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流言

第0004章 流言

次日,柳舜卿趁着跟柳老太太請安的功夫,把自己想去國子監的事兒說了。

老太太一聽,極不贊成:“卿兒呀,這事你可千萬別任性,你是自小在家嬌養慣了的,住到那種地方去,怎麽吃得消?照琴他們也不能跟着進去服侍,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可怎麽得了?”

柳舜卿往老太太身上一靠,挽着胳膊撒嬌:“祖母,平日裏,父親總跟他那些同僚叔伯嫌棄我不上進,孫兒也是堂堂男兒,豈能全不放在心上?如今,我一心想去國子監好好讀書,您怎麽反倒不支持我呢?”

柳老太太嗔笑道:“你淨胡鬧!在家塾一樣能好好讀書。你父親給你請的先生,可不比國子監的博士差!”

“那不一樣。家塾裏一起讀書的子弟,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水平也不見得高,都沒個能一較高下的人,我去了也覺得無趣得緊。國子監聚集了京城官宦人家的子弟,大家在一處互相切磋,彼此鞭策,豈不比家塾強多了?”

老太太猶疑道:“你住裏邊,萬一吃不好睡不好的,可怎麽好?”

“如今我也大了,能自己照顧自己。再說了,讓吟松跟我一道去,他是個極妥帖的,必能照應好一切。咱們侯府跟國子監離得也不遠,缺什麽少什麽,讓下人跑一趟又不是什麽難事。看在父親面子上,監裏的管事想必也不會為難我。您就放心吧,決計出不了什麽岔子。”

柳老太太猶豫半晌,心裏固然舍不得孫子,但柳舜卿一心想去,也不忍拂逆,最後還是答應幫他說服柳父。

柳君澤被招到老太太跟前,聽了母親和兒子一番說辭,沉吟良久,終于開口:

“難得你竟有了向學的心思,倒也不是壞事。不過,入了官學,須得好好讀書,萬不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官學不是家塾,容不得你來去自如,進去了,就要做好吃苦的準備。若不能堅持到底,不如不去,免得丢了我平陽侯府的臉面。”

柳舜卿喜道:“多謝父親應允,孩兒定當努力用功,決不給您丢臉。”

柳君澤點點頭道:“我明日就與曹祭酒打招呼。你且收收心,把随身物品都叫下人收拾好,等春假過了,就正式入讀。”

頓了頓,柳君澤仍不放心,将肅厲的目光轉向兒子:“你若後悔,這會兒趁早說,我不怪你。你若進去了再鬧着要出來,那是萬萬沒有的事!”

“父親放心,孩兒一定堅持到底!”柳舜卿這會兒只想着怎麽達到目的,什麽保證都敢做,哪兒考慮得了後邊那麽多事兒。

柳夫人後知後覺趕來,聽聞丈夫和婆母都同意了,也只好認了,拉着兒子少不得一番叮咛囑咐,柳舜卿全都好聲一一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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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學那日,柳舜卿早早起來梳洗完畢,一一拜別祖母和雙親,喜滋滋帶着吟松出門。

下人們早已備好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将主仆二人送到國子監門口,吟松指揮下人們把兩人的行李搬進事先安排好的齋舍,柳舜卿則由國子監的仆人帶着去了講堂。

今春入學的監生大約三四十人,此刻都聚集在廣業堂內。

柳舜卿一進去,目光立刻在全場掃視一圈,一眼就認出了正前方背對門站着的裴少成,心裏忍不住一喜,盯着人的背影從頭到腳細細看了幾遍,果然還是那般風姿卓然。

等人到齊了,負責管理紀律的學錄在前面宣讀了規章制度、作息時間、考試規則、考勤辦法等,又領着衆人行了拜師禮,這才令學生們各自找位置坐下。

柳舜卿緊盯着裴少成的一舉一動,一等對方落座,馬上快步趕過去,搶了裴少成身後的座位。

另一位原本打算坐這兒的學生盯了柳舜卿一眼,“嘁”地一聲,悻悻然去了斜前方裴少成旁邊隔了一條過道的座位。

柳舜卿認出對方是禦史中丞家的公子呂質文,抱拳輕笑一聲:“承讓,多謝呂公子。”

