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9章
今天是周末,全年無休的周頌言難得給自己放了個假,沒想到一大早就被江聲的電話吵醒了。
“喂,頌言,你在公司嗎?”
周頌言擡手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說:“在家,怎麽了?”
電話那頭“呦呵”了一聲,故作驚訝道:“八點了還沒起,不是周總的作風啊,您不是號稱北城第一勞模嗎?”
“有話快說。”周頌言直截了當的打斷了他。
做了一夜光怪陸離的夢,他本就有些頭疼,如今被江聲這麽大嗓門的一吵,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行行行,”江聲向來見好就收,“上次你和我要的那個文件我讓助理給你送過去。”
末了,他又補了一句:“今天我得和映儀出去約會,沒時間親自登周總家的大門了。”
“滾。”周頌言挂斷電話,把手機扔到一邊,翻了個身想繼續睡。
可惜輾轉反側了半個鐘頭也沒能再睡着。
他在心裏把江聲問候了一通,幹脆不睡了,洗了個臉去書房處理工作。
九點半,大門被敲響。
周頌言趿拉着拖鞋下去開門,看着走進來的人,挑了下眉,“新來的?”
江聲一個月換八個助理的光榮事跡他是知道的,如今又來個生面孔,周頌言也并不覺得多稀奇,側開身讓他進客廳坐下。
小助理看起來不過二十二三歲,也就大學剛畢業,見了周頌言局促的不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兩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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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頌言把文件接過來,嗤了一聲,“得了,別跟這兒哆嗦了,回去吧。”
小助理如釋重負的點了點頭,說:“好、好的周總,我先回去了。”
結果這人剛走兩步,又停下來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牆上挂着的那幅畫,驚嘆道:“周總,這應該是Riley的作品吧,周總也知道Riley?”
周頌言心想這人胡言亂語什麽呢,結果順着小助理的目光一轉頭,他卻愣住了。
這是當年許彌南送他的生日禮物。
似有所感,周頌言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說話時指尖都在微微發顫。
他試探着問:“Riley?你能不能和我詳細說說他?”
說到自己喜歡的領域,小助理也不緊張了,開始和他侃侃而談:“他可是國外的知名畫家,周總經常出國,收藏他的畫倒也很正常。不過Riley從不出席活動,對外公開的信息也很有限,”他垂下頭,看起來有些遺憾,“我特別仰慕他的畫,但連他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話音未落,小助理又想起來了什麽,頓時兩眼放光,“對了,Riley最近正好回國,後天就要在北城辦畫展了,您可以去看看!”
周頌言摩挲着腕表的表帶,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謝謝。”
助理離開後,他盯着那幅畫出神了半晌,最終還是沒忍住,把它從牆上摘了下來。
周頌言把它從當初的小樓帶到了周家老宅,又從老宅帶到了他現在住的地方。
這幅畫被他珍藏了八年,甚至畫框上從沒有落過灰塵,可他至今都不敢再細看一遍。
時間一長,他似乎就忘了它的存在。
可直到今天周頌言才清楚的知道,自己沒有一刻忘記過。
每一個失眠的深夜,他都坐在客廳裏發呆,看着這幅畫,像是在固執的等待着什麽,直到太陽升起,新的一天到來,他才能閉上眼睛睡一會兒。
思緒回籠,像是有什麽驅使着他一般,周頌言鬼使神差的拆開畫框,将畫認真仔細的看了一遍,又小心翼翼的翻到了它的背面。
只見上面赫然寫着一行大字:周頌言生日快樂,歲歲平安。
紙的背面早就泛了黃,筆跡也已經斑駁的不成樣子,可當指尖觸碰到這一行字時,他似乎看見了許彌南寫下這句話時認真的神情。
那些塵封已久的,他不願回憶的過往,最終還是暴露在了天光之下,無可避免的再次闖入他的心房,撥動他僵壞多年的心弦。
放不下,掙不開。
纏綿已久,不死不休。
畫展當天,他推掉了所有工作,一個人去了美術館。
可惜,周頌言從早上一直逛到閉館,也沒有等來助理口中的Riley。
這個美術館他曾和許彌南一起來過,離一中很近。
周頌言從館裏走出去,看着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居民區嘆了口氣,最終還是發動汽車,駛入了那條熟悉的小路。
一中早就放學了,大門緊鎖着,保安大叔坐在警衛室裏昏昏欲睡。這些年越來越多的父母擠破腦袋想把孩子送進一中,因此這裏周邊的房租也水漲船高,周頌言喜歡的那家奶茶店幹不下去了,早在五年前就已經關門歇業。
一條路上的大多景象都與八年前大相徑庭,只有不遠處暢樂網吧的老舊燈牌還發出微弱的光,像是不肯跨過時代的洪流,執拗的堅守在原地。
車子拐了個彎進入小區,熟悉的那棟二層小樓依然孤零零的杵在那裏。
一同映入眼簾的,還有一道清瘦颀長的身影,就那麽隐在黑夜裏,似乎只要寒風一吹,他就會消失不見。
比當年更瘦了。
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麽照顧自己的。
從不遠處照過來的車燈有些晃眼,許彌南皺了下眉,下意識往旁邊讓了讓。
黑色轎車卻沒有像他預料中的那樣與他擦肩而過,而是在路邊停了下來。
車燈熄滅,眼前暗了下去,所有情緒都被掩蓋在黑暗中,只有頭頂的路燈還散發出昏黃的光線。
許彌南回頭,在無邊夜色裏,撞見了一雙熟悉的眼。
鐘表似乎在此刻停擺,奔流的歲月長河也被冰封,唯有思念如潮水決堤,掀起滔天巨浪。
萬丈山崖崩塌于此,路過的行人四處奔逃,相愛者卻站在原地,彼此守望,自求禁锢。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許彌南的眼皮都有些酸痛了,還是周頌言先開口,寒暄似的問:“什麽時候回來的?”
