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追蹤
第0038章 追蹤
禮官的禱詞冗長繁瑣,洋洋灑灑總不見收尾,韓少成有些不耐地輕輕閉了閉眼。
從晚膳之後,他便心慌意亂,心悸難平。不知是滿眼的深色禮服令人不适,還是到處冒着黑煙的火把太過熏人。
忍耐。必須忍耐,也只能忍耐。一年一度的寒衣節,為死去、陣亡的先人送上寒衣,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溫暖過冬,這是他身為皇帝的責任和義務。
就連普通百姓都要為他們故去的家人送寒衣,何況是被那麽多将士視為君父的天子。
對了,百姓……百姓們又要去哪裏祭奠呢?燒寒衣,該去城外的山上……
他終于忍不住,悄悄擡手招來一個禮部小官,低聲問:“今夜,四下城門都是開着的麽?”
“回禀皇上,為方便百姓出城祭奠,今晚一整夜,城門都是開着的。這是寒衣節一貫的傳統,請皇上放心。”
心悸的症狀越發明顯了,但他必須撐住。為了英年早逝的父親,為了整個東宮枉死的家人,也為了這天下。
想到父親,他不由心生愧疚。父親臨危仍不忘将他托付給故人,對他寄予無窮厚望,他怎能因為一些莫名的原因,在這個為他們送去寒衣的日子裏心生焦躁?
又等了許久,終于,由他點燃第一片禱文、第一件紙衣,熊熊的烈焰在祭臺上燒了起來,亡靈們終于可以如期收到越冬的衣物。
從祭臺上下來,內侍急急奉上一碗溫度正好的燕窩粥,卻被韓少成毫不猶豫地推開了:“我不餓,拿下去吧!”
“那……奴才先幫您更衣?”
厚重繁瑣的深色禮服,襯得韓少成臉色越發蒼白憔悴,下人們早已經看出他身體不适。
“不用!我去那邊換。”韓少成邊說邊走,腳步下意識加快,身後的侍衛竟有些跟不上了。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越來越心慌,他只知道他必須盡快回到那片小院裏去,只有看到窗口那方燭火,看到那人安安靜靜待在屋裏,他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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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回廊,穿過花園,穿過門洞,韓少成急急擡眼看過去。沒有暖黃的燭火透過窗紙照亮小院,今晚甚至連月光都沒有,整個院子黑漆漆、寒浸浸的。
正如他此刻的心,霎時間空茫茫、黑沉沉、冷冰冰。
韓少成并不甘心,直接無視門口沒有侍衛的事實,仍舊快步進了房間,叫人點亮火折子,自己朝着床邊沖去,想質問柳舜卿為什麽不等他回來就敢早早獨自睡下。
床上被褥整潔規整,一雙枕頭并排擺着,安靜又凄清。
韓少成一言不發靜靜凝視着床鋪,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響動。他急忙轉頭,看見屋子角落的竹籠裏,那只白色的小兔子抖着耳朵,扒拉了幾下籠子。
它居然也被抛棄了。就這樣孤零零被人丢在了這間漆黑陰冷的空屋子裏。
韓少成走過去盯着它看了片刻,突然毫無預兆地抄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怒吼道:“還愣着幹什麽?給我追!”
貼身侍衛訓練有素,立刻行動起來,将任務分頭安排下去。
韓少成又去隔壁看了吟松的房間,也是一樣的空和冷,日常用品和衣物都還好好留在原處,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韓少成又将整個衙署所有守門的侍衛全部召來,終于找到了線索。
西邊偏門的侍衛說,看到兩個侍衛陪着柳舜卿和吟松去了附近的荒山,兩人穿着黑衣,提着祭品,看樣子像是去祭奠先人。
韓少成的胸腔裏又感覺到了一絲活氣,一絲名為希望的火苗開始重新搖曳擺動。
他立刻親自帶人去了荒山,打着火把找到了五花大綁被扔在灌木叢裏的兩個侍衛。胸口的火苗徹底熄滅了。
最先追出去的那撥人派人回來報告,說快馬加鞭追出去幾十裏地,沒有發現任何可疑蹤跡。
韓少成的理智和心智漸漸有所複蘇,頭腦裏終于有了一線清明。他沉聲問:“你們往哪個方向追的?”
那人嗫嚅道:“回禀皇上,自然……是往京城方向追啊……”那語氣,仿佛韓少成問了一個多麽顯而易見的古怪問題。
韓少成冷嗤一聲:“京城?一幫蠢貨!你們以為,他逃跑是為了回去找爸爸?為了找人護着他?”
難道不是麽?那麽嬌氣的一個小少爺,逃跑自然是為了找他厲害的爸爸保護他,不然還能為什麽?侍衛口裏不敢吱聲,心裏想想卻不犯法。
韓少成也懶得跟他們廢話,直接下令:“備馬!要最好最快那匹!我親自去追!”
侍衛立馬慌了:“皇上,萬萬不可!不管哪個方向,您只管下令,讓臣等去追,您萬萬不可親自涉險,那柳舜卿身邊顯然有武林高手!”
“他有高手,我就沒有麽?廢話少說,備人備馬,立刻随我出發!”
韓少成帶着人快馬加鞭,一路向南。很快,在明亮的火把映照下,土路上新鮮的車轍和馬蹄印便無所遁形。
徹夜奔襲,韓少成的馬太快,能跟上他步伐的侍衛最終只剩下四個。
手下人勸他等後面的人跟上來再繼續追,但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只一味埋頭揚鞭打馬。
天色蒙蒙亮起時,馬上疾馳的人終于能看清遠方——前方一輛馬車正在一箭遠的山路上飛馳狂奔。
當韓少成帶人攔住馬車時,車子內外霎時間變得極度安靜。半晌,車簾子被一只白皙清瘦的手腕挑起,那一刻,韓少成感覺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惜,簾子裏露出來的,是一雙笑盈盈的桃花眼。是韓少成最讨厭的一雙眼睛。
崔明逸跳下馬車,朝韓少成拱了拱手,笑道:“幸會啊,裴公子!啊,不對,現下應該稱您為韓公子了。這麽巧?您不在舒州城裏待着,怎麽也跑到這荒郊野嶺來了?”
