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們還是朋友嗎?

「盧卡,你假期又沒回家啊?」貝爾看到他接了杯橙汁之後走到休息區坐在沙發裏發呆,忍不住開口詢問。

「嗯?我值班的。」莫德裏奇小口抿着無糖果汁,心裏升起一些不能像以前一樣盡情飲用咖啡的遺憾。「然後順便整理了一下最近的病例材料,說不定以後用得上。」

「哦……我記得你以前就不怎麽回家。」

「又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家就在英國本島。」他輕微反擊之後又想了想,「其實假期裏我和伊萬一道去了趟巴塞羅那,他現在還不錯。到底是年輕。」何止不錯,活蹦亂跳的年輕人拖着難得休假的莫德裏奇在城市裏亂逛,以至後者腳心都磨出泡,在床上躺了兩天才緩過來。

貝爾做出一個有些誇張的欣慰表情,左手輕輕拍打胸口。「是嗎?那就好。上次那事我真擔心他……」

「伊萬?就是你說的盧卡收養過的孩子?」

莫德裏奇睜開眼睛之前就聽出了巴西人的聲音,剛想回答就被貝爾搶了先,「對,你們都不知道吧,盧卡他一直是個稱職的爸爸——」

「去你的!」他抓起身邊一個靠墊砸向貝爾,卻在半空中被馬塞洛精準攔截。「我的确在克羅地亞辦了領養手續,但只簽到他成年,所以現在法律上我不再是伊萬的監護人。只是我們關系一直不錯,所以這次他出了這麽嚴重的事才會來找我——」

後面幾句話是轉過臉之後對表情認真的馬塞洛說的。

「嗯,從加雷斯那兒聽說了,你們的教授當時出車禍,連帶着家人都……我很抱歉。」

「沒事的,都過去很多年了。」

「說起來當時伊萬一直挺粘他,跟他的關系也比我們都好——」貝爾又開始在事實基礎上誇張地添加些當事人都記憶不甚清晰的細節,「不過最好笑的是他把這家夥——我們第一次見到伊萬是在研究所的咖啡店,盧卡就背對着門口坐着,那會兒他的頭發好像比現在還長一點兒——伊萬把他當做女生,沖上來叫他——『這位小姐』——」

馬塞洛一口咖啡沒含住,噗哧一下噴落在地毯上,莫德裏奇趕緊将伸出去的左腿往回收了收。

「加雷斯——」

「莫德裏奇醫生,伊萬他現在多大?是在慕尼黑念書嗎?還是已經上班了?」

聽到科瓦契奇的聲音也加入之後他的腦袋真的開始隐隐作痛。他舉起手開始按摩太陽穴,餘光卻捕捉到熟悉的人影——下一秒穆裏尼奧就出現在休息室的圓形沙發前面,硬邦邦的聲音念着他的名字,「盧卡,有點事想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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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德裏奇的脊背變得僵硬,他放下仍舊半滿的紙杯跟着頭發斑白的葡萄牙人走向他的辦公室,心虛地揣測對方如此嚴肅叫走自己的理由——難道還是因為上次停薪請假的事?他也不至于這麽小心眼吧……

結果穆裏尼奧只是拿出一堆草拟好的與安聯醫療器械廠簽訂的合同,食指和拇指共同擠壓鼻根,「我不該讓你出這趟差,不過沒有人比你更熟悉慕尼黑那邊的事了。」

「嗯?我确實和那邊很熟,也有幾個朋友在德國。所以您說的是——」莫德裏奇稍微偏過頭,明亮的淺褐色眼珠裏流露出一些好奇。

「合同。」穆裏尼奧抓了抓短短的頭發,扁平的嘴唇一張一合。「還有一些病例整理。」

莫德裏奇好像略感驚訝地睜大眼睛,「只是這些?」他不是一個愛抱怨的沖動的人,可此刻的表情裏也寫着「既然只是一些文件為什麽不找dhl」的困惑。

「合同直接交給我們在慕尼黑的工作人員,不過關鍵的是VR模拟器和魯梅尼格——他們最近加進的聯網功能,我不喜歡。你知道的,總有黑客什麽的。還有最重要的隐私。噢,見鬼!」

