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今天許彌南難得有興致,周頌言自然不會拒絕,利落的找了處陰涼地方坐下,“行,我怎麽坐?”
許彌南從包裏掏寶貝似的掏出畫筆畫紙,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周頌言對面,說:“沒事,放松坐就好。”
周頌言聽了他的話,随便往後一靠,掏出手機開始打游戲,的确是挺放松的樣子。
夏風帶走春意懶倦,天氣格外幹熱,北方這個季節總是雨水少,晴天多。午後細碎的陽光透過枝葉灑進涼亭,樹葉被吹的輕晃,假山上倒映着的婆娑樹影也随着搖曳。
少年坐在朱紅色木椅上,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袖子被他随意挽了起來,露出一截手臂。陽光從樹葉縫隙裏擠進來,點點斑駁光影落在他的側臉上,暖黃色的光暈模糊了他精致漂亮的眉眼。
游走的線條忽然停了下來,筆尖在幹淨的紙上留下一個黑色圓點。
許彌南出了太久的神,周頌言被他的視線烤得一頭霧水,以為他又想起了那天不好的回憶,終于忍不住擡頭,小心翼翼問:“怎麽了?”
許彌南被他的聲音吓了一跳,手一抖,筆尖戳破畫紙,一條突兀的曲線留在了紙上。
自己剛才竟然在看着周頌言發呆。
許彌南慌亂的放下筆,垂着頭說:“對不起啊周頌言,我今天可能有點累了……”他試探着問,“要不下次再畫?”
周頌言按滅手機站了起來,“沒事兒,又不是作業,累了就不畫了呗,”他說着,走過來坐到許彌南旁邊,按住許彌南的手,阻止了他将畫紙團成一團的動作,又往那幅沒完成的畫上看了一眼,“我看現在這樣也挺好。”
正說着,江聲從不遠處跑了過來,一個急剎車停在許彌南身後,攬住他的肩膀,問:“幹什麽呢,就差你倆了,再不走送人頭該來親自請人了!”
兩個人剛才都沒注意時間,聽江聲這麽一提醒,許彌南看了眼時間,才發現已經到半個小時了。
周頌言起身,順勢把許彌南收拾好的書包拎起來背上,又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返程走的是一條小路,景色比去時要漂亮很多,就連宋葭也興致頗高,罕見的和大家閑聊起來,還幫幾個女生拍了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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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的運動量屬實不小,回去的路又顯得格外漫長,大家走到一半就沒勁兒了,不少同學開始嚷嚷着好累。
周頌言想起許彌南那不堪一擊的體力,有點發愁,轉頭把水遞給他,還不放心的囑咐:“慢點兒喝。”
許彌南喘了口氣,擰開瓶蓋灌了幾口水,說:“我沒事,不累。”
周頌言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就聽到後面一陣騷動,然後不知是誰在混亂中大喊了一句:“老師,何真真中暑了!”
何真真是薛映儀的同桌,家裏條件不太好,臉色蠟黃,人也瘦,看起來就有點兒營養不良,今天又走了這麽久,實在堅持不住才暈倒了。
幸好學校準備了輛校車跟着,就是怕有學生不舒服,以防萬一用的。
周頌言和許彌南過去的時候,宋葭正扶着何真真往車上走,學英語在一旁亦步亦趨的跟着,一手給她打傘,另一手給她遞水。
江聲跟在後面,臉上挂着讨好的笑,很沒皮沒臉的說:“老師,我也有點兒暈。”
這人演技拙劣的過分,宋葭當然看得出來他是裝的,但這事畢竟關系到學生的身體健康,她也沒拆穿,擺了擺手,說:“上去休息吧。”
“謝謝老師!”
江聲朝她燦爛一笑,三兩步登上了大巴車。
何真真喝了藿香正氣水,已經好多了,此刻正坐在座位上休息。
剛才這個瘦弱的效果就在自己旁邊暈了過去,薛映儀被吓得不輕,如今仍然心有餘悸,一步也不敢離開,就在何真真身邊坐着,偶爾詢問兩句她的情況。
江聲走到薛映儀旁邊,擰開一瓶水遞給她,又變魔術似的從口袋裏拿出兩根棒棒糖,“我從江語那兒順來的,多了也沒有,你倆一人一根昂。”
視線落在兩根草莓味的棒棒糖上,薛映儀喝水的動作一滞。
她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遮住眼底複雜難辨的情緒,只是輕輕的應了一聲。
回到酒店已經是晚上七點了,學校組織同學們一起吃晚飯。但江聲、石興洋和鄭凡已經被酒店的飯摧殘怕了,晚上誰也沒去,反而拎着外面買的燒烤啤酒去了周頌言他倆的房間。
“我就知道你倆也沒去,”江聲很不客氣的進了屋,往沙發上一坐,還不忘吐槽,“酒店的飯太難吃了,我中午都沒吃飽,下午又徒步十公裏,快累死了!”
石興洋把一大袋子飄着熱氣的肉串放在桌上,大着嗓門招呼大家:“來來來,剛烤的串兒,還熱乎着呢,我特意給彌南烤了仨雞翅!”
許彌南換完睡衣,一溜煙的跑過來,扒着門框說:“你們來啦,我說怎麽在屋裏都聞到香味了!”
