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察覺
第0058章 察覺
柳舜卿早起準備出門的時候,聽到隔壁房間隐隐傳來低聲說話的動靜。
他知道這是韓少成的手下又收到京城來信,在跟主子彙報工作。
這樣的情形,他之前也無意間撞上過幾次。韓少成跟手下談事時并不刻意避開他,所以,他有時甚至能聽到幾句對重大國事的裁決。
既然對方不避着他,他便也覺不出避嫌的自覺和必要,收拾好了,就按照自己的節奏照常出門。
剛一邁過門檻,隔壁的房門恰好也開了,一個聲音恭恭敬敬道:“梁王殿下還是希望陛下您能盡快回去。”
韓少成邊走邊聽,一眼看到門口的柳舜卿,臉上的表情像條件反射一樣,立刻帶出溫柔的笑意。
他眼珠不錯地盯着柳舜卿,面帶微笑對那人說:“這件事我會親自給他回信,你不必再操心。”
那人諾諾稱是,垂眼躬身退出去了。
韓少成緊走兩步趕上柳舜卿,溫聲道:“早啊,舜卿,一起去吃早飯嗎?”
柳舜卿淡淡回了句“早”,沒再說話。反正他早已知道,無論他同不同意,韓少成都會跟他一起去。
對韓少成這種無時無刻都要黏着他的狀态,柳舜卿起初并沒有沒太放在心上,也不覺得焦慮,他不相信韓少成能有那麽多時間和耐心。
他有偌大的江山要經營,有衆多的勢力要平衡,還有數不清的執念要一一兌現。
平陽公只是衆多勢力中比較重要的一支而已,他需要花一些心思、用一些手段來進一步籠絡,但也要看投入和産出的效率。如果一味謀劃,卻毫無結果,大概也會另辟蹊徑吧。
至于想要糾正錯誤、想要從前習慣了的床伴重新俯首帖耳,這種小心思,應該很快就會被無數繁雜的事務所淹沒吧?
所以,柳舜卿只安安靜靜過自己的日子,安心等着韓少成失去耐心、自動離開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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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近來,柳舜卿越來越覺得,他似乎低估了對方的耐心,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看着踩了一腳泥水,在藥田裏頂着越來越毒的日頭認真勞作的韓少成,他忍不住心生感慨:不愧是隐忍十八年成就大事的人,他的毅力的确非常人能比。
即便是自己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目标,也能激發他最大的忍耐、最大的能量,難怪他是能笑到最後的那個人。
柳舜卿停了手裏的活兒,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韓少成第一時間便感知到了,他直起腰身抹了抹汗,沖那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是柳舜卿最近最常見到的那種笑容,溫柔、含蓄、隐忍、克制,出現在那樣一張美得天怒人怨的臉上,實在有些驚心動魄。
柳舜卿快速移開眼,心底忍不住發出一聲喟嘆。當初受騙,真不能怪他太蠢,只能怪韓少成手段太過高明。
由韓少成親手布下的天羅地網,他不信這世上有幾個人能輕易逃過。
木垚在藥田邊叫了一聲,柳舜卿忙朝他走過去,像見到救星一般。
木垚搖頭嘆道:“說了不讓你做這些事,你怎麽總是不聽?以前,你說特殊對待怕別人生疑,如今,你的身份已經徹底向所有人坦白了,我看看你到底還有什麽借口?”
柳舜卿擡手摸了摸鼻子,鼻尖上順勢沾了一星泥點子。他自己卻渾然不覺,只淺淺笑道:“我聽他們說,今天藥田裏的活兒趕得急,怕人手不夠,所以過來幫幫忙。”
其實,真實的原因是,無論他在藥廚制藥,還是在醫堂切脈,韓少成總守在他身旁不離左右,他實在受不了了,所以逃來藥田。
在他看來,藥田的活不光最辛苦,也最髒污,以韓少成那樣的身份,是無論如何也受不了的。
誰想到,韓少成不僅跟來了,還當真下了田,扛着藥鋤在一片泥水地裏幹得風生水起、熱火朝天。
木垚盯着他鼻尖上的泥點子,目光閃了閃,心裏有點癢癢的,很想擡手幫他擦掉,但也只敢想想而已。
他笑道:“人手不會不夠,就算不夠,也不用你來下地。術業有專攻,各人有各人的活兒,你天生便不适合做這個。診脈、制藥,那些才是你該做的事。”
“偶爾為之,也算不得什麽。”
“那天聽裴公子說起,你原是最愛美、最有才又最講究的一個清貴公子,在我這裏,當真委屈你了。”
“你別聽他瞎說。在我眼中,這裏的生活寧靜宜人,我在你這裏學會了許多真正有用的東西,這些才是更有價值更值得誇耀的事。”
木垚垂下眼簾,欣然一笑。他想一直留着柳舜卿,又怕當真誤了對方的大好人生。若柳舜卿自己也覺得這裏好,那他便少了許多顧慮。
田邊兩個人言笑晏晏,談笑風生,韓少成手底下的活兒便不再風生水起、熱火朝天了。他拄着鋤頭,靜靜看了那兩人許久,終于還是沒忍住,緩緩朝他們走去。
柳舜卿不生氣不惱怒的時候,笑容還是那樣純摯燦爛,令人一望而煩憂全消。只可惜,這樣的笑容,如今大多都給了那個清俊的巫醫,韓少成這裏,連半分也分不到了。
所以,那笑容,他既想看到,又怕看到。
見韓少成靠近,木垚微微施了一禮,垂眼道:“裴公子,下次您萬萬不可再輕易下田了,您這樣,實在令在下惶恐不安。”
韓少成不以為意:“既然舜卿能下,我自然也能下。你這三年多來,也沒少讓他下地幹活兒吧?”
