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與你在一起的風景
莫德裏奇像往年一樣在聖誕節清晨給家人撥去電話,一邊說聖誕快樂一邊透過未拉緊的窗簾看到外面正在打着旋不斷飄下小雪,灰白色的天空因為不常見的低溫呈現果凍般的透明質感。
「對,我現在沒有以前那麽忙了。嗯——不過節後還是有很多預約。」他的手指放在膝蓋上無意識地繞圈,随即被伊萬的手輕輕捉住。
身邊的拉基蒂奇捂着嘴巴又打了個哈欠,毛茸茸的腦袋不安分地往他懷裏鑽。莫德裏奇略微皺起眉試圖将他推遠,卻被一把按在床頭板上壓住,淺淺的吻落在耳廓。他丢給對方一個含有警告意味的眼神繼續通話,「……沒事的,我一個人沒問題,您不用擔心了。我下次一定回家。」
伊萬不再亂動,只是抱着他另一邊的胳膊耐心地等他打完電話才發出哼哼唧唧的鼻音,随即被輕輕敲了一下額頭。「聖誕快樂。假期第一天就跟我胡鬧什麽?」
「聖誕快樂盧卡……你起得真早。」
「抱歉把你吵醒,我應該去外面的。」莫得裏奇突然想起來正是因為熟睡的年輕人在睡夢中也死命摟着自己不放手,他才被迫在床上給家人打去節日問候的電話。
「不要,這樣就很好。」伊萬的聲音聽起來依然充滿濃重的睡意,他接連不斷地打着哈欠,「我好困,好想再睡一會兒。」
「嗯,睡吧。」莫德裏奇揉了揉他的頭發,靜靜等了一會兒想翻身下床,纏在腰上的手臂卻立刻收緊。
他懶得和裝睡的人多費口舌,幹脆重新躺下望着天花板,于是拉基蒂奇更近一步地蹭過來,腦袋埋進他的肩窩。
「別走,我夜裏好像做了一個夢……想說給你聽。」
在莫德裏奇的記憶中伊萬是個擅于講故事的人,無論多麽平淡的情節在他的嘴裏都會變得波折起伏,吸引着聽衆全部的注意力。可是現在他的語調懶洋洋的,說出來的句子也語無倫次地沒有邏輯,莫德裏奇很快聽得昏昏欲睡,并且真的再次被伊萬的聲音引導着又睡過去。
睜開眼睛已經是中午了,被打亂計劃的莫德裏奇小聲抱怨幾句,可心情在看到拉基蒂奇轉來轉去把昨晚剩下的烤雞肉拿出來重新加工成蘑菇雞肉三明治的背影後又轉變得明亮許多。
他縮在沙發裏慢吞吞地翻出昨晚伊萬的禮物,摸着柔軟的織物面料忍不住把它套在腦袋上,正好這時候精力充沛的年輕人把沙拉和湯往桌上端,莫德裏奇擡頭撞見伊萬驚訝的神情。「在家裏也覺得冷嗎?是不是暖氣調得不夠高?」他摘下隔熱手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下雪了,肯定比昨天冷。」
還沒來得及回應拉基蒂奇便走過來拽下他的絨線帽,笑嘻嘻地伸手揉亂盧卡的頭發。「來喝點湯暖和一下。」
莫德裏奇按住他的手,「伊萬,那件事……我還是決定了。等手頭上的預約全部處理完之後我會和我的督導見面,到那時我得和他聊聊。」
「嗯,好,有沒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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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幫我很多了。」莫德裏奇站起來吻了一下伊萬的側臉,「我知道,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我的問題。可是如果沒有你,我想我大概沒有勇氣去面對……所以謝謝你,伊萬。」
「才不會,做出這些決定的人都是你自己。你決定你要去面對、去接受、放下或者原諒,這真是了不起的選擇、你的選擇,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一定非常難……」
