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天也曉得黑了,顧潮舟并不急着去自己房間,他腳踩質地柔軟的酒店地毯,停了停,轉頭問唐秒:“有時間嗎?”
唐秒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請你吃飯。”顧潮舟莞爾一笑。
免費的,唐秒想去。
她如今是真窮,身上沒幾個鋼镚,但沒怎麽虧待自己,該吃吃該喝喝,開始頗有擺爛的嫌疑。
顧潮舟請她吃的是挪威地道的本地菜。
挪威飲食很健康,擔得起全球排名前十名最健康的國家,他們對健康有近乎變态的追求,畢竟都給糖加稅了。
健康,也富有特色。
擺在唐秒面前的有菲鳟魚、挪威蝦、風幹腌羊肋排、山羊奶幹酪以及白汁魚丸,旁邊還擺放着越橘和雲莓漿果,以供飯後甜點。
其實唐秒不認識這些菜,但顧潮舟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他會一一解說,風情之至,還會提及一下它們的歷史。
唐秒默默吃,靜靜聽。
她覺得顧潮舟是個很有文化的人。準确來說,是個極富浪漫又有情趣的文化人。
唐秒會在這類人身上駐足。
她缺少情調,用每一屆同桌評價的話來講:唐秒是個無聊的學霸。
人總是向往別人身上有的、而自己身上沒有的品質,不過品質與品質之間也大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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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程铮爻和姜可,他們都有種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顧潮舟也有,不過他的高貴顯得謙和。
唐秒擡起頭:“顧先生,我可以問你問題嗎?”
顧潮舟并沒有吃多少,他對菜不感興趣,對人感興趣:“請說。”
“速凍水餃也有它的價值,對嗎?”唐秒注視着顧潮舟的眼睛,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反應,“即使它是速成的,也能解決溫飽。顧先生,你吃過速凍水餃嗎?”
姜可說她是速成的公主,這個評價讓唐秒想到速凍水餃。
“吃過。”顧潮舟目光坦蕩且溫柔。
很少吃,因為家裏會有保姆專門做。說吃過,因為有人邀他品嘗過。
“味道怎麽樣?”唐秒接着問。
“尚可。”顧潮舟不說假話。
唐秒低頭垂下眼,她不會承認自己被尚可這兩個字取悅到了。
有人給她鋒利的一刀,就有人給傷口處裹上紗布。
顧潮舟對唐秒提的問題感到很疑惑,可他是善于觀察人的,猜得出唐秒在借這個問題尋找別的答案。
他彎了彎唇,隐隐能窺得幾分問題的真實,于是給出了安慰:“速凍水餃很實用,實用的東西,就像人民幣,被大多數人喜愛。”
唐秒嘴角禁不住有了很小的弧度。
—
休息了幾天,唐秒沒去找程铮爻。
天氣晴朗的日子不多了,據說再過一個月,這片群島會陷入長達幾個月的極夜,永遠蔓延在黑暗下。
唐秒在還有光明的日子裏學起了滑雪橇。
她動作愚鈍,滑雪橇又很講究技巧,不多摔幾次是學不來的。
“這是她摔倒的第四十五次。”無聊的藍眼睛獵人搬了張椅子坐在屋外。
“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另一位藍眼睛獵人說。
“數的。”
兩人哈哈大笑。
笑聲吵到了不遠處的男人,風聲凜冽,男人搭在臉上的書本主動翻起了頁。
他嘶了一聲,修長手指微微夾住書本往下扯,露出蹙起的濃眉闊眼。
那雙眼将視線放到不遠處,再次摔了個跟頭的黑點身上。
他未婚妻啊,是個犟種。
程铮爻黑白分明的眸子不辯情緒。
“有這等毅力,我賭她一個星期內一定能學會。”
耳邊叽叽喳喳的聲音還在往外冒。
雪光刺眼,程铮爻微眯着眼掏出墨鏡戴上,他薄唇輕扯,也不知是因為他們的話,還是那個頑固的黑點。
唐秒不知道程铮爻在看,她來的比他早。如果她知道程铮爻此刻正在欣賞她的窘态,她或許會換個心态繼續讓他欣賞。
滑累了,摔慘了,唐秒摘下毛線帽,一屁股陷進雪地裏大口喘氣。
坐了一會兒,唐秒摘掉束縛的雪橇綁帶,站起身往小木屋走,她邊走邊活動雙腿,又突然停下,閉上眼,彎唇面朝陽光沐浴幾秒。
陽光打在她臉上,發皙明黃黃的透着光,美得很健康,很自然。
程铮爻将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曲起一條腿放松,被神明精雕細琢的臉卸下了頑劣,轉而化為鋒利眼底的一抹探究。
唐秒突然睜開了眼。
程铮爻也不緊不慢收回探究。
模糊幾秒,視線重新變得清明,唐秒擡腳繼續往前走,眼底一張熟悉的面容一晃而過。
唐秒頓了頓,緩慢擡頭再次尋找那張熟悉的面容。
程铮爻剛剛好也在瞧她。
他用一只手往下勾墨鏡,眉眼上擡,視線勾勒她的輪廓。
兩人都覺得不巧。
唐秒現在一看見他就想起酒店那晚,很過分,不過她不打算深究,很多事深究不讨好,還不快樂。
她走到程铮爻面前,像被設置了程序的機器人一樣,又重複問他問題:“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北城?”
