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連載

帝王顯然并沒有與兩人敘舊的意思——也或許本就無舊可敘。

他最後看了眼晏鴻音,将一把鑰匙交給她,只說了句:“日後過來莫要再拽鎖了。”便擺手讓圍在殿外的護衛高手重新隐去。

晏鴻音沒說什麽,只是沉默着,與沈浪朱七七一同出了宮。

一路上,朱七七的視線一直忍不住落在晏鴻音的身上,移開來又移回來,像是在看什麽新奇的存在。

沈浪拍拍妻子的手,微微搖了搖頭,然後對晏鴻音笑道:“指揮使千裏迢迢差人前往海外,想必并非只是為了确認自己的身世吧?”

晏鴻音擡眸,眼中并沒有朱七七原本以為的悵惘迷茫,而是一種冷靜至極的清明。

“自然。請兩位前輩先行一步,晚輩随後便到。”

驟雨下得迅猛,收得也很是幹脆。

明懷詩會在即,大明各州郡的文人才子都齊聚京城。

京城外城的環街在雨後又恢複了燈火通明,人潮湧動,熱鬧非凡的景象,一個小厮打扮的少年擠到三人身前,朝着沈浪與朱七七躬身賠笑道:

“酒樓已經備好酒菜,兩位前輩,請。”

朱七七驀地睜大了眼睛,沈浪深深看了眼晏鴻音,繼而輕笑一聲,攜着朱七七一同跟上了那朝着酒樓帶路的小厮。

朱七七還在轉頭往回看,就見方才還站在原地的晏鴻音已然不見了蹤影。

這種完全捉摸不透的行為方式和心思,簡直同王憐花當年不相上下。

“我方才還在想,她同王憐花一點都不像!”朱七七攥着沈浪的胳膊,噘着嘴道。

雖然梳着婦人的發髻,但朱七七自幼便是天之驕子,千嬌百寵着長大,與沈浪成親歸隐之後更是舒心美滿,歲月似乎格外眷顧美人,并沒能在她身上刻印下額外的痕跡。

Advertisement

“到底還是不一樣的。”沈浪也沒解釋,面上仍舊是溫潤好脾氣的模樣。

……

沈浪坐在桌邊夾着桌上的菜肴品嘗,朱七七則趴在樓梯邊,津津有味地聽樓下大堂裏引經據典,高談闊論的書生們辯論。

晏鴻音踏進酒樓的一瞬間,大堂內的氣氛詭異安靜了一瞬,書生學子們齊齊看向站在門邊的錦衣衛,表情說不出來的怪異。

似反感又似懼怕,攻讦的言語被錦衣衛配在腰間的繡春刀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直憋得臉頰漲紅。

晏鴻音已經換上了一身錦衣衛的裝束,只是易容未改,不論是誰看她都只會認為這是個毫無破綻的青年錦衣衛。

錦衣衛目不斜視地走上二樓,只是自她到來之後,樓下大堂內嘈雜的聲音便再也未曾響起,原本争辯得臉紅脖子粗的學子們面面相觑了好一陣,竟接連離開了酒樓。

“沈前輩,朱前輩。”晏鴻音微微躬身。

朱七七不高興地皺眉:“怎的你一來,他們便走了?我正聽得有意思呢!”

沈浪随手拎了酒壺給晏鴻音倒了一杯,聞言笑出聲來:“那當然是因為他們只敢人後議論,卻是斷然不敢在錦衣衛面前造次的。”

于這些文人墨客而言,江湖反而是及其遙遠的事,他們眼中看到的是朝事,是時事。

那些學子會在如此敏感又緊張的時期,從家鄉趕來京城參加詩會,有些是憂國憂民想要與友人飲酒論事,還有一部分可不是只為了單純的以文會友。

在陛下儲君未立之時,許多科舉之中并不能取得前排名次的學子,少不得便要走些旁門,若是在儲君未立之前成為幕僚,那日後說不得便是一步登天光宗耀祖的出路。

而不論他們是否能夠成功,被監察彈劾百官的錦衣衛盯上,不論如何都不能說是件好事。

“對了。”沈浪看着一身錦衣衛裝扮的晏鴻音,有些不适應地擡手按了下眉心,移開視線道,“我們來時碰上了一個也說要隐居海外的小家夥。”

晏鴻音并不意外:“楚留香?”