他輕輕笑了,「總有些事情必須獨自完成……我都知道。」
拉基蒂奇認真地望向他的眼睛,「我只希望你記住——當你面對那些事情的時候我都會在你的身邊。我們可以慢慢來,一道感受那種感覺,之前你是在獨自承受、自己幫助自己,但現在我們是兩個人,總會容易一些的,對不對?」
莫德裏奇坐在達利奇對面那張的沙發時大腦裏還在不斷回放伊萬的話——盡管當時沒說什麽,可他知道這番話确确實實非常專業、非常準确,如果是自己面對這樣的病人也一定會這樣表達——「我知道那太辛苦、太不容易了,你已經做得很好,接下去我們可以試着慢慢來,好嗎?」
就像此刻他面容憂傷的宛如父輩的督導緩慢開口,「盧卡,我真抱歉,我只知道你有一個年幼夭折的妹妹,卻從沒想過是這樣的。這麽多年你真的太痛苦、太辛苦了。」
「其實我早知道我有輕微感情解離的傾向……但一直以為這是可以控制的。」莫德裏奇輕輕放下手裏轉動的鉛筆,語調盡可能平和。「我總是希望我能控制好、不要破壞現有的平衡,也不想給身邊的人帶來麻煩。」
「你确實能控制,但做到這種程度內心承擔的壓力實在太大了,這也是我之前最擔心的地方。」達利奇的黑色眼珠裏又流露出熟悉的關懷,只不過這次還夾雜着一絲悲哀。「你把自己隐藏得太好,卻沒有人幫助你消解這些。不應該是這樣的,盧卡,你得相信別人可以幫你。」
「我現在知道了,希望還沒有變得太晚。」莫德裏奇深深吸氣,「我也真的在努力适應這一切,包括、整理自己的心情和感受。」
「當然,當然。我相信你現在很有經驗并且願意坦誠面對內心。我希望你能和同事或者朋友多交流,先試着對他們說出真實的感覺。還有你的家人,你父母……是不是至今都不知道你遇到過這種事?」
他慢慢點頭,像是從大腦深處撈起記憶。「我想是的。那時候太亂——我都沒來得及說,後來也就不知道要怎麽說了。」
「沒關系的,不要勉強自己。」對方的聲音還是和往日一樣平靜,聲線裏又飽含柔和的撫慰效果。「任何時候,任何情況,選擇讓你放松的方式就好。」
「所以我不想、也不會再和他們說起這事。」
達利奇的目光牢牢地盯着他的面孔,「所以你恨你的家人嗎?我認為他們沒有盡到作為監護人的責任。」還沒等莫德裏奇開口他又繼續補充,「是的,我知道那是戰争,那時也和現在不一樣。」
他張了張嘴,「我——以前當然會偷偷抱怨,但是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雖然我們沒那麽親密,但現在情況在好轉,真的。」
自跨進辦公室以來一直緊緊擰着眉頭的心理醫生唇邊露出今天的第一個淺淺微笑。
「不管怎麽說我希望你的生活中能有這樣的人,能讓你覺得放松和安全——無論是家人還是朋友——這樣你的情緒才能沖破那堵牆。」達利奇小聲嘆氣抓了抓頭發,「就像我之前說的,和身邊的人保持聯系,你信任的、親密的人。這一定不會有問題,盧卡。」
大腦中浮現的臉孔正彎起灰綠色的眼睛沖自己笑,于是莫德裏奇再度跟着笑了笑,「我會的,我也會和您商量這些事。」
「好的,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他又嘆着氣,投向沙發的視線卻帶了點罕見的猶豫。「事實上我不覺得這是特別嚴重的心理障礙,還沒到必須接受停職的地步。所以你說的那個提議——」
「您知道我不可能向督察會隐瞞,既然我已經決定真正去面對這些……」早已下定決心的心理醫生咬着下唇,「其實我覺得應該找回一些……做自己的感覺。我想好好休個假、想回家,您也一定認為紮達爾是個風景不錯、适合休養的地方。」