莫德裏奇想起來的确是有這麽回事。德國人的野心越來越大,他們不再滿足于僅僅停留在用于VR引導與治療的醫療器械範疇,在VR模拟器的基礎上還開發了一系列諸如虛拟旅游、虛拟社交乃至于虛拟教育之類的付費服務。這本來沒什麽,安聯的業務範圍本來就很廣,可在醫療器械中添加聯網的做法實在讓人懷疑這家公司到底有沒有将本就受到非議的VR引導真正視為醫學介入手段。

「我明白了,我和魯梅尼格先生打過交道,會和他好好聊聊這事的。」

「那是個商人。」

莫德裏奇在對方的逼視中感到有些頭皮發麻卻沒有移開視線。「我——我認識他也好幾年了——」

穆裏尼奧的冷笑聲完全沒有掩飾的意味,不過他很快搖頭,将一大堆文件塞給莫德裏奇。「我知道你願意去試試。」

抱着厚厚材料走出辦公室時他才猛然回過神,向來脾氣很差的葡萄牙人這是把自己當成談判心理學家去使用了?這可不是場景設計師的本職工作,他也完全沒想過學會的技巧會用在這些關于生意或者合同的事情上……可不管怎麽說,VR模拟療法的确是莫德裏奇最喜歡的心理學治療與介入方式——或許自從聽過博班演講之後他就被這種新式治療迷住了,那句目光閃爍的稱贊也潛移默化地加深了他的熱愛。

「盧卡,你真是了不起的人,你制造了許許多多的夢。」

一周後他來到安聯,向前臺說明預約後被領到頂層辦公室,笑容溫和的接待員為他倒了杯檸檬水,說魯梅尼格先生的會議稍稍拖延了十分鐘,請他耐心等待。莫德裏奇閑得無聊拿出手機查看郵箱,發現沒有新內容又忍不住點開了Instagram。伊萬的動态頓時充滿視野——雖然由于學業繁忙他已經很少更新,但莫德裏奇本身就沒怎麽關注其他賬號,因此挂在他首頁的絕大多數內容還是來自即将畢業的建築系學生。現在社交網絡上的拉基蒂奇不再發生活照了,他現在發布最多的是自己的攝影作品,長曝光的星空、阿爾卑斯山脈下的小鎮、教堂廣場前曬太陽的貓咪,偶爾也有一兩張黑白人物肖像……

莫德裏奇已經在心裏想好這兩天的私人活動:見一下伊萬,還有馬裏奧——同時約見他倆也不是不行,反正大家本來都認識。只是他覺得如果那樣做的話一定會被拖去某個營業到天亮的酒吧,他真的不想再喝醉了,除了現在在服用的安眠藥不允許之外,酒精和胃袋裏的食物殘渣混雜在一塊兒的酸敗氣味也令人無法忍受。

伊萬公寓的地址他有,馬裏奧住在哪兒則不太清楚……也許今晚可以問問……

莫德裏奇本以為會花許多時間在這次與安聯醫療器械公司的主席魯梅尼格的見面上,沒想到對方剛看到他就仿佛明白了從馬德裏趕來的心理醫生的意圖。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這是因為有些不便對你說的情況,公司的決定是董事會集體做出的。」

「您指的是——」莫德裏奇坐在訪客沙發裏,腰背無意識挺得筆直。

「嗯……這些案例很有用,我會讓開發部經理都過來讨論。馬蒂亞斯最近也在做這個,」這兩年金發很明顯開始變得灰白的主席先生快速翻閱莫德裏奇先前交給他的文件。「謝謝你,莫德裏奇醫生。我對合同沒什麽意見,伯納烏一直是安聯很重視的合作對象,不過具體的條款還得上會議讨論,我相信不會有問題。」

莫德裏奇的眉頭稍微擰起,他發現對方似乎完全不想讓自己開口。

「我們公司的高層管理人員名單都在大廳裏,你可以去看看。」

這又是什麽暗號?莫德裏奇愣住了,他簡直懷疑魯梅尼格被人暗中監視或者綁架,不過對方很快擡起頭露出一個疲倦的笑容——這似乎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德國人嘴角上揚——「不管怎麽說我現在還是主席。只是一些內部情況……确實不方便以這種身份對你說。請你理解。」

