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抓阄

第0013章 抓阄

六月來臨之後,幾乎每天都烈日炎炎,火傘高張,國子監的學生們在這種無端惹人煩悶的天氣裏,既悲且喜。

喜得是田假臨近,終于有休息和玩樂可期。

所謂田假,追本溯源,原本是夏日農忙季節,讓家裏務農的學生回家幫忙收割的假期。

可如今的國子監,生源全是京城的官宦子弟,田假不過是保留個名目而已,實際上只是給監生們休憩消暑用的假期。

一年裏頭,田假和年假最長。年假天氣既冷,又有無數走親訪友的應酬,所以還是田假最好,只管想着怎麽玩兒就夠了。

悲得是每逢放假,國子監都有例行考試。假期越長,考試越難。再心急,也只能耐住性子認真應對。

當然,也有個別不将考試放在心上的膽大妄為者,像滕國公家的二公子蕭守真、陳驸馬家的長公子陳慎言這些平素就愛玩鬧的世家子,已經蠢蠢欲動開始計劃田假怎麽玩兒了。

地處京郊西山的寒柘寺一帶,是上洛有名的避暑勝地,廣業堂好些子弟家都在這附近山上有避暑山莊。

入國子監之前,這些公子哥兒每年夏天都會前往此處的山裏消暑療養。或與自家家眷一起,或與相熟的世交之家同往。每次丫鬟、婆子、小厮、随從一大堆,不止不得清淨,還要每日跟家中的父母長輩晨昏定省。次數多了,難免趣味消減。

今年入了官學,結交了新夥伴,他們獨出心裁,打算體驗一番只跟同學前往的逍遙自在。

這主意一經提出,大家無不贊同。幾番計議之後,決定一放田假,所有人不帶下人随從,只廣業堂一幫同學同往寒柘寺避暑清修,順帶游山玩水。

有那愛攬事的,已經跟寒柘寺裏管事的僧人打好招呼,提前預備了寺內客房。客房數量有限,按照人數,需兩人共住一間。

國子監的子弟,家裏父輩官階最低也是五品,或多或少,一向都是奢侈享受慣了的。聽說這次竟要跟同門分享一間寝室,頗覺新鮮有趣,對如何分配房間七嘴八舌各抒己見,一時竟拿不定主意。

柳舜卿跟崔明逸擠在一處,自動屏蔽了周圍叽叽喳喳的吵鬧聲,低聲聊起往年在西山別墅的趣事,計劃着這次去了,要前往哪些故地去尋些新鮮趣味出來。

對于客房分配問題,兩人不約而同覺得沒什麽可讨論的。雖然大家七嘴八舌提了各種方案,但歸根結底肯定還是關系好的住一起。以他們兩人從小到大的交情,基本不做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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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衆人讨論了半天也沒什麽結論,坐在前排的裴少成緩緩起身,朝角落裏旁若無人絮絮低語的柳舜卿和崔明逸瞥去一眼,清清嗓子道:“我倒有個辦法,大家不妨聽聽是否可行。”

因一貫外貌氣度出衆,三科成績又一馬當先,廣業堂同門之間,裴少成的聲望無人可及。他一出聲,所有人立馬安靜下來。

謝樵行笑着捧場道:“少成的主意必是極好的,快說來聽聽!”

柳舜卿和崔明逸也停下話頭看向前方。倒不是對裴少成的新方案有多少興趣,只是出于必要的禮貌,不得不聽。兩人臉上都是一副平平淡淡無可無不可的表情。

柳舜卿心裏還暗暗藏了幾分詫異。裴少成一向不是個喜歡多事的,對各種玩樂也不大上心,今兒怎麽突然就積極起來了?

裴少成抿抿唇角,朗聲道:“咱們此次集體出行,避暑和游山玩水不過是個由頭,增進同門之誼才是首要目的。否則,大家也犯不着放棄各自的華屋美食,自願去僧舍與他人擠在一處了。”

衆人聽了,紛紛點頭稱是。

裴少成繼續道:“既是為了增進同門之誼,分配住宿時,大家如果還依着以往的習慣,只跟自己自幼相熟的世交好友同住,那便等于徒勞一場。”

聽到這話,柳舜卿微微一愣,心說:這人怎麽什麽都能料到?崔明逸臉上的表情卻變得複雜了幾分,輕擡眼眸,若有所思緊盯住前面說話的人。

有那嘴快的忙不疊問:“不跟相熟的住一塊兒,那怎麽住啊?你怎能确定不熟的人願意跟自己同室而居?”

裴少成微微一笑,淡聲道:“所以,到底誰跟誰住,不能由我們自己來定,應該由上天來替我們做出抉擇。”

下面有機靈的同學已經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抓阄?”

裴少成笑道:“對。這次确定參加活動的一共三十八名同學,做十九對紙團,每對紙團寫上相同的數字,從一號到十九號,抓到相同數字的兩位同住一屋。不管抓到誰跟誰住一起,都需聽從上天旨意,不得反悔。”

衆人一聽紛紛叫好:“好!這個有意思,刺激!”

“萬一抓到了素日冤家,正好趁月黑風高、獨處一室之際,悄悄揍一頓報仇,哈哈哈哈!”

