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虛驚
第0034章 虛驚
趁柳舜卿失魂落魄的當口,韓少成強按着他講完了那段不算長也不算複雜的故事。
幾十年前,當前太子韓洵還只是個普通皇子的時候,柳君澤是他童年時代最好的玩伴、少年時代最好的朋友。
情窦初開的年紀,兩位少年同時暗暗喜歡上了許家小姐。
韓洵被立為太子後,先皇體察到兒子的心意,也因為許家家世足夠顯赫,許氏被擇為太子妃,二人順利完婚,并誕下皇孫韓少成。當然,那時的他并不叫這個名字,只有一個不為人知的乳名。
天有不測風雲,轉過年,先皇得急病去世,他的一位異母兄弟韓鈞趁機發動叛亂。
在雙方争奪最為膠着的緊要關頭,柳君澤倒向韓鈞,前太子韓洵一敗塗地。韓鈞奪走了原本屬于侄兒的皇位,成為當今皇帝。
而柳君澤之所以背叛好友,只為了得到他心儀已久的太子妃許氏。
因為柳君澤在這次宮廷政變中立了大功,當今皇帝留了許氏一條性命,将這位前太子妃暗中賜給柳君澤,從此隐姓埋名,成為柳府的夫人。
暗中效忠韓洵的裴寧,在前太子滿門被殺前,偷偷帶走了不滿兩歲的韓少成,藏匿在邊關,以自己兒子的身份将他養大。
韓少成這十七年來,活着便只有一個信念,替父報仇,奪回皇位。如今,他的目标已近在眼前,觸手可及。
柳舜卿臉色呆呆的,看上去不再憤怒,也沒有悲傷。
他不管他們這些人有什麽前塵舊怨、是非恩仇,他只知道,這一切太惡心了!實在太惡心了!
韓少成為了報仇,居然……居然對自己的……
一想到那個詞彙,想到他們之間的實際關系,一股生理性的反胃便持續上湧。他壓了又壓,胃裏的翻騰一直攪到了心口……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意識裏已經足夠惡心,他不想把身處的實際環境也弄得那麽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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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愛美,一心向美,卻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存在,竟是這世間最大的醜惡。而他還以這樣的醜惡之身,行了更為醜惡的事……
信念徹底崩塌,他構建了十七年的世界霎時間灰飛煙滅。
他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去死!必須去死!只能去死!這樣惡心的活着,不如去死!死了也不見得幹淨,但至少死了,他不會再感到痛苦。
他自問沒做過什麽壞事,犯過什麽大錯,更沒有害過任何一個人。他只是有些愚蠢,有些輕信,有些不懂如何識人,怎麽竟要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
柳舜卿在茫然中思索良久,但他知道,他不可能找得到答案。
他便轉而去思考,怎樣的死法,才不會被阻攔,才更容易實現。
已經是一個惡心的出身、惡心的存在,他不想再做一個惡心的工具人,成為一方威脅另一方的籌碼。所以,不光要死,還要盡快!
韓少成一直緊盯着柳舜卿的雙眸,親眼看着裏面的情緒從巨浪翻湧到形如死灰再到此刻的詭谲莫測,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你想死?”他重新掐住對方雙肩,笑容徹底收斂,聲音變得狠厲。
柳舜卿毫無畏懼地回視對方,眼神冰冷淡漠,那是韓少成從來沒有從柳舜卿眼裏看到過的情緒。
他靜靜盯着那雙眸子看了很久,肯定道:“你的确想死。為什麽?”
柳舜卿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為什麽?居然問他為什麽?這人是已經惡心到意識不到自己有多惡心了麽?
韓少成垂眼思索片刻,擡頭問:“你以為……我們是兄弟?”
柳舜卿渾身一震,身體忍不住開始劇烈顫抖。
他居然敢……他竟然能……把那個詞就這樣輕易說出口?他難道忘了他曾經對自己做過什麽?
韓少成很願意繼續狠狠折磨柳君澤的獨生愛子,但沒想讓他死。
所以,他嗤笑道:“你想多了。如今這位柳夫人進侯府的時候,你已經出生了。你生母因難産而死。所以,你并非她親生,跟我也扯不上什麽關系。”
柳舜卿雙眼大大睜着,呆呆盯着韓少成。他已經徹底捉摸不透這個人的意圖,也不明白他說這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更不知他說的話,還有幾分可信……
“信不信由你。其實,你只要好好回想一番,便能想明白她到底是不是你生母。你天性敏銳,我不信你察覺不到其中的蛛絲馬跡。”韓少成語氣很淡,是一副全然無所謂的态度。
柳舜卿卻真的忍不住開始思考。
韓少成的目标是成為皇帝,成為天下所有人的君父。這樣的人,除了實力足夠,名聲也不能太差。
所以,如果明知是兄弟,他應該不會……
蓄個男寵,無傷大雅;兄弟亂?倫,卻是大罪。報複的方式有千千萬萬種,他沒必要選這種傷敵一千、自損一千的招數。
還有母親……母親許氏……那個總是端莊得體、溫雅大方,卻極少情緒外露的母親……
很小的時候,他總跟崔明逸炫耀,說他娘親是天下最溫柔和善的娘親。
其他小孩做錯了事,他們的娘親會責罵甚至體罰;可他犯了錯,母親只會溫言相勸,從沒有罵過他一句。
小時候,他總在崔明逸挨了戒尺之後,不解地問他:“你娘親對你那麽兇,你不恨她麽?”崔明逸總揉着掌心跟他認真解釋:“娘親罰我是為我好。”
小小的他無法理解,挨戒尺明明很痛,怎麽反而是為他好?難道他從不罵人、更不會打人的娘親反而不是為他好麽?既然那樣是好的對的,他的娘親為什麽從不會那麽做呢?
