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從未忘記
拉基蒂奇在倫敦的日程排得很緊——畢竟他們都艱難地自幾乎無法喘息的工作中短暫脫身,不可能再像度假時那般悠閑。莫德裏奇猶豫半天最終拒絕了伊萬提出的希望能和他一起去簽合同的請求,他暫時還不願意在這種狀況下撞見研究所以前的熟人……再者,拉基蒂奇出門與律師見面時他可以在家幫忙做點晚餐或者收拾屋子,順便檢查一下先前的租客是否遺漏下什麽東西。
莫德裏奇知道伊萬肯定已經吃夠了以前做的面條,于是搜索網頁篩選出一些簡單的食譜——比如将吐司丢進平底鍋裏煎到兩面焦黃,夾幾片生菜和番茄,再鋪上一層微波爐加熱的蘑菇牛肉餡;或者把買回來的雞肉切成小塊,和土豆一塊兒煮熟後淋上準備好的黑椒汁,裝盤的時候加幾塊白蘆筍。沒了伊萬在身邊指點他不太确信自己有獨自駕馭烤箱的能力,于是工序複雜的菜品都被排除在外——不過莫德裏奇确信開水也能煮熟所有食物。他沒有做出美味菜肴的自信,可做得能夠入口、填飽肚子,這一點還是沒什麽問題,否則這麽些年早餓死了。
拉基蒂奇偶爾會抱怨實在寡淡得像減脂餐,但随即眯起眼睛微笑,「盧卡,這些都很好吃,謝謝你。」
他稍微低頭避開望向自己的熱切目光後叉起一塊水煮花菜,「對了,我今天在儲藏室發現一個落下的紙箱,或許有些重要的東西。」
「嗯?是什麽?」
莫德裏奇放下叉子輕輕敲打一下伊萬的腦袋,「似乎是你當年打算帶去巴塞爾的,我們從機場回來之後就放在儲藏室了,後來也忘記帶去薩格勒布。」
「巴塞爾?」拉基蒂奇半張着嘴,露出一副傻乎乎的迷茫神情。
他頓了頓,「哦——你大概忘了吧……」
「不!我沒有忘,只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沒事,你那時還小——」莫德裏奇低下頭戳着盤子裏的花菜。
拉基蒂奇眨了眨眼睛,「你剛才明明很介意。我看出來了盧卡。」
「……」
「我不會忘的,你為我做過的事我都記着,比如在機場大廳裏那麽大聲地罵人,真的好兇——」
「怎麽就記得這個?!」他差點把正在咀嚼的東西噴出來。
拉基蒂奇探過身子,隔着餐桌吻着他的額頭,「都記得,我都記得的。別氣了盧卡,聽話。」
「我才沒有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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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你說重要的東西,是什麽?」
「我沒仔細檢查,不過看上去是你父親以前的一些照片。我想你願意留着。」
晚飯過後拉基蒂奇抱來紙箱,一件件地取出裏面的東西查看——一些相冊、過時的cd碟片,還有幾本工作日志。「這的确是爸爸的東西,太好了,我會把它們帶回家的。」
「那就好。」沙發另一端的莫德裏奇擡起眼睛看了看,抓緊時間在手機上回複工作郵件。
「盧卡,你來看,這裏面還有你呢!」
他的手指正在屏幕上組織着語句,嘴裏随意地「嗯」了一聲作為回應。寫完郵件點擊發送之後莫德裏奇終于擡起頭,看到伊萬正默默地翻動膝蓋上的相冊。
他心頭一跳,趕緊扔下手機跑過去,「怎麽了?」
「啊?我在看以前的照片。」拉基蒂奇見到他略有些擔憂的神情立刻伸長胳膊把盧卡拽進自己懷中。年長些的男人腳下不穩地跌向沙發——或者說,直接跌坐在伊萬身上。
「你看,這些都是你以前的同學吧。」
