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受傷
第0007章 受傷
一向莊重肅穆的國子監,近幾日氣氛略有些浮躁,下了課,監生們便聚在一起交頭接耳,莫名興奮。
原來,主講武學的先生趁着春日天氣尚好,準備組織國子監三個學堂的監生舉辦蹴鞠比賽。
為了堂內組隊的事,監生們下了課便聚在一處熱烈讨論。
京中的官宦子弟大多互相認識,往日也常有一起蹴鞠的機會,組隊倒不是什麽難事。大家最關注的,是由誰來擔任隊長。
裴少成雖初來乍到,但自幼随父親待在邊疆軍營,習了武藝,懂得兵法,衆人對他的情況也大概知情,最後,衆口一詞推他做了廣業堂的隊長。
也有零星幾個人想推舉柳舜卿來着,但有裴少成珠玉在前,響應者寥寥。柳舜卿本人對比賽原本也不甚熱心,見躍躍欲試想要參賽的子弟頗多,甚至放棄參賽,主動要求做了替補。
廣業堂首先對陣的是比他們早一年入學的誠心堂,兩堂學員自行分了服色,廣業堂穿白色,誠心堂穿天青色。
比賽這天,大家早早到場邊,或準備參賽,或占好位置觀戰。
柳舜卿作為替補,也穿了一身白色短衣長褲,寬寬的腰帶将他的腰身束得修長纖細,頭發用絲帶束成高馬尾,整個人相比平日,顯得挺拔利落許多。
鑒于柳舜卿以前沒少在蹴鞠場上受傷,吟松比自己參賽還要緊張,事先準備了傷藥、繃帶、水壺等一應物事,心裏暗暗祈禱自家少爺最好不用上場。要不然,萬一劃破手扭傷腳的,他不好跟太太、老太太交代。
比賽開始,裴少成作為隊長首先開球,将球懸空踢給己方副隊長,副隊長再傳給下一個隊員,幾個隊員依次颠球後,球傳回裴少成腳上,裴少成淩空猛踢一腳,皮球急速向着豎在場地中間的“風流眼”飛去,順利通過門洞。
對面誠心堂實力也毫不遜色。裴少成踢過球門的皮球被對方穩穩接住,也依次在隊員之間傳過,最終傳回隊長腳上,一腳飛射,球又穿過風流眼飛回這邊。
兩邊觀衆呼聲不斷,不停給己方隊員助威加油。柳舜卿更是目不轉睛盯住球場,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他擅長蹴鞠,自然能看出裴少成不光身體素質過硬,蹴鞠技術也非常紮實,進退攻防之間法度嚴明,無疑是個中高手。
平日書卷之間的端方雅正,與此刻蹴鞠場上的灑脫飄逸,組合成了一個全新的裴少成,令柳舜卿瞧着越發欽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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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心裏只覺得,如此優秀出衆的人物,又生就那樣的容貌,就算多給過他幾次閉門羹,似乎也不是那麽難忍。
在柳舜卿心緒澎湃之際,場上的皮球已經來回往返若幹次。對面誠心堂到底是第二年參加比賽,團隊配合更勝一籌,皮球第一次在廣業堂這邊落了地,誠心堂暫時領先一分。
裴少成神色鎮定,趁着發球前的空隙快速跟隊員們交代幾句戰術,再一次組織進攻。雙方你來我往,比分始終咬得很緊。
作為隊長,裴少成承擔了場上大部分壓力,全程一直高度緊張,不敢有絲毫分神。
皮球又一次穿過門洞從對面急速飛來,目測落點恰好在廣業堂這方的一處防守空檔,裴少成和另一名隊員齊齊急奔而去,都想救下這球,不使其落地。
兩人不約而同全副注意力都在空中飛來的球上,沖出去時又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一個不防,狠狠撞在一處,雙雙跌坐在場地裏。
另外那人只摔了屁股,并無大礙,裴少成卻不慎扭了腳,瞬間痛得無法站立,一向淡定自若的臉色也稍稍變了幾分。
柳舜卿一見裴少成摔倒,心頭大急,忙沖上去扶人。又有其他隊員過來幫忙,大家七手八腳把裴少成擡到場外。
柳舜卿喚吟松過來,令他拿出繃帶和藥膏,自己蹲下身,擡手就要去解裴少成的襪帶。
裴少成臉色一僵,猛然推開柳舜卿的手道:“我自己來!”
柳舜卿愣了愣,只得讪讪撒手。
裴少成解開布襪,眼見左腳踝已高高腫起。柳舜卿忙接過吟松手裏的藥膏,對裴少成道:“這是我父親從西域商人手裏買來的消腫止痛藥膏,頗有奇效。裴兄你先忍一忍,我這就給你塗上。”
吟松張了張嘴,有心想自己上去伺候,但看自家少爺滿臉焦急關心,明顯不想假手他人,抿了抿唇,終究沒出聲。
柳舜卿快速取了藥膏塗在自己掌心,細心搓抹均勻,擡手就打算幫裴少成按揉腳踝。
裴少成臉色很冷,急急将腳縮了回去,皺眉道:“這種事,怎能勞煩柳公子?還請柳公子不必挂懷,我自己能處理。”
柳舜卿瞪大眼睛急道:“都這種時候了,傷勢要緊,裴兄你還計較這些做什麽?”
裴少成冷道:“我的傷勢我自己知道,沒什麽大礙,柳公子還是讓我自己處理吧!”
柳舜卿呆滞片刻,抿了抿唇,緩緩将藥膏往裴少成懷裏一塞,起身退開幾步,低聲忿忿然道:“那你自己處理吧。好歹收下這膏藥,別耽誤了傷情。”
裴少成坐在地上随意拱拱手,頭也不擡地道:“多謝了!”
