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鄭容汐知道蘭心也沒做錯什麽, 可她就是說不上來的煩躁。

宋嘉茵明明看上去很正常,對所有人都很熱情,活潑外向, 很招人喜歡, 跟她接觸過的人都很喜歡她,說起她的時候,都是誇贊, 這是鄭容汐沒有的本事。

這樣一個人, 鄭容汐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她的時候, 心裏格外不舒服,不能正常地看待她。

她只知道,看起來,宋嘉茵在蕭邺心裏絕對有個很特殊的位置,至少比她們後宮的這些人都要重要得多。

鄭容汐總有種預感, 或許要不了多久,宋嘉茵就會進宮。

鄭容汐的猜想沒錯, 半個月後,蕭邺突然召見了她。

鄭容汐走進禦書房的時候, 蕭邺正拿着一幅畫像在看。

她心頭一跳,知道一定是有事要發生。

“臣妾參見皇上。”

蕭邺見她來,對她招了招手。

“過來。”

鄭容汐忐忑地走到蕭邺身邊。

蕭邺将畫像往鄭容汐眼前移去:“新送來的一批畫像, 讓朕選人進宮。”

“朕讓皇後來幫着看看,這個怎麽樣?”

鄭容汐飛快地看了一眼畫像上的人,立刻便又移開了眼。

能送進宮來的人肯定都是美人, 挑不出什麽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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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美人。”

蕭邺拿着畫像, 卻又挑剔起來。

“看着不合朕的心意, 算了。”

蕭邺随手就把手裏的畫像扔到了腳下。

接着, 他又拿起另一幅來。

連問了幾個,鄭容汐都是說好,可蕭邺似乎都總能挑出毛病來,沒有合一個稱心的。

蕭邺拿出最後一副畫像時,看清畫像上的人臉那一刻,鄭容汐的呼吸幾乎都停滞住了。

不光是因為這畫像上的人就是宋嘉茵,更因為她終于想起為何她看到宋嘉茵時心裏總是不舒服。

她終于找到了原因。

因為宋嘉茵的模樣跟一直纏繞她的噩夢中的那個陌生女人是一模一樣。

鄭容汐被吓得接連退了好幾步,臉上的血色瞬間都沒了。

她望着眼前的畫像出神,連蕭邺叫她,她都沒有一點反應。

看到鄭容汐的這種反應,蕭邺很是滿意。

他還以為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鄭容汐死死地盯着畫像。

看着看着,就像那幅畫像上的人突然活過來了。

原本總是笑着的臉此刻也沒了笑容,像是跟她有深仇大恨一樣,雙眼滿是怨毒,就那麽盯着她。

鄭容汐努力壓制住心中的驚恐,呼吸急促,胸口劇烈的起伏着。

原本蕭邺還非常愉悅,但見鄭容汐的反應過于激烈,似乎是看到了什麽恐怖的東西,被吓到臉色蒼白,幾乎都要暈過去。

他這才覺得不對勁。

蕭邺将畫像扔到一邊,拉過鄭容汐,仔細地看着鄭容汐的臉,問道:“怎麽了?”

他不知道鄭容汐在害怕什麽。

鄭容汐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幅畫,再看向蕭邺,終于慢慢冷靜了下來。

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為什麽她明明從來沒有見過宋嘉茵,她竟然能出現在她夢中。

而且她以為這樣的夢中出現的可能只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哪怕是存在也是她這輩子永遠不可能遇上的人。

但就在她被噩夢困擾半個多月後,夢中的那個女人竟然出現了。

她是真實存在的,而且還是可能會跟她有密切關聯的一個人。

鄭容汐的額頭上全是細汗,蕭邺以為見她不說話,又繼續問道:“怎麽了?”

耳邊傳來的蕭邺的聲音,終于讓鄭容汐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她下意識地伸手擋住蕭邺摸她臉的手,退了幾步,離蕭邺遠了些。

“臣妾失态了,還望皇上不要怪罪。”

蕭邺看着鄭容汐這副一會緩過來就翻臉的樣子,眼裏也冷了下來,伸出的手還懸在半空中。

“皇後還知道自己失态,這幅畫像到底有什麽恐怖之處,能讓皇後吓得儀态全失?”