他一定覺得她不識趣極了。
“唐小姐這麽迫不及待?”一如既往的調調,程铮爻沒看她。
唐秒沒有找凳子坐下,她随性地坐在程铮爻旁邊的雪地上,迎着明媚的雪山陽光開口:“嗯,迫不及待和你結婚。”
程铮爻難得話裏沒讨着好,他沒想到她這麽直接。
“怎麽說?”他換了只腿交疊,兩手撐在寬敞的椅背上,像個君王。
“說不出來。”唐秒不是适合長篇大論的人。
“秒秒。”
談話陷入沉默,這時來了一個人打破沉默。顧潮舟從遠處走來,溫聲喊唐秒的名字。
他一早就看到了程铮爻,顧程兩家有些交集,不多,但見面多少都會點頭寒暄幾句。
顧潮舟認識程铮爻,但性格相差極大的兩人通常互不打擾,即使在各家長輩的有意撮合下,兩位都有意的選擇拒絕掉這個人脈。
看見顧潮舟,程铮爻微微蹙起了眉。
顧家上下都寶貝的獨子,怎麽舍得放他一個人來挪威?
出于禮貌,顧潮舟還是朝程铮爻點頭微笑,他即使對人有精神上的潔癖,但不會在表面表現出來。
這是君子的做派,但程铮爻不是君子,他嘴角微扯,話說得一針見血:“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意思是以前見面都繞着走的人,今天主動做了回敲門的紅太狼。
程铮爻冷笑一聲。
唐秒默不作聲看着,在心裏給兩人的性格進行對比——顧潮舟彬彬有禮,謙遜溫和,是交際能力者。程铮爻血裏有叛逆,天生不做人,不說人話,不做人事,陰陽怪氣,豬狗……她停止了評價。
顧潮舟不管程铮爻怎麽說,臉上依舊挂着得體的笑容,轉頭朝向還在看熱鬧沒收住表情的唐秒:“今天滑得怎麽樣?”
唐秒從自己的世界醒來,兩眼适才聚焦:“不怎麽樣。”
顧潮舟輕笑了一聲,這聲音在程铮爻聽來,很寵溺。
“我教你。”嗓音更顯溫柔。
顧潮舟前些天為了拍片都沒空,今天得了空,願做一些你情我願的事。
他的眼睛緊緊注視着唐秒,沒有絲毫逼迫感,卻無端叫人神經緊張。
唐秒是個特殊的,她松了神經:“怎麽教?”
“手把手教。”
顧潮舟的話音剛落下,坐椅上的程铮爻便放下交疊的腿起身,成人之美給他們留出談話空間。
來了一個人幫着解決麻煩,程铮爻何樂而不為?
他撩起眼皮點了根煙。
點燃一根煙的時間只需要幾秒,可今天風大,程铮爻點了半天都沒點燃,他厭煩地甩了甩複古式打火機。
此時身後傳來唐秒平淡的回答:“好,謝謝了。”
真是不客氣。
程铮爻沒回頭看,他輕哂,諷這個上一秒還說要跟他結婚、下一秒就樂意讓其他男人手把手教的女人。
沒一點分寸感。
兩人走遠了,耳邊的聲音漸漸變成滑雪橇的專門術語。
煙也在皮夾克外套的籠罩下點燃。
程铮爻把煙遞到嘴邊,吸了兩口又放下,他微紅骨感的手指夾着煙嘴,火星子被風吹出花來。
遠處雪山連綿起伏,将整座小鎮包裹。
程铮爻邁步往前走,山地靴每走一步都深深陷進去,他彎腰抄起一把雪放在手裏,把吸了兩口的煙插上面,滅了。
“程铮爻。”
後背突然被人用雪球打了一下。
程铮爻停下腳步沒動,眉間醞釀着不耐。
“你教我滑雪吧。”唐秒氣喘籲籲跑過來,一手抹掉吹到嘴邊碎亂的劉海,擡起一雙清淨的眼睛望着他。
小姑娘最漂亮的就是那雙眼睛了,清澈,倔強,不服輸,不達目的不罷休。
程铮爻盯着這雙他喜歡的眼睛,一字一句點她:“唐小姐,我很難請。”
唐秒很平靜:“報酬多少?”
程铮爻:“無價。”
溝通真難,唐秒抿了抿嘴,想破腦袋都想不出別的話來。
“他呢?”程铮爻瞥了眼不遠處有些發愣的顧潮舟。
唐秒很實誠:“知道你會生氣,所以婉拒了。”
真誠的人還坦蕩直接,程铮爻有片刻動搖。
但他的動搖是昙花一現,是小孩即将要吃進嘴裏的棉花糖,太短了,短得都不能拿秒表來計算。
“你不夠格。”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論文折磨我,折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