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青春期特殊教育
莫德裏奇早就知道這家夥會是個受歡迎的暗戀對象,卻沒有料到他受歡迎的程度比想象得還要高上數個等級。
停駐于巴爾幹半島上空、冷酷如某種物理實體的冬天依然不見絲毫瓦解的意味,比起最冷的日子,氣溫表裏的紅線只不情願地向上挪了兩小格,仿佛連水銀也跟着青蛙或是棕熊冬眠去了。唯一能帶給莫德裏奇安慰的是冷雨濕雪逐漸轉為稀薄而幹燥的蒼白日光——一輪小小的光源高懸在頭頂,宛如一枚喑啞的鎳幣,天空則呈現出令人心情變好的淡淡冰藍色,又總在日落時分迅速幻化為渾濁的灰紫。
這天拉基蒂奇抱怨洗漱用品都見了底,他們上次去超市還是聖誕節之前的事,于是盧卡約定好時間和他一道去采購。下班後莫德裏奇在馬克西米爾的門牌邊只等了大約兩分鐘,熟悉的墨綠色菲亞特便自街角緩緩向他駛來。
他跳上副駕駛、扣好安全帶,用餘光瞟見了一團陌生的陰影。莫德裏奇探頭好奇地向後座上看去。
「伊萬,你在後座上都堆了些什麽?別養成亂扔東西的習慣——」
「哦,你說那些啊。」拉基蒂奇松開離合、踏住油門,汽車向前滑動與加速,他騰出一只手撓撓頭,又迅速地扶好方向盤。「對了,你要不要嘗嘗看?有些看上去很不錯。」
「你在說什麽?」莫德裏奇一臉莫名其妙,完全沒能領會伊萬含糊其辭的所指。畢竟,他沒有記清所有節日的習慣——除了那些有假期的。不過剛才等待伊萬的間隙中,他隐約通過街道上往來男女興奮的面孔嗅到了湧動着的節日氣味,四處兜售鮮花的小販也為冬天灰淡的街道增添幾抹亮色。
「就是……今天是情人節嘛。收到很多禮物。」拉基蒂奇兩分鐘之內已經摸了三次鼻子,眼看着鼻頭紅了起來。「雖然平時也會收到一些花和信什麽的,但今年不知道怎麽回事,好像都集中到情人節來了。奇怪,以前情人節有這麽流行嗎……」
莫德裏奇忍不住轉過臉認真打量身邊的少年。他今天只在T恤外面套了一件寬松的休閑衛衣,脖子空蕩蕩地裸露在外,兜帽的抽繩一邊長一邊短,随意搭在胸口。伊萬算是皮膚偏白的那一類男生,但他也很喜歡戶外運動,露在外面的脖頸和手臂呈現出健康的淺麥色。
伊萬還在抱怨街上的車太多、紅燈時間怎麽這麽長,莫德裏奇便好奇地注目着他不知何時顯現出的淺淺喉結輕微滑動,那副景色像埋在薄土之下的果核開始不安分地顫動;又像夏天已經到來,青綠色枝條末端逐漸膨出的果實形狀。
如果伊萬以後有了戀人或者妻子,她會不會用手指、嘴唇,又或者更隐秘的其他部位去觸碰這裏、直至瘦小的果子飽脹、成熟、幾近腐壞,散發出蜜桃的濃郁甜香……
「盧卡?盧卡!你在聽我說話嗎?」
莫德裏奇猛然回過神,雖然他的幻想中并沒有出現不堪入目的內容,但還是心虛地低下頭。「抱歉,我剛才在想別的……」
「我說,家裏的沐浴乳都用完了,牙刷刷頭也該換了。最好多買些肉,反正放在冷凍室裏也不會壞。我讨厭這裏的車庫……我們盡量一次多買點東西。」
适時出現的關于日常用品的話題及時終止了莫德裏奇腦中的畫面。天啊,我都在想些什麽……伊萬的确到了性成熟的年齡,加上他長得這麽帥氣這麽招人喜歡,就算已經有過性愛體驗也沒什麽好吃驚的,但這可都是他的個人隐私啊。
莫德裏奇堅決地将剛才聯想的暧昧畫面扔進思維的角落。「對了,我也有很重要的東西要買。」他清了清喉嚨,手指無意識地摸着自己的喉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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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該做這件事的,但願現在還沒有變得太遲。教會伊萬如何正确使用刮胡刀,又或者發現他藏起來的弄髒了的底褲,還有那些絡繹不絕的表露愛意的情書——他當然沒有偷看其中任何一封,但确實心懷愧疚地品嘗過随信附上的不同品牌的巧克力和小點心。「我不怎麽吃甜的……扔掉也很浪費啊。」伊萬笑眯眯地将包裝精美的甜點推到他面前。
