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歸來重,衣履輕
第36章 第 36 章 歸來重,衣履輕。
直到跟着阿钊走到一間破落的茅草屋外, 江隴才後知後覺,方才榮微所稱的若空僧師究竟出自何派。
天佑元年,太子在平涼将軍謝诏聲的護佑下成功登基, 改年號,廢舊制, 興國運。
而這國運,便是當時在京都城內盛名頗具的鳴銮寺, 因得其住持若空僧師武學、佛學皆習得上乘, 香火旺盛, 遂被封為國寺, 重新修葺, 以旺國運。
怎知不過一月,當時的鳴銮寺住持竟出了件為佛家所不齒之事——
愛上一名女子, 并甘願為之還俗。
其間具體如何, 民間至今仍流傳着無數個版本,難辨真假。
唯有一點,當年東窗事發後, 若空住持身份當即被毀, 斷了一只左腿, 又被同門追殺, 不知所蹤。而鳴銮寺同樣受到殃及,如今香火凋敝, 倒是借此東風之事,由若無和若了兩位師父代管,入了山河盟,成了武林一份子。
此二人,便是那日在臨安侯府遇見的那二名僧者。
江隴輕輕彈了一下烏衣刀, 神思歸攏,聽阿钊解釋道:“畢竟你們是外來的,就像老和尚一樣,只得住在這郊外,有什麽事情,大可使喚我。”
他的心思很單純直白,既然是他把他們帶進來,就得由他負責到底。
榮微點頭,少有柔聲應道:“那便謝謝阿钊小兄弟。”
阿钊臉紅了,但掩在黝黑的膚色下,沒人看得出來。
他抓了抓浸了汗的發梢,語氣腼腆了幾分,“往日裏村子最好也別随便進去,有些村民脾性較大,無名村規矩又多,要是稍一不慎踩着了,雙方都不好說。”
榮微自是輕快應承。
如今有這麽好的一處屋子可讓她養養身子,說不準還能恢複點武功,已經是落入峭壁下的意外所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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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江隴明顯煩擾的比她要多得多。
他轉眼看了看周圍,擰眉,問:“若是不能輕易入村子,大夫該如何去找?”
“這不是有現成的嗎?”
阿钊努努嘴,示意他看向門外梅花樹下的若空僧師,這會又有了股機靈勁,說:“這位姐姐一看便是武功心脈受損而受的傷,有位武學極佳的大師在此,不比醫師有用?”
話是這麽說,江隴卻是一下攥緊了烏衣刀,猶豫道:“若空師父在武林中可是巅峰般的存在,他真的能願意……”
話音未落,梅花林外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女孩聲音,一蹦一跳地朝若空走來,“老和尚,人呢?”
阿钊一看見人,臉徹底通紅,但眼神裏又有擋不住的欣喜,朝屋外喊道:“小虞,在這!”
榮微抱手,靠着一旁的木櫃子,帶着點笑意看着阿钊,又看向随即跑進來的姑娘。
也和阿淺差不多年紀,一雙眼大而亮,紮着兩條粗而亮的長辮子,對襟短衫褶衣,合裆褲,玫紅色上綴着幾只花蝴蝶,沒有戴任何發飾首飾,整個人卻極為靈動俏麗。
饒是榮微都被晃了一下眼,更別提滿心滿意都是她的阿钊。
方才還講話講得頭頭是道的人此刻已經半垂下頭,便是連聲音也壓了下去,“你怎麽來了?”
小虞徑直繞過他,在離榮微幾乎距離前停下,眼神裏有止不住的好奇和豔羨,稍稍收斂了一下聲音,但仍舊脆生生的:“沒想到阿钊這回撿回來的姐姐如此漂亮。”
“怎麽,”榮微微微俯身,笑道,“阿钊之前還撿過別的姐姐?”
小虞揪了揪辮子,她能看出榮微眼裏的善意,于是膽子又大了起來,回道:“那倒沒有。”
“他到現在,也就撿回來老和尚和你們。”
說到這,她才看向江隴,見人生得俊朗,卻是神情冷漠不耐,她抿抿唇,複而看向榮微,眼睛彎彎,笑道:“我叫小虞,不知姐姐可否告知名姓?”
“榮微。”
榮微說着看了江隴一眼,替他道:“那是我的同門師弟,叫江隴。”
阿钊在一旁抓耳撓腮半天,這才試探着接過話口,“小虞,姐姐受了傷,咱們先回去吧,這裏有老和尚在。”
江隴在一旁不知為何輕輕咳了兩聲,榮微瞬間收了笑,蹙眉擡頭,問:“可是哪裏不舒服?”
“沒。”江隴目光沉沉,盯過阿钊,拐了個彎看向榮微時,眼底已經略去了森寒,“姐姐,我去問問若空師父吧。”
小虞視線将兩人左左右右看了個遍,了然般地抓起阿钊的手臂,拉着人往外走,“你說得對,榮微姐姐需要休息,先不打擾了。”
她聲音脆亮,原本正入定的若空甫一聽到,猛地睜開了眼,身形極快,掠過小虞和阿钊,直逼榮微面前。
“你姓容?”
