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連載
晏鴻音七歲之前的記憶十分模糊,師父對此的解釋也不過是孩童不記事,沒想到還曾經經歷過這樣一場變故。
但關于當年之事,信中也只寫到了這裏,只字未提後來晏鴻音身上的毒是如何解的。
然而從王憐花前後兩次來見晏鴻音,中間時隔近四年的時間裏,晏鴻音也能窺見這件事并沒有那麽簡單。
雖然與王憐花的真正相處不過短短十幾日,但晏鴻音感覺得出來這人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倨傲與恣意。
不論他的孩子是因為什麽樣的前因降生,若非他找不到比這更好地辦法,他絕不會容忍自己的孩子叫着別人父親,在朝廷最中心的皇宮長大,還長成了他人眼中帝王手裏染血的刀。
【娘親知道阿音選擇接手錦衣衛的初衷是什麽,但阿音,娘親希望你能明白,不論你将他視為父親還是舅舅,他都首先而言是一個帝王。
皇兄能從當年皇祖父無比優秀的皇子中贏得皇位,靠的不是後妃,不是外戚,而是他當年的戰功赫赫與文治斐然,他是個天生的帝王,也永遠會将朝廷的利益,天下百姓的利益放在私情之前。
陳年往事牽扯甚多,但若有朝一日你窺得身世,只怕是已然走到了懸崖邊處。你只需要記得一件事——娘親留給你的從來都不只是責任,還有籌碼。
你的血脈會是連接武林與朝廷的橋梁,沒有人能輕易取代你的存在。
對,娘親指的就是你父親,某種程度而言他還是挺好用的,如果不是因為他活好,娘親才不會這麽多年都有點念念不忘的,啧。
嗯……讓娘親想想再說點什麽。哦,對了,娘親當年就是吃了貪戀美色的苦,娘親是同你說過男歡女愛人之常情,但答應娘親,一定要看清楚了,千萬別睡美人蛇!
最後,阿音,看上什麽就去争,想做什麽就去做。我們不可能成為所有人眼中的完美,人生短短不過幾十年,為自己而活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永遠是娘最牽挂的寶貝。】
晏鴻音看到這裏,忽然唇角一勾,沒忍住笑出聲來。
那笑意轉瞬即收,晏鴻音垂着眸子,怔怔盯着散落在地上的月光。
她對母妃的去世印象并不深刻,但師父臨終之時卻是屏退左右只留了她一人在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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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兜兜轉轉,她視為親母的師父,竟然真的是自己的身生母親。
這些年來的記憶在腦海中紛湧而至,忽然,晏鴻音眸色的變幻一滞。
……
夜晚下了一場雨,在京城百姓眼中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晚,但對許多人來說,從這一晚開始,很多事情都徹徹底底地改變了。
拎着水壺侍弄窗前盆栽的嬷嬷聽到身後熟悉的腳步聲,壺嘴滴落的水頓住,面上露出一絲驚詫與擔憂,但随着她轉身看到身後晏鴻音,對上這個她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的眼眸,霎時間,嬷嬷什麽都明白了。
“大清早的,你這孩子又不睡覺,吃飯了嗎?”
在院子裏坐了大半晚,晏鴻音的聲音有些發啞:“沒。”
“唉,走吧走吧,去給你做點吃食。”嬷嬷将手裏的水壺放下,走過晏鴻音身邊的時候猶豫了一瞬,終究還是像往常一般攥住了晏鴻音的胳膊。
晏鴻音順着她的動作跟着腳步有些蹒跚的老人往前走,視線始終落在嬷嬷的身上。
這宅子并不大,坐落在京城郊外,旁邊都是些尋常百姓,嬷嬷并不會武功,一個老人家住在這倒也是沒有絲毫違和——如果不是晏鴻音足夠了解她,也不可能在兩個時辰內找到她的蹤跡。
廚房并不遠,收拾得也十分幹淨,嬷嬷把晏鴻音按在竈臺旁邊的小板凳上,旁邊就是幹燥的木柴與稻草。
晏鴻音默不作聲地拿了火折子出來,把木材放進去,抓了一小把稻草點燃引了火,動作熟稔地将竈膛裏的火生了起來。
嬷嬷從旁邊取了些食材,又往鍋裏悶了些稻米,動作麻利地切菜。
晏鴻音找了蒲扇過來輕輕煽着竈膛裏的火,低聲道:“嬷嬷的手腳,真的是被仇家挑斷的嗎?”
原本節奏連貫的切菜聲一頓,嬷嬷看了眼長手長腳縮在竈膛旁邊,俊俏的臉被明明滅滅的火焰搖曳出暗影的晏鴻音,無奈嘆氣:“你這孩子從小心思就容易鑽牛角尖,這是又想去了哪裏?”
晏鴻音卻是沒那麽容易被嬷嬷的話帶跑偏,執拗道:“就是因為我容易鑽牛角尖,嬷嬷才需要用這種方法接近我,才能做到我母親想讓您照顧我的托付吧?”