莫德裏奇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點燃。等他向魯梅尼格告別、走出辦公室又沖出電梯,終于明白對方到底在暗示什麽。

他在去伊萬公寓的電車上也一直搜索着董事長赫內斯兩年前偷稅入獄的新聞,還有他和魯梅尼格之間關于業務發展的分歧和暗中較量,不久前剛剛出獄、回到安聯……看來他們的設備合作方近來也不像想象中那麽太平。

一路上看完各路媒體的采訪和報道,莫德裏奇跳下後門的時候只覺得大腦一片混亂,他對這種商業上的博弈毫無興趣,也對商場陰謀沒什麽概念……他唯一關心的只是VR模拟器和心理治療,可是魯梅尼格剛才的表情絕對稱不上樂觀。

算了,這些問題是他一個小小的心理醫生沒法插手的。莫德裏奇不再去想工作上的事,專心按照地址尋找伊萬與同學合租的公寓——這次他小心地全程導航,看見淺藍色的街牌時終于松了口氣。時間還早,他覺得拉基蒂奇這種準畢業生不會這麽快回家,便跑到街對面的咖啡店點了份簡餐填肚子。慕尼黑對莫德裏奇而言并不陌生,他用果汁沖下嘴裏的火腿吐司,目光望向遠處的噴泉和水池,幾個孩子正在那裏打打鬧鬧,發出的笑聲驚動了正在廣場上散步的鴿子,它們嘩啦一下全部沖上藍天。伊萬總愛買一包玉米粒然後抓在手裏引來鴿子試圖拍照,他也會掰一塊正在咬的香腸,分給湊過來蹭他褲腳的貓咪……

天空從淡青色變成灰紫,街上亮起點點橘紅的光。莫德裏奇将賬單和小費壓在餐碟下面,沖服務員輕微點頭之後推開咖啡店的門,走向街對面的公寓。

伊萬還是沒有回來,敲門也沒有任何回應,莫德裏奇只好坐在四樓房間門口的一只舊紙箱上繼續等着,時不時路過住客投來懷疑的目光,他尴尬地卷着發尾用德語費勁地解釋說自己從西班牙過來找朋友。可能他的外表看起來純良無害,也可能是帶有口音的德語更能令人信服,那些面露疑惑的鄰居們最終都點點頭,不再過多糾纏這個背着雙肩包的游客。

莫德裏奇等到十點才開始隐約覺得情況不對,伊萬該不會跑到哪個酒吧去玩了吧……血液裏那點監護人的責任感暫時地壓制了邏輯,他幾乎已經忘掉拉基蒂奇快要從大學裏畢業,早就不是需要保護和照顧的對象。

他最終拿起手機撥出伊萬的號碼,長號音響了三下後對面傳來帶了點驚喜的聲音,「盧卡?有事嗎?」

通話背景音裏沒有搖滾樂或是喧嘩的人聲,也沒有其他噪音。莫德裏奇突然反應過來他其實早已沒有管教對方的權力,可電話正處于接通狀态,總不能什麽也不說。「嗯——伊萬,那個,你——你最近是不是學習很忙?」

拉基蒂奇明顯愣住了,「——是有點,不過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我……我是說——」莫德裏奇一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頭……

「你怎麽了?沒事吧?喂?」

他看着屁股下面的大紙箱突然靈機一動,「伊萬,你搬家了嗎?」

「搬……沒有啊。我好好搬家做什麽?」

「其實——我正在慕尼黑出差,想順便來看看你。可是等到現在你也沒回來。」

「等等,你、你在慕尼黑?還去了我的公寓?」

「嗯,對不起。我應該事先和你商量一下的。」莫德裏奇老實道歉,這一點的确是自己考慮欠缺,只想着伊萬的公寓不遠,卻沒想過他晚歸或者外出調研之類的可能性。

「呃,那個,其實……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莫德裏奇的眉毛略微擡高。

「盧卡,我現在——不在慕尼黑。」拉基蒂奇深深吸了口氣,「聖誕假期之後我就向系裏提交了交換申請,我們學校有這種交流項目……」

「所以你現在——」

「我在巴塞羅那讀我的最後一個學期。」

莫德裏奇花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而在這期間對面的人也沒有說話。「巴塞羅那……那應該也在西班牙的。」

