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玻璃起霧了。

清晨七點的別墅非常安靜，連鳥聲都沒有，窗簾被拉得死死的，一絲光都未曾被透進來。

唐秒揉了揉惺忪的眼，手腳蜷縮起棉被籠罩在自身，翻個篇對準窗戶那頭繼續睡。

睡了大概一分鐘。

察覺出不對勁的唐秒猛地睜開眼。

棉被的質感很輕柔，和她房間的不一樣，唐秒低頭瞧了眼，才發現這不是她的房間。

這是程铮爻的房間。

而程铮爻不在。

唐秒環視房間四周，牆壁挂着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油畫，她撐起手臂坐起來，腦袋一陣眩暈。

昨晚喝酒喝多了，頭還悶痛悶痛的，與此同時，大片碎片化的記憶奔湧而來。

唐秒喝酒不斷片，所有的記憶當天醒來都能明明白白在腦海裏重演一遍，像播喜劇電影一樣。

她昨晚主動吻了程铮爻。

唐秒撫着頭，眼睛睜開的弧度變得不可置信……

後來怎麽了？

程铮爻把她抱上床，兩人好似幹柴遇上烈火，不斷執着的燃燒，衣物被扔下床，皮膚毫無保留暴露在空氣裏，吻痕落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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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到最後一步，他及時停下了。

唐秒的回憶戛然而止到這裏。

在此之後，她沉沉地睡了。

程铮爻不願趁人之危，臨到一半将柔軟的棉被罩在她身上，自己出門去了房間外，睡沙發。

嚼完這頓回憶，唐秒自己也傻了，她沒想到自己喝頓酒還能喝出這種事來，何況程铮爻和她是合約夫妻，合約夫妻最怕有這種交纏的事，大家都不好見面。

唐秒重新躺回床上，原想裝死多睡會兒，可房間陌生的味道讓她怎麽也睡不着。

七點過三十分後，程铮爻房間被扭開，唐秒從裏屋出來，準備悄悄溜到自己房間繼續睡。

一樓沙發上沒人。

二樓也沒有。

唐秒沒尋到程铮爻在哪，以為他出去了，就放大了動靜進自己屋。

門打開，她和床上的程铮爻對上眼。

他跑她這兒來睡了？

唐秒的第一反應是，別墅有那麽多空房間，為什麽偏偏睡她房間？

“早。”程铮爻跟她打招呼。

唐秒思索三秒，沒回答他，利落關上房門。

保姆放假回家了，距離新年來臨還有兩天，任誰都待在家裏和家人團聚，而這個家裏，只有唐秒和程铮爻。

唐秒清醒了一下腦袋，下樓去準備點早餐。

冰箱有保姆一早就準備好的食材，堆疊得滿滿的，撲撲從貓窩裏跳到唐秒腳邊，繞着她褲腳蹭了一圈後才心滿意足離開。

唐秒熱了一杯牛奶和一個三明治，正吃時，擡眼瞧見程铮爻下樓，她立馬垂下眼，權當沒看見。

經歷昨晚的事，唐秒不願面對他。

她将僅剩的面包兩三口塞進嘴裏，端着牛奶杯一個轉身去了露臺。

留下程铮爻一個人在身後皺了皺眉。

她在搞什麽？

唐秒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心理，她不知道這件事後續該怎麽辦，當沒發生過？或者說來一次面對面的交談？

她都不知道，所以只好逃避。

反正逃避這件事只需要動動腿，甚至不需要動嘴。

所以等程铮爻也端着一杯牛奶來露臺時，唐秒騰地一下從藤椅上起身，端着空的牛奶杯轉身進了廚房。

身後，程铮爻緊随其後，他喝牛奶的時候目光蟄伏在唐秒身上。

聽到腳步聲，唐秒三下五除二洗完了牛奶杯，與他擦肩而過，轉身又溜上了樓。

程铮爻：“……”