更年長的督導面色略微松快一些,目光卻盯緊對方不放,他慢慢地抽氣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被莫德裏奇輕聲打斷。「我知道我的執照只差幾個月就可以轉成長期,我曾經很期待這個……但是現在沒事了,可以慢慢來。我會有很長時間來完成這些事,我也一定可以将它取回來。」他笑了笑,淺褐色的眼睛裏卻閃動着亮晶晶的光斑,低下頭之後那些濕潤的光澤又被重力拽出眼眶在褲腿上留下一顆顆水跡。
他感到手背被握住,頭頂上方傳來比往日更溫柔的聲音,「這樣也好。我理解你的想法,好孩子。」
半小時後莫德裏奇和他的督導一塊兒離開休息室,途中路過心理學會會場——達利奇在門口認真地同他握手告別,随後莫德裏奇搭乘電梯返回地面。他推開玻璃門打量略有些陌生的巴塞羅那街道,溫熱的陽光撫摸着他的臉龐和脖頸,令鼻腔深處再次泛起酥麻的癢意。
看到遠處的一點亮閃閃的金色,莫德裏奇加快步伐走向街邊一張刊載着高檔禮品店廣告的牌子,東張西望的年輕人正好迎面對上他的目光,于是朝着他的方向走來。
「盧卡,一切都還順利嗎?」
他點點頭,「我沒事。」
拉基蒂奇看起來想要在灰藍色的天空下擁吻他,可最終只是扶着莫德裏奇的肩膀,稍稍低下頭令他們的額頭抵在一塊兒。
「累不累?我去把車開來——」
「好……」
長而有力的手指繞上他的手指互相交纏,莫德裏奇突然拼命攥緊對方,「我不知道……我不确定。」
拉基蒂奇停下腳步,「沒關系的,我們一道做了這個決定,我相信我們的選擇。」
「我二十五歲的時候取得了心理咨詢師的執照,感覺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會兒我剛在薩格勒布找到工作,我們一道從倫敦回國。」莫德裏奇做了兩個深呼吸,眨着眼睛望向遠處聖家族大教堂顯眼的尖頂。
站在身邊的人沒有說話,只是勾着他的手指和他一道眺望巴塞羅那冬日正午、呈現出水晶般澄澈質感的藍色天空。這可真是個溫暖的好地方——年長些的男人眯眼看向一尾如同巨大鳟魚般正在緩慢游向視野邊緣的薄雲,明亮的光線和淚水一道湧出。
「我現在——暫時地——不是個合格的心理醫生了,伊萬。」
拉基蒂奇伸長胳膊摟緊無聲哭泣的盧卡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指尖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才不會,你是我見過最勇敢、最溫暖、最有責任心的人。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盧卡,你是非常好的人,同時也是最好的醫生。相信我好嗎?因為——你也治愈過我啊。」
莫德裏奇的心理咨詢師執照被臨時吊銷之後向伯納烏請了長假——長到他覺得這十幾年來從未見過工作日歷上如此漫長的空白。
頭幾天他躺在床上玩手機或者通過視頻軟件和伊萬通話,聽忙碌的建築師抱怨不靠譜的同事或者這次甲方有多難纏。日子開始變得無聊是在第四天,拉基蒂奇加班去了,無所事事休假中的人第二十五次放下沒有收到任何消息提示的手機後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沖動席卷大腦,他從沙發裏跳起來、往雙肩包裏塞進幾件T恤,随即招呼計程車前往車站。
拉基蒂奇不在家,他一如往常地将髒衣簍抱到樓下的洗衣房、順便扔掉一袋廚餘垃圾,路過管理員房間的時候蹲下身摸了一把經常在此逗留的流浪貓。白貓很快揚起臉眯着眼睛露出惬意的表情,莫德裏奇不由得想到當年宿舍裏作威作福的胖貓,又忍不住多呼嚕幾下貓腦袋。
「莫德裏奇醫生,你回來啦。」公寓管理員是個上了年紀的大嗓門女人,一開始總是警惕地盤問并不住在這幢樓的盧卡,來回幾次後想必拉基蒂奇向她解釋了他們的關系——現在看到莫德裏奇時她也會用對待住客同等的态度向他打招呼或是道別。