他聲音竟有不受控制的顫抖,上上下下将榮微的臉瞧了又瞧,又猛吸一口氣,“……還真的挺像。”
“我是姓榮,殊榮的榮。”
榮微沒聽見他最後一句,只是下意識地摸過腰間的玉镯,往《劍靈錄》探時,又驀地頓住,“想必若空僧師是認識嶺南道藥學容家,搞混了兩個姓?”
若空被否認,一時失魂,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雙平古無波的眼,又問:“不知榮姑娘,入劍雨樓前,家又在何方?”
“僧師說笑了。”榮微同他對視,“江湖人,多數是自小飄浮無依,受人欺辱,遂得了緣遇方得師門,我自是如此。”
若空不依不饒,指了指江隴,“那位小兄弟呢?”
“也是如此。”
若空忽而一聲大笑,無奈搖搖頭,向後退了幾步,不再詢問,只道:“我竟不知,劍雨樓還有撿小孩的習慣。”
“按照榮姑娘和江公子的歲數,若你們自小便在劍雨樓,我怎麽可能沒見過?”
他念珠轉動,看着榮微倔而漠的眼,嘆息道:“罷了,罷了。”
“梅雪年年落,卻是故人不見,舊曲重聞。應作如是觀。”
榮微卻道:“僧師認識我師父?”
若空一頓,“劍雨樓的老四,是你的師父?”
“是。”
榮微這回沒有否認,“若空師父肯定見過我的,在我年紀還很小的時候。”
說着她抿抿唇,兩側都窩着一個淺淺的梨渦,右臉側更深一些,像是在提醒若空。
若空的念珠轉得飛快,眼神深邃,好半晌才從貧瘠的記憶中翻出來一個小女孩的身影。
他疑惑又訝然,忙問:“我記得你小時候只有右臉側有個酒靥。”
“人是會變的,但不會很大。”榮微從木櫃上起身,走到他面前,“若空師父,您瞧,您雖在此秘境生活了十幾二十年的光景,可有些舊事、有些舊習慣,變了,卻也還留在那。”
只一瞬,探尋的人便成了她,“不知您又為何,要留在此處?”
若空念珠停了,屋外的雲霧也不知何時散去,金光肆意,正繞過重山,直向此山嶺而來。
榮微以為他不會回答。
可在很久很久之後,當那縷光落在梅花上時,她卻聽見若空聲音很輕,如梵音,空而沉寂,嘆道:“世外不生塵土夢,山中共息水雲身。”
他又恢複到最開始的溫和面容,朝榮微和江隴微微躬身,道:“二位,之後有一段時間需要同住此曠野之郊,你們不要再喚我從前的法號了。”
“我如今叫歸衣,歸來重,衣履輕。”
歸衣輕輕一笑,背手走到屋外,向光而立,道:“此處真為世外桃源,叫人流連忘返,說來也是慚愧,京都城雖繁華錦繡,可佛家到底講究清淨二字,那至高佛理我是從來都不曾參透。”
“在這一點上,我可真的不如劍雨樓的佛理教言吶!”
榮微和江隴對視一眼,跟着他跨門而出。
歸衣聽見聲響,轉頭,念珠挂于脖上,又朝榮微道:“即是故人之徒,又得此緣分,榮姑娘,若信得過我,你的傷,我可一試。”
榮微心念一動,只覺峰回路轉,身子跟着輕盈幾分,颔首道:“那便先謝過……歸衣師父了。”
這名字她實在覺着拗口,歸衣怕也是極為不熟稔,嘴角明顯一僵,擺了擺手,任由她喊了。
“你如今這虛寒模樣,又武功盡失,怕是不只是寒氣入身,應當是有多年寒疾吧?”
他眼神探過榮微蒼白的臉,又問:“聽阿钊說,你們是從臨安南郊的斷崖上跳下來的,在這之前,可是剛運功經過一番纏鬥?”
榮微點頭,言簡意赅:“是。”
“最後一劍,碰巧我寒疾發作。”她想起那日的冰寒刺骨,忍不住起了一身冷汗,“那一瞬間便如置身冰原,動彈不得,氣息枯竭,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躍身下崖。”
“但其實我還剩了最後一點內力沒有被寒疾侵擾,便護住了自己,但之後的事……”
江隴接上她話口,看着榮微沉聲道:“我幾乎是同時跟着你跳下來的。崖壁雖高,但山澗崎岖,我并未暈厥,內力一使先抓住了你,幸而底下是密林,枝木繁多,才借此擋身,沒有因此摔傷骨頭。”
歸衣輕攏佛珠,聞言頓了頓,又問榮微:“你說寒疾發作後,你雖身子難以自控,但體內仍留有一點內力,這是如今也有的情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