伊萬一手從背後摟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則将打開的相簿放在莫德裏奇腿上。為了令兩腿之間空隙容納下一個成年男性——雖然對方的身材已經足夠瘦小——拉基蒂奇還是向兩邊大大岔開自己的雙腿,幾乎分成了M形。
莫德裏奇還沒反應過來這一連串的流暢動作就已經被卡進伊萬懷中,後背緊貼着熱乎乎的胸口,肩膀還被對方的下巴輕輕磨蹭,像是在軟軟地撒嬌,可圈在他腰上的胳膊又毫不放松,杜絕了他想要逃跑的可能。
「對,是的。啊,這是加雷斯。」莫德裏奇認命地縮進他的胸膛,伸手戳了戳相片裏的人。「他現在也是我的同事。」
「哦——你們也認識很久了。」
「差不多和認識你的時間一樣長吧。等等,你應該記得加雷斯的。」
「我當然記得,」伊萬突然吻了一下他的後頸,溫熱的吐息令莫德裏奇感到輕微顫栗。「你們那會兒關系很好。你總是和他一道來,也和他一起做實驗。」
「別傻了,他是我的朋友和同事。你總不能要求我不和任何人打交道吧——」
「我沒有在嫉妒。啊,不過确實有點羨慕他們……」拉基蒂奇的呼吸輕輕掃過他的頸側,令那兒的動脈血管加速跳動。「我花了這麽多年才能和你——才能被你當做完全對等的成年人看待,他們、他們一開始就可以——」
莫德裏奇只覺得頭痛,「又在說傻話了。」
「才不是,你總把我當小孩……」
「明明是你總說這種像小孩一樣的——啊痛!你在幹什麽?」莫德裏奇感到脖子被強勁的力道拼命吮吸,「吸血鬼嗎!」
「我在告訴你——我不是孩子了。」
拉基蒂奇的腦袋拱到另一邊,這次他又開始胡亂啃咬身前盧卡的脖頸,「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伊、伊萬,我知道……別咬我!啊痛死了啊!」
刺進皮膚的力道陡然消失,卻換了柔滑的東西來回舔着剛才留下的齒痕。感官被放大,莫德裏奇甚至聽見自己越發急促的呼吸聲——不對,他分不清那是他的還是伊萬的……
他試着擠開拉基蒂奇的鉗制,可越是試圖用力對方越是使出蠻力壓制,幾個來回之後莫德裏奇終于投降,喘着粗氣垂下目光時一張相片跳進他的視線。這是一張心理中心門口的合照,他們的教授站在最左側,貝爾、帕夫柳琴科……每個人看起來都那麽地年輕和快活。
「伊萬,你看這個。」他摸了摸拉基蒂奇毛茸茸的短發,指着照片給他看。「應該是我剛入學的時候拍的……」
「嗯?我看看。」伊萬終于不再沉迷對他的頸側又咬又吸,暫時放過了眼前的獵物。「啊,你那時候看起來好年輕。」邊說邊來回揉弄對方的頭發,好像真的把他當做照片裏臉孔青澀的盧卡同學。
莫德裏奇不滿地咳嗽兩聲。「知道我為什麽想學心理學嗎?發展心理學在心理學科的分類中是針對兒童和青少年心理的研究方向。」
對方的小動作突然全部停下,只剩灼熱的呼吸一道又一道地噴灑在他的脖子上。
「因為……在我看來小孩子是非常容易受傷、非常需要耐心保護和關愛的群體。和成年人不同,他們必須依附于他人才能生存——當然了,絕大多數父母和家庭都能夠給予足夠的愛和關懷,可總會有不負責任的少數人……你如果了解過這方面的知識應該不難理解吧,許多童年心理創傷的案例中最大的傷害都來自親密的人。」
「嗯……可是你——」
他擺擺手,「我說過了,我的家人對我很好,只是……我小時候的确過得不太快樂,像我這樣的人應該還有很多。除了戰争肯定還有別的原因,不和諧的家庭關系、冷暴力,甚至犯罪行為……」莫德裏奇輕輕覆上伊萬正搭在他腰間的手,「我……我不想——」
「我知道,你希望孩子都可以過得快樂,都擁有明亮的、沒有陰影的童年。」拉基蒂奇飛快吻了一下他的耳後又離開,「你已經治愈了許多人,包括我……盧卡,你這麽好這麽善良,配得上最好的幸福和愛。」
他輕輕吸了吸鼻子,「我——我不知道……」
