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傳竹雨劍法

第46章 第 46 章 傳竹雨劍法。

歸衣從亭間走出的時候, 耳尖地聽見幾下刀劃落風的利落聲。

他循聲而去,寬大的僧袍被夜風鼓起,抖落細碎枯葉。

一道鋒利的刀光, 踏風而來,在離他一寸之距時, 翻轉出殘影,快而準地往下劃, 剌破了枯葉, 又順勢收回了寒芒。

“這是何招式?”

歸衣不動如山, 平靜地看着江隴, 語氣裏卻捎了點好奇, “步伐空靈,在彈指之間招式變換了數百下, 似霧令人難以捉摸, 實在是妙哉。”

“歸衣師父。”江隴收了刀,轉而看向榮微,“這是姐姐自創的劍招。”

歸衣毫不意外, “內力翻轉的招式, 既清明, 又帶了點邪氣, 不愧是劍雨樓樓主,亦正亦邪的路數算是被你學明白了。”

榮微從石塊上直起身, 難得認真,道:“劍雨樓所謂之正邪,不過是手中的劍問的是何道。”

“我們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不愚善,不谄邪, 凡是先問己,再渡人,這才是我們存在于江湖的意義。”

歸衣眼底有贊許流出,他目光停在江隴的烏衣刀上,問:“小子的傷全好了?”

江隴抖了抖刀柄的石蓮,“皮外傷基本好了,內力……”

“只要情緒不劇烈起伏,他的內力便不再會出現游走情況,加上紅珠玉喂養些時日,應當會更好些。”

仔細算來,絲鈴陣機關被阿钊拿去已有五日。

這段時間榮微還當真一直在規矩地養着身子,本來也想要江隴跟着她一起養傷,可人卻百般拒絕,非說自己已經好了,要恢複練武。

最後拗不過,便由着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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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一旁看着人笨重提刀,榮微忍了半晌,終是沒忍住,将竹雨劍從劍身緩緩掃至劍柄。

良久,她輕輕一嘆,問:“還記得那日在臨安客棧,我教你的掃勁尋梅嗎?”

自是記得。

那日被山河盟的人逼至懸崖邊,同榮微配合無間時,江隴也曾使過此招。

然而對方人實在是太多,招式拆了一招又一招,到底是他學藝不佳,沒能護好被寒疾裹身的榮微——

思及此,江隴抽出烏衣刀,刀尖在地上點了點,道:“我這就去練。”

“等等。”

榮微卻溫柔地喊住他,“江隴。”

江隴止步,帶着點訝然轉身,笑意頃刻堆滿眼底,喚她:“姐姐。”

如今的榮微越發像一塊消融的冰,化成了那輕柔的水,只叫他越發眷戀,但他自知不對,連忙收去幾分笑,問:“可還有什麽事?”

“本來劍與刀的招式是不能見一學一的,畢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武器。”

榮微傾身,手指在他的烏衣刀上彈了彈,又摸了摸,像在安撫,“可有人告訴過我,武器在手,它便成了你的一部分,既如此,不管手中拿的是刀或是劍,道理都是一樣的。”

江隴隐約聽出她話中之意,呼吸顫了顫,正欲開口,榮微卻直接就着他握刀柄的手,跟着他一起提起了烏衣刀。

“如今我功力盡失,拿刀提劍都有些費力,還需借你的力。”

說着,榮微已經半身貼住了他,帶着他僵直的手,推開了兩人的步伐,烏衣刀便向雲霧而去。

她的氣息溫熱,落在江隴的後脊背,隔着粗麻衫,她的存在本不該那麽鮮明。可兩人的身貼得是那麽的嚴絲合縫,惹得江隴難以自抑的,心思跟着魂跑了半邊。

“用心!”

忽而,榮微一聲輕呵,帶着他的手在空中劃動,“我只教一次,看好了!”

江隴連忙歸心,屏息凝神,氣息跟着榮微游走。

“竹雨劍法一共就五招,雖少,但其形變幻莫測,有水柔,更有峰硬,出招時,勁道可化剛為柔,輕盈如燕,加之春山行霧,便如竹雨潇潇而落。”

“第一招,便是掃勁尋梅。”

榮微的指節繞過江隴的指骨,輕輕一碰,烏衣刀便似那日的竹雨劍一般,飲冰踏梅,漫天飛花似雨,紅而滟明。

“第二招,蒼竹點鋒 。”

在這吐息須臾之間,那漫天的紅忽而便被烏青色的山隴覆蓋,雲霧彌漫,遮撩住面前的一切。

榮微勾唇一笑,擎着江隴的手往上一點,劍氣便自空中而落,泠泠如青竹,烏衣刀在此時變成了劍,橫刀向生,落下第三招。

“青蛇吐信。”

榮微的手越發有力和靈巧,這些時日以來的頹喪與疼痛在這一刻已不存在,眼底是從前方有的從容與自信,看得江隴跟着心念一動。

她是愛武的人,甚至有些癡迷武學。只不過劍雨樓與江湖的規矩,一旦身在其間,多數命不由身,時間長了,那份年少意氣便也跟着消磨了。

“此招難在于變而生變。”她聲音很輕,落在江隴耳邊,好似她才是那尾青蛇似的,勾纏住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心。

他一頓,榮微跟着停下,眼裏的光亮還熠熠着,問:“怎麽了?”

