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仇人

第0035章 仇人

“他放屁!絕對不可能!”一貫斯文的吟松忍不住破口大罵,情緒比剛才聽到往事的柳舜卿還要激動,“咱們侯爺絕不是那種人!他這是在挑撥你們父子關系,為自己的卑鄙無恥找借口!”

柳舜卿靜靜坐着,等吟松發洩完了情緒,他才緩聲問:“那你覺得,夫人對我……像親生的母親麽?”

“怎麽不像?夫人的脾性最是和氣,她從不發火,從不罵人,每日除了潛心念佛,什麽時候較真管過咱們的閑事……了?”吟松下意識吞了一下口水,突然有點說不下去了。

是啊,每逢柳舜卿淘氣胡鬧,柳夫人總是出來象征性地規勸幾句,語氣溫和,面色平靜,她何曾當真用心着力地管教過這個兒子?

誰家的正室夫人、親生母親,是這樣對待自己唯一的嫡子的?

那麽溫和,那麽寬容,那麽客氣,就好像……就好像那些事,原本便與她無關……

兩人一起陷入沉默。

過了許久,吟松執拗道:“反正,我不管夫人是什麽秉性、什麽來歷,我只知道,咱們侯爺最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他絕不可能做出姓韓的說的那些事!”

“不管父親當初有沒有背叛朋友、到底有什麽苦衷或不為人知的緣由,但他跟前太子立場對立,卻是一定的。所以,我跟那人之間,的确有世仇,這一點毫無疑問。所以……他欺騙我,利用我,我也着實無話可說。” 柳舜卿黯然垂眼,語氣淡漠。

想想就很可笑啊……人家只不過是來尋仇的,自己卻急吼吼奉上了全部真心,何其癡傻,何其愚蠢!

“呸!冤有頭債有主,誰欠了他們家的,他有本事就找本人讨債去。無端報複在無辜的人身上,算什麽本事?”吟松心裏眼裏只有一個柳舜卿,凡是對柳舜卿不利的,便都是沒理的。

柳舜卿忍不住笑了:“吟松,你說話怎麽還是這麽孩子氣?你沒聽過,父仇子報、父債子償麽?身為兒子,本來就該替父親承擔這些。所以,他替他的父親報仇,我替我的父親還債,很公平。”

“少爺,你的意思……該不會就這麽原諒他了吧?”

“原諒?談不上吧。”柳舜卿苦笑了一下,“原諒,是指他犯了錯,我寬恕他。可是,站在他的立場上,他做了他原本想做的事、該做的事,他沒有犯什麽錯,也并不需要誰的原諒。”

吟松瞬間就不爽了:“他沒錯,難道還是咱們錯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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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我錯了。我錯在識人不明,認人不清,頭腦簡單,行事愚蠢……栽了這麽大跟頭,也是我咎由自取。”

“……少爺……你別這樣說……”

“我沒關系,你也不必難過。認識錯誤,才是改正錯誤的第一步。所以,認清現實,認清了這個人,從今以後,我便不會再犯錯。至少在他這裏,我不會再錯了。這也算一件好事,不是麽?”柳舜卿笑了笑,臉上是一種釋然的輕松。

吟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是了……你以後絕對不能再輕易相信他……”

“沒錯。只要牢牢記住他是仇人,是一個伺機報複、随時都可能傷害我的仇人,那便不會再輕易上當了。”

門口一直有侍衛把守,但屋裏無論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事,從不見他們進來幹涉。

柳舜卿猜,韓少成或許并沒有徹底限制他的自由。

在屋裏憋了兩天後,他決定出門試試。

主仆二人穿戴整齊,目不斜視地踏出房門,心裏其實都極度緊張。

柳舜卿還記得剛來那天落在吟松臉上的巴掌,那樣沉重有力、毫不留情,殷紅的血跡讓柳舜卿至今想起來心口仍在發緊。

他從來沒挨過打,也沒受過肢體上的苦,實在不知道那是怎樣一番滋味,也絲毫不想知道。

還好,在他們走出幾步之後,兩個侍衛便不急不緩地跟了上來,以同樣的步伐和節奏不遠不近地綴在他們身後。

看起來,只要保證他們在可控範圍內,沒有做什麽不合對方要求的事,侍衛似乎并沒有打算幹涉的意思。

走出這方小院,外面是一片頗為精致的花園,雖然這個時節已經沒有多少花可供觀賞,但景色依舊宜人。

花園裏靜悄悄的,只遠遠能看到個別園丁和侍衛。看起來,柳舜卿住的這方小院,跟別處是單獨隔開的。

走完花園裏曲曲彎彎的小徑,便能看到前方主宅的高大牆壁和屋檐,兩個侍衛突然拉近了距離,緊緊跟在他們身後。

柳舜卿沒有理會,繼續往前走。

穿過回廊,眼前的院子裏突然多了許多武士和絡繹往來的官員。看起來,這裏才是真正接近新任皇帝處理政務的所在。

他在回廊下站定,瞧着院子裏來來往往的人發呆。那邊偶爾也有人遠遠投來幾眼,又匆匆離去。

站了一會兒,他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進了院子。那人也一眼看見了他,先是一愣,繼而轉身拔腿便走,腳步快得離譜,像是在躲避什麽豺狼虎豹。

柳舜卿不假思索,揚聲便喊:“呂質文!”