「沒關系,讓我來教你。我會教你什麽是愛,愛上一個人又是多麽美妙、多麽幸福的感覺。」
莫德裏奇扭過頭正好對視進一雙充滿溫柔的灰綠色眼睛,淺色的睫毛如同蝴蝶翅膀般微微掀動,帶動他的呼吸和心跳也一并紊亂。
「你真的長大了。」他語氣鄭重地宣布,「我為你感到驕傲。」
眉目間流露着英氣、面孔卻安寧柔和的年輕人用額頭抵上他的,「在你身邊我學會了愛、獨立和尊重,也學會責任心和包容。盧卡,我一定可以作為勇敢的成年人站在你身邊,相信我好嗎?」
拉基蒂奇吻着盧卡濕潤的眼角,雙臂在腰間溫柔地收緊。「無論發生什麽——請相信你不是一個人在面對這一切。我将一直陪在你身邊……」
莫德裏奇靠在他胸前輕微點頭,入迷般反複呼喚來自斯拉夫語的名字。熟稔在心的簡單音節一遍遍沖刷着聲帶與舌尖,年長的心理醫生忍不住一邊輕笑一邊側過臉蹭着伊萬的胸口,并确認這也是無數件想要與對方一道去做的浪漫事情其中之一。
當他們的假期還剩最後兩天時拉基蒂奇也露出同樣的愉快神情,神秘兮兮地說想和他一道去個好地方。莫德裏奇疑心他是否辦好了全部該辦的正事,伊萬笑着說不必擔心,只剩最後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最需要你在身邊——
「你最好別告訴我是跟我有關的。」莫德裏奇放下不停歇發送與接受着馬德裏傳來的源源不斷信號的通訊設備,看上去有些悶悶不樂,「就是為了陪你,我回去得加班才能補滿這周欠下的工作量。」
「對不起……那能不能再陪我一次?」
他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要我去做什麽?」
「約會。」見莫德裏奇又睜大眼睛看過來,伊萬笑着補充,「和我約會吧盧卡。我們第一次見面在這裏,如果第一次約會也在這裏就很完美了。」
「……」
莫德裏奇嘟囔着回到自己的房間。盡管嘴裏輕微抱怨伊萬總做這種無聊的事,但他仍然仔細挑選出一套在認知裏能夠和「約會」這個詞勉強劃上等號的衣服:淺藍色休閑襯衫、深色長褲,以及毛絨內襯、帶有兜帽的夾克。
臨出門前拉基蒂奇用不太常見的眼神打量他許久,把年長的一方看得有些不安,最終忍不住開口詢問,「我臉上有什麽東西?」
伊萬搖搖頭,「不……不是臉。」
莫德裏奇輕微皺起眉頭,還沒來得及追問就被對方的手摸在脖子上。「你這裏——都不用遮一下嗎?雖然我很樂意讓別人看到就是了……但你真的不會在意嗎?」
他抓住伊萬的手腕,低頭看見修長的手指正撫過幾枚已經變成深杏仁色的吻痕。「哦,沒事的吧——別人說不定會以為是被蟲子咬了。」
拉基蒂奇眼睛瞪得很大,半張着嘴滿臉的難以置信,「你、你不是認真的吧?」
「嗯?怎麽了?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這個一看就是——就是被人吻出來的啊……」
「真的?」莫德裏奇掙脫他的手跑去鏡子前面照了一下,「真的會被看出來嗎?」
「當然了!怎麽可能有蟲子咬出這種印子!而且還專咬脖子嗎?」
「那不行,我要用一下圍巾——」
拉基蒂奇一把拽住擡腳要往房間裏去的人,毛茸茸的腦袋直往他脖子裏鑽,「盧卡,你真可愛。」
「那你以後不可以再——啊痛!」
「我會買新的圍巾送給你。」拉基蒂奇直起身子的時候眨着眼睛微笑。
于是莫德裏奇把自己嚴嚴實實裹進厚圍巾,并且近乎神經質地每隔幾分鐘就整理一番領口,直到在咖啡店裏坐下才稍微松了口氣。
他将全身的重量交給柔軟椅背,心情松快地打量這家店的內部裝修。牆紙依然是奶油色上布滿深咖條紋的款式,屋頂的吊燈則更換成一種黃銅裝飾的,櫃臺的朝向也有所變動,透明櫥窗裏的招牌産品似乎增添了杏仁乳酪和紅茶麥芬。他輕輕撫過桌布上一個被煙頭燙出的圓形孔洞,紅白格子的布料無論質地還是圖案都和記憶中沒有兩樣。