鄭容汐此刻已經恢複了理智:“臣妾近日一直被噩夢所困,精神不太好,所以時常有這樣的舉動,還望皇上不要見怪。”

聽到鄭容汐說起噩夢,蕭邺問:“不是吃了藥了嗎?怎麽還沒見好。”

因為之前鄭容汐生病的事,蕭邺還記在心裏,又恐怕她是為了躲他而裝病:“皇後不會又是假裝的吧?”

鄭容汐臉色蒼白,搖了搖頭。

“臣妾近日一直在做噩夢,精神很差,所以常會有這樣的情況,皇上若不信,大可以召太醫院的人問清楚,太醫院每次出診都有記錄的。”

鄭容汐解釋得很細致,也是因為上次的事,她知道蕭邺不會那麽輕易地相信她,所以才如此。

聽鄭容汐這麽說,蕭邺又覺得自己是太過多疑了。

他正要說話,鄭容汐卻搶在他之前先開了口。

“畫像上的這位就是宋姑娘吧。”

“上次太後壽宴上臣妾見過,人貌美又機靈,溫柔娴靜,又蕙質蘭心,若往後進宮,一定是個體積貼心的人。”

“想必也能得到皇上的喜歡,有了她陪在皇上左右,臣妾也更放心些。”

在看到那幅畫像的時候,鄭容汐的心已經徹底涼了下來。

她想,或許那個夢本就是征兆,她早晚會因畫像中的女子丢了性命,也從不該對他抱有任何幻想。

從蕭邺與宋嘉茵的關系來看,這是遲早會發生的事情。

她一定要早做打算,早日脫身才對。

鄭容汐句句屬實,只想宋嘉茵進宮後,她便能解脫。

沒想到一旁的蕭邺卻臉色驟變,一把将她拉到了跟前。

“鄭容汐!你還真是大度!”

蕭邺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着笑意,聲音卻冷冰冰地,不帶一絲感情。

蕭邺從沒有這麽叫過鄭容汐的全名。

鄭容汐都被吓到。

她不懂蕭邺。

她以為自己的這番話應該很合蕭邺的心意才對,不懂蕭邺為何又突然翻了臉。

“朕還真是小瞧你了,沒看出你怎麽豁達,心胸寬廣!”

蕭邺手上的力氣很大,緊緊握住鄭容汐的胳膊,鄭容汐感到有一陣痛,忍不住叫出了聲。

“皇上弄痛臣妾了。”

她實在不知道蕭邺的火氣從哪裏來。

“臣妾究竟哪裏惹得皇上不高興了?”

“皇上若看臣妾不順眼,還是讓臣妾早日回宮,遠離皇上的視線,這樣皇上也能高興些。”

“這就是你心裏真正的想法吧!”

“說朕看你不順眼,朕看你才是不想跟朕待在一間屋子裏,連跟朕說話都這麽假假模假,說的全是違心的話。”

鄭容汐反駁:“沒有。”

“朕看,你進來這麽久,只有說想離開這裏才是最真的一句話。”

鄭容汐沉默了。

确實如此,她只想趕快離開這裏,遠離蕭邺。

但是她前面的那番話也是發自內心,若是可以,她只想祝蕭邺與宋嘉茵恩愛和睦,放她一條生路。

蕭邺哪裏知道鄭容汐心裏想的是這些,看到鄭容汐這副無所謂的樣子,心中的怒火更甚。

“也對,反正你當你的皇後,無論什麽人進宮,你依舊是皇後,她們都不會對你有什麽威脅,你怎麽會在乎呢?”

“朕看朕不召你,你才更開心些。”

“怎麽不說話了?朕說中了你的心思是吧?”

鄭容汐很想點頭回答是,但她知道她不能這樣說。

“臣妾進宮多年,皇上一直不喜臣妾,臣妾心知肚明。”

“如今有了能讓皇上舒心的人,皇上也喜歡,臣妾順應皇上心意也讓她進宮,不知有哪裏做得不對了?”