想也知道本來跑遠了不想摻和這些事的楚留香,定然是被那只西域旱貓從犄角旮旯裏扒拉了出來。

“江湖上有意思的晚輩倒是層出不窮。”沈浪感慨了一聲。

他與朱七七此番回來中原,并不是因為楚留香,而是因為晏鴻音以錦衣衛指揮使的身份,将一封信不偏不倚送上了他們隐居的海島。

“這滿京城的人可都是在找你,你還敢用錦衣衛的身份?”朱七七走過來坐在沈浪旁邊,看向坐在對面的晏鴻音,只覺得這張與王憐花十分相似的容貌搭配肅穆蕭殺的黑色飛魚服,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之前我隐藏身份回京,不是怕了他們,而是陛下态度不明。”

晏鴻音脊背筆直地坐在那,淡淡道。

“其他人站位皇子日後還有說法,我為天子近臣,所忠心的只能是陛下,若貿貿然卷入奪嫡之争,立場偏移,不論哪位皇子成了儲君,我的下場都只是一個死字。”

錦衣衛暗部指揮使在許多人眼中本就是男子,晏鴻音這般行事,擺明了就是将自己已經身在京城的事放在了明面上,還順帶加深了衆人對錦衣衛暗部指揮使的固有認知。

現在她在皇帝面前過了明處,回京只是單純因為探尋身世,雖然二十多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但至少晏鴻音回京一事與皇子無關。

大皇子一黨原本打的是栽贓的主意,只要晏鴻音錦衣衛身為天子近臣被人拿了說法構陷與二皇子密謀,那麽陸綱同為錦衣衛指揮使,先斬後奏,也是事出有因。

死人是不會開口辯解的,事後只要證據僞造齊全,皇帝縱然不滿也不會因此降罪。

但眼下失去了先下手為強栽贓陷害的先機,衆多眼睛看着晏鴻音自宮中離開,再想在天子眼下動晏鴻音,那便是□□裸的藐視天威。

晏鴻音是不喜也不願參與那些陰謀詭谲,她也并沒有那般的算計,但卻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帝王的權衡。

當今聖上喜怒不形于色,忌憚疑慮藏于心底,晏鴻音最擅長的挑明攤開做事,反而能得到帝王的放任。

“也是,單單是宮內那十幾個氣息相連,步調一致的護衛,想要将你留下也不是難事。”沈浪道。

晏鴻音自然很清楚這一點。

皇帝多疑,不可能将自己的安危盡數系于一人之手,除卻晏鴻音的錦衣衛,他的身邊還有不少底牌。

那十幾個護衛自幼一同長大,一同訓練,彼此心意相通,練習的困陣殺陣必要之時,甚至能以十幾個一流高手之身與宗師大圓滿同歸于盡。

這也是為什麽晏鴻音當初先斬後奏金針封竅,帝王會這般容易同意她離京的原因之一。

沈浪注視了晏鴻音半晌,莞爾:“就是不論你那不着調的父親,你母親當年與我們也是故交。”

晏鴻音頓了頓,雙手抱拳,低頭行了晚輩禮節,改喚了稱呼:“鴻音見過沈叔,見過朱姨。”

“所以,你想知道什麽呢?”沈浪思及那封信上羅列出的故人之後,把玩着手中酒杯,問晏鴻音。

“江湖多年來宗師境界者并不在少數,但突破宗師境界後的前輩大多都隐居鄉野海外,再不見蹤跡。”冠上垂下的珠縧因為晏鴻音的動作微微晃動了下,“可是朝廷以前輩們的故交友人或後人為交易,迫使前輩們退離中原?”

習武之人并非皆是無牽無挂,追求武道極致的性子,可偏偏大明建立以來,所有記載中突破宗師境界的高人都不約而同相繼退隐,讓武林與朝廷一直處于一種微妙的平衡,晏鴻音很難相信這真的只是一種巧合。

她不想永遠困于宗師境界,所以她必須弄明白這其中只有那些前輩與帝王才知道的內情淵源。

“其實這種事……與其說是交易,倒不如說是一種約定俗成的默契。”沈浪緩緩道,“古往今來,歷朝歷代,以武力為依仗沉迷玩弄權勢者,無一善終。這或許有其本身性情所致,也有不容榻邊猛獸虎視眈眈的當權者推波助瀾。”

“我與當今聖上的确有過一面之緣,只一面,我便知道這位或許可以容忍掌控之下的江湖俠氣,卻斷然不會允許真正的‘俠以武犯禁’。我本就無意與朝廷對抗,更不想因為我的存在而累及故交,不若攜友攜妻海外游歷,豈不快哉?”