「對,這是中學地理的內容。」伊萬輕輕笑了一下。

莫德裏奇的嘴角跟着扯了扯,卻完全笑不出來,「你怎麽沒告訴我?我們離得那麽近。」

其實也不是很近。馬德裏位于伊比利亞半島的心髒位置,而巴塞羅那則是永遠不安分的加泰羅尼亞首府,像面朝地中海的翅膀。

「我怕啊盧卡。我怕你生我的氣。」

「好好的為什麽要對你生氣?」旅途的疲憊突然向莫德裏奇湧來,他的手指開始無意識地摳紙箱上并列一排的圓圓的洞。

伊萬依舊自顧自地說着,「我怕你讨厭我,怕你覺得——覺得我又有了什麽惡心的下流想法。」

「你在胡說什麽啊……我沒有——」

「這段時間我總想到三年前對你說的話,我覺得很抱歉,那時候真的什麽也不懂……讓你為難了。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你忘掉那些話好嗎?對不起。」

「我——」莫德裏奇張着嘴卻發不出聲,他沒想到對方突然對三年前的事道歉。

可伊萬不需要感到歉意,該說對不起的人明明是——

拉基蒂奇語調輕快甚至帶着微微上揚的調侃,仿佛在敘述一件真正過去了的、不會再産生任何悸動與波動的往事。「我本來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要不是上次從塔樓摔下來……我怕萬一又把你氣走,那下次大概只有死了你才會來見我最後一面吧。」

「別胡說!」

「你現在不讨厭我了吧?」

「我……怎麽會讨厭你。」

「所以你呢?」

「我——我什麽?」

聽筒裏的語速突然變快,「關于三年前的事你真的不想對我說點什麽嗎?我确實不該自以為是地說那些冒失的話,是我不好。可你呢?你那樣對我就一點兒沒錯嗎?」

「不——」

「不要說我們之前像家人一樣親近,就算普通朋友也不能這樣一聲不吭地走掉,盧卡,這太傷人了。」

「我知道,對不起。我也一直覺得很抱歉……包括提到你家人的那些,我很後悔——」

「聽着,我早就不怪你了,但你得知道你當時的做法是不對的。你可以拒絕,但你不應該那樣傷害我,也不該不告而別。這根本就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拉基蒂奇吸了下鼻子,嗓音終于變得平緩,「而且,真是很痛的……」

「伊萬……」

「好啦,都過去啦。所以我們——現在還是朋友對嗎?」

莫德裏奇輕輕點頭,舌尖用力抵住上颚說不出一個單詞。他覺得自己正在陷進紙箱,陷進地面。

「喂?盧卡?」

「嗯,當然。」一直坐在紙箱上來回晃動雙腿的人停下動作,稍微咳嗽一聲,目光慌亂地尋找自己的鞋尖。

「那太好了。」伊萬的聲音帶着淺淺的笑意,聽上去遙遠極了,「對了盧卡,現在天這麽晚,你要是沒車回旅店的話就住在我那吧。我的舍友在跟教授做畢業設計,家裏沒人。我是打算下個月再回來退租,所以床鋪什麽的還留着,熱水和暖氣應該也能用……」

莫德裏奇跳下紙箱,覺得自己應該出言拒絕,可最終還是點着頭按照伊萬的指示在門口地墊下面找到備用鑰匙。

「你一定累了,願意的話就在我房間休息吧,晚安。」拉基蒂奇說完便挂斷電話,只留下空蕩的忙音。

他又凝視一會兒手中的鑰匙,擰開房門輕手輕腳地走進去。

伊萬的房間是客廳左手邊這間稍小的,莫德裏奇推門後沒能适應四下一片漆黑,伸手在牆上摸索,終于摸到一個凸起的開關,明亮的白熾燈「啪」地一下亮起,金發的訪客這才觀察清楚室內的狀況。窗子下方是一張式樣簡單的辦公桌,幾本書和一沓藍色的建築圖紙散亂地放在桌上,臺燈的插頭已經被拔了出來。莫德裏奇走過去用指尖輕輕抹過桌面,摸到一層極淺的浮灰,他撚着手指試圖搓掉灰塵,垂下目光時恰好看見床鋪上枕頭旁邊有個被遮住一半的亮閃閃的東西。