“而且早日誕下皇室血脈,有人繼承大統,是朝中大臣一致願望,臣妾也是為大局着想,不能只顧自己。”

“好一個為大局着想!”

“皇後這般深明大義,朕倒是誤會你了。”

“臣妾不敢,只是希望皇上不要誤會臣妾才是。”

“臣妾也不知說的哪一句話惹得皇上生氣了,臣妾愚鈍,還望皇上指出。”

“若是皇上不想看到臣妾,臣妾這就離開,絕不打擾皇上。”

蕭邺眼中閃着寒光,死死盯着鄭容汐。

鄭容汐就是有本事,随意的幾句話,就能輕易地勾起他的怒火。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何突然發這麽火。

鄭容汐說的沒錯。

于理來說,鄭容汐的這些話都很正常,并沒有哪裏不妥,可他就是聽不得這些話從鄭容汐嘴裏說出來。

他想起上一次在涼亭鄭容汐問他的那句話。

鄭容汐問他把她當成什麽。

他不知道答案,可如今看來,好像有些明朗了。

他知道,不管如今鄭容汐對他來說算什麽,但他認清了一點。

他不能忍受鄭容汐把他推向別的女人。

蕭邺的力氣越來越大,鄭容汐吃痛,忍不住掙紮起來:“皇上,我的手……”

她也不知蕭邺這麽抓着她又不說話只是看着,到底是為了什麽。

要說的話,她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管蕭邺要對她如何,也該說句話,別只是這麽看着她,讓她覺得心裏發毛。

蕭邺終于松開了鉗住鄭容汐的手,目光依舊鎖住鄭容汐。

鄭容汐看着蕭邺,只見他突然勾唇,笑了。

“皇上您怎麽了?”

蕭邺沒想到自己最終她還是栽在她身上。

他以為她進宮來是包藏禍心,為了鞏固鄭家的地位,可是這麽多年看下來,她連進宮來似乎都是被迫的,只是為了做一個孝順女兒,滿足她爹的願望。

或許是鄭譽是有謀逆之心,妄圖取而代之,但鄭容汐根本不在乎這一切,當然也從來不在乎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寵幸其他女人。

看着鄭容汐,蕭邺忽然大聲喝道:“常進保!”

在門外候着的常進保立刻答道:“奴才在,皇上有什麽吩咐?”

“傳令下去,擇日便讓宋嘉茵進宮。”

“是。”

旨意一下,蕭邺看向鄭容汐,道:“這下,皇後該滿意了!”

鄭容汐卻道:“臣妾不敢。”

“一切都由皇上做主,皇上問臣妾的意見,臣妾只是如實坦誠自己的想法。”

鄭容汐也不懂蕭邺為什麽這麽說。

明明是他與宋嘉茵相談甚歡,看起來十分親密,如今讓宋嘉茵進宮應該正合他的心意,為什麽又說讓她滿意?

她滿不滿意?有人在乎嗎?

她一點說不的權利都沒有。

鄭容汐說完這話之後,蕭邺沒再開口,兩人沉默地相對而立。

鄭容汐受不了這樣的沉默:“皇上,如果沒什麽事的話,臣妾就……”

鄭容汐的話沒說完,蕭邺就道:“皇後就這麽迫不及待地要離開嗎?”

“說起來你跟她還沒怎麽接觸過,日後她進宮了,還得你去照應着。”

相似的畫面,已不是第一次上演。

鄭容汐想起了程瑩。

不過這一次她已經能從善如流。

“是,臣妾一定與她好好相處,會好好照顧她的,必定不讓皇上擔心。”

蕭邺就是怕她會欺負宋嘉茵吧。

可是他看錯了。

只要宋嘉茵不針對她,她只想在宮中安安穩穩度日。

有了那個征兆般的噩夢,她怎麽敢與宋嘉茵有過多的來往。

從昭陽宮離開之後,鄭容汐魂不守舍地走在路上,連蘭心叫她,她都不曾發覺。

直到蘭心跑到她前面,攔住了她。

“娘娘,您怎麽了?奴婢叫了您好多聲,您都沒聽見。”