「是什麽?」不出所料,伊萬好奇地開口詢問。「很大件的嗎?要不要找搬家公司?」
「那倒不用。一些……總之會派上用場的東西。」
超市裏他們照例分工——伊萬推着推車去了生鮮和冷凍櫃臺,而盧卡則慢吞吞走向堆滿洗發水、牙刷以及洗衣液的貨架。他應該買什麽來着?記得伊萬說沐浴乳、牙刷刷頭,他還要買些剃須膏,此外浴巾和毛巾似乎也太破舊了,得換一條新的……莫德裏奇挑挑撿撿,找到伊萬愛用的那種薄荷檸檬味的沐浴乳,認真比對新上架的漱口水成分,或者糾結廁所芳香劑是不是該換個不讓他總是打噴嚏的牌子。
等推車裏堆得半滿,他再一次核對只存在于腦袋裏的購物清單、确認沒有遺漏的項目之後,便推着小車走向最後的目的地。
莫德裏奇延續先前對待個人衛生護理産品的嚴肅态度,認真檢查了各個牌子安全套的基本功能與附加功能,包括但不限于:超薄、水果味、螺旋紋、凸起顆粒……他看着包裝盒上的彩色圖案,毫不猶豫地排除掉後面兩種略顯猙獰、猶如某種中世紀冷兵器般的款式。莫德裏奇自己是從沒嘗試過按摩品種,他所接受到的臨床醫學哪怕只是皮毛,也足夠告訴他女性陰道內段的三分之二神經末梢分布極為稀疏,因此這種詭異形狀帶來的至多是心理上的獵奇感而并沒有太大實際意義,甚至還很有可能會弄痛對方。
最終他選了一盒普通的6只裝超薄款。沒有添加奇怪的草莓或者櫻桃味——他不喜歡廉價的人工香精,如果伊萬以後開發出什麽新趣味的話,他可以自己買水果味兒的。
莫德裏奇将挑出的安全套扔進推車,打算去結賬時正好看到遠處的伊萬,拖着車正在東張西望地找人。他沖他揮揮手,結果對方一眼看見了,也跳起來大幅度地揮舞着手臂,胸口兩根長短不一的兜帽抽繩随着精力旺盛少年的誇張動作正歡快地來回擺動。
結賬時收銀員挨個兒用掃描槍一一掃過牛肉餡、番茄、漱口水、毛巾,伊萬剛開始還目不轉睛地盯着,卻在看見避孕套的瞬間移開視線,仿佛那是什麽帶有劇毒的東西。莫德裏奇想笑,同時又忍不住深刻地擔憂。他早意識到在這方面伊萬似乎純情到了幾乎笨拙的地步——身高已經超過自己,其他方面也穩重得像個成年人,唯獨一談論起性就面紅耳赤。他有時候的确喜歡小小地捉弄青春期少年,但看到拉基蒂奇漲紅的臉和躲閃的目光,總擔心這孩子羞于對并非血親的自己啓齒關于身體、關于青春期變化、關于性別和性諸如此類的困惑,從而發展出壓抑的性心理,這可一點兒不好笑。
回去的路上他見伊萬情緒有點低落,以為他太累,便提出自己開車。莫德裏奇一路思索着怎樣設計這場關于性教育的聊天,甚至沒能意識到他們一路上都沒說過一句話。
「所以,盧卡,你以前戀愛過嗎?」到家之後伊萬開始收拾冰箱,正在往冷凍室裏塞處理好的肉塊時突然冒出沒頭沒腦的提問。
莫德裏奇詫異地放下手裏正在疊的浴巾,構思好的性教育開場白已被完全擾亂。「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沒什麽,随便問問。」伊萬看起來倒是真的漫不經心的樣子,正在努力與狹小的冰凍格層做鬥争,不斷将體積較小一些的冷凍食物挪動位置,從而塞進更大份的。
「我今年都快二十八歲了,沒談過戀愛的話反而會比較奇怪吧?雖然也有那種天生對愛情無感的人就是了,但我可以肯定我不是。」
「哦……那你愛她嗎?」
莫德裏奇點點頭,「當然了。如果是不夠喜歡的人,怎麽會願意開始一段戀愛關系?」
