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失去
第0043章 失去
柳舜卿開始主動吃飯了。
韓少成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筆下一抖,不小心弄污了一張重要軍報。
他立刻将那對中年游醫招來,重新開始認真審視面前這兩張平平無奇的面孔。
“你們是如何做到的?确定沒有控制他的神識?”韓少成緊緊盯着那中年男人,不錯過對方臉上哪怕一點點的細微表情。
男人很平靜,拱手彎腰,态度恭謹卻也堅定:“皇上,此乃家傳秘方,恕草民無理,不便告知。不過,草民可以用腦袋擔保,柳公子的神識沒有受到任何不良影響。”
“你叫什麽名字?”
“草民姓陳,家中排行老四,鄉鄰都喚我陳阿四,喚賤內陳四嫂。”
“你有把握治好他的病麽?要多久才能好?”韓少成又問。
“回禀皇上,柳公子原本年輕體壯,并沒有得什麽不得了的大病,不過是憂慮傷心過度,加上感染風寒,又始終不肯用飯用藥,才日漸衰弱。只要好好吃飯,好好用草民開出的藥劑,不出十日,身體便能恢複如初。”
“此話當真?”
“在皇上面前,草民不敢空口擺大話。”
“那……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能否繼續行軍?”因為柳舜卿生病,韓少成進軍京城的大計已經耽誤了好些天。
“當然可以。行軍計劃照舊,一切生活起居都照舊,反而有利于柳公子适應現實,盡早恢複常态。”“陳阿四”态度謹嚴,語氣肯定,韓少成緊繃了多日的心弦終于松了下來。
他輕輕打了個手勢,立刻有手下捧着一盤金錠子走到“陳阿四”面前。
韓少成溫聲道:“這是柳公子的診費,請陳先生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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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四”盯着滿滿一盤金子看了半晌,緩緩擡眼,對韓少成道:“多謝皇上賞賜。不過,草民認為,等柳公子身體徹底好了,皇上再賞不遲。”
韓少成對他的态度很是滿意,微笑道:“你能讓他吃飯吃藥,已是莫大的功勞,這些是你應得的。等他身體徹底好了,自然還有另外的診費,請陳先生不必謙讓。”
“陳阿四”猶豫一瞬,跟身旁的女人一起收了金子。臨出門前,那女人忍不住回頭,又細細打量了韓少成一眼。
大軍繼續前行,每晚都要換一個地方重新紮營。
但韓少成的手下有條不紊,忙而不亂,一切照舊井然有序。負責柳舜卿營帳的侍衛,更是謹慎萬分,每日進出的面孔,都被他們死死盯着,沒有片刻放松。
“陳阿四”徹底接管了柳舜卿的飲食用藥,連吟松都被排除在外。
除了“陳四嫂”,他每天還帶着五六個鄉民模樣的人過來打下手,負責煮飯煎藥、推拿按摩、跑腿幹雜活兒,每晚還要留兩三個人在柳舜卿營帳裏整夜伺候着。
他每天帶來的人數不等,帶走的人數也不等,要根據柳舜卿的病情和治療需要随時調整。侍衛們沒找出什麽規律,只在有人出去的時候牢牢盯緊,不叫柳舜卿有機會混入其中。
韓少成一日三餐都要過來查看,他要親眼看着柳舜卿吃了飯、吃了藥,才肯放心。
這其中,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被利用的防守漏洞。眼看着柳舜卿的臉頰日漸白皙紅潤,韓少成懸着的心終于悄然落地。
京城已遙遙在望,他努力了十八年的目标近在眼前,韓少成的心神不可避免地被這格外宏大的事件分去了不少。
所以,這天清早,當他像往常一樣走進柳舜卿營帳,來監督病人吃飯吃藥的時候,面對床上全然陌生的面孔,竟呆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其實,從他一進門,只看到露在被子外面的發頂,他就确定床上的人不是柳舜卿。但他還是不明所以地走過來,細細看了那張臉。
然後,一股莫名的惱火立刻升騰起來。誰準許這人睡在這張床上的?
他伸出手狠狠扯了那人一把,對方神志不清,軟趴趴跌落在地上。
韓少成喚來門口的侍衛,眼神仍是迷茫的:“人呢?出去如廁了麽?”
侍衛看了一眼床鋪和地下的人,登時慌了神:“沒……沒有。屬下今晨……并……并沒有看到柳公子出門……”
“那他人呢?”韓少成雙拳攥緊,努力克制自己洶湧的情緒。
侍衛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匆匆叫了其他幾個人進來,一起在床下、案幾底下和營帳內外的角落裏搜尋一番,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
韓少成反應遲鈍,緩緩四顧,問:“陳阿四呢?現在不是早飯時間麽?該吃飯吃藥了,他人呢?”
“啓禀皇上,陳郎中今天早上還沒有過來……”
韓少成手已經抖得不成樣子,聲音也是抖的:“吟松!把吟松給我找來!”
住在隔壁帳篷的吟松聞訊趕來,一進門,理都沒理韓少成,跌跌撞撞撲到柳舜卿床邊一通亂摸亂翻,接着便嚎啕大哭起來:“少爺啊!你走了居然不帶我!你居然不帶我!你竟然把我也丢了!嗚嗚嗚……”
韓少成手腳冰涼,目光更涼,他用那種冰冷至極的目光一一掃過幾個侍衛,寒聲道:“給我一個解釋!馬上!”