許彌南愣了許久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故作平靜的回答他:“上周。”
周頌言微微颔首,“聽說你在國外已經是知名畫家了,嗯,果然還是出國好。”
他語氣輕松,聽不出什麽情緒,似乎真的只是為許彌南的成功而感到高興。
好像他們只是在一個平常的午後分手,多年後各自成熟,又在街頭重逢,像老友一樣敘舊閑談。
可誰都知道,事實并非如此。
身後就是他們曾經的家,這棟小樓見證了他們年少時彼此相攜走過的每一步,任誰欲蓋彌彰也抹不掉那些深愛的痕跡。
能在這裏相遇,有些東西就已經不言自明。
許彌南攥緊拳頭,任由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還是克制不住顫抖的雙手和将要湧出的淚水。
他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垂着眼簾,還不死心的辯解什麽:“沒有……”
周頌言只當沒看見他舉手投足間的無措,又自顧自的問:“這次回來什麽時候走?”
他的聲音夾雜在冷風裏,化作利刃刮過人的心髒,留下一道道帶血的傷痕。
許彌南盯着與自己近在咫尺那人的鞋尖,深吸了一口氣,任憑寒氣灌進肺裏,他卻無比堅定道:“不走了,以後都在這裏。”
周頌言神色一滞,眼底翻騰的情緒最終化作幾滴晶瑩,順着兩頰落下,又被洶湧的夜風吹幹。
許彌南低着頭,沒有看到。
兩個人都沉默了很久,相對卻無言。
此時他們不過相隔數米,可中間卻像是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周頌言看着他,忽然笑了,“挺好的。也不早了,你住哪兒?我送你。”
許彌南下意識拒絕:“不……不用。”
“行,”周頌言揚了揚眉,攥緊車鑰匙,“那我走了。”
許彌南始終不敢擡頭,最後也只是像出于禮貌似的,小聲對他說了句“再見”。
周頌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身,朝自己的車子走了過去。
許彌南在心裏數着他的腳步聲,只覺得每一聲都像是淩遲,每一步都宣告着他們的結束,這簡直是把他的心千刀萬剮。
這次分開,還會再見嗎?
如果再見,又會是何年何月?
今夜的相遇好似黃粱一夢,許彌南卻在夢醒時分猛然回神,所有的不甘都在這一刻上湧到心頭,眼淚也就此奪眶而出,八年來的日夜思念化作一句撕心裂肺的哭喊。
“周頌言!”
刺耳的腳步聲戛然而止,在氤氲的淚花裏,許彌南看見周頌言永遠挺直的背脊彎了下去,寬闊的肩膀也不停顫抖起來。
當堅強的軀殼破碎,就只剩下一塊塊被歲月和思念侵蝕腐爛的血肉,頑強生長在名為愛的傷疤上。
可是愛不會讓人受傷。
愛而不得才是難以治愈的傷痛。
周頌言沒有回頭,仍然大步朝前走。
好吧,這次大概真的結束了。
許彌南自嘲般笑起來。
當初一走了之的是他,八年杳無音訊的也是他,他忘恩負義,他鐵石心腸,怎麽還敢奢望周頌言為他回頭。
天空下起大雪,将所有的癡心妄想都掩埋于此。
他們在這裏開始,也終于在這裏徹底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