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出逃
第0037章 出逃
柳舜卿住的小院外,花園裏的樹葉逐次變黃又緩緩落盡。轉眼間,他和吟松被關進舒州府衙已有數月。
他曾問過呂質文,韓少成到底打算何時進攻京城。這種随時懸着心等待頭上落下一刀的日子,實在很難熬。
呂質文卻說,韓少成的目标是先拿下周邊所有重要城池,對京城形成合圍之勢,最後再發動總攻。
這樣也好。只要暫時不進攻京城,柳舜卿就無法發揮人質的作用。只要趕在最後的決戰之前離開,他就不會成為父親的掣肘。
這場戰争,誰輸輸贏,他無法預知,更無法左右,他甚至都沒有在心理上産生多麽鮮明的立場,一切不過但憑天意。他只是不想成為其中一枚棋子,一件被人利用的工具。
于是,柳舜卿越發頻繁地在府院內外徘徊游蕩。大家以為他享慣了浮華熱鬧,耐不住深庭寂寞,其實,他是在尋找機會。
他知道,韓少成和裴寧成為叛軍、将他拐帶走的消息肯定早已在京城裏傳開。一定會有人來救他的。
門前又有拉着馬車賣貨的游商經過,柳舜卿揣着荷包走過去,溫聲問:“老板,有什麽新鮮有趣的好東西麽?”
帶着大鬥笠、留着一臉長胡須的貨郎笑道:“有上好的寒蕊香,公子需要麽?”
柳舜卿心中一震,緩緩朝那貨郎看過去,在花白的眉毛和花白的胡須之間,他看見了崔明逸那雙熟悉的桃花眼。
他想過有人會來救他,但萬萬沒想到竟是崔明逸親自前來。
對面的人又出聲了:“這位公子,要看看貨麽?保證獨家配方,不好不要錢!”
柳舜卿瞬間回神。崔明逸是在提醒他,身後不遠處,還跟着兩個貼身侍衛。
他忙道:“好啊,拿出來看看呗。你可別蒙我啊,我見過的好貨多了去了,什麽也瞞不過我的眼睛。”
崔明逸遞了一盒香片過來,柳舜卿緩緩打開,作勢聞了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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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倒的确是好香,但絕無可能是寒蕊香。柳舜卿春天送給他的那點寒蕊香,怎麽可能撐到現在?
但兩個侍衛并不知道他們口中所說的寒蕊香,是柳舜卿的獨家秘方。兩廂付錢找錢,柳舜卿收了香片,頭也不回地往回走,身後響起馬車一邊走遠、一邊繼續叫賣的聲音。
其中一個侍衛猶豫一瞬,問:“柳公子,可否把您剛剛買的香片給在下過目?”
柳舜卿彎起星眸,淡笑道:“當然可以。你也對香片有研究麽?”
那人尴尬地笑了一聲,也不說話,只接過香片盒子上下左右仔細查看了一番,才還給柳舜卿。
以往柳舜卿也買過不少東西,侍衛們有時候會查,有時候又不查,柳舜卿摸不透其中到底有什麽規律。
買了東西,柳舜卿并沒有立刻回屋,而是跟平日一樣,在回廊和花園裏轉了一大圈,才慢悠悠走回自己房間。
等屋裏屋外都安靜下來,柳舜卿從貼身的衣服前襟裏翻出了疊成錢幣大小的一方薄紙。
除了韓少成,沒人敢碰柳舜卿穿在身上的貼身衣物;在所有人心目中,他是智力不高、膽氣不足、心無城府的呆萌小少爺;這幾個月來,他又表現得如此安分認命。
所以,侍衛們雖然對他有所防範,但不多。
他就這樣順利拿到了崔明逸用蠅頭小楷寫成的書信。
信裏,崔明逸的計劃簡單而大膽。
他告訴柳舜卿,他暗中帶了幾位江湖高手和幾匹駿馬,七日後的寒衣節,是最佳行動時機,希望柳舜卿跟他約定合适的地點,在那晚趁夜逃走。
寒衣節的确是近期最好的時機。
韓少成白天要舉行儀典為文武百官授衣,夜間要舉行祭祀,為逝去的先輩和陣亡的将士們燒授寒衣,從早到晚都顧不上管他。
最最重要的是,為了方便百姓出城祭奠先人,寒衣節當晚,舒州城四下裏的城門不會關閉。
柳舜卿在舒州府衙游蕩了幾個月的成果終于派上用場。他選定了一處偏門外荒僻無人的小山坡,又按韓少成的晚膳習慣約好具體時間,将寫好時間、地點的紙條藏在荷包裏。
三天後,他在大門外看到了賣點心的小販。這次,不用對暗號,他便認出了崔明逸,趁着付錢的當口将紙條交給了對方。
寒衣節當日,柳舜卿和吟松一切如常。雖然天氣已經很冷,他還是在午飯後去院門外和花園裏溜達了一圈。
吃過晚飯,過了掌燈的時間,柳舜卿便去問門口的侍衛:“今晚皇上為何到此刻還沒來?”