“上天保佑,千萬讓我抓個不會打鼾的同屋。”

……

裴少成接着說:“抓阄住到同一房間的兩位同門,在此次活動中默認互為搭檔,要相互扶持,彼此照應,各項活動都應當共同參與。大家可以借此機會結交新朋友,彼此之間增進了解。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廣業堂的監生們大都仍是少年心性,平素相互之間也沒什麽大恩大怨,對這種分配方式,只覺新奇有趣,又帶了一點賭博的未知和刺激,竟無一人提出反對意見。

柳舜卿聽了卻暗暗發愁,悄悄對崔明逸吐苦水:“你倒還好,除了素日交好的自不用說,跟其他人也都一貫和平相處,抓到誰都無所謂。我就不同了,這堂裏有那麽兩三個人,一向看我不順眼,萬一不巧湊到一處,那可真是說不出的尴尬。”

崔明逸低笑道:“放心,萬一你果真不幸抽到那幾個人,我立馬前去解救你,私下悄悄換個阄兒,想必對方也不會拒絕。”

柳舜卿喜道:“太好了,那就這麽說定了啊!如此一來,我抓阄也沒那麽大負擔了。”

崔明逸低聲道:“那……到底抓到了誰,我該前去解救你呢?”

柳舜卿輕輕撞了好友的肩膀一下,笑道:“明逸你是故意的吧?這還用我說麽?”

崔明逸盯着柳舜卿的眼睛道:“你還是說吧,萬一我理解錯了呢?”

柳舜卿想想也覺得有道理。萬一兩人之間的理解出了偏差,到時候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于是,他正色道:

“如果抓到裴少成、呂質文這二人中的任何一個,你一定一定要第一時間來救我!如果抓到謝樵行的話……他倒也還罷了,到時候看對方态度再相機而動吧!”

崔明逸點頭笑道:“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抓吧,好歹有我在。”

裴少成既是抓阄活動的倡議者,自然也順便攬下了具體執行的活兒。不多時,他便拿着一個裝滿紙團兒的方盒子開始挨桌找人抓阄。

大家在各自座位上伸長了脖子,忍不住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輪到柳舜卿,裴少成把方盒子略放低了些,垂下眼睫一聲不吭,只等他伸手。

柳舜卿之前說沒負擔了,但果真輪到自己,心裏還是忍不住暗暗祈禱,可千萬不要抽到那兩位煞星啊。作弊換阄畢竟是個麻煩事,也難免令人心生負擔,怎麽都不如一開始就避開的好。

猶豫之間,裴少成把盒子又往他面前送了送,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直盯着柳舜卿的面孔。

這是有所催促的意思了。柳舜卿一咬牙一狠心,拈了個紙團出來,卻沒立即展開。

裴少成頓了頓,很意外地主動開口問:“不打開看看麽?”

柳舜卿一愣之下,下意識便按照對方的意思展開紙團,只見上面寫着數字十六。

裴少成瞟一眼他的紙團,沒再做聲,繼續往下一桌走去。

柳舜卿沒敢主動報自己的數字,只悄悄觀察已經抓完阄的人,看到底是誰抓到了另一個十六。

陸續抓完阄的人已經有少部分兩兩對上了,開始興沖沖跟自己的新搭檔套近乎。聽到坐在前方的呂質文報出自己抓到的數字是十四,柳舜卿稍稍松了一口氣。

崔明逸抽到的是五號,為了等柳舜卿這邊的結果,他一直沒急着去找另一個五號。

等了半天,始終不見有人主動找十六號,柳舜卿剛剛放下去一半的心又悄悄提了起來。

裴少成拿着那方盒子已經走到最後一列,身前不剩幾個人了。剩的幾個阄兒中,定然包括了裴少成本人的一個……

最後,眼睜睜看着所有人抓完,裴少成徑直走回柳舜卿面前,将手裏捏着的紙團展開亮給他看:“沒記錯的話,柳公子也是十六號吧?那……這次清修,你跟我同住。”

柳舜卿瞬間緊張起來,結結巴巴道:“啊?……這麽巧嗎?那個……你要是……”他轉頭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接着說,“你要是不願意的話,明逸可以跟你交換……”

見對方無動于衷,只直直盯着自己,柳舜卿又幹巴巴低聲補上一句:“我跟他事先商量好了的……”

裴少成看上去面色很冷,他低下頭,學着柳舜卿壓低了聲音問:“你想破壞規則?”

柳舜卿撓撓頭:“不是,我沒有……只是……我是說,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們可以悄悄換一下,這樣對大家都比較好啊……”

裴少成垂眼道:“我沒有不願意,也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麽好處……我是規則制定者,豈能出爾反爾、帶頭違反?你也一樣……既然我剛才提議的時候你沒有出聲反對,那現在,你同樣不能無端破壞已經定好的規則。”

聽裴少成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柳舜卿一下子沒了主意,下意識便往崔明逸的方向看過去。

裴少成見狀,不由分說一把拿走柳舜卿手裏的紙團:“我拿去登記了,你不用再想着玩什麽花樣!”

等崔明逸趕過來跟柳舜卿面對面時,一切已成定局。

柳舜卿哭喪着臉道:“咱們的計劃失敗了……沒想到我居然真抽到了那位冷面煞神,這也太倒黴了吧?關鍵這人也太狠了,為了秉公執法,遵守規則,居然連自己都不肯放過!”

崔明逸朝裴少成的背影瞥去一眼,淺淺勾了一下唇角,臉色卻極淡:“沒準他本來就願意跟你同住呢?”

柳舜卿驚道:“怎麽可能?!你忘了你當初是怎麽分析的了?”

崔明逸垂下眼睫,語氣莫測:“此一時彼一時……或許,你近來表現好,他已看出,你對他其實并沒有非分之想呢?”

柳舜卿猶疑着點點頭道:“說得也是。不然,他說什麽也不會願意跟我同室而居吧?”

【作者有話說】

裴少成:“想作弊?你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長……”

柳舜卿:“難道你就很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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