蹲在旁邊的呂質文見兩人結束拉扯,順手拿起裴少成懷裏的藥膏道:“少成,我來幫你塗?”
裴少成從自己衣袋裏重新掏出一盒膏藥遞過去,淡聲道:“用這個吧。有勞你了。”
見此情形,柳舜卿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咬咬牙轉過身,臨走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裴少成低眉斂目,根本沒再往他這邊多看一眼。
柳舜卿低着頭獨自往遠處走了一段,蹴鞠場邊的喧鬧聲漸漸糾纏成一團難以分辨的亂麻,他的心底浮上一層說不出的茫然和委屈。
阿全剛剛不知做什麽去了,聽到主人受傷的消息,急急往回趕。跑到場邊先看見柳舜卿,瞧見對方臉色,腳步不覺一滞,愣了一瞬之後又繼續往前跑。
“少爺,你傷在哪裏了?!要不要緊?”
“只扭了腳,沒什麽大不了的。何必如此大驚小怪?”裴少成微微蹙眉,瞧一眼氣喘籲籲的阿全,隐約是在責怪他張皇失措,進退失據。
“哦……沒事就好。我剛剛瞧見柳少爺那副神态,還當你傷得很重……”
裴少成微微一怔,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遠處的人影,垂下眼不再吭聲。
比賽重新開始,廣業堂這邊隊長受傷,場上少了一個人,柳舜卿到底還是替補出場了。
他壓着滿心挫敗和不甘,将氣悶全數發洩到場上飛舞的皮球上,表現得毫不惜力,勇猛異常,倒比平時踢得還要好上幾分。
從場邊看過去,柳舜卿白衣勝雪,面若芙蕖,身姿騰挪輾轉,衣袂淩空翩跹,滿頭烏發随着輕風和主人的躍動滿場飄揚,竟是說不出的俊逸潇灑。
整個蹴鞠場上,就屬他光彩奪目,攝人眼球。
呂質文單手托腮,斜眼盯着場上的人撇撇嘴道:“在玩樂一道上,柳公子果然造詣頗深,看來平日裏沒少在這些東西上花力氣、下功夫。”
裴少成的目光也一直盯着場內己方隊員,表情木然,未置可否。
誠心堂那邊雖然配合更穩健,奈何廣業堂這邊初生牛犢不畏虎,拼勁兒十足,最終竟讓他們逆襲翻盤,贏下了第一場比賽。
柳舜卿心內的郁結之氣此刻已消減大半,滿場飛奔大笑着跟隊友們擊掌慶賀,廣業堂全體學員将幾名隊員圍在中間,歡笑嬉鬧,分享喜悅。
對面天青色隊伍裏緩步走過來一人,穿過人群慢慢停在柳舜卿面前,輕笑道:“舜卿,多日不見,你身手可是更勝往昔吶!”
這人是禮部侍郎家的公子陸知遠,他剛剛是誠心堂一邊的參賽隊員,這會兒輸了比賽,依舊氣定神閑,臉上絲毫不見頹色。
柳舜卿笑道:“知遠你也不遑多讓啊,輸了球還這麽一派悠然,果然有大将風度。”
一青一白兩位少年眉飛色舞,意氣風發,并肩說笑着往場邊走去,遠遠看過去,當真賞心悅目。
到了場外,陸知遠擡手指指裴少成休息的方向,随口道:“咱們一起去看看少成的傷勢吧?”
柳舜卿笑容頓斂,音調霎時低下去幾分:“知遠你自己去吧,我剛剛已經看過了,就不再過去了。”
陸知遠輕挑一下眉梢,點頭道:“也好,那你先行一步,我去看看再回。”
陸知遠走到場邊時,裴少成正垂眼坐在地上,一只手裏不知握了什麽東西,拳頭瞧着鼓鼓的。
陸知遠笑道:“發什麽呆呢?傷勢可好些了?”
裴少成擡眸道:“塗了藥,好多了,不礙事。”
陸知遠盯着他右手問:“手裏是什麽好東西?受了傷都不舍得放下?”
裴少成遽然擡眼,眸色瞬間冷了下去:“沒什麽,別人的東西,在想着怎麽還給人家。”
他想了想,轉頭喚來阿全,低聲囑咐:“把這藥膏拿去還給吟松……順便跟人道聲謝。”阿全領命走了。
“吟松?”陸知遠緩緩蹲下,神色間若有所思,“沒記錯的話,那是柳舜卿的小厮吧?”
“對。”
“你用他送你的膏藥治傷了?”
“沒用,不小心掉這兒了。瞧着似乎不是中土的東西,想來得之不易,給人送回去罷。”
“哦。”陸知遠未置可否,進而轉了話題:“我扶你回去?”
“好。有勞了。”
過了幾日,廣業堂對陣率性堂,裴少成腳傷未愈,仍由柳舜卿替補上場,順便代理隊長。
率性堂學員已是在國子監學習的最後一年,對比賽已經沒那麽上心。這場比賽,廣業堂贏得越發輕松。
這次蹴鞠比賽,廣業堂連贏兩場,奪了冠,柳舜卿可謂居功至偉。
球場上的優異表現,又為他贏得了不少子弟的追捧。當然,對此不以為然的也大有人在。
大概在呂質文等人看來,蹴鞠場上的種種表現,不過是進一步證明了柳舜卿的潛心玩樂、不務正業罷了。
不中聽的話也陸陸續續傳了一些到柳舜卿耳朵裏。
以往,他向來不怎麽在意別人如何議論自己。如今,因一心結交裴少成而不可得,對這些話,多多少少還是留了心,在了意。少年的心裏,不再是一望而知的坦蕩和無畏。
【作者有話說】
柳舜卿:輸了丢人,贏了也被嘲,人生好艱難啊……話說,明逸為什麽還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