怕招惹難得愉悅的人生氣,江隴連忙頓首,回道:“沒事。”

“身子可有不适?”

“沒。”江隴又往她身前貼去,“繼續吧。”

榮微現下的心思全在劍招上,江隴抿了抿唇,自知又犯了錯。

在此嚴肅氣氛中,他本不該還留了半分心思在榮微身上。

他是極為擅長忍耐與克制的人,卻屢次三番因榮微而情緒外洩甚至沒法控制,先前若是帶了點有意為之,如今卻是像那病入膏肓的人,帶着些自暴自棄與肆無忌憚,這才在一瞬間無法盡數收斂。

但武學之事,怎能輕怠?

遂提了內力,将游走的氣息盡數歸位,眉峰筆直,道:“還差兩招。”

“梅花落盡,山霭重重,青蛇遁出,而後便是潇潇雨落。”

榮微輕輕一笑,手真似水般柔軟無骨,“這一招,名為化水柔形。”

“水是萬般之法,像你的姓氏一般,江水之流,可融解世間一切。”

她雖無緣佛法,可創竹雨劍法的那年,她便是在江水邊,群山之下,竹林間,一柄竹雨劍,清薄雲霧飛散,她自水中看見自己的倒影,清清洵洵,比水還要淡,卻比沙石還要粗粝。

榮微劍首掀起水花,将身影交纏出一圈圈的波痕,人也跟着折曲,變得不再真切。

亦如現在的江隴。

他烏衣刀石蓮紛飛,在一招烏雨斷橋中,他聲音沉沉,指向背手而立的歸衣師父:“最後一招——”

“碧竹掃雨!”

天地萬籁俱寂。

十年前,十八歲的榮微也曾一襲素白紗衣,竹劍輕靈。

紹城多山霭,雲霧環繞,朦胧飄渺。

八角檐樓常有煙雨而過,青山騰霧間,燭火森森,映紅在一片白寂之間,唯有那占風铎玉聲,聲聲沁耳。

最後一招,榮微自檐角飛落,竹雨劍掃過漫天飛雨,原本綿柔細膩的雨水便成了刺骨的冷鋒,冰寒,堅硬,似空竹之聲,響徹雲間。

那是她最意氣風發的時候,韶華正當,天下第一劍,江湖人人聞風喪膽。

也是在那一年,她尋了仇,撿回來一個孩子,人生好似從那時就開始慢慢被某些事情蠶食。

世間人最愛猜測她與臨山的仇恨——

畢竟一個自小養在劍雨樓的孩子,出門在外也有四長老庇護着,怎會無端與臨山那足不出戶的小門派有深仇大恨?

後多有傳聞,在榮微八歲那年,曾随長老外出,卻不甚走散。

混沌間,她遇到了一對夫婦,同樣背着劍,一眼便是江湖人。

機靈的小女孩随即向他們求助,怎知一塊糕糖,這對年輕夫婦看起來慈眉善目,卻是直接将她喂了迷藥。

當時臨山還不算門派,夫婦二人囊袋空空,便起了将她賣給老鸨的心。

這才結了怨。

直到長大,登上樓主不過幾月,榮微便殺上了山,殘忍殺害了臨山二十餘人。

于是一傳十,十傳百,此事越傳越邪乎。

常人都道,畢竟那臨山夫婦也只是起了歹心而已,最後榮微還是安然無恙回了劍雨樓,可就是這麽小的一件事,竟讓她如此憎惡。

簡直是個冷血又殘暴的女魔頭。

再後來,她成了劍雨樓的女閻羅,有來奪劍的,有來為臨山伸張正義的,榮微卻是一人一劍,便橫掃過整個江湖之水。

此後,紹城劍雨樓,越來越神秘。

而今,一招碧竹掃雨自烏衣刀而出,青柔寒芒帶着股無間地獄的森寒,二者交融,“铛”一聲,榮微仿佛又聽見了那聲清脆的占風铎聲。

被雨聲圍住,挑起燭火的一點紅,落在念珠的墨黑之上。

前幾夜,正月十五,她與江隴對坐飲茶,後來寒風呼嘯,她便在想,江隴心中所豔羨的良辰美景,不過也是佛家之言的彈指之間。

韶華早不複,就算曾經落于繁華之間又如何?總會有人親手将美夢掐破,用一片虛空的黑,覆蓋住光華與流光溢彩。

而多數時候,此人,便是自己。

便在這時,歸衣手中的念珠被江隴這一刀挑斷了細繩,一顆顆珠圓玉潤的珠子就這麽滾滾而落,停在了榮微腳下。

她彎腰,拿起一顆,攥在手心。

念珠帶着很重的檀香味,鑽進榮微鼻間,恍惚中,她好像墜入一場很深的夢裏。

夢中有人又在喊她的名,聲嘶力竭,扯着點血腥味,念珠“咕咚”一聲,再次墜入泥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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