伊萬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家,莫德裏奇便同她多聊幾句,用略顯生疏的手法撓着貓脖子,又在門邊一只小碗裏倒了些貓糧,邊做這些邊聽着管理員女士輕微抱怨樓上的建築師有時候加班到深夜回家卻忘記帶鑰匙,或者不把廚餘垃圾裏的水分瀝幹。
「這孩子都挺好,就是太粗心了。你可要好好提醒他。」
「我會的。謝謝您一直照顧伊萬。」莫德裏奇的手指按在貓腦袋上,溫熱的絨毛蹭得他指尖發癢。
「貓也是,明明對貓毛過敏——」
「可是它們真的很可憐——咦,盧卡?」
他還沒來得及轉過頭就聽見門廳另一邊伊萬的聲音,看樣子今天他的建築師沒有加班太久。
拉基蒂奇的腳步聲裏都透露着歡快,「盧卡,你怎麽會在?」
莫德裏奇本來想說我想你了所以來看看你,可顧及到管理員還在身邊只是揉着鼻子小聲說反正休假期間也沒什麽別的事可以做。
拉基蒂奇小心翼翼拍了拍白貓的腦袋,和一旁的女士說了幾句話之後牽着盧卡回到自己房間,還沒換掉鞋子就忍不住将戀人壓上門板親吻,在他耳邊低聲撒嬌我好想你、剛才看到你簡直以為在做夢……
「盧卡,我是認真的——我想和你、想和你住在一起。我每天都很想你……你也想我對不對?」
莫德裏奇眉頭略微收緊,手裏不動聲色施了點力。「伊萬——」
對方立刻垂下腦袋,「我知道,我不會說那些讓你覺得幼稚的話了。」
「我不想因為這個影響我們的工作和正常生活。」
話音剛落他就知道說錯了話,拉基蒂奇猛然擡頭,他很确信那雙灰綠色的眼睛裏充滿被壓抑的質問。不是孩子氣十足的「工作重要還是我重要」,也不是往日撒嬌般「盧卡你真是太工作狂啦」,而是從未見過的令人心疼的委屈——
「對不起,我不該說這種話。」莫德裏奇自覺理虧地趕緊開口道歉,「是我錯了。你對我很重要,你是我生活——不,是我整個人生中非常重要、絕不能缺少的一部分,我是認真的,我在很認真地考慮我們的感情與關系……」
伊萬很大聲地吸了吸鼻子,「你怎麽總是知道我在想什麽啊……這實在太不公平了。」
「對不起。」莫德裏奇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凝視着灰綠色的眼珠真誠道歉。「我只是——覺得做決定的時候應該慎重一些,特別是這些、嗯……會影響職業規劃或者個人生活的決定——」
「好啦,原諒你啦。我也不好,我太着急了。」拉基蒂奇将腦袋埋在他的脖頸裏,像粘人的毛茸茸小動物似的用臉頰來回磨蹭他的脖子。「我很可怕嗎?你這麽不願意和我一起生活……再說以前又不是沒有過。」
「那時只是把你當做監護對象。」
「現在呢?」一雙手臂在他腰間悄悄收緊。
莫德裏奇扶着他的肩膀稍微踮腳,在伊萬的面頰印上淺淺的吻。「正因如此我才想認真一些、謹慎一些,能理解嗎伊萬?」
拉基蒂奇擡起頭,唇邊的笑容仿佛超越了世界上所有能夠想象得出的美麗風景。
果然在他面前還是個孩子——他看到他的伊萬僅僅因為這個簡單的親吻就重新打起精神,興致勃勃地卷着袖子自冰箱抽屜裏翻出有可能成為今晚菜單重要組成部分的全部食材,抱着洋蔥和土豆去水槽時甚至忍不住哼起歌。莫德裏奇望向拉基蒂奇忙活的背影提出要去幫忙,卻在不小心打碎一個盤子之後被禮貌地請了出來——「盧卡,我一個人可以的,你稍微休息一下。」
莫德裏奇只好退回餐桌邊發呆,嗅到逐漸濃郁的芝士香味時伊萬徑直走過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Hallo?Herr Modric?對不起,是不是讓你覺得無聊了?」
「怎麽會。」
「啊,我上周取來了好東西,想讓你也看一看!」拉基蒂奇突然拍着自己的腦門露出一副神秘的微笑,讓人想起搞些什麽秘密基地花樣的小孩。「盧卡,等我一下。」