“……”木垚心道,我也不想的,我也不舍得,可你們一個比一個倔強,我又有什麽辦法?
柳舜卿忍不住出聲維護:“我自己願意,又關木垚什麽事了?”
只要韓少成跟木垚有不同意見,柳舜卿永遠站在木垚一邊。韓少成心下微澀,擡眼看他,也看見了他鼻尖上的泥點子。
随着對方蹙眉張口,那一星土黃色也跟着微微跳躍浮動,莫名給這張原本完美無瑕的臉增添了一絲嬌憨和生動,惹人遐想。
韓少成蜷了蜷手指,壓下心頭的躁動,淡聲道:“你鼻子上有泥。”
他能看到的風景,別人也看得到,所以,他要把它藏起來,不許別人觊觎。
“什麽?”柳舜卿微微一愣,原本剛剛冒頭的一點敵意和緊繃霎時消弭殆盡。
韓少成掏出一方潔白的手帕遞過去,再次道:“你鼻子上沾了泥,擦一下吧。”
柳舜卿盯着那方雪白的手帕看了一眼,擡手用衣袖抹了抹鼻子,那泥點子便徹底不見了。
韓少成眸色平靜,看不出尴尬或受挫的情緒,只緩緩将手帕重新收回衣襟。
柳舜卿習慣了韓少成曾經的冷嘲熱諷、強勢蠻橫,這樣溫和、包容又隐忍的韓少成,他其實一直都不太适應。
種種細節,總在逼迫他不斷想起從寒柘寺開始,到後來随裴寧的軍隊出城之前那段日子裏的韓少成,那個虛僞地設下圈套等着他去鑽的韓少成。
有驚天美貌加持的無限溫柔,無限寵愛,即便是假的,也能令人難以自拔,溺斃其中。
再這樣下去,他遲早在劫難逃,重蹈覆轍。
柳舜卿用指尖狠狠掐了掌心,提醒自己時刻保持清醒。
同樣的陷阱,掉一次就足夠了。無論那方寸之間,看上去如何美麗,如何誘人,如何切中你心中對于完美風景的所有幻想,也不能忘記,一腳踏進去,便是無休無止、永不停歇的墜落。
木垚的目光緩緩轉過兩人面頰,淡聲道:“咱們回去吧。”
三人兩前一後,順着窄窄的田邊小路慢慢走回秋寧山莊的院子裏。木垚和柳舜卿在前面有一搭沒一搭說幾句閑話,韓少成默默跟在他們身後。
到了前院,木垚回了自己的主人房。柳舜卿和韓少成繼續朝後院走去。
如今,他們又是比鄰而居的關系了,每天早上起床見到的第一個人,和睡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都是彼此。
到房間門口,韓少成腳步站定,打算目送柳舜卿先進屋。
柳舜卿猶豫一瞬,轉回身來問:“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回京?”
“等你想回去的時候。”
“你是皇帝啊,不需要處理政事麽?”
“我說過,內有梁王和平陽公,外有裴将軍,沒什麽需要擔心的。”
“那你籌謀十八年,費盡心機,又是為了什麽?就為了如今把朝政交給別人,自己隐居山野?”
“事有輕重緩急。當下,你是最重要的。”
柳舜卿喉嚨滾了滾,停頓片刻,重新開口:“我也說過,我絕不會回去。你不必再浪費時間。”
“陪你待在這兒,不算浪費。我會一直耐心等着,等到你願意跟我回去為止。”
柳舜卿無話可說了。他覺得,面對韓少成,自己似乎有些無計可施。
他不想再一次淪陷,再一次被捕獲,所以,最好的辦法,大概還是逃走,躲到一個韓少成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就像過去的三年那樣。
冒出這個念頭的瞬間,柳舜卿心頭竟然閃過一剎那的悵惘。這稍縱即逝的情緒,越發令他感到警惕和不安。
幸而察覺得夠早,否則,又是一場在劫難逃。所以,必須及早行動,不能再遲遲拖延下去了。
韓少成住在他隔壁。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他們房前屋後,乃至整個秋寧山莊,一定有許多武功高強的暗衛。逃跑的難度,比上一次有增無減。
他只能再次求助木垚,在這裏,有能力幫助他的人,也只有木垚。
【作者有話說】
韓少成:“老婆好像有一點點軟化的意思了,再加把勁,他一定會跟我回去![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