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眷侶間的幽會佳節

第45章 第 45 章 眷侶間的幽會佳節。

“姐姐。”

江隴從背後握住她的手腕時, 指節是燒着的,聲音卻寒而濕:“你身子還未好,現在便要去練幽冥心法?”

心細如他, 榮微方才分明并未說要修內力,可話中之意急切, 江隴一下探尋出,她又動了趕緊恢複武功的心思。

江隴低聲道:“歸衣師父說了, 世上造化在人心。”

簡單一句, 榮微便明白他話中藏着話。

如今, 幽冥心法早已傳遍整個武林。但正如那日溫蟬所說, 此心法需要的是至純之心, 當年何氏兄弟二人宣揚自己從漠北月泉教收了此物出來,極為講義氣地将其分給武林各派看, 最後卻是無人練成。

幽冥心法自此被傳為至陰至邪之物, 再無人碰。

只有榮微不同。

她的武學高,除了一柄劍,一套自己的劍術, 更重要的是, 一身遠超于年齡該有的內力, 還有她獨創的心法秘訣。

雖非至純之人, 但她第一回見到完本的幽冥心法時,便看出此心法高深, 修習者根本不會走火入魔,反而是大功練成,定能更上幾層。

于是她開始練幽冥心法,卻一次次因寒疾與內力相撞而失敗,彼時她并未探究出盡數原因, 直到昨日歸衣師父所說,她才對此有所了悟。

如今她功力被封,只剩下一個寒疾,更是練幽冥心法的好時機。

可江隴卻要攔她,勸她不要心急。

若是在從前,榮微定是瞬間便會扭開他的手,訓斥的話随即落下,最好叫他退縮,叫他收去逾矩的放肆,他只是影衛,只是她豢養的、用來報複已無人在意的仇恨。

可到今夜,桃源的清淨悠然好像已将榮微浸透,被阻攔,被觸碰,她的心不僅沒有半分膈應,反而帶着點難以自抑的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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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聲在靜谧的曠野便顯得格外分明。

也不知道江隴有沒有聽到。

可他還未等及榮微回應,便已經松開了她,妥協道:“姐姐練吧。”

“我幫你。”

幫?

榮微還是沒有轉身,眼睛盯着一簇草叢,像是要把那草燒出點火星子才肯罷休。江隴等了好一會,才聽到她壓着聲,回道:“如何幫?”

這聲回答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江隴舉步上前,走到榮微身旁,聲音忍不住提了點點的雀躍:“歸衣師父不是說了,我這內力正好能給姐姐一點暖意,好緩解一些痛苦。”

“之前姐姐功力尚存,卻因我功力不夠……”他頓了頓,有些懊惱地垂下頭,“才致使本來有效的一件事變成了壞事,是我的錯。”

榮微張了張嘴,“江隴……”

江隴卻擋住了她的話口,“但姐姐如今只剩下寒疾,若在修幽冥心法時,有我的內力相助,應當會事半功倍。”

他說得語氣有些上揚,隐隐帶着激動,榮微的眼卻一如既往的平古無波,看他時沒有任何波瀾。

這下變成江隴啞了火,隔了好一會,才喃喃喚道:“姐姐。”

“你且聽我說。”

榮微的眼雖平淡,出口的聲卻是少有的溫柔,帶着不知是否是錯覺的安撫,撓過江隴心間,“從懸崖摔下到今日,也堪堪過去五日。”

“你雖沒提,但我知道,你所受的傷,必然比我重。”

榮微終于面向他,微微傾身,想要去抓江隴的手,卻被他的話止住:“都是皮外傷,過幾日便好了。”

“我知道。”榮微還是自顧自地抓起他的手,冰涼的指腹揉搓過他掌心的繭,“紅珠玉如今在你那,能盡快将你的內傷養好。”

“到那時,你再幫我,也不遲。”

她覺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本是一件靠命令便可解決的事情,如今她竟在這無人處與江隴拉扯半天,也不知是圖些什麽。

或許是因為這兩日聽他講起小時候的事,又憶起那日臨山上撿到他的一幕,點滴彙成心流,她的心除了跳得快了些,還帶着股說不出的暖意。

于是選了最笨拙的方法,想要勸住這個還帶着點少年眉骨與心氣的人,先顧好自己,再想着庇護旁人。

江隴豈能聽不明白她之意,可他性子本倔,又因為怕榮微這少有的柔意被他攪沒,三番思索之下,做了妥協,“那姐姐練着,我在一旁,若有需要……”

榮微的耳廓還稍稍帶着點紅,聞言下意識地斷了人的話,像是認輸一般,她又提步向前,只道:“走吧。”