拉基蒂奇正操着略帶些卷舌音的英語面帶微笑地同服務生交談,好看的灰綠色眼睛裏仿佛閃爍着深秋湖面上的波光,莫德裏奇看到穿着咖啡店統一制服的女孩子臉孔泛起紅暈便轉開視線望向窗外,手指無意識地摳進桌布的小洞。
「久等了。」拉基蒂奇覆上他的手,「我只是在點單,盧卡。」
他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手裏卻沒有掙紮和擺脫的多餘動作,任由對方得寸進尺地十指扣緊。
「不是吧,你該不會連這種事也很在意——」伊萬拖長語調,句尾卷起一絲輕微笑意。
他剛想反駁卻用餘光看到方才的女性店員端着托盤向他們走來,然後将巧克力熔岩蛋糕放在桌子中間,「請慢用。」
「謝謝。」莫德裏奇搶在伊萬面前道謝,随即向後靠進椅背,聲音也懶洋洋的,「你都不問我想吃什麽……」
「這還用問嗎?你最喜歡他家的熔岩蛋糕,我第一次見你時你就在吃這個。」
「那萬一我今天不想吃呢?」莫德裏奇邊說邊忍不住将碟子拖得離自己更近,他抽動着鼻翼,像極了一只打量食物的貓。
拉基蒂奇的眼睛和嘴角都彎起深深的弧度,「不會的。」
「你就這麽确定?」
「因為是你,盧卡。」
他生怕正笑眯眯盯着自己的永遠熱衷直白袒露心意的年輕人又在公共場合說出什麽令人感到難為情的話,趕緊低下頭切開眼前的甜點,讓濃稠的內餡流出來。
「味道還和以前一樣嗎?」
莫德裏奇點點頭,「嗯……」
「你真愛吃甜的。」伊萬抽出紙巾放在他面前,「這家店還在營業實在太好了。」
莫德裏奇想起剛才花了很大功夫才順着導航軟件找到這家店的情景。盡管地址沒有變,但店鋪名字和大門朝向都和記憶中不一樣了,外部也重新裝修過,他們懷疑地在附近又多轉兩圈才确定這就是目的地。
「當時你們在那兒——」拉基蒂奇指着遠處的長桌,「你穿了一件藍色格子襯衫坐在背對門口的位子上,還在往筆記本電腦裏敲字。我一進門就看到你了,你的頭發很漂亮,金色的,長長的,看起來很軟……所以、所以我以為你是女孩子——」
莫德裏奇一言不發地用叉子推動小塊蛋糕在碟子裏滾來滾去令表面裹滿巧克力醬,伊萬的敘述喚醒了他的記憶——金發男孩蹦蹦跳跳跑到他們身邊,教授微笑着揉了揉他的短發說跟大家打個招呼吧,然後小小的伊萬歪着腦袋,目光落在莫德裏奇專注于論文的側臉。
「我把你認成女孩。大家都在笑,爸爸笑得最厲害。只有你沒有,我以為你一定是生氣了。」
他将蛋糕送進嘴裏,濃厚的可可脂香味在舌尖流竄,繞着圈迅速霸占了口腔。「我沒有生氣。」
「我知道你是裝作生氣,因為你的眼睛裏在笑。然後你來揉我的頭發,說可以叫你盧卡。」拉基蒂奇笑了,還伸手過來輕輕摸了摸盧卡的發尾,令正在用甜品叉專心切割蛋糕并試圖将每一塊都均勻滾上蘸醬的人吓了一跳。
「盧卡、盧卡,你的名字真好聽,你的眼睛也很好看。」
莫德裏奇抓着叉子的手指愣在半空,「這種小事……怎麽記得那麽清楚。」
「我說了嘛,我都記得,全部都記得。我記得你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叉子玩碟子裏剩下的巧克力醬,襯衫袖子卷到胳膊肘,有一邊的鞋帶散開了但你一直沒看到……」伊萬深深吸氣,眼睛裏跳動着閃爍的光斑。「盧卡,在意識到愛上你之前——我就已經喜歡你很長時間了。」
「別在這裏說這種話。」莫德裏奇只覺得臉頰升起熱度,随即稍微拉起圍巾遮住鼻子以下的部分。
「因為我忍不住想告訴你嘛。我對你有許多種心情和感情,我全部都想讓你知道。你呢盧卡?你喜歡和我約會嗎?喜歡和我在一起嗎?你今天開心嗎?」