侍衛拱手答道:“回柳公子,今晚皇上要祭祀亡靈,為亡魂授衣,此刻祭典恐怕才剛剛開始,您還得多等些時候。”
韓少成每晚掌燈時分便會來這邊歇息,這是侍衛們早已熟知的。
“哦……原來今日竟是寒衣節?”柳舜卿一臉恍然大悟、若有所思。
“是啊。柳公子是忘了日子麽?”侍衛對他态度十分恭謹。畢竟,新皇帝的枕邊人,就算是被囚禁着失去了自由的,他們也得罪不起。
柳舜卿黯然垂頭道:“原本……作為家裏唯一的孫輩,今晚我也該為先人添奉寒衣……兩位大哥,能否請你們行個方便,陪我出去走一趟?這一年一度祭奠先人的禮節,在下實在不敢不遵。”
“這……柳公子,你若定要盡孝,不如就在院外的花園裏祭奠吧?”其中一名侍衛為難道。
“那怎麽行?這花園,按如今的境遇,算得上是當今天子的臨時後花園,我一個閑雜人等在這裏燒紙,何其不祥?”柳舜卿瞪大眼睛,一臉不贊成。
“那……”另一個侍衛想說,那要不你就別祭奠了呗。
可中夏人一貫敬重鬼神,講究、忌諱頗多,在寒衣節當晚,這樣的話并不敢輕易說出口。何況,韓少成也親口交代過他倆,對柳舜卿提出的要求,只要不過于離譜,都可以滿足。
這個要求,聽上去合情合理,應該不算離譜吧?
柳舜卿目光盈盈盯住兩人,溫聲道:“兩位大哥,我知道你們的顧慮,我也不往遠處去,城外就更不用提了。西邊偏門外有一片荒山,離府衙很近。而且,兩位都身負武功,我決計沒可能逃脫。你們不妨就陪我去那裏祭典一番,行麽?”
兩人想想也有道理。
那荒山離府衙很近,走過去要不了多長時間;憑他倆的功夫,就算先放柳舜卿和吟松跑上幾百米,他們照樣能追上;而且,只要出了院門,他們必不可能讓這兩人離開自己一米之外。
見兩位侍衛答應了,柳舜卿也并不着急,還客氣地請二人等他們換了身衣服。
片刻後,柳舜卿和吟松各自穿了一身肅穆的黑袍出來,吟松手裏提了一個竹籃,籃子裏裝了許多黃紙。
柳舜卿還煞有介事地對着籃子低嘆一聲:“紙衣是來不及準備了,只能先這樣湊合着。”
四人來到偏門外的荒山上,柳舜卿和吟松跪在地上,拿出火折子點燃了黃紙。兩個侍衛緊跟在他倆身後,兩雙眼睛一錯不錯緊盯着面前兩個腦袋。
随後,柳舜卿身後響起兩聲短促的悶哼。他遽然轉身,看見四個同樣做黑衣打扮的人已經将那兩個侍衛放倒在地上。
柳舜卿忙道:“請不要傷他們性命!”
黑暗中,一道含着笑意的聲音輕聲道:“知道。捆起來就好,不傷他們。”
聽到那聲音,柳舜卿一個箭步蹿起來朝那邊奔了過去:“明逸!”
崔明逸一把抱住撲過來的柳舜卿,兩人緊緊擁在一起,身體輕顫,久久沒有出聲。
半晌,崔明逸啞着喉嚨低聲道:“舜卿,你受苦了!”柳舜卿只一味搖頭,眼淚卻不受控地灑了崔明逸一肩。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陌生黑衣人輕咳一聲,低聲提醒:“崔公子……”
崔明逸瞬間回神,忍着胸口的酸澀緩聲道:“舜卿,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走!”
柳舜卿點點頭,松開了對方。
他回頭看看,兩個侍衛已經被打暈過去,身體和四肢被結結實實五花大綁,嘴裏塞了布團,丢在一叢茂密的灌木底下,一時半會兒應該是沒可能被人發現了。
“咱們怎麽出城?”柳舜卿問。
崔明逸指了指山坡另一邊:“我備了馬車,這一籃子黃紙也仍舊帶着,咱們扮作出城祭奠的百姓,分批出去,應該不會有人懷疑。”
在這樣一個特殊日子,一行所有人都身穿黑衣也很正常。崔明逸依舊貼着他的花白胡子和眉毛扮作車夫,柳舜卿和吟松坐在馬車裏,四個武林高手騎着高頭大馬不遠不近跟在馬車後面。
舒城人祭奠祖先大多都去西邊的山裏,所以這一行七人也跟着稀稀拉拉的人流出了西門。
到了山腳下,崔明逸想要揮鞭向北,卻被柳舜卿攔住了。
“不行,咱們不能立刻回京城,他很快就會派人追上來。”
崔明逸道:“不去京城,又能去哪裏?此刻,這天下其餘地方,多半都已在他控制之下。而且,一夜過去,等他發現你不見了,咱們也早已走遠,他想追怕也沒那麽容易。”
柳舜卿黯然搖了搖頭:“咱們恐怕沒有一整夜那麽長的時間。頂多等晚間祭禮結束,他就會發現我不見了。到時候,他一定會派人向北追蹤,咱們跑不遠的。”
崔明逸眼神暗了暗:“你的意思……他每晚還要去你房裏查看?”
柳舜卿緩緩低下頭,艱澀出聲:“……是。”
心頭的恥辱令他無法坦然跟好友說出真相,但崔明逸已經什麽都明白了,他咬牙切齒罵了一聲:“無恥!”
半晌,崔明逸壓下心頭的激蕩與憤懑,回頭輕輕拉住柳舜卿的手,低聲道:“那咱們就往南去,先找個偏僻地方躲起來。等躲過了追蹤,日後再找機會迂回回京。你原本是這樣計劃的,對麽?”
柳舜卿點頭:“對。”
于是,馬車掉頭南下,馬蹄和車輪在不知不覺中開始加速,越跑越快,越跑越遠。
【作者有話說】
崔明逸:“姓韓的人渣,拜拜了您吶!”
韓少成:“擁抱一次,牽手一次,都給你記上了。你給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