“唐秒！”程铮爻曲起手敲了兩下廚房的門，企圖引起唐秒的注意。

誰料唐秒完全不理會，甚至三步作兩步走完樓梯，開門，關門，一氣呵成，只留給程铮爻一個潇灑利落無情無義的背影。

樓下，撲撲弓起身體伸展四條腿，洋裏洋氣地走向程铮爻，朝他搖了搖尾巴，然後轉身去喝自己的牛奶。

程铮爻呵笑一聲。

就在剛剛，他懷疑自己被貓鄙視了。

而在這之前，他被唐秒忽視了。

呵。

唐秒進的自己的房間。

被子被程铮爻整齊松散在床上，窗簾被拉開了，幾絲光線亮堂堂照進來。

唐秒打算在房裏待一天，盡量避免和程铮爻見面，因為每每想到昨晚的畫面，她都面紅耳赤，無法面對。

慶幸的是，程铮爻也沒有來找她。

就這麽到晚上七點，唐秒關上看了一下午的書，準備下樓給撲撲喂貓糧，手機在這時叮鈴一聲，傳來一條消息。

[晚上八點回程家吃飯。]

發信人程铮爻。

避無可避了，唐秒沒想到成假夫妻後還能有這麽多麻煩，而且臨近年關，這種借口還不好找，不然程家人會以為他們感情不和。

[好。]唐秒答應。

消息剛發完，她的房門被禮貌地敲了三下，随後禮貌的人徑直打開了門。

唐秒迅速背過身，打開抽屜假裝找東西：“什麽時候出發？”

沒有聲音，沒有人回答她。

唐秒微微偏頭，看着那雙男士拖鞋。

“聊聊？”程铮爻收起了以往的玩世不恭。

唐秒的目光放空：“不需要聊。”

也是到此刻，程铮爻才發現唐南澄說的沒錯，唐秒就是一頭倔驢，全身的脾氣，固執得很。

她就照着自己的行為走，按自己的心走。

她不想聊，程铮爻就打算單方面聊聊。

“昨晚的事，是我的錯。”

其實算不上他的錯，男人和女人，什麽都有可能發生，唐秒在心裏回答。

“我可以負責。”

他五官很出色，所以認真起來是真的好看，好看的迷人，偏偏唐秒不願意看。

“不用。”唐秒的聲音變得很小，“也沒發生什麽。”

何況為此來負責後半生，于她于他而言，都算是對人生的一種不負責。

沒必要，唐秒看得很清，她也不是那種多麽保守的女人，雖然從小她就從大人們口中聽到，女人的第一次多麽重要。

唐秒從不在乎這些，她只在乎她自己。

“真不用？”程铮爻反問，目光黏在她身上。

唐秒，我親了你三次，最後差點和你有肌膚之親，你卻什麽都不要求我，像白送來的女人一樣。

這話多難聽，程铮爻沒說出口，他手肘撐在門上，最後了然一笑。

“行。”

吃虧的又不是他。

程铮爻恢複了散漫，轉身往下走：“別躲我了，唐小姐。”

那聲唐小姐讓唐秒猛地扣了下桌面。

—

八點過十分，程铮爻帶她順利抵達程家門口。

程家有四口人，程老爺子，程父程母，還有程铮爻哥哥程铮南。

進門後第一個跟她說話的就是程铮南，他朝她微微颔首，喊了一聲弟媳好。

而後是程母，她的陰陽程度不亞于唐夫人，都是笑面虎，笑裏藏刀。

最後是程老爺子，問她的第一句話是冷不冷？

唐秒穿了一身黑色毛呢大衣，在寒冬臘月這樣的季節确實會讓人覺得冷，其實很暖和。

老一輩的人更會關心孩子們的身體狀況，可能因為老了容易得病，後來年輕時的魯莽，因而在這方面對年輕人會更加的耳提面命。

唐秒特意彎下腰對程老爺子說：“不冷，很暖和。”

程老爺子只當她瞎說：“快進屋吧，開了暖氣。”

唐秒看了程铮爻一眼。

程铮爻收到，他摟住唐秒的腰，對程老爺子說：“您老關心關心您孫子吧。”

程老爺子将程铮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自己推着輪椅往裏走：“關心你做什麽，誰還能餓着你不成。”

唐秒噗嗤一聲笑了。

程铮爻側目看過去，見唐秒笑起來兩眼彎彎，眼裏仿佛蕩着星河似的，他摟着她腰的手便緊了兩分，在她耳邊問：“你笑我？”

唐秒臉上還有殘餘的笑意：“不敢。”

程铮爻摟着她往前走：“你不敢，誰還敢？”