他點點頭,用鼻子發出輕微的嘆氣聲。「我很喜歡,今天也過得……很開心。謝謝你,伊萬。」
「那真好,我希望你開心,也希望——你能把你的心情告訴我。」
指尖被牢牢握住,他略微勾起手指輕輕點了點伊萬的手心,令後者露出一個足夠撥開外面濕冷陰雲的燦爛笑容。
「不過——嗯……」
「怎麽了?」
「你剛才……是不是又着急了?」伊萬的語氣足夠小心,失去語境的詞語指向也過于模糊,令聆聽的人困惑地擡起眉毛。
「就是我們一開始沒找對這家店的路牌……盧卡,你是不是很害怕迷路?」拉基蒂奇見他沒有做聲便自顧自說下去,「無論你去哪兒都要用導航,開車的時候更是……」
莫德裏奇的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撥弄着碟子裏剩下的蛋糕屑,伊萬的聲音還在他耳邊斷斷續續,「還有上次在巴塞羅那找不到路,我從沒見你那麽慌張過。如果、如果可以的話,嗯——願意告訴我嗎?」
他咬着下唇沉思片刻,重新開口時已經恢複平穩的聲調。「是的,我不喜歡迷路。我——我和達利奇博士說過這個……」莫德裏奇擡起眼睛望向對面投來關切目光的年輕人,視線相遇後又急忙低頭。「因為我以前、也迷路過。」
伊萬沒有說話只是更緊地握住他的手,順着指縫扣進自己的手指悄悄用力。
「是小時候的事,都過去了。」
「你願意說給我聽嗎?沒事的,不想說也沒關系。」
莫德裏奇張開嘴又閉上,手指無意識地蜷縮,手心裏也開始濕漉漉地出汗。
「我在。不要怕,也千萬不用勉強自己。」
「不——不是什麽特別嚴重的事。那時候太小了,大概也很貪玩。」他聽見自己深深吸氣的聲音,「我記得我一個人跑丢了,好像是在郊外的山上吧。樹很多、風也特別大,夜裏還下了暴雨。」
「盧卡……」
「都過去了。沒什麽,我覺得我現在沒那麽容易迷路了。」他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肩膀卻開始輕微顫抖。
拉基蒂奇唇邊的弧度消失不見,「只有你一個人嗎?」
「是的。」
「你……迷路了多久?」
「……」
「記不清了嗎?沒事的——」
「——大概一整個晚上吧,我也不确定……我不記得……」莫德裏奇艱難地笑笑,試圖松開伊萬的手卻被對方猛地抓得更緊。
他張開嘴聽見自己慢慢吸氣的聲音,「我還是很害怕迷路,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除了偶爾會做噩夢……怎麽啦?別這種表情,我現在挺好的,不用在意這種小事。」
拉基蒂奇傾過上半身湊得更近,緊繃的面部肌肉線條又被淡淡哀傷所柔化,「才不是小事。我好難過,為什麽我不能陪在你身邊、和你一道長大……為什麽、你要比我早那麽多年來到這個世界上?為什麽你不等我……」
「這說的都是什麽話?」莫德裏奇嘆了口氣幫着擦掉伊萬眼角的淚,「真是傻小孩。」
「不過從現在起我不會讓你迷路了,也不會讓你再做噩夢。」淚痕未幹的年輕面孔又開始閃動着令人過目難忘的生動的熱情與決心,超過了他平生所見過的最動人景色。「所以不要怕,盧卡,我就在這裏。謝謝你今天願意說出來——我會好好聽、好好記住,我真的在乎你的感覺和感受,你所有的感情和心情。無論什麽時候你都是被認真傾聽和保護着的,好嗎?」
莫德裏奇彎起嘴角想要做出足夠撫慰年輕人的微笑,低下頭卻看見眼淚直直墜進早已融化的巧克力醬裏。他慌忙甩開對方的手胡亂抹臉,輕微啜泣的間隙裏聽見自己的聲音,「我知道、我知道的,我願意——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