莫德裏奇打開伊萬遞過來的沉甸甸紙袋時在心中揣測一番年輕人的用意——總不過是一如既往的浪漫熱烈小心思,親手做的禮物、繪畫之類的——然而等到他打開封口取出裏面的東西,還是略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拉基蒂奇笑着偏過頭,「還記得這裏嗎?」
那是一摞厚厚的照片。最上面的那張畫面裏攝入蔭木如蓋的街道和遠處閃閃發亮的河流,莫德裏奇隔着鏡頭也嗅到了當街飄散的熱帶水果氣息,濕熱的風拍打着他的鼻尖送進濃郁的芒果味。他又湊近了仔細端詳照片中人們的衣着打扮,遲疑着下了結論。
「這好像是在——布拉柴維爾……」
「沒錯。」一根手指伸過來輕輕點了一下畫面遠端條帶狀的水光,「紮伊爾河,對面就是金沙薩。」
莫德裏奇繼續翻動照片。看樣子年輕的攝影愛好者不僅去了布拉柴維爾,他還看到坎帕拉街頭奔跑的男孩,他們身後是擁有平坦紅穹頂的清真寺,邦克樓的灰白尖角被夕陽塗抹成橘紅色;巴格馬提河河畔正在升起一縷縷迷蒙煙塵,火光明滅,河水泛濫,衣着鮮豔的婦女正立在沿岸石階邊緣撈拾順水漂下的稻草與枯灰。
「我很喜歡加德滿都……那裏有我見過的最美最明亮的星空。看着遠處的珠峰,我覺得那簡直是離天空最近的城市……」
莫德裏奇輕輕撫摸照片裏閃爍的燦爛星河,「我也很喜歡。什麽時候去的?都沒聽你說過。」
「是我二十歲那年的春假,那時你還在生我的氣。」
他略一思索之後垂下腦袋,「對不起。」
伊萬大幅度地搖頭,随即輕輕握住他的手腕,指尖按上內側皮膚正在輕微鼓動的脈搏。「啊,這個我也原諒你了,所以不用感到抱歉。我只是想讓你也看看——那些城市、那些風景,那些你以前去過的地方……」
莫德裏奇的記憶漫無目的地向遠處飄散。縱使他非常珍視這段難得的志願者經歷但從未将城市和地點說得如此詳盡,所以此刻他确信伊萬僅僅憑借先前對話間透露的只言片語便拼湊出他當時完整的路線。
「那會兒我在想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你、見不到你了,那就去你去過的地方吧,把你看過的風景也用我的眼睛看一遍,就當做向你——告別。」拉基蒂奇委屈地扁了扁嘴巴,明亮的灰綠色眼睛裏眼看着要滾下淚珠,「雖然每去一個地方都能拍到滿意的照片,可是真的好痛……盧卡,我真的好想你。」
他輕輕咬着下唇,略感別扭地轉過頭,喉嚨裏小聲嘟囔幾句。
「嗯?你說了什麽?」伊萬湊上來吻了吻盧卡正在微微發顫的眼皮,手指也戀戀不舍地伸進他的頭發裏溫柔卷動,令發絲纏繞在手指上。「告訴我嘛。」
「我是說你去的這些都是比較發達的旅游城市,我們當時可都駐紮在郊區或者偏僻的山裏。」
對方露出一個帶了點狡猾的笑,「那下次你和我一起去。」
「嗯——還有,那個時候我也很想你。」莫德裏奇咳嗽兩聲又吸了吸鼻子,「其實我确實有、想要和你一起去的地方,想讓你看到的景色……當然了,不是非洲也不是東南亞。」
「真的嗎盧卡?」拉基蒂奇方才的可憐兮兮神情消失了,他揚起眉毛,滿臉寫着好奇。「你想去哪裏?」
「……我想回家,回紮達爾。我在那裏讀書、長大,有許多發生的故事想要告訴你,還有很多心情……很多的感情。很多我以為忘了但從來沒有消失過的事……我想讓你也看見它們。」
莫德裏奇起身主動跨坐在對方腿上,摟着他的脖子送出顫抖搖晃的吻,詞語散落在噴薄而出的親吻之間。「伊萬,我想和你一起——那些對我來說太難的事情,如果有你在一定會好很多。」
「嗯,一定是這樣。我們會有——」
莫德裏奇再次貼上他的唇,将未說出的句子堵在舌尖。結束這個漫長而熱烈的親吻後他眨了下眼睛,「我知道,我們會有很長很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