沈浪回答完晏鴻音的問題,話音一轉,道:

“其實……在你坐下來之前,我本以為你會更在意上一輩的故事。”

晏鴻音面上的表情第一次有了些許波動,她垂下眼簾,盯着酒杯液體中倒映出來的,屬于自己的小半張臉,一聲不吭。

***

金陵城無雨,繁星綴滿天空。

酒過三巡,院子裏東一堆西一堆的碎了不少酒壇子。

房檐之上,兩個喝到已經半醉的男人坐沒坐相地躺在瓦片上,擡頭看着似遙不可及又似觸手可摘的星辰。

“我從未想過我會有一個……”王憐花的唇動了半晌,才萬分糾結地吐出字來,“一個孩子。”

在這件事上玉羅剎很有發言權,他不覺得自己能養好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甚至很有可能血脈相殘。

所以便幹脆不生,因此他對王憐花的說法嗤之以鼻:“那就管住你自己啊。”

“我們不一樣。”王憐花沉默了半晌,然後低聲道,“我服了藥。”

玉羅剎反應了好半晌,才猛地坐起身來,一臉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王憐花:“你給自己下絕育藥?!”

王憐花翻了個白眼,索性破罐子破摔:“對,怎麽了?”

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看來有不同的處理方式,王憐花因為姐姐與母親的緣故,很難對女子産生真情,哪怕當初對朱七七,也不過是将朱七七當做一種心下最為向往的家庭的溫暖,趨暖避寒的本能罷了。

王憐花不覺得他可以接受一個孩子,也十分明白決不能小看世間女子,畢竟就連沈浪那厮也不還是被下了藥抓去地牢同白飛飛歡好?

所以王憐花選擇一劑藥下去,一了百了。

他的醫術本就是世間卓卓,下得又是猛藥,想的便是永絕後患。

玉羅剎默然半晌,小心翼翼道:“……我以前沒有太得罪你,對吧?”

王憐花呵呵一笑,反問:“你覺得呢?”

玉羅剎往旁邊挪了挪,離旁邊的狠人遠了點。

兩人不約而同沉默了好一陣子。

好半晌,玉羅剎幹巴巴道:“那你可真是個庸醫。”

王憐花的額頭抵着冰冷的酒壇,喃喃自語道:“……的确,我真是個實實在在的庸醫。”

***

京城

雨後的京城彌散着些許霧氣,從窗戶伸手出去晃動還能感覺到濕潤的涼意。

“就在我們出海大概七八年之後,錦衣衛找到了我們隐居的海島,我本以為是來找我的。”沈浪說到這,表情頗有些忍俊不禁,“結果那封信卻是寫給王憐花的。”

“他當時看了那封信,把自己沉在我們養魚的池塘裏整整三天沒冒泡,我還以為他淹死在裏面了呢。”朱七七顯然對那件事也印象十分深刻,在揭王憐花短這件事上十分興奮,“之後被沈浪從裏面硬是拖出來,又悶在房裏十幾天,之後便連個招呼都沒打便坐船回中原了。後來我們兩個去他房間裏看,就見房裏被他翻得一團亂,地上全是被踩爛的醫書。”

沈浪倒推了下年月,道:“信是你母親送來的,算算年齡……那時,你應當只有七歲。”

七歲已經是能記事的年紀,但是晏鴻音并不記得她曾經見過王憐花,在她的記憶中,另一個“師父”的出現是在她十一歲那年。

——當然,王憐花想要毫無聲息出現在一個人身邊又離開,實在有太多的法子。

“那次他并沒有在中原停留多久,不過是兩個月的時間,他便又回來,問我要海外諸島的地圖。”沈浪看着晏鴻音,“海外諸島隐居着許多世外高人,這些人并不都是為善,但只要避世不出便是對百姓有益,我不可能将這份地圖給他。”

“但他第一次請求我,發誓他絕沒有二心,只是為了找一樣東西。”

沈浪說到這裏的時候,就連朱七七都抿唇垂眸,像是回到了當時不可思議的心情裏。

“鴻音,我與王憐花相識數十載,他高傲又自負,敏感又偏執,灑脫又自私,或許在世人眼中他甚至算不上是個好人。他不愛這個世界,除了他的母親更不曾在意任何人。”

“我從未想過他會因為一個才知道存在的孩子,開口放下身段來求我。”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卡的位置太難受了,上班摸魚寫了一章~搓手手

絕育藥不是陽痿藥(劃重點)

娘其實就是晏晏的師父,為什麽會在皇宮,這條線在下一章~

————

感謝在2022-10-25 23:02:40~2022-10-26 15:09: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魚思故淵 15瓶;多多思考 10瓶;我有藥 2瓶;阿彌 1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