呂質文背影一頓,腳步慢了下來。像是猶豫鬥争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般緩緩轉過身,朝着柳舜卿走來。

柳舜卿目不轉睛地盯着呂質文,待對方走近,拱拱手淡笑道:“久違了,呂公子。故人重逢,怎的不打聲招呼就要走?”

呂質文別扭地偏過頭移開眼,只跟着拱了拱手,什麽都沒說。

柳舜卿勾了勾唇角,又說:“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實乃人生大幸。不知呂公子方不方便去在下的住處盤桓片刻,一起敘敘舊?”

呂質文擡眼看了他身後的侍衛一眼,遲疑一瞬,點頭道:“好啊,方便。”

一路上,呂質文面色凝重,如臨大敵,柳舜卿在旁邊瞧着,心裏只覺得好笑。

等進了屋,呂質文認認真真打量了一番柳舜卿的住處,臉上的神情才略略放松下來。

自見面以來,他第一次主動開口,語氣裏竟是帶了些許欣慰:“他給你安排的住處,倒還像樣。”

柳舜卿微微擡眼,面露詫異:“怎麽,這邊給呂公子安排的住處不合你心意麽?”

呂質文苦笑着擺擺手道:“沒有。我的住處自然遠沒你這裏好,但我在意的也不是這個。于我而言,住哪裏都一樣,我并不在乎。”

柳舜卿越發覺得奇怪了:“那你在意的是什麽?”

呂質文呆了一瞬,漲紅了臉道:“我……沒什麽。這裏的飯食,你還吃得慣麽?”

一貫對柳舜卿出言不遜、冷嘲熱諷的呂質文居然認真關心起他的飲食起居,這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

柳舜卿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什麽?”呂質文表情一呆,下意識反問。

想了想,他突然明白過來柳舜卿問得是什麽,頓時漲紅了臉急道:“我當然不知道!”

見柳舜卿仍不開口,呂質文擺正姿勢面對柳舜卿,苦笑着辯白:“我怎麽可能知道?像我這種臉上藏不住事、心裏藏不住話的性子,你覺得他有可能事先讓我知道麽?”

這倒是真的。

雖說呂質文一直緊密追随着韓少成,但以他的性子,的确藏不住多少事。以那人缜密的心思,還有這件事的重要程度,呂質文應該是沒資格提前知道的。

“那你當初為什麽唯他馬首是瞻?如今又為什麽出現在這裏?”柳舜卿必須弄清楚所有疑點,他不容許自己再犯下輕信他人的錯誤。

“是我父親……他一直都是這邊的人。當初進國子監的時候,父親便囑咐我主動跟他交好,要處處以他為楷模。我只當父親是惜才愛才,我本身恰好也很佩服他,所以……直到近日,父親偷偷攜全家離開京城前往這裏,我才知道真相。”

“那……謝樵行、陸知遠,他們也都是吧?”

柳舜卿突然想起在裴府門口欲言又止的陸知遠,心口止不住微微一痛。那位大概才是真正知情的,可惜,相交一場,他并沒能贏得對方的同情。

“是……國子監和京裏,遠不止這些人……”呂質文緩緩點了點頭。既然柳舜卿人都在這裏了,這些也就算不得什麽秘密了。

“既然你事先并不知情,剛剛看到我,為何一臉心虛?”柳舜卿忍不住又想逗呂質文,想看這人生氣嘴硬的模樣。如今想來,即便是當初跟呂質文鬥氣耍嘴皮子的時光,都是那麽遙不可追。

這次,呂質文卻沒生氣,甚至也沒反駁:“因為……我并不贊同他這種做法。而且,當初他生病了還在惦記你的消息,也是我傳給你的。如今想來,我是平白被他利用了……”

柳舜卿沉默了一會兒,用氣音輕輕笑了一聲:“這不怪你。是他心思太深沉,手段太高明,你如何能是對手?”

呂質文慌亂地朝門口看了一眼,低聲道:“舜卿慎言。‘對手’這種用詞,豈能随便出口?我如今是他的臣屬,是真心敬服他、追随他。我唯一不贊同他的,也只有你這件事。”

柳舜卿忍不住笑道:“你敬服他、追随他,是他的臣屬,自然不能亂說話。我有什麽好怕的?我是他的仇人之子,如今也算是他直接的仇人了,又有什麽話是我不能說的?”

呂質文擡眼,眼神猶疑,聲音也變得極其緩慢、極其滞澀:“你們……當真只是仇人?難道,就沒有……就沒有過哪怕一點點真心?”

柳舜卿頓時笑了,笑得很大聲,笑得肚子發痛,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呂質文,你怎麽能比我還天真?你不能這樣……真不能這樣……你再這樣下去,以後可是要吃大虧的……哈哈哈哈……”

【作者有話說】

呂質文:“……講真,你這樣,我有點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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