再也沒有人比嬷嬷更了解晏鴻音的牛脾氣了,這孩子認定了什麽就打死不回頭,撞了南牆只要牆沒榻就能揉了腦袋繼續撞,犟得很。
見狀她也索性直說道:“你娘呢是我的結拜弟弟,我的命是她救下來的,武功也是她教的,我這輩子除了喜歡你就是喜歡她。至于什麽滅門慘案,武功全廢那些,都是我們湊在一起專門為你寫的,當然也并不只是針對你這個從小就不太好騙的小娃娃,還因為你那皇帝舅舅在你身邊放了人,得想辦法騙過去才行。”
“傻不傻?就沒發現你身邊伺候的下人除了我,基本上其他人你都不會再見到第二次?”
晏鴻音反應了一會兒,呆呆擡頭看向面上已然全是皺紋的嬷嬷:“結拜……弟弟?”
“妹妹也行,沒差。”嬷嬷拿了一塊瘦肉過來繼續切丁,“我的武功的确是報仇時候被人廢了,手筋腳筋也受了傷,當時你娘的意思是想送我離開,日後改頭換面重新生活,但是我不樂意離開,反正你身邊缺個帝王放心你娘也放心的人,還不如讓我來。”
“現在的錦衣衛暗使中,有多一半都是你發展的暗線,但還有一些身份隐秘的老人,都是欠了當年你娘身在江湖時救命恩情的人。”
“去過梨落宮了?”嬷嬷問。
晏鴻音點頭。
“那應該差不多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你娘不會說的大概也就剩下當初她和你爹替你解毒的事兒了。”
晏鴻音的手一緊。
“毒是從你爹體內傳到你身上的,本不是什麽致命的毒,但卻因為你是女子且胎中便與毒素相伴而越發兇險。
你爹後來從大理段氏那搶了七顆舍利子,用了六顆,在你七歲那年為你洗筋伐髓。不過六顆舍利子的藥效十分猛烈,你醒來之後,七歲之前的記憶便十分模糊。
你娘僞裝成妃子本就只是為了你,如此一來,想到日後要教導練武,索性便掐了梨妃的身份,改用錦衣衛的身份收你做了親傳徒弟。”
“後來你那神通廣大的爹消失了一年,回來的時候帶了一株千年雪參,在你八歲那年與你娘一起準備為你拔除毒素。”
“你體內之毒難纏詭谲,唯一的辦法便是以內力灌頂的方法将毒素從你體內逼出,然後由另一人将毒素主動吸走,你爹和你娘打了一架,然後決定由你娘來內力灌頂,把毒轉到你爹身上。”
“……其實我覺得那一架打得多少有點私人恩怨,你那風光霁月的爹大概第一次被人按在地上打。”嬷嬷想到那會兒的場景嘶了一聲,一邊搖頭一邊感嘆,“不過你娘手上還是有分寸的,打哪都沒動你爹那張花容月貌的臉。”
晏鴻音的表情頓時有些微妙。
“解毒之後,你娘的境界掉下了宗師,你爹走的時候整個人也跟從水裏撈出來似的,再出現便是在你十一歲時候。”
嬷嬷起鍋燒油,将肉丁倒進去翻炒,炒着炒着忽然來了句:“不過我覺得你娘那幾年在臨安府投入的精力比之從前多了許多,每次從臨安府回來都紅光滿面的,跟吸了什麽靈丹妙藥一樣。所以後來你說想去別的地方開醫館,我第一個反應就是臨安府。”
晏鴻音:“……”
算算時間……王憐花那陣,應該就是窩在臨安府的黑市吧?
将肉片盛出來,倒了蔬菜丁繼續翻炒,嬷嬷笑了笑,道:“其實你爹和你娘的關系或許和你想的不太一樣,他們之間與其說是愛侶,倒不如說是朋友。只不過後來……”
“後來你娘功法出了問題,隐隐有了走火入魔之相,她意識到之後有意減少了與你的接觸,也不再去臨安府,也正是在那段時間裏,你爹開始頻繁出現在你面前。”
“你娘雖然生性豁達,萬事看開,但走的卻是江湖武林都諱莫至深的無情道。這功法一直收錄在皇家,出處已然不可考,練到你娘這樣的境界,一旦心性動搖,哪怕自廢武功也是回天乏術。”
“阿音,上一輩的事情說簡單也不簡單,說複雜倒也沒有什麽血海情深的複雜,但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是走好眼前的路。”
嬷嬷說着,将炒好的菜盛出來,旁邊悶着的米也在大火中吸了水分,她用筷子攪了攪,将肉丁蔬菜丁盡數倒進去繼續悶煮。
“你的身後,不僅僅站着錦衣衛暗部,還有你的父親。”
嬷嬷頓了頓,眼神在晏鴻音耳廓上的玉環上停留了一下。
嬷嬷在江湖與深宮多年,眼界自然不凡。早在晏鴻音來時她便注意到了這枚玉質罕見的古玉。
這樣流轉着皎潔蒼涼月色的玉石,這麽多年,她也不過只見過一塊——那塊宮中代代相傳的無價之寶,和氏璧。
她想起那個僞裝起來連她都險些騙過去的男人,輕笑着補了句:“或許阿音還有些新的東西?”