侍衛們齊齊跪倒在地,其中一人急道:“皇上,小人委實不知……每個進出這間營帳的人,小的們全都細細查看過,哪怕身上只帶了一個小包袱,也全都打開一一檢查過……”
“這幾個人……怎麽回事?”
侍衛看了一眼地上東倒西歪的三個仆從,顫聲道:“陳郎婻風中說,柳公子的飯食、湯藥須得由他的人特制,這幾個人,是負責每天煮飯、煎藥和推拿按摩的人,晚間留在這裏徹夜伺候柳公子……”
“廢話少說!我問得是,他們為什麽到現在還昏睡不醒?”韓少成當然知道每晚有專人留下來伺候。
侍衛會意,立刻弄了涼水過來潑在那些人臉上,地下的三個人便陸續迷迷瞪瞪醒了過來。
可惜,這三個人比他們還迷糊。他們真的就只是附近的普通鄉民,被“陳阿四”雇來做一些煮飯煎藥的活計,至于昨晚為什麽會昏睡不醒,他們完全不知情。對“陳阿四”原本的來歷,更是一無所知。
韓少成緊握雙拳,努力讓自己冷靜:“我問你們,昨天傍晚,陳阿四帶了幾個人過來?”
侍衛想了想,立刻回禀:“除了他和那女人,一共帶了五個人過來。”
“那他晚上離開的時候,又帶了幾個人出去?”
侍衛答:“帶了三個人出去。”
韓少成冷笑道:“很好。帶來五個,帶走三個,這裏還剩幾個?”
侍衛一時慌得手足無措:“可是……回禀皇上,出去的幾個人,小的們全都一一仔細檢查過,都是些中年鄉民,其中并沒有柳公子,容貌不提,甚至連年齡相近的都沒有……”
韓少成輕輕閉眼,口裏默念:“易容術……他們用了易容術,舜卿……舜卿就在出去的那三個人中間……他到底……還是跑了……”
侍衛小心翼翼發問:“皇上……咱們……要追嗎?”
這裏不是四四方方的舒州城,是京城外四通八達的荒郊野外,時間已過去整整一夜……追?要往哪裏去追?又要去追誰?
高超的易容術,用過一次,還可以用第二次。如今,他已是不知以何種面目出現在何地的陌生人,即使面對面擦肩而過,都未必能認出來……
吟松的哭嚎聲還在繼續。聽着他的聲音,莫名的,裴少成心裏反倒感到了一絲安慰。
雲少被抛棄了,吟松也被抛棄了,那其他的人,又算得了什麽呢?
韓少成沒回自己營帳,他繼續留在這裏,讓人把陸知遠找來。
“你加派幾個探子,去京城裏盯着柳君澤和崔明逸,連同他們近段時間見過什麽人、有過什麽特殊動向,全都一一查探清楚。”
有能力也有意願幫助柳舜卿逃跑的,無非就那麽幾個人。裴少成雖然驚怒,卻沒有失去理智。只要盯緊這些人,柳舜卿總還會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一定會的!
所有人都退出這間營帳,屋裏只剩了韓少成一個人。
他緩緩站起身,盯着柳舜卿近日煎藥的陶罐、吃飯的碗碟和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心裏突然升騰起一股無能的暴怒。這暴怒迅速席卷全身,也席卷了他一貫冷靜的頭腦。
他擡手打翻了藥罐,打翻了碗碟,也打翻了案幾上的各種瓶瓶罐罐,接着,又撲過去撕扯床上鋪着的被褥枕頭……
“叮當”一聲,有什麽東西從床上滾落到地上,發出格外細巧的碎裂聲,比剛剛那些瓶瓶罐罐破碎的聲音都顯得格外清脆,又格外刺耳。
接着,一縷淡淡的馨香突然袅袅升騰起來,緩緩包裹住了韓少成所有的感官。
他以為自己氣急了、氣瘋了,開始出現了幻覺。發熱的頭腦逐漸安靜下來,淡淡的馨香卻依舊存在,而且逐漸變得濃郁起來。
這香味,在他不經意從崔明逸身邊經過時,曾經聞到過……這是寒蕊香,是柳舜卿巴巴送給他卻沒有被好好收下、最終落入他人之手的寒蕊香……
韓少成怔怔低頭,看到地上有一方打碎了的白色小瓷盒,盒子裏散落出來的,是幾片已經摔成殘渣碎末的乳白色香片……
韓少成緩緩蹲下身,試圖撿起那些殘渣。可惜,它們太軟太細了,一碰就越發碎得不成樣子。
韓少成一手捧着絲帕,另一只手努力去捏,去撿……指尖被細碎的瓷片紮破,血沾染弄污了手帕。不過還好,就算只是一些粉末,帕子裏總歸不是一無所獲。
韓少成将手帕舉到鼻尖嗅了嗅,唇角是向上翹着的,一種十分陌生的液體卻順着臉頰悄悄滑了下來。
所以,他還是做了寒蕊香。
在今年的新雪覆蓋了白梅花蕊的季節,他仍去花園裏采集了它們,做成了這讓人心心念念、久久不忘的寒蕊香。
他為什麽要做?又是為誰而做?在做好了香片的許多個日日夜夜,他有沒有想過要把它送給誰?
可惜,他到底還是走了,香片也被丢棄了……所以,那些問題的答案,已不再重要。
無論如何心心念念,它仍是沒有被最想要的人得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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