「既然那麽喜歡,你們為什麽要分手?為什麽不結婚?」拉基蒂奇動作比平時粗魯得多,硬邦邦的凍肉與塑料隔板撞擊發出悶響,令人不由得擔心下一秒無辜的冰箱就會被拆散。
「等一下,為什麽你的問題這麽多!」莫德裏奇終于忍不住走到他身邊,「怎麽了伊萬?今天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嗎?」他的目光瞟向從車後座抱回來的一小堆禮物盒——粗略估計一下,他認為至少有十份……莫德裏奇幾乎可以肯定伊萬此刻的悶悶不樂與這些禮物,與情人節相關。
「啊,我明白了。今天沒有收到喜歡的人送你的禮物……我說得對嗎?」莫德裏奇不知道哪裏來的靈光一現,想通這點的瞬間他甚至想給自己發點兒獎金。
結果自信滿滿的他沒有得到答案,看上去有些陰沉的少年沉默地取出購物袋裏的洋蔥,用保鮮膜裹好再放進果蔬層。莫德裏奇有點不知道手腳要往哪裏放,只好抓抓頭發,打算走回客廳時卻被伊萬叫住,「那個,這是你的。混在我們買的東西裏面了。」
「嗯?」莫德裏奇不記得他們之間使用過界限如此明确的人稱代詞。哪怕他在男性中算是較為細致和講究的那一類,但也從不會斤斤計較到和同住的人——以前合租公寓的舍友,後來的監護對象伊萬拉基蒂奇——在不涉及個人衛生的物品上區分如此明确的公私界限。洗發水剃須刀片牙膏紙巾都是公用,看見庫存不夠了便自覺去采購;和伊萬生活在一起更像是家人,吃穿用哪裏還分得出你、我、我們?
接着他看見拉基蒂奇手裏銀光閃閃的小盒子,6只裝超薄安全套。
「哦,你說這個,我正要跟你說呢。」莫德裏奇已經完全忘掉了先前設計好的對白,不過他也自信并不需要那些腹稿。「伊萬,學校的老師介紹過避孕套的用法嗎?我想應該會有這方面的內容,畢竟你都十一年級了。」
拉基蒂奇往後退了一步撞上冰箱,料理臺邊緣最後一顆土豆咕嚕嚕滾落在地,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我、我知道。」一片肉眼可見的紅色自他的耳根開始蔓延。
莫德裏奇說出口的句子裏完全沒有平日調侃的意味,他搶在伊萬前面拾起土豆,學着他的樣子用保鮮膜包好,放進冰箱裏。「伊萬,性是非常重要、非常神聖,也是非常美好的事,它是愛的雙胞胎。所以往往和愛一道出現,也和愛一樣有各種各樣的副作用,我們要學會接受它的存在。性欲、性沖動其實都是自然賦予人類的天性,就和我們餓了要找東西吃,渴了想喝水一樣。有時候人們覺得不好意思談論或者認為它肮髒下流,是因為他們本身帶着邪惡猥瑣的目的去看待它。這種想法當然是不對的。」
「盧、盧卡……」
「我不知道你怎麽理解,也不知道你們老師具體都說過什麽,但是如果你願意,我們來聊聊這方面的事。可以嗎?」
莫德裏奇接過還張口結舌僵在原地的伊萬手裏的安全套,熟練拆開包裝紙,取出其中一枚。
在布拉柴維爾時他和其他NGO志願者一道為少男少女們普及避孕套的用法。他們會帶一根木制的假生殖器,詳細演示如何拆開包裝、用兩根手指捏住頂部的小氣泡,再套在木柱頂端,以此解說避孕套的正确使用方法。當然還有些必須注意的事項,例如拆開包裝時不能用剪刀之類的銳器、必須在插入之前完成戴套動作因為前列腺液中也可能含有極少量精子。
此刻莫德裏奇手裏沒有可以利用的道具,只好假裝兩根并攏的手指是充分勃起的性器官。
「為了保護自己,也為了對方,除非你們已經做好準備迎來一個孩子,否則在任何的情況下都一定要使用避孕套,明白嗎?」
撕開錫紙包裝之後安全套附帶的潤滑液體沾得滿手都是,他小心翼翼地移動手指,卻由于事先沒考慮過單手操作的複雜性而略顯狼狽。莫德裏奇咬了下嘴唇,心裏居然開始懷念那根木雕的道具。如果有它在,演示起來可就方便多了……