韓少成看也沒看他,朝手下示意:“搜!”
“哎哎,這是怎麽了?故人相見,你怎能如此無禮?”崔明逸作勢要攔,侍衛們不理他,徑自去檢查馬車。
馬車的門窗和門簾全被打開,車裏又下來兩個人,都穿着一身黑衣。韓少成一望而知,這兩人身負武功。能将他安排給柳舜卿的高手無聲無息瞬間制住的,自然是頂級高手。
柳舜卿和吟松仍不見蹤影。但韓少成非常篤定,帶走他們的,必定是崔明逸無疑。
他暗暗觀察周圍的地勢,心下頓時了然。
這裏是地形最為複雜的一段山路,山路一側是巨石懸崖,另一側叢林密布,柳舜卿随便往哪個樹下或山洞裏一躲,一時半會兒很難找出來。
柳舜卿身邊必然還有高手護着他。
自己手下目前只有四個人,對方已經有兩個在外面,藏起來的還不知有幾個,當真動起手來,自己這邊未必能占上風。
崔明逸顯然也深知這一點,笑盈盈道:“韓公子,既然您不是來找我敘舊的,那我可要告辭了。我還有事要忙,就不陪你在這裏耗着了。”
韓少成當機立斷,面無表情朝手下下令:“抓住他!”
以少對多他沒有把握,但五對三他還是很有把握的。尤其崔明逸,在他眼中,根本手無縛雞之力,多算他一個人頭,不過是稍稍給他一點作為對手的尊重而已。
實際上也确實如此。真正動起手來,其實是五對二的局面。雙方只過了十幾招,崔明逸就被抓住了,他帶來的兩個武士也被控制住動彈不得。
被人綁起來,崔明逸仍是不改臉上的笑意:“我說韓公子,我犯了哪條王法,你憑什麽抓我?”
“我懷疑你是敵方間諜,連夜竊取情報逃出舒州,車轍和馬蹄印,還有你這些喬裝工具,都是證據。”韓少成目光淡淡掃過剛剛從車裏搜出的鬥笠和假胡子,臉上的表情好整以暇。
崔明逸無所謂道:“你說是就是吧!既然你已經抓到我了,那咱們走吧,還愣着幹嗎?”
韓少成卻笑了:“崔公子何必着急?難道你是要趕着投胎?”
崔明逸沒接話。他不想刺激韓少成再說出什麽更離譜的話,讓柳舜卿平白擔心,無端亂了陣腳。
韓少成像看透了他的心思,突然提高聲音,用了能傳出很遠的渾厚嗓音道:
“崔公子應該也懂的吧?你以間諜身份跟我回去,只有死路一條。你父親雖說德高望重,不過沒點兵權在手上,我留着你實在也沒什麽利用價值。不如這樣……你若能幫我換回更有價值的人質,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你怎麽來的,還怎麽回去,我絕不食言。”
崔明逸沉着臉道:“什麽有價值的人質?我聽不懂。你要抓便抓,哪兒來那麽多廢話?”
“果然沒有麽?那你緊張什麽?着急什麽?”韓少成目光緩緩掃過附近的山崖和樹叢,“我再說一遍,你把柳舜卿換回來,我保證你們倆都能活命。否則,便別怪我不顧昔日同門之誼。我後頭的人馬快要趕上來了,到時候,我恐怕就沒耐心跟你做交易了,你們倆一個也別想走脫!”
“你想太多了,這裏沒有舜卿!”崔明逸情知對方說的這番話定然已經動搖了柳舜卿的心志,心裏很是着急,只希望那兩個武林高手能把柳舜卿牢牢按住。
“很好!你果然是個仗義的朋友。那……按中夏律法,對間諜,先施鞭刑,再枭首示衆。咱們就先在這裏把鞭刑用了吧!”
韓少成話音才落,一個侍衛立刻抽出長鞭照着崔明逸狠狠抽去。
“住手!”柳舜卿掙紮着從樹叢裏撲騰出來,朝崔明逸飛奔而去。吟松和兩個護衛緊跟在他身後跑了出來。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随着“啪”地一聲脆響,崔明逸穿着黑衣的手臂和後背上出現了一道深色印跡,柳舜卿忙忙擡手撫上去,手指霎時被染成殷紅一片。
他抖着手、紅着眼眶對韓少成嘶喊:“我跟你回去!我馬上跟你回去!求你放過明逸!”
崔明逸咬牙忍痛道:“舜卿,你怎麽……你怎麽總是不聽我話?!”
兩人臉上,都是一般的熱淚漣漣,一般的痛惜懊悔,眼裏,是對對方滿懷的心疼和不忍。
韓少成獨自站在一旁,黑沉沉的雙眸直直盯着眼前這一幕。
半晌,他用冷冰冰不帶一絲感情的嗓音下令:“把柳舜卿和吟松帶上馬!”
兩名侍衛立刻将柳舜卿和吟松提上馬背,韓少成和其餘手下也翻身上馬,朝着來時的路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崔明逸按住仍在流血的臂膀,同那四個雇來的高手一起立在馬車後,一直看着那些人馬徹底消失在眼前。
【作者有話說】
韓少成:“這一鞭子,是對你亂抱亂摸的警告!再有下次,小心你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