如今,他總算明白了。她不是不肯管他,不想罰他,只是沒有立場,也沒有身份……
父親忙于國事,祖母溺愛疼寵,母親從不責罰……所以,他長成了如今這樣一副随心所欲、沒心沒肺的模樣。
沒有母親罰他,所以,這個殘酷的世界狠狠罰了他。
柳舜卿從先前深深的恥辱和自棄中緩過來,卻又陷入巨大的悲傷。
原來,看似萬千寵愛集一身的他,竟是個從小就沒有娘的孩子;原來,他從來沒有得到過來自母親的哪怕一絲絲疼愛。
如今,他沒有慈愛的母親,卻有一個滿身罪孽欠了債的父親,他要為父親曾經的錯誤付出代價,承擔後果……
韓少成的報複師出有名,來勢洶洶,他無話可說。
看着柳舜卿的臉色逐漸恢複平靜,韓少成擡起下巴,垂眼看着他道:“現在,你還有問題麽?”
“回皇上話,草民沒有了。”柳舜卿答得誠心實意,畢恭畢敬。
韓少成蹙眉:“一個罪臣之子,誰許你說話這樣陰陽怪氣?”
柳舜卿擡眉不解:“皇上恕罪。草民不知剛剛哪句話說得不對,還請皇上賜教。”
韓少成煩躁地提高了聲音:“你別叫我皇上!”
“那……”這下,柳舜卿徹底迷糊了。你想當皇帝,實際上也當了,得位也算名正言順,如今卻又不讓人叫……
“那草民該如何稱呼您?”
“什麽都別叫!”韓少成怒道,“你一個叛徒、罪臣之子,有什麽資格叫我皇上?你們柳家認可的皇帝,如今還住在京城裏,你要叫就叫他去,少來煩我!”
柳舜卿抿了抿嘴唇,只好默默忍耐不再出聲。
他倒是很想叫京城裏那位呢,問題是你肯放我回去麽?自古都說天威難測,大概就是遇到了這種蠻不講理的情況罷。
頓了頓,韓少成叫人進來收拾桌上的殘羹冷炙、杯盤碗碟,又在屋裏掌起燭火。柳舜卿這才意識到,一番糾纏,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等伺候的下人退出去,韓少成沖柳舜卿揚了揚下巴:“過來,替我更衣。”
“……什麽?”柳舜卿以為自己聽錯了。
“聽不懂麽?我叫你過來替我更衣。今晚我要歇在這兒,懂了麽?”
柳舜卿震驚擡眼,以一種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盯着韓少成,身體仍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韓少成起身走過來,一把将人拉進懷裏,狠狠箍住面前細窄的腰身,冷聲道:“你裝什麽裝?那晚在客棧,是誰親口說過,心悅我,願意委身于我?”
柳舜卿擡手去推面前的胸膛,力氣太小,沒能推開。
他偏頭看向房間空着的一側,聲音也跟着冷了下去:“您大概弄錯了。我是說過這話沒錯,但這話,是對我國子監的同窗學友裴少成公子說的,并不是對您說的。”
“事到如今,你休想抵賴!你以為偷換概念,就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偷換概念的是你不是我!請問您是姓裴麽?是裴寧将軍親生的長公子麽?是一心向學,想要參加科舉、報效當今皇上的國子監監生麽?”
韓少成勃然大怒,一把推開柳舜卿:“滾!一個男寵而已,你當我很稀罕?”
“不敢。所以,既然不稀罕,您又何必?”柳舜卿本該忍氣吞聲,趁機躲過這場尴尬。可是,被人當作男寵的恥辱,讓他實難咽下這口氣。
韓少成笑得冷淡而邪惡:“你忘了麽?我說過,我要讓柳君澤斷子絕孫,還要讓他受到最大的羞辱。所以,他的獨生兒子,注定只能做我的男寵!這理由還不夠充分麽?”
柳舜卿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他心裏清楚,韓少成沒在開玩笑,他心裏的确是這麽想的,也一定會這麽去做。不激怒對方,才是最明智最合理的選擇。
所以,他重新變得低眉順眼,恭聲道:“這種事,講究兩情相悅,你情我願,以您如今尊貴無比的身份,定然不願強人所難吧?”
韓少成眯眼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勾唇冷笑:“我強人所難?真是笑話!憑你,也配跟我談兩情相悅?你不過是個男寵,是男寵就該有男寵的自覺。今兒我沒什麽興致跟你糾纏,下回,你最好自覺一點。”
說完,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作者有話說】
柳舜卿:“跟兄弟那什麽比起來,當個男寵似乎也沒那麽可怕了……果然什麽事都怕比。”
韓少成:“既然能接受,那今晚……”
柳舜卿:“……請您圓潤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