「其實戴上去的時候也沒什麽特別需要注意的——不要把裏外弄反,捏住頂端的小氣泡,這是儲存精液的地方。對了,如果要使用潤滑油一定要選擇水溶性的,因為油基潤滑劑會溶解乳膠。」莫德裏奇最終還是将兩根手指塞進避孕套裏,場面看起來有些滑稽,但他毫不避諱的認真态度完全壓制了違和感。
「看明白了嗎?一般來說避孕套有不同的尺寸,第一次沒有把握可以先嘗試常規的,如果覺得太小或者太大都要及時調整,尺寸不合可能會勒傷自己,也有安全套松脫後卡在陰道深處的事故。」
伊萬的後背依然抵着冰箱,一動不動盯着莫德裏奇被潤滑液染得油亮亮的細長手指,他半張着嘴,表情宛如被凍結般呆滞,臉頰的紅暈倒是褪去大半,現在看起來有些蒼白。
「結束射精後,要趁着還勃起時取下它——像這樣按住根部,然後一口氣向外面推,手指一定要按緊……防止精液意外漏進陰道。那樣的話就沒有作用了。」
他開始覺得應該随便找個棍子什麽的充當道具,想當然地認為手指也可以起到同樣效果真是蠢透了。莫德裏奇又多花了半分鐘與滑溜得如同無鱗魚般的避孕道具搏鬥,終于用尚算标準的手法将它取了下來。
伊萬從剛才起就一直沒能開口說話,他胳膊抱在胸前,後背倚着冰箱門松垮垮地站着,目光粘在莫德裏奇手中小小的半透明乳膠套上。一片沉默中他終于困難地蠕動嘴唇,喉嚨裏傳出奇怪的咕嚕聲。「呃……的确有社區志願者來學校給我們說過這些,但是他們沒你說得這麽細這麽清楚,也沒有用真的……呃,安全套給我們看。」
莫德裏奇順手将講解用的道具打了個結,丢進廚房的垃圾桶。「學會在性行為中保護自己和他人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不要認為性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丢臉的事,也沒必要因為自己的性沖動感到羞恥,這些都是極其正常的。」
「盧、盧卡,你以前也是這樣認為的嗎?關于……性。」他見正在水槽前低頭搓洗手指的莫德裏奇很明顯愣了愣,趕緊補充一句,「我是說你像我這麽大的時候。十七歲。」
「那會兒我覺得它很神秘。雖然不怎麽主動跟別人說,但我知道自己身體裏正在發生某種秘密的變化。當然那時候也有同齡人因為好奇,沖動或者其他原因去嘗試性行為,我覺得這都沒什麽。雙方自願、做好必要的措施、別影響正常生活就好。」他笑了笑,擡頭盯着伊萬此刻正交替轉動着困惑、害羞和輕微焦慮的灰綠色眼睛,「還有什麽想說想問的嗎?沒關系,只要我能回答。」
「你說你以前戀愛過,你、你是不是經常……會做這種……」他注目着拉基蒂奇本來接近于正常的臉色瞬間又漲紅了,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紅,「還有,那個……避孕套,你看上去用得很熟練。」
「不是很經常。我第一次性體驗是和大學時的女朋友,說起來其實也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歷。而且分手好多年,我都快要忘記那種感覺了,可能因為我沒有很喜歡性愛吧。這是因人而異的——有人會非常迷戀,但另一些人只拿它當做普通的欲望去處理。還有特殊情況是性冷淡,也有人宣稱自己是無性戀,這就涉及到性和愛的關系。我們心理學科裏也有一門分支是性心理學;更有名的是精神分析學派,弗洛伊德認為人的一切動機在潛意識裏都是性欲的體現,這種說法現在一般不被認為是科學的心理學。」莫德裏奇感到喉嚨有些發幹,便側過身在直飲龍頭下接了杯水,「給人科普避孕套的用法倒确實很熟,我大學畢業後也當過志願者——是國際NGO組織,我們去過非洲和東南亞的偏僻山區,幫助那裏的青少年了解艾滋、性病、意外懷孕和安全套之間的關系。」盡管對方的問題亂七八糟,邏輯混亂,莫德裏奇還是逐一給出回答,幾乎沒有隐瞞地坦陳出自己對于性的真實經歷與感受。
