回駕駛座上發動車子。
車在萊克辛頓大街往南開,晚高峰的車流緩緩爬動。電話鈴響起,喬卿在車載屏上看到來電人王克。司然接起電話,車廂裏響起王克的抱怨。他說本來這趙元冬涉案金額五十萬美金往上,至少Class C重罪,判五年都是輕的。但那女人一口咬定她和周予淮是情侶關系,這些珠寶是他的贈與。
喬卿聽了幾分鐘,才明白原來警察根據道路監控查到一周前只有元冬去過七十二街的別墅。而根據智能防盜公司的數據,警報監控也是那個時間被手動關閉的。剛開始警察懷疑這是元冬和串串一道兒的安排,一個透露東家地址、破壞安防系統,另一個從二樓消防通道翻進樓裏。
但是兩天調查下來,他們發現串串和元冬從沒有過任何聯系。別墅地址是串串從喬卿結婚時候用的家宴私廚那裏打聽來的。那麽元冬不久前回東家重置家庭安防就說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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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調取了過去三年的安防監控備份,發現元冬多次從保險櫃裏拿走貴重首飾,其中包括去年秋天周予淮送給喬卿的藍寶石項鏈。或許十天前司然不再讓元冬做住家保姆的決定讓她警覺,她回到老東家的房子,企圖抹去監控裏的證據。
王克在電話上說物證比較全備了,警察已經在元冬女兒家搜到了全部贓物。但元冬堅持這些東西都是周予淮送給她的。“她還有二人是性伴侶的證據。”
司然問什麽證據。
“男方的內褲啊,幾個月內都可以送檢。”王克說。
司然嗤道她是保姆,這有什麽稀奇的。
王克說是這個道理,像是欲言又止,好久沒再說話。司然也像是若有所思,單手搭在方向盤上,目光看着前方。電話上只有對面辦公室裏敲擊鍵盤的聲音。再過半分鐘,王克說他去忙了。司然嗯了聲挂斷電話。
車身無聲地滑進五十三號公寓地下車庫入口。喬卿松了安全帶下車,看門童從後備箱拿下行李、泊車員從司然手裏接過車鑰匙。進大廳的時候前臺擡手在帽檐上搭一下,對她點頭微笑,喬卿也木然點頭。進電梯時穿藏青制服的侍者和司然說話,司然回了一句,但她什麽也聽不見,她右耳不好,整個腦子都在嗡鳴。
她仿佛再次跪在院子的躺椅邊,手埋在黑濕的泥土裏,她焦急地翻找家裏每一寸地方都沒能找到那條海藍寶項鏈。幾步外站着元冬,慢吞吞地拿手帕擦着手,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丢三落四。”周予淮這樣叱責她,夜色裏只有他指尖的雪茄暈染出一圈圈橙黃的煙霧,“你總是收拾不好自己,喬卿,你把日子過得一團糟。”然後喬卿哭着在他腳邊用能想到的最低賤的詞彙形容自己,換周予淮明天再為她帶回來的另一個精致高貴的黑絲絨盒子。
不遠處玄關的昏暗裏,元冬靜靜站着。
“喬卿。”司然又喚她一次。這回他站在她左側。喬卿聽見了,側頭看他。司然示意她出電梯。
喬卿走出去才意識到這不是司然原來的公寓,依舊是四米的層高、大片落地窗、臺幾上看不見任何私人物品,但是這一層的客廳小一些,窗戶外是對面的辦公樓,看不見城市的天際線。跟着他往卧室走,喬卿問你怎麽換了層住,原來不是三十七樓嗎。司然說坐電梯上上下下對她耳壓不好。
喬卿站在卧室落地窗前往外看,聽見司然走到卧室門口停住腳步。她回頭說住這裏的話,你就看不到中央公園了。司然清了清嗓子,走進房間,說我本來沒打算住到樓下來,這裏是給你租的。
喬卿臉上燒起來,轉回身背對着他。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認定他晚上是要陪在這裏的。她不敢再去看他,輕聲說我覺得自己是個笨蛋。司然靠上來,伸手環上她的腰,埋下頭吻她左耳,低低地說我喜歡你笨蛋。喬卿覺得臉上很燙,咽了口口水,裝傻道我沒聽清你再講一遍。司然又說了一遍,他說我愛你笨蛋。
因為不能玩手機、用電腦,喬卿早早上了床。房間裏的燈暗去,窗外是霓虹夜景,流水般映照在鋼鐵和玻璃上。
她回想起那通電話上王克和司然之間片刻的緘默。閉上眼,她仿佛聽到一種共識在那兩個人的緘默裏漸漸成型。同喬卿一樣,他們知道趙元冬絕對沒有獨自偷走那些珠寶的膽量。周予淮每三個月更換一次密碼,喬卿都要先問過他才能開保險箱。元冬在家裏做了這麽多年,不敢在周予淮眼皮子底下玩花樣。
情人也好,共犯也罷,這些事是周予淮指使元冬去做的。
但是周予淮不會留下證據。周予淮死了。于是司然會讓那個從未犯過罪的女人枯敗在監獄裏。五年。十年。
因為睡得比較早,喬卿淩晨四點醒過來。她進衛生間洗漱,又想去廚房拿杯水。喬卿拉開卧室門,看見司然像個流浪漢似地裹着睡袋躺在門口。她開門的聲響把他吵醒了。
司然皺着眉,睜眼看到是她,眉頭又松開。喬卿蹲下去,摸他亂蓬蓬的頭發,她問你怎麽睡這兒呀。司然再阖眼,睫毛很密。他回答你讓我在這裏陪的。喬卿笑出聲說不還有個卧室嗎。司然說怕聽不到你有事叫我。
喬卿說你還是去隔壁卧室睡吧。他含糊道不好。喬卿說那你去我房裏吧,飄窗也挺大的。他說你親我一下。這人真是得寸進尺。她沒再搭理他,站起身去廚房。
她拿着水杯回來時那人已經麻溜地爬到主卧飄窗上去了。睡袋被疊得整整齊齊,像是新的一樣,靠在卧室沙發腳邊。喬卿目光往上移一點,看見自己散亂在沙發上下的毛衣開衫、襯衣、牛仔褲和樂福鞋。
她蹲到沙發邊,輕手輕腳地把衣服疊好,鞋子擺齊,餘光瞥見司然留在茶幾上的手機無聲閃爍,來電人是季子文。喬卿在屏幕的不斷催促中收拾起自己的項鏈、耳環和圍巾。
呼叫轉接至留言。
她看見這已經是季子文撥來的第四通電話。窗外天際蒙蒙亮,季子文應該挺急。幾天前季子文告訴她IF基金會的投委會表決就定在這兩天。喬卿猜大約是這裏頭生出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