“不過不論你對武林江湖的态度如何,他們的存在都将是你的籌碼,除了你,沒人能坐穩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也只有你,能護住這些一開始因為信任你娘,信任你才選擇加入錦衣衛的暗使及暗線。”
“至于陸綱……”
嬷嬷動了下嘴角:“你雖七歲才開始學武,但天賦驚人,根骨極佳,不過短短幾年的功夫便超越了你娘原本的親傳大弟子,那些年陸綱無論怎樣努力也只能望其項背。
很快,原本就身負皇室血脈又脾性冷靜聰慧的你,在帝王眼中成了比原本你娘培養的陸綱更加合适的、執掌錦衣衛的人選。”
師父的教導,帝王的矚目,錦衣衛大權在握的前程……
可以說,在陸綱的眼中,這個橫空殺出的小師妹,幾乎是輕而易舉搶走了原本屬于他的一切。
肉粥的香氣逐漸在廚房裏彌散開來,讓晏鴻音身周陡然一暖。
不知何時走到晏鴻音身邊的嬷嬷彎下腰,輕輕撫摸着晏鴻音的發絲,柔聲道:
“乖阿音,吃了飯便去好好睡一覺,人若是太餓太困,腦筋可是要轉不動的。”
……
一覺醒來,整個人身子都有些發僵。
窗外隐約透着日光,晏鴻音抱着被子呆坐在床榻上,視線掠過房間角落的香爐,立刻明白過來是嬷嬷添了些安神的藥粉才會讓她睡得這般熟沉。
屏風後似乎坐着什麽人,那身形同嬷嬷截然不同,原本沒反應過來的晏鴻音眼神陡然一厲:“什麽人?!”
頭發還濕噠噠的卷發男人從屏風後披着外袍走出來,撈了帕子呼嚕了兩下濕潤的頭發,然後就這麽頂着一頭亂飛的炸毛朝着晏鴻音笑得蕩漾開懷。
“夫人~”
晏鴻音反應了半晌,總算知道為什麽有人在自己房裏她卻還能睡着,愣愣問:“你來做什麽?”
玉羅剎走到床榻邊坐下,右耳耳廓上扣着一個同晏鴻音耳上如出一轍的玉環,暗搓搓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對晏鴻音張開雙臂,眨眨眼。
“就是忽然覺得夫人或許需要一個抱抱,所以就來了~”
玉羅剎依舊是那副不着調的樣子,但眉眼間卻帶着方才沐浴也沒能洗掉的疲憊。
金陵城與京城相距千裏,哪怕是快馬加鞭也不可能在一天一夜趕來,若是用輕功趕路……難怪會累成這樣。
“我好困啊,夫人不會要把我趕出房間吧?嬷嬷說了可沒有別的房間讓我睡的。”玉羅剎委屈的不行。
晏鴻音沒理會玉羅剎要抱抱的姿勢,伸手拽了拽玉羅剎微卷的發尾,感受到那深褐色的卷發在手指間纏繞出微濕的觸感,身子往旁邊挪了挪。
玉羅剎最擅長打蛇随棍上,當即就躺了上去,不過并沒有鑽進去被窩,而是壓在了被子上面,将晏鴻音整個人又包在了被子裏。
晏鴻音無語:“……你幹嘛?”
玉羅剎閉着眼一臉的我困了別和我說話。
晏鴻音拿他沒辦法,踢下去這人也能再爬上來——剛才就不該鬼迷心竅,心軟那麽一下。
就這麽躺着,身邊的人呼吸逐漸平穩,晏鴻音又莫名有了睡意,眼皮逐漸落下。
“……你是這世間最不可思議也是最美好的奇跡。”
晏鴻音的眼皮一顫。
“他說的。”
“肉麻的要命,啧。”
玉羅剎側過身,臉頰朝着晏鴻音的方向,睜開一只眼睛看着晏鴻音。
“不過……我也這麽覺得。”
說完,玉羅剎朝着晏鴻音又笑了笑,閉上眼睛就這麽睡了過去。
呼吸逐漸綿長。
滿室寂靜之中,晏鴻音轉頭看着玉羅剎的臉,突然發現,她和她娘親好像栽進去的都是同一個坑。
雖然這兩個家夥身後牽連着一長串的麻煩,人又難搞的不行,但是……誰讓他們長得好看呢。
美人總是有些特權的。
而且她看上的這個,明顯要比娘親看上的那個乖多了。
這樣想着,晏鴻音再度閉上眼,唇角微勾。
作者有話說:
怎麽說呢,被色所迷,一脈相承(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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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2-10-26 23:24:19~2022-10-28 11:52: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長暮 25瓶;招財貓MM 10瓶;宛居 5瓶;我家男神是覺哥 2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