他笑了笑，笑聲極輕，散漫又撩人。

唐秒安靜下來，覺得程铮爻實在是個撩人的高手，而且兩人在來之前明明氣氛不對勁，可到了這裏，他又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對她和從前無區別。

好像回到了兩人同居剛開始那段時間。

“秒秒過來這邊坐。”

程老爺子又喊她了。

唐秒得了令，将剛才的分析抛之腦後，坐到程老爺子旁邊。

程老爺子只是看着威嚴，實則沒有那麽多規矩，他讓人拿來一條毛毯蓋在唐秒腿上。

看來老人家還是嫌她穿得少，唐秒被這種真實的關心觸動到了。

“铮爻有欺負你嗎？”程老爺子問。

唐秒沒想到程老爺子問的這麽直白，她瞟了眼身邊坐着的程铮爻，對方似乎不在乎她怎麽答。

“沒有，他對我很好。”唐秒努力扮演好一個好妻子的形象。

“胡說！”

程老爺子突然愠怒，惹得程家上下都發了懵。

“你別替他說好話，前些天他跟姜家那個姑娘傳緋聞，你們都瞞着我，還以為我不知道？”

程老爺子說到這個就來氣，而且是真氣：“都成家的人了，還到處沾花惹草，就該打斷腿！”

真狠，唐秒在心裏感慨。

程铮爻縮腿，凝着眉沒說話。

程老爺子每次教訓他，他都默默受着，從來一句反駁都不會有。

唐秒主動解圍：“爺爺，那是個誤會。”

“誤會？”程老爺子冷哼一聲，“這天底下，哪能輕易就讓人誤會的。一個巴掌拍不響，能讓人誤會的，那說明本身就有問題。”

這話，唐秒真沒法反駁。

她心說，程铮爻你就受着吧。

往旁邊瞧一眼，果然，男人的底色黑得很，偏偏又不能反駁，氣只能往裏吞。

“他以後要是再敢鬧出這樣的事，你盡管來找我，爺爺給你做主。”程老爺子氣得語氣都激烈起來。

明明一句話都沒跟程铮爻說，卻句句都是針對他。

唐秒又瞧了他一眼。

感覺這男人已經無所畏懼了。

唐秒克制住往上彎的嘴角，正要說話，自己的手被身邊人抓住，以十指相扣的方式緊緊握着。

程铮爻神态認真：“老爺子，把你的心放肚子裏，我和秒秒一定好好的。”

唐秒不可置信望着程铮爻。

男人朝她一笑。

那笑容讓唐秒有些看不明白了，她不知道他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你撒的這個慌有點大。]

到吃飯的點，唐秒故意給程铮爻發去這條消息。

兩人坐在一起，期間程铮爻不停給她夾菜，态度好得以為他們在過結婚紀念日。

[慌什麽。]

隔了兩分鐘，程铮爻回她了。

唐秒不慌，她主要是怕到時候自己不好脫身。

可唐成天明明答應過她，一年後，只要程铮爻同意離婚，她就可以回歸自由身。

虎崽早就入了唐家的戶口，他的教育不會差，而自己會拿着一筆錢在北城銷聲匿跡。

唐秒如是想，這是她一早就計劃好的。

所以她在這個城市不會和誰走的很近，因為她不打算交朋友，等一年後，她會徹底遺忘這個城市。

包括程铮爻。

唐秒靜靜吃飯，看着程老爺子慈祥的笑容，不由心虛起來。

她沒吃多久，找了個借口退出去，在程家的後花園散步消食。

程家養了一條薩摩耶，雪白的毛發洗得锃亮，一頭紮進灌木叢裏，樹葉子嘩啦啦往下掉。

唐秒看得有滋有味。

薩摩耶發現了她，四條腿屁颠屁颠跑過來，繞着她轉了一圈，湊近些用鼻子輕輕嗅了嗅，像是在确認她的氣味。

人都是有特殊氣味的，薩摩耶确認她的氣味後咧開嘴朝她笑，尾巴搖得可歡了。

唐秒由衷摸了摸它毛絨絨的腦袋。

薩摩耶搖着尾巴往前走，走三步，回頭看唐秒一眼。

“你要我跟着你？”唐秒跟它對話。

薩摩耶搖了搖尾巴，就是不走，明顯在等她。

“好吧。”唐秒從搖椅上起身，跟着薩摩耶走。

她也不知道薩摩耶要把她帶到哪裏去，只是凡事都怕一個湊巧，更怕湊巧的事情和自己有關。

越往前走，談話聲就越清楚。

唐秒停下腳步，站在一處靜靜聽着。

“那份遺産是你願意結婚的原因之一？”