粗麻布衫并不似之前的素紗衣那麽輕飄,帶過春露濕重的草,留下江隴展開的眉眼,雲霧散去,春意深深。

*

鍋爐煮沸,燙過蜷縮的茶葉。

鄉間粗茶,沒有名字,炒曬工藝同樣粗糙,取的是石井底的水,剛用吊繩将筒接上來的時候,還散着骨青苔的潮味。

便如此随便的一壺茶,卻是吃得榮微心中暖意陣陣。

雖和江隴做了妥協,可回來後,她卻像是徹底收了練幽冥心法的心思,一心只留在阿钊拿來的茶葉上。

她非常愛吃茶,特別是貢茶,這是江隴很早前便發現的。

北苑那邊氣候暖濕,自閩國興起,至如今,做的大多都是官家貢茶,難買,卻極為清潤好喝。那日還在樓內之時,榮微便曾喚他喝過一杯龍團勝雪。

那時候是恩賜,他戰戰兢兢,只敢小口小口抿完,聽着榮微與青玉佛使說話,不敢多言。

可到今夜,他卻可以與她對坐,榮微漂亮的雙眼在僅存的一支短燭中顯得格外舒融,江隴與她對視,少有的感到一點點溫存。

可這溫存究竟從何而來,他卻摸不清。

只好又垂首斂眸,喝光竹筒裏的茶水,便聽榮微忽而問道:“貢茶好,還是這鄉野清茶好?”

這奪命般的二選一問題,江隴的指節一僵,茶珠從杯沿滾落,好一會他才将竹筒放置桌上,語氣肅然,答:“貢茶。”

“姐姐好像很習慣、也很喜歡吃貢茶。”

未等榮微繼續發問,江隴已擋了話口,移開了視線,“今日聽歸衣師父說,貢茶是有過官家殊待的人家方可喝上。”

榮微卻輕輕一笑,又給他添了茶,“師父常胡言,你莫不是聽不出?”

“倘若貢茶只給官家,你在樓內喝過的那些,又算是怎麽回事?”

她沒有入江隴的套,只是将竹筒往他身邊一移,便陷入某處神思之中。

榮微能清晰地感覺到,不過入桃源兩日,自己便已被此處融化了大半。或許是從出樓的那日開始,第一回擺脫了那群人的監視,又或許只是因為,心之所向。

可是囫囵又欺騙了自己太多年,她當真能如歸衣師父所說,在此處,一個俨然帶着質樸與純淨的地方,尋到一絲慰藉嗎?

榮微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江隴臉上,良久,她壓了壓心口,驀地開口,道:“這些日子過得匆忙,竟是忘了,今日是正月十五。”

有一點她無法自我勸誡——

這些日子,她真的遠比從前要自得與從容愉悅得多,就好像能觸碰到一點塵間,這尋常從不在乎節日的她,會忽然挂念起這上元佳節。

江隴被她瞧得臉色有點發紅,他輕咳一聲,拿起茶水又猛喝了幾口,這才擡頭,看向正挂于紅梅頂上的圓月。

“……上元節,尋常人家一般會做些什麽?”他的眼裏跳進一團清冽的月火,“我記着小時候,瓦叔曾告訴我,這一天,還是眷侶間的幽會佳節。”

榮微手指蜷了蜷,沒答,便聽江隴自顧自說了下去:“這一日應當是燈火輝煌得很吧?大家都提着一盞紙燈籠,五彩缤紛,定然好看。”

他眼裏有藏不住的豔羨,到底是濃墨沾不上的豔麗,便是榮微,心如止水多年,也不得不承認,她向往那樣繁華的、如煙火般轉瞬即逝的剎那。

“應該吃元宵。”她終于開口,像是從某些回憶裏抽身,卻又帶着眷戀,“我記得……”

“話本子都有寫,四司六局。”她頓了頓,“這一日,城中多數貴族與富商都會請四司六局的人去幫他們布置筵席,格外隆重。”

月光從江隴的眼中慢慢爬到榮微的臉上,照出隐隐的淺青色的光。

她小口小口地啜完一杯粗茶,“我記着有茶酒司,招待賓客,送茶斟酒,飲的是醉人的皇都春,吃的是解膩的貢茶,良辰美景,正逢其時。”

“所以姐姐愛喝茶,”江隴看向她,語氣平淡,卻帶着點點試探,“喝的是味道,還是感覺?”

“感覺?”

榮微擰眉,又是一聲輕笑,梨渦半露,也盯向江隴,“什麽感覺?”

她帶着點哂意,話堆疊而上,盡數推還給江隴,“你喝的又是什麽感覺?”

察覺到危險的江隴瞬間移開視線,抿了抿唇,回道:“姐姐說的這些,都是我從未見過、從未真切感受過的,自是沒能有任何可以傾訴的感覺。”

他認錯态度分明,話卻是帶着薄鋒。

與他相望半晌,榮微才将竹筒放回原處,起了身,去瞧頂上那輪圓而亮的明月。

懸崖風冽冽,夾着她的嘆息聲,江隴恍惚中好似聽到她說了一聲什麽,卻很快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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