周頌言剛洗完澡,正口渴,伸手拿了罐啤酒喝,喝完舒服多了,就開始調侃許彌南,“出息的。”
許彌南沒辜負石興洋的好意,坐在邊上啃雞翅,啃夠了還很順手的喝了罐啤酒。
周頌言想起這人上回喝完酒頭疼一天的“光榮事跡”,忍不住提醒:“少喝點兒,明天睡不了懶覺。”
江聲拿了根羊肉串塞住周頌言的嘴,“別小瞧人,我們彌南酒量還是挺好的,”他說着,還很風騷的朝許彌南挑了下眉,邀功似的,“我說的對吧?”
許彌南被他說的有點不好意思,低頭笑了笑。
鄭凡忽然“哎”了一聲,指着面前的電視說,“咱們看恐怖片吧?”
大概是酒壯慫人膽,鄭凡這人,平時晚上都不敢一個人去學校廁所,這會兒竟然提議看恐怖片。
石興洋第一個支持:“我看行,最近有一部特別火的片子,聽說可吓人了!”
江聲自诩天不怕地不怕,這種關乎面子的事更是一點不退縮:“我必須看啊!”他抒發完豪情壯志,才想起來問這個房間的主人,“頌言,彌南,你倆看不看?”
周頌言向來不表态,在他們看來也就是默許了。
倒是許彌南,起初幾個人還擔心他會害怕,想不到這人不僅不害怕,看的還特興奮。
然而電影剛放到一半,石興洋就害怕的不敢再看下去了。可大家都不怕,他又不好意思說,死要面子的找了好幾個借口。
最後許彌南看不下去了,給他鋪了個臺階,這人立刻順坡下驢,說喝了酒頭疼,回去睡覺了。
江聲這會兒也已經靠在沙發上睡着了,一個人占了仨人的地兒,周頌言覺得實在沒眼看,讓鄭凡走的時候順便也把他弄回了房間。
一部片子還沒結束,屋裏竟然就只剩下周頌言和許彌南了,偏偏許彌南看的還很認真。
周頌言看了眼電視裏誇張的五毛錢特效,假是假了點,但勝在一驚一乍、出其不意,再配合着一陣一陣的背景音樂,的确挺唬人。
他換了個姿勢,挨許彌南更近,問:“不害怕?”
許彌南搖頭,竟然還有點惋惜的說:“這個女鬼也怪可憐的。”
周頌言抽了抽嘴角。
行,還挺有同情心,這是把恐怖片當苦情劇看呢。
電影放完已經是十一點多了,兩個人累了一天,這會兒都有點眼皮打架,周頌言關了電視,催着許彌南回屋睡覺。
許彌南上了床蓋好被子,周頌言忍着困意,剛準備把床頭的夜燈關上,卻聽這人試探的問:“能不能留一盞燈?”
他抿了下唇,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我……怕黑。”
周頌言把手收回來,笑他:“恐怖片都不怕,還怕黑啊?”
許彌南半晌沒有接話,直到周頌言以為他睡着了,自己也準備睡了的時候,他的聲音才在寂靜的黑夜中輕輕響起,“小時候,我爸打我和媽媽都是關着燈的……從那之後我就不敢關燈睡覺了。”
厚重的窗簾将月光完全遮住,漆黑的房間裏,這一盞燈就足以将方寸之地照的明亮,所以許彌南清楚的看到周頌言愣了一下。
周頌言整個人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跟被人點了穴道似的,鮮少像現在這樣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雖然知道許智揚不是什麽好人,但以前很少聽許彌南提起過。
現在他覺得,許彌南不提也是很正常的,畢竟這樣的經歷,沒有人想再回憶一次。
只是他從來不知道許彌南還有這樣的童年。
那時候他剛多大?也就六七歲,挨打了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更沒辦法保護賀芸。
許彌南第一次在周頌言眼裏看到那樣動容的情緒。
或許不是第一次,但以前他沒有注意到。
怕周頌言因為自己的話心裏不舒服,許彌南還反過來寬慰他:“我就随口一說,其實我現在也不覺得有什麽了,睡覺開燈就是個習慣而已。”
時間的确是治愈一切的良藥,他如今甚至快想不起許智揚的樣子了。
周頌言伸手把夜燈調成了溫馨的暖黃色。
層層光影透過燈罩映出來,像是夏夜裏柔和的月光,讓許彌南想起小時候坐在院子裏聽外婆講故事的那些光景。
周頌言應了一聲,然後轉過身去,平躺着,說:“睡吧,不關燈。”
周頌言已經閉上眼睛了,可許彌南的視線還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整個人被輕輕淺淺的光暈籠罩着,眉宇間的鋒利收斂了許多,顯得比平時溫和不少。
許彌南又想起下午在涼亭的那一幕。
原來,有些畫面,即使是再高超的畫技也難以完美诠釋,只有記在腦海裏,刻在心裏,才會讓人永遠記得。
大概是空調溫度打的高,許彌南忽然覺得有些熱,往下拽了拽被子,然後嘴角漾起一抹笑,閉上眼對周頌言說:“哥,晚安。”
“嗯,”周頌言把視線從許彌南的臉上移開,“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