“嗯。”聲音懶懶的。

“幫她渡過難關，是你願意結婚的原因之二？”

“算是吧。”男人沒怎麽猶豫。

她是誰？唐秒自發的去想這個問題。

“你這麽做，不怕自己妻子吃醋？”程铮南笑了笑，覺得自己弟弟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想一出是一出。

為了別的女人而跟另一個女人結婚，他還真是做的出來。

這個世界太看重這些理不亂的關系了，而程铮爻只在乎利益，所以他根本沒想那麽多，結婚有利于他，他就結了，僅此而已。

“誰在乎呢。”

他又不在乎這些彎彎繞繞，至于唐秒，一開始她就清楚。

可這句話落到唐秒耳裏，就成了他根本不在乎她的反應。

唐秒清楚地聽到這一切，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該有什麽情緒，因為他們是假的，但內心分明在難過。

這種情緒泛濫起來很難受，唐秒轉身離開這裏。

“咦，耶耶怎麽跑這來了？”程铮南俯下身去摸薩摩耶。

晚八點沒什麽日光，只有亮堂的月光，程铮爻擡頭看了眼天空，丢下一句話：“走了。”

—

星星都藏進了雲層裏，跟路邊的野花垂下了臉一樣，唐秒趴在窗戶邊，一雙眼淡淡眨了眨，靜靜望着不斷掠過的風景。

車內氣氛沉默。

唐秒耳邊萦繞的全是在程家後花園那番話，和尚念經都沒這麽煩人。

“程铮爻。”唐秒喊他。

叼着根煙卻沒抽的男人嗯了一聲，抽空看了她一眼：“怎麽了？”

“算了，沒什麽。”

只留個背影給他的唐秒又選擇什麽都不說，程铮爻抿唇，也沒再過問。

回去的路上，兩人除了剛才的交流，什麽都沒有。

可在程家時，他還讓程老爺子放心，他和她一定好好的。

果然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唐秒暗自搖了搖頭，更加堅定了自己走腎不走心的想法，開始細數着離一年之期還剩多少日子。

程铮爻完全不知道她的想法，進了門，他交代一句：“唐秒，你要有什麽需求，都可以跟我說。”

“好。”唐秒終于肯正視他，眼裏全然沒有任何害羞和不好意思。

程铮爻發現了這個變化，他怔忡一瞬，點了點頭，起身又重新回車裏。

你說他喜歡唐秒吧，可又不見得多喜歡。

程铮爻不認為自己喜歡唐秒，他認為的喜歡，是母親跟他說過的那種喜歡，情深意切，兩兩無疑。

絕不是他跟唐秒這種匪夷所思的關系。

可他偏偏又挺在意她的。

程铮爻點了根煙，他不解的點就在這裏，摸不清自己的心，就以為唐秒跟他前兩任女朋友沒有任何區別。

無非兩個人聚在一起，感情淡了，時間到了，就散了。

程铮爻在給自己做解析，解到最後，決定走一步看一步。

畢竟未雨綢缪這件事用在感情上不太合适。

想明白了，程铮爻滅了只吸幾口的煙，降下車窗散煙味。

誰料樓上，有人推開了窗，探出半個身體看月光。

程铮爻掀起眼皮擡頭，目光明晃晃落在唐秒臉上。

唐秒身上有一種別人都沒有的安靜，這種安靜更像一種自我保護，任誰都闖不進來。

是個獨一無二的性子。

程铮爻暼下眼，将車裏的吉娃娃扔出去，制造點動靜讓唐秒注意到樓下車裏還有個人。

唐秒果真注意到他，她臉上的表情變化很大，定睛瞧着他，從頭發絲到全臉都寫滿了你為什麽在這裏。

程铮爻跟她開玩笑：“要不要下來？”

唐秒笑得溫和：“不要。”

月色正正好，兩人互望着，窒迷了一天的氣氛仿佛在此刻破冰。

只不過兩個人破冰的理解點完全不同，唐秒是把程铮爻當合作關系，程铮爻是順着心意走一步看一步。

這個點可能會相交，會平行，卻很難合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