「盧卡,你還想戀愛嗎?」
「嗯?」正在小口喝水潤喉的莫德裏奇再次愣住了。
拉基蒂奇依然粘在冰箱上,将支撐的重心從左腿換到右腿,「我是說,你還會不會……再愛上一個人,和她一起生活,然後……結婚?」
他想了想,「以後遇到了當然會啊,不過現在暫時沒有合适的對象,我也沒什麽時間考慮這事。」
「是不是因為我在?害得你都沒空戀愛和結婚。」
莫德裏奇輕輕放下空杯子,又稍微踮起腳揉了揉伊萬腦後長長的頭發——現在對方的身高已經讓這個動作變得有些費力了。「又在胡思亂想什麽?當然不會,你從來不是我的負擔。想什麽呢?」
「我還以為安全套是你買來自己用的。我以為你……」
莫德裏奇懷疑地審視着對面的少年。雖然他在家時總是留意着收斂起職業态度,但此刻如同燧石般閃亮的眼神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服伊萬——最信賴最喜愛的盧卡沒有把青春期少年當做病人去分析……
他明白對方的腦瓜裏正在轉動的念頭了。「伊萬,你是在擔心我某天戀愛結婚之後就會扔下你不管嗎?不會的,我向你保證。無論發生了什麽,你都是我的家人。況且,我現在完全沒有戀愛或是結婚的打算。」
拉基蒂奇眨眨眼,「所以那盒……是買來送給我的?」
「當然。我不是鼓勵你立刻去嘗試性行為——而是希望如果那一天到來的話,你可以保護好自己和你愛的人。」
莫德裏奇覺得一股奇異的酸脹感充滿胸口。伊萬啊,在咖啡店裏将初次見面的盧卡錯認成女生,纏着他玩大富翁時小聲問可不可以做自己哥哥,葬禮上黑色的傘、白色的大理石、血一樣的天竹葵,夜裏被噩夢驚醒摟着他脖子低低抽噎,滾熱的淚澆灌在盧卡肩頭。被同學欺負後獨自一人呆坐在沒有開燈的客廳,積極慫恿盧卡嘗試菜譜上異常複雜的品種,打游戲時偶爾耍賴,捂着眼睛從指縫裏看點球大戰,又或者悄悄将遺精的底褲卷成一團假裝它已經消失。去咖啡店打工學來各種甜點的做法,執拗地宣稱「我已經不是孩子了」并試圖幫上盧卡的忙,第一次坐進駕駛位裏眼神中令人心疼的空白……下巴冒出的軟軟胡須,初夏桃核般青澀的喉結……伊萬逐漸變成一個真正的成年人,他長大了、長高了,他要——戀愛了……
驕傲、滿足、酸澀,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悵然若失混雜在一塊兒,如同滴進清水的墨一圈圈向四周擴散,又像一顆氣球在他心裏鼓脹得幾乎裂開。莫德裏奇終于發覺學識的蒼白——他自認已經讀了許多書、做了許多實驗,善于捕捉人們最細微的情緒和心理,卻沒有辦法用語言或文字描述此時此刻的心情。
那之後月歷又翻過一頁。某個下着小雨的周末中午,拉基蒂奇一反往常地沉默,也不再像他習慣的那樣翹着椅子來回晃動身體。飯桌上只有莫德裏奇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他現在的病人——通過韻律治療她逐漸找回了身體的感覺,她現在可以分辨出面包的香味,枕頭的柔軟,網球撞擊在球拍線上的輕微震動……
覺察到對方欲言又止,莫德裏奇不再說話,只專心對付盤子裏的雞肉,寧靜的灰白色春日午後被滴答雨聲填滿。又過了一會兒伊萬終于放下勺子,表情猶豫,灰綠色的眼睛裏不斷變幻着雲、日光和閃動的春霧。前幾天他去理發店剪掉半年來留蓄的長長金發,恢複成清爽的短發造型,莫德裏奇一時半會還沒能習慣……
「盧卡,我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