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真相

第0044章 真相

韓少成的大軍橫陳于京城外,與城內的禁軍隔着高高的城牆陷入對峙。

柳舜卿原本是這支叛軍隊伍準備用來對付禁軍的一枚籌碼。事到臨頭,人不見了,韓少成派到京城內的暗探沒有打聽到他的蹤跡,柳君澤一方似乎也沒有得到他已經不在敵營的消息。

直接進攻,還是約對方談判?韓少成陷入了艱難的思索。

沒有人質在手上,拿不出有說服力的印信,對方會上當前來談判麽?會輕易答應他提出的交換條件麽?甚至,對方只要提出遠遠看一眼人質,他們便無計可施了。

然而,或許他當真是天選之子。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對方竟率先送來了約見談判的書信。

信是由平陽侯柳君澤親自書寫的。信裏言辭懇切,請韓少成務必善待柳舜卿,他本人将親自前來會晤,當面跟韓少成談條件。

韓少成黑沉沉的眸子盯着書信看了半晌,擡頭對陸知遠和其他手下哂笑道:“看來,我當初的計劃沒有錯,平陽侯果然極度重視他這位獨生嫡子。只可惜,讓他跑了……”

有手下問:“那……沒了柳少爺,咱們還跟他談判麽?”

“當然。他若答應咱們的條件,那便是一場成功的談判;他若不答應,他就是新的人質。雖然他在韓鈞那兒或許沒那麽值錢,但總歸聊勝于無。”

衆人不由暗暗點頭。

是啊,平陽侯不知道自己兒子已經跑了,因愛子心切,不惜冒險親自前來,确實給了他們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好好利用,簡直是暴殄天物。

談判那日,城外的步兵、騎兵按進攻陣型排布在營地外,韓少成披挂整齊,全副武裝站在最高處嚴陣以待。

城門打開,柳君澤身着孝服騎在馬上徐徐而出,身後只跟了十來個随從,都是便裝打扮。

他以這樣的姿态,擺明了談判的誠意。

完成搜身進入營帳,兩人四目相對,柳君澤俊朗溫潤的臉上顯出一個十分柔和的笑意。

Advertisement

這個笑容極端刺眼,從形到神,都像極了柳舜卿。

韓少成極為少見地率先避開了對手的目光,拱手冷聲道:“歡迎侯爺!”

柳君澤溫聲道:“見過殿下。”韓少成是前太子的兒子,雖然自己已經稱帝,但尚未正式入主京城,這個稱呼,倒也恰當。

不等韓少成開口,柳君澤又道:“殿下可否屏退左右,容在下跟您單獨談判?”

韓少成擡眼看了看他,勾唇點頭:“當然。”

柳君澤身負武功,但韓少成的武功未必在他之下,還占了年輕力壯的優勢。更重要的是,柳君澤以為柳舜卿還在對方手上,不能不投鼠忌器,所以,他提出這個要求,沒有任何值得懷疑和猶豫的地方。

等兩邊的手下全部退出去,營帳裏只剩他們二人,柳君澤的目光變得熱切了幾分:“殿下,可否容在下先見卿兒一面?”

韓少成面色一冷,斷然拒絕:“不行。在沒有達成協議之前,你別想耍任何花樣!”

柳君澤攥了攥手心,垂眼低聲躊躇道:“他……總還活着吧?”

韓少成以冷冰冰的目光盯視着眼前人,少頃,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反問道:“你在懷疑我的誠信?”

柳君澤淡然笑了笑:“不敢。為人父母的,總是難免憂心思慮過度,故而多此一問。事實上,您應該沒有非殺他不可的理由,他應該沒事的,對麽?”

韓少成攥緊雙拳,垂眸低聲道:“我不會殺他。”

柳君澤像是徹底釋然,長舒了一口氣,點頭溫聲道:“那就好,那就好……其實,即便您已殺了他,我也無話可說。自古天道便是如此,君要臣死,臣豈能不死?”

韓少成遽然擡眸:“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須臾之間,柳君澤的面色變得格外恭謹,他突然雙膝落地,俯首便拜:“臣柳君澤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韓少成驚得後退了一大步,用一根手指點着地下的柳君澤,半晌,才咬牙切齒道:“你……你……你竟然如此輕易就敢叛變?難怪……難怪當初……”

柳君澤緩緩擡頭,眼裏是說不出的虔誠肅穆:“臣從未叛變。從始至終,臣都是忠于前太子殿下韓洵的,如今,是忠于陛下您的。”

“住口!你還敢提他?你當年分明無恥背叛了他!如今,為了自己兒子,又不惜臨陣倒戈,你還有沒有一點廉恥之心?”

柳君澤默默垂眼,從懷裏掏出一件拇指大小的物事,低聲道:“陛下,您身上的半只貔貅護身符,還在麽?”

韓少成只覺五雷轟頂,頭暈目眩,他一把搶過柳君澤手裏的東西,緩緩舉到眼前,顫聲道:“為什麽……為什麽在你這兒?說!你是從哪裏偷來的?”

柳君澤溫聲道:“這是太子殿下當年賜給臣的禮物,與您分別那日,臣将這貔貅的一半挂在了您的胸前,另一半留在自己這裏,只為日後好君臣相認。今天,它們終于可以合而為一了。”

韓少成整個人顫抖不止:“胡說!你騙人!裴寧分明說過,這是當初救我出東宮的蒙面人留下的,你當年分明背叛了我父親,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柳君澤輕聲嘆息道:“當年最後一戰,太子殿下意識到大勢已去,他不甘心就此失敗,所以囑咐我趁亂假意叛變,打入韓鈞內部,成為暗樁。而裴寧,是太子殿下安插在邊疆軍營裏的勢力。裴寧只知從東宮救出您、将您交給他帶走的黑衣蒙面人,是太子殿下留在朝裏的人,将來要與他裏應外合,卻不知那人就是我。”

韓少成顫聲道:“你……你有什麽證據?”