對方低哼一聲,未做回應。

聽到身後略有些耳熟的聲音,裴少成回身,一看到柳舜卿,臉色瞬間僵住。

柳舜卿杏核眼一彎,露出一口潔白的貝齒,抱拳笑道:“久違了,裴兄。”

裴少成目光在柳舜卿眉目間停留一瞬,草草點一下頭,迅速轉回身去。

滕國公家的二公子蕭守真坐了柳舜卿旁邊的座位,見他安頓妥當了,靠過來搭讪:“舜卿兄,你一個能襲爵的人,怎麽也跑這兒來跟我們湊熱鬧?”

柳舜卿笑道:“我是因為仰慕裴少成裴兄,又找不到機會結交,特意追到這裏來的。”

前排的裴少成脊背微微一僵,腰杆兒和身軀越發挺直,眼瞧着是離後座更遠了些。

蕭守真聞言一愣,幹笑道:“哈哈哈哈,舜卿兄你可真會說笑。”

柳舜卿語聲清朗,未見絲毫忸怩:“我沒說笑啊!不信你問裴兄,我找了他幾次,次次都吃了閉門羹,不得已才找來這裏。”

蕭守真偷眼看了裴少成一眼,見對方隐隐面有愠色,忙打圓場道:“啊哈哈哈,倒也是,裴兄才學過人,京裏的子弟,就沒幾個不心生仰慕的。”

柳舜卿認真糾正道:“非也。裴兄的才學,我還沒來得及請教,屬實不太了解。我仰慕的,主要是裴兄世間少有的姿容。”

裴少成再也沒法假裝聽不見,緩緩站起身,回頭冷冰冰盯了柳舜卿一眼,轉身拂袖而去。

蕭守真見場面實在有些尴尬,幹笑兩聲,好言勸道:“哈哈,舜卿兄為人倒是坦蕩。不過,裴兄瞧着似乎不大高興了。以後當着人家的面,這種話還是少說為妙啊!”

柳舜卿盯着裴少成憤然離去的背影,耷拉下眉眼,攤攤手聳聳肩,悶聲道:“下次不說就是了。他這人,雖說長得無可挑剔,不過脾氣着實古怪。我說的句句是實話,不明白他為什麽不高興?當真令人捉摸不透。”

柳舜卿是當真捉摸不透。當面誇他容貌出衆的人,柳舜卿見過不知多少,雖然不至于次次都很高興吧,至少也不至于生氣啊!

開學頭一日,國子監沒有安排具體課程,新生們主要是熟悉規章制度,适應環境。在講堂安頓好座位,領了書本,學員們也就各自散去了。

柳舜卿出了講堂,吟松已經候在外面,見主人出來,忙上前接過他手裏的一應物品,引着人往齋舍走去。

國子監的齋舍位于講堂正後方,每排十間房,每間房又分成內外兩室,供一個學生帶一個書童住宿。

柳舜卿跟着吟松走到自己齋舍門口,正要推門進去,隔壁房間恰好有人出來。

他擡眼看過去,先是一愣,繼而大喜。旁邊打算出門的裴少成也看到了這邊的主仆二人,臉色瞬間黑了下去。

柳舜卿轉身拱手笑道:“裴兄,真巧啊,沒想到竟能跟你隔牆而居,實在是三生有幸!”

裴少成在原地躊躇片刻,直直邁步走到柳舜卿面前,眉眼下壓,語氣中帶了幾分迫人的氣勢:“果真是巧合麽?”

柳舜卿不由一呆:“啊?……難道不是麽?”

裴少成冷嗤一聲:“你們平陽侯府家大勢大,不會連動了這點手腳都不敢承認吧?”

柳舜卿仍是一臉懵,不過他已經看出,裴少成此刻非常不高興,聲音不自覺小了下去:“咱們住宿的事……跟我府裏有什麽關系?裴兄你……會不會扯太遠了?”