“是嗎?我沒聽見。”

“您在想什麽呀,您看要不是奴婢叫住您,您都快撞到這柱子上了。”

鄭容汐看了看蘭心指着的離她已經很近了柱子。

蘭心本來還想再說什麽,可見鄭容汐這麽心不在焉的樣子,還是擔心道:“娘娘,您到底怎麽了?皇上跟您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只是有人要進宮了。”

“誰要進宮了?”蘭心一頭霧水。

鄭容汐說出了宋嘉茵的名字。

蘭心聽了也沒表現得多意外,因為這一切似乎都在預料中,太過明顯了。

皇上跟那位宋姑娘的關系,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只是提到宋嘉茵,蘭心突然道:“對了,娘娘,有一件事要跟您說,就是關于這位宋姑娘的來歷。”

“原來她的哥哥就是那位宋将軍。”

“宋将軍?”

鄭容汐重複了一遍蘭心的話。

“就是那位鎮遠将軍宋洲宋将軍,年紀輕輕就立下了不少戰功,怪不得這個宋嘉茵跟皇上和太後的關系都那麽好。”

“不過奴婢不懂的是,她為什麽要進宮?”

“按她的身份地位,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什麽世家公子王親貴族是很容易的事,為什麽要進宮來……”說到這裏,蘭心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又壓低了聲音,小聲道,“跟後宮的這些娘娘來搶皇上呢。”

蘭心一直不懂。

要跟這麽多女人分享一個男人,每日活得戰戰兢兢,唯恐哪一天失寵,這樣的生活真的好嗎?

從娘娘身上就能看出,一點都不。

鄭容汐卻道:“因為她喜歡皇上。”

蘭心驚訝地叫出聲:“您說什麽?”

鄭容汐沒再回答蘭心。

如今再回想壽宴當日宋嘉茵看她的眼神,她終于知道緣由了。

那是屬于女人的直覺。

當出現因為男人而對她産生敵意的同性時,那種審視的目光,她不能不發現。

她當時就敏銳地注意到了,只是直到這時才想明白。

宋嘉茵那種眼神,終于有了解釋。

只是她不懂,看上去宋嘉茵與蕭邺心意相通,互相喜歡,宋嘉茵又為什麽要對她有那麽大的敵意?

那天夜裏,她看上去更像是他們兩人中間的障礙。

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橫刀奪愛的惡人,一對有情人中間的絆腳石。

想到這裏,鄭容汐摸了摸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那枚玉環。

很多次,蕭邺都看見了,可他一點都不記得,也從沒問過她這件事。

一枚小小的玉環,成色很差,甚至能看見很多雜質,不是什麽好東西,簡單地用紅繩穿起,看上去跟她的身份極不相符。

但她就帶了這麽多年。

她一直記得,蕭邺将這枚玉環送給她的那一天。

當時的場面,當日發生的一切,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小時候蕭邺跟哥哥很要好,那時候他還沒有被立為太子,哥哥常跟他一同出去。

那時候的她年紀還小,至少總是愛纏着哥哥,非要跟哥哥一起出去。

哥哥是個耐心溫柔的人,不嫌她麻煩,總是會把她帶上。

蕭邺卻一直嫌她煩。

十一歲那一年,她還未進宮。

那一天他們一起上街,街邊的小販應該是看蕭邺穿着氣度都不是一般人,硬是拉住蕭邺,要他買自己的東西。

蕭邺被纏得心煩,無奈随手扔了一錠銀兩給那個小販,在小販的手裏随便挑了件物件。

最後将這件東西扔給了她。

她知道蕭邺肯定看不上這種東西的。

即便沒什麽誠意,即便是随手扔給她的,她還是一直珍藏着。

在知道自己要進宮的那一刻,她是高興的。

可是,進宮之後,遭受了蕭邺無數的冷眼以及嘲諷之後,她終于徹底死心。

在獨自守在頤華宮的那些日子裏,她認清了一個事實。

她出生在鄭家已經是個錯,蕭邺是絕對不可能接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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