“除了這個可以一分為二的貔貅,我這次還帶來了您母親的書信。當初,我把她帶進平陽侯府,也是為了保護她。這麽多年,我對她秋毫無犯,不信,您可以看看她給您寫的書信。字跡您雖不認得,但太子妃印信卻是做不了假的。”

韓少成一把抓過書信,死死盯住那些娟秀的字跡,整個人顫抖不止。字跡果然很陌生,但太子妃印信,卻是清晰而真實的。

裴寧從小就按皇儲的标準着力培養他,有關皇家的一切知識,都是他必須熟知的。

韓少成頹然跌落在椅子裏,雙手緊緊掩面,半晌,喉嚨間溢出一陣難以自抑的哽咽。

柳君澤頓時呆在原地,全然不知所措。

過了許久,悲聲始終沒有止歇的意思,他不禁輕聲問:“陛下……如今,咱們君臣相認,裏應外合,攻破京城指日可待,這……難道不該是一件喜事麽?您為何……”

韓少成狠狠閉眼,強忍喉嚨口的滞澀,半晌,唇齒間苦苦擠出兩個字:“……舜卿……”

柳君澤心口不由一緊:“卿兒?……他怎麽了?”

“他跑了……他被我百般欺淩逼迫……逃跑了……為什麽……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這一切?為什麽啊……”

柳君澤狠狠提起的心緩緩落了下來:“……陛下,如此重大的秘密事項,不到最緊要的關頭,豈能輕易洩露?”

韓少成頹然閉眼,喉嚨嘶啞:“是……還沒到緊要關頭……暗樁很重要,裏應外合很重要,奪取天下更重要,可是舜卿……他就不重要了麽?”

柳君澤道:“陛下,大丈夫當橫行天下,豈能困囿于兒女、兄弟之間的小情小愛?何況,舜卿只是逃走了,并沒有出什麽意外。等您完成大業,咱們再想辦法将他找回來就是了。”

“找不回來了……我負了他,你也負了他……他不會再回來了……”

“……”

明面上的談判,悄然演變為一場裏應外合的周密謀劃。

外有梁王、裴寧大軍圍城,內有柳君澤實際控制的禁軍暗中倒戈,這場戰争的最終結果可想而知。

時隔十八年,韓鈞兵敗出逃,終于将他從侄兒手裏搶來的江山又乖乖還回到侄孫手上。韓少成正式入主皇宮,君臨天下,将韓鈞貶為庶人,趕往偏遠封地。

新皇帝登基後發布的第一條通緝令,不是追捕糾集殘部、倉皇逃竄、試圖東山再起的景元庶人韓鈞,而是在全國上下搜捕平陽侯嫡子柳舜卿。

呂質文氣沖沖找進宮裏來的時候,韓少成剛剛處理完一大摞奏折,正掐着眉心閉目養神。

仗着往日的情分,他也不怎麽客氣,張口就直愣愣質問對方:“皇上,既然前塵舊事都已經弄清楚了,為什麽還要通緝舜卿?”

韓少成緩緩擡眼,輕聲問:“那你認為,該當如何?你以為我溫情脈脈發個尋人啓事,說錯怪了他們父子,要請他回來論功行賞,他就會乖乖回來了?”

呂質文聞言一哽,猶豫一瞬,不情不願道:“當然不會……可是,那你也不該通緝他……”

“不然怎麽辦?靠咱們派出去的那些高手暗中尋訪、大海撈針?難道他們的眼睛還能多得過天下所有的百姓?”

“……”呂質文一時無語。

韓少成又道:“無論懸賞尋人還是懸賞通緝,結果都一樣。重賞之下,只要有知其下落者,必然會想辦法報告咱們。也許,在你眼中,懸賞尋人比懸賞通緝要好聽些,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韓鈞出逃在外,他的殘餘勢力還隐匿在一些我們不知道的角落,如果他們率先跟舜卿相遇了呢?”

呂質文瞪大眼睛,張口結舌:“所以……所以……柳侯爺的事,沒有公開論功行賞,也是因為……”

韓少成淡淡笑了一下:“你總算聰明了一回。決戰時,禁軍兵敗,平陽侯被俘,都是經過事先精心謀劃的,足以以假亂真。他暗中與咱們合謀的事,暫時絕對不能說出去。否則,韓鈞一旦得知平陽侯背棄了他的真相,舜卿又不在我們的控制範圍之內,萬一他被韓鈞搶先找到了,就會成為新的威脅和籌碼。”

呂質文忍不住咋舌:“所有這些,你在一開始就都謀劃好了?”

“當然。下棋,自然是要走一步看十步。韓鈞當年能打敗我父親,并非沒有理由,他苦心經營多年,又在位這麽些年,手下勢力錯綜複雜。咱們并非占領了京城就意味着取得了徹底勝利,他在地方上的殘餘勢力,我不得不防。更不能讓這一切,威脅到舜卿。”

呂質文垂眼道:“好吧,那是我錯怪了你……陛下人中龍鳳,果然非同一般,父親早早讓我追随你,微臣不得不服。”

韓少成擡起黑沉沉的眸子,面無表情道:“我倒覺得,你對舜卿,也很是非同一般呢……”

呂質文臉色一紅,慌裏慌張跪地叩首道:“……陛下累了一天,早些安歇,微臣先告退了。”

【作者有話說】

呂質文:“好好的好朋友、好同學,突然之間就要跪來跪去的,好不習慣……”

韓少成:“你不習慣,我還不習慣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