吟松看主人受氣,實在忍不下去,顧不得尊卑有別,上前一步插嘴道:

“裴少爺,您說話可要講證據。我們少爺這會兒才剛剛得知自己住哪裏,我今兒進來,也是全憑人家安排,被人領着才找到住的地方。您出去打聽打聽,我們平陽侯爺,是那種為了子弟住宿這等小事,就亂施權威的人麽?”

裴少成目光掃過吟松,臉色稍松,語氣卻依舊冷淡:“果真如此,那最好不過!”

柳舜卿忙道:“裴公子,吟松說的是實話,我事先真不知道會跟你比鄰而居!”

裴少成靜了片刻,拱拱手淡聲道:“如果此事不是貴府有意安排,那我向你道歉。胡亂猜度令尊,是在下的錯,還請柳公子海涵。”

柳舜卿忙擺手笑道:“不打緊不打緊,只要你不生氣就好。”

吟松擡頭看一眼自家主人,心裏暗嘆一聲,默默退去一邊。

裴少成垂眼瞥一眼笑眼彎彎的柳舜卿,也不再多言,告辭離去。

進了屋,柳舜卿猶自興奮,拉着吟松道:“這國子監果真來對了!不光有機會見到裴公子,居然還能跟他比鄰而居,真是上天有眼!”

吟松懶聲嘟哝道:“可這位裴少爺對您的态度……比從前還不如呢。”

柳舜卿笑道:“沒關系,他态度不好,估計是我沒摸透他的脾氣,說了些他不喜歡聽的話。以後接觸多了,總能弄清楚他的喜好。你看,今兒他不就跟我道歉了麽?”

道歉?那種态度的道歉,不要也罷!吟松不想再說話,悶着頭開始收拾東西。

午膳時間,吟松引着柳舜卿去了掌馔廳。所有學生按各自所屬的講堂坐在一處,書童小厮們單坐一處。

柳舜卿見裴少成兩側座位都有人了,只好挑了他斜對面的位置坐下,一邊吃飯,一邊不斷擡頭去看對方。

裴少成像是感應到了來自這邊的灼灼目光,特意把注意力轉向另一側,一邊吃飯,一邊跟旁邊的呂質文聊天。

呂質文也注意到了柳舜卿的目光,忍不住輕哼一聲,低聲對裴少成道:“裴兄休怪我多嘴,你以後須得離這位柳公子遠些。非是我背後論人長短,你剛來京城,怕是不知道這位小侯爺的做派。”

裴少成扯扯唇角,随口淡笑道:“略有耳聞。”

呂質文微微一愣:“原來你已聽說了?”

裴少成點點頭:“聽說了一點,不過所知不多。”

呂質文道:“外面傳言,這位柳公子因父親忙于軍務,疏于管教,家中祖母和母親又極溺愛,身為嫡子,竟養得不務正業,纨绔異常,整日喜歡與戲子伶人厮混,還時常出入青樓瓦肆。不過十幾歲年紀,竟是男女通吃,葷素不忌。”

裴少成神色淡漠,沒有應聲。

呂質文只當他不信,瞥一眼斜對面的柳舜卿,接着說:“據說他好色已極,府上但凡有美貌的丫鬟小厮,都由着他先挑。以前我還疑心,當真會有這樣的家長?今兒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你且看看他帶來的那小厮,長成那副模樣,哪裏是個正經伺候人的主兒?”

裴少成面色微冷:“罷了,養什麽樣的小厮,好歹算人家的私事,也礙不着咱們。”

呂質文冷哼道:“從前是不關咱們的事,可如今,你我竟要與這等人同窗為伍,實在令人不齒。國子監的先生一向鐵面無私,可不管什麽出身門第。我倒要看看,到時候,是先生先忍不下去,還是這位柳公子先發了少爺脾氣!”

【作者有話說】

吟松(撸袖子):姓呂的,你嚼得什麽舌根?!你出來小爺我保證不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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