伊萬總算是記得把床單整理得平整,地板上也沒有散落着髒襪子。莫德裏奇獲得稍許安慰,坐在床邊好奇地拽出枕頭下露出半截的亮晶晶物件——是他之前送的聖誕禮物,玻璃球內封存着笑容滿面的男孩,伸出手比着V字。他忍不住笑了,手裏用了點力晃動水晶球,令男孩的帽子和肩膀上都落滿雪花,白色碎屑紛紛揚揚地旋轉飛舞,仿佛三月底開始回暖的慕尼黑再次降下白茫茫大雪。

伊萬……

莫德裏奇打開伊萬的衣櫃,果然在他說的抽屜裏找到幹淨浴巾和睡衣,去浴室沖澡之前他不住多打量幾眼大學男生的衣服——當季的薄外套和襯衫似乎都被帶走了,靜靜擠在衣櫥裏的只有毛衣、沖鋒衣和幾件夏天穿的T恤,其中一件是極其紮眼的粉色,令莫德裏奇忍不住稍微皺起眉頭,開始懷疑這又是什麽年輕人中間他不知道的新時尚。他剛想拉上門,又看見衣架另一端挂着幾條沒解開的領帶,基本都是深色系的,藏青,黑灰,墨綠……莫德裏奇輕輕撫摸一下平整的領帶結,忽然意識到伊萬把它們系好了放在這兒是為了往腦袋上一套就能用,就像自己教他做的那樣。

他慢慢地笑了,然後擡起手緊緊捂住嘴巴。

莫德裏奇那晚沒有借助氯硝西泮,皺巴巴枕頭上的氣味代替了這兩年來他一直在服用的強力安眠藥。伊萬好像到現在都沒有開發出關于沐浴乳的新趣味——年長些的監護人将臉埋進枕頭裏嗅到熟悉的薄荷檸檬的香氣,似乎還有一點少年金色短發上殘留的陽光氣息……

窩在被子裏裹着明顯大一碼睡衣的身體稍微動了動,于是更多屬于伊萬的味道在身側湧流,莫德裏奇深深地大口呼吸,忍不住将枕頭抽出來抱在懷中,側卧着縮成一團。

他很快陷入睡眠,并且掉進一個散發着淡淡檸檬氣味的夢境。一雙濕潤的灰綠眼睛從暧昧又情色的角度望向他,眼角泛起隐約的粉色,紊亂的灼熱氣息撲打着他身下的男性器官。一種異樣的觸感沖向大腦,夢的主人開始抓着對方的短發,在柔軟的口腔粘膜和靈活蠕動的舌頭裹動下胡亂頂撞,直至一陣笨拙的吮吸令他再也忍不住射了出來。

剛睜開眼睛莫德裏奇就知道情況不好,一種異于晨勃的惡心粘濕感塗滿下身。他一動不動躺着望向屋頂的燈管,只覺得自我厭惡源源不斷地湧出,像海水般将他淹沒。身下如此惡劣地髒污狼藉,可薄荷檸檬的氣味聞上去依然純淨和純潔。

莫德裏奇狠命咬破了嘴唇,撕裂的痛楚令他渾身發抖,嘴裏的血倒流進喉管裏嗆得連連咳嗽和反胃,尚未消退的濕滑的晨勃又讓弓着腰沖向浴室的身影顯得滑稽而悲哀。他将冷水龍頭擰到最大沖洗自己,凍得瑟瑟發抖後又抱着窄小的洗臉池開始嘔吐,試圖掏出這副表皮下面被理智和尊嚴判定為肮髒下流的全部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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