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關心我,還是舍不得溫柔……
第48章 第 48 章 關心我,還是舍不得溫柔……
“你的反應……”
榮微張開手掌, 掌骨一點點磨過江隴的後脖頸。
江隴後背被激起一身戰栗,後腰下意識一縮,連帶着榮微跟着抖了抖。
她壓住他, 繼續道:“你的反應比我還要大,是因為替我開心, 還是……”
“什麽時候?”江隴卻驀地打斷她,聲音驟然幹澀, “是因為方才暈倒, 內力就恢複了嗎?”
榮微眉心舒展, 人還是虛弱着, 卻因此好事身子輕了幾分。
“一開始還不确定, 直到下了地,我忽然感覺全身被寒疾封住的內力一直在游走, 慢慢的朝全身湧過。”
她說着看了眼自己的手, “歸衣師父那檀香,應當可稍解毒素,如今我這确實是內力恢複的前兆, 現在雖還未好全, 但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江隴擰着眉, 問:“除此之外, 身子沒有別的不适?”
榮微斬釘截鐵道:“沒有。”
她瞧着江隴莫名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勾唇一笑, 雙手推了推他的肩,示意他将自己放下。
可人卻一動不動,半弓着身,語氣也跟着低下去:“姐姐。”
榮微在一瞬間察覺到了他掩于倔強皮骨下的害怕,她嘆息, 沒再糾結背着的事,只道:“若我真的恢複武功了,出去也就在這幾天了。”
“江隴。”
榮微聲音清清:“這幾日的一切,你功過于一切,放心吧,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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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江隴卻是忽而厲聲,低着的語氣登時朝榮微身上揚起,“我怕的,從來不是這些!”
榮微一愣,“那是怕如何?”
“你當真覺得自己的身子,昏迷一下便能好了?”江隴咬着牙,“到底是你在自欺欺人,還是想連我都騙過去?”
江隴說着突然一蹬身,将榮微從背上放下,在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已經轉過身攥着她的手,狠狠的将她壓到自己面前。
榮微急急地“哎”了一聲,下意識便使了內力,推開了他,卻猛地身子一顫,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面色發白,話還是溜了出來:“沒有騙你……我是真的恢複內力了。”
江隴徹底急了,呼吸也跟着重了幾分,聲越發憤懑:“你剛才擋我這一下,內力剛用了一點,身子便痛成這樣,我——”
他看着榮微,眼睑燒得通紅,往日那雙重如墨的眼如今寫滿了情緒,“姐姐,你能不能再等一等,不要總是那麽着急。”
江隴抿了抿幹燥的唇,試圖放緩聲音:“再多耐心等幾天,我已經在努力想要武功多上一層了。”
他攫住她的眼,兩人便這麽相視着,聽着他沙啞難耐地剖開內心的糾結。
曠野風聲卷着草葉窸窣,在停頓的剎那,榮微率先垂下眼,她應得很慢,卻帶着不容置疑和極重的壓迫,先是喚了人的名:“江隴。”
換做在從前,江隴聽到她用這種聲音喊自己,一定會斂眸頓首,回一聲“屬下在”。
但今夜,他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得渾身的寒冰都化開了才肯罷休。
但榮微也不曾給他應答的時間,喊完人,她自顧自說了下去:“你覺着,再多一層,能有什麽用嗎?”
榮微的話不狠,卻啐着冰,像刀尖一樣輕輕地捅進江隴的心,“沒有失去武功前的我,你是忘了嗎?就憑你如今的樣子,能幫到我什麽?”
“一個羅剎殿的寒池和湯池,江隴,這些日子囫囵慣了也就罷了,我方才也說不追究了,可你還真的記得,自己的身份究竟在哪嗎?”
她終于擡頭,那雙漂亮的眼瞬間像利刃剜住江隴屈起來的指節,“既然臨山不曾虐待你,那麽前幾日我同你說的該恨我一事,便不只是随口一說。”
“你的武功對我來說,從來都是蚍蜉撼樹。”榮微靠近了他,落下狠狠一聲,“自不量力。”
似是在洞內揭開他心意那日,榮微今日又再次毫不留情地踐踏過他岌岌可危的自尊與臉面,江隴呼吸一滞,拳頭也跟着握緊。
榮微還在挑戰他的下限,聲聲诘問,字字誅心:“你永遠都不可能夠上我,我武功全廢只是暫時,江隴,收掉你那些癡心妄想,桃源只是桃源,它不可能永遠存在。”
面前的人幾乎整個頭都垂了下去,籠在夜色中,榮微只能看見他額角的發梢,輕輕跳躍着,像在做最後的負隅頑抗。
她以為人會因此偃旗息鼓,怎知還尚未邁開步伐,江隴卻忽而擡起頭,又是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竟是笑着的,激得榮微驀地一愣。
可她若是再仔細一些,便能看見那些未達眼底的笑意裏,分明帶着燒得越烈的不甘與憤怒。
江隴喊她:“姐姐。”
“若真如你所說,那我便問你。”他頓了頓,視線落在她白皙的腕骨上,“你說出我的心思,我自是無法辯駁,因為那是事實。”
這一回,他沒有略過榮微最不想聽的那一句,而是擲地有聲:“我喜歡你這麽多年,本就是我癡心妄想,有錯在先,所以你有所察覺,不願接受,甚至言辭激烈地要我退縮,這些我便認了。”
“可你當真覺得我自不量力嗎?”
江隴沒有給她回旋的餘地,反問的人瞬間颠倒,“你又當真對我毫不在乎嗎?”
“若是如此,那關心我的傷勢,教我外人絕不可能學到的竹雨劍法,又作何解釋?”
榮微張了張嘴,“我……”
“你別告訴我,關心我的傷,是希望我快些好,好助你一臂之力,出桃源,尋《劍靈錄》背後的秘密。”江隴圈着她的手用了力,“姐姐,你不覺得,這與你方才說的,我對你來說一無是處此事,其實是自相矛盾了嗎?”
他的薄繭磨得榮微腕骨發紅,她微微掙紮着,搖了搖頭,移開了話口:“無論如何,我都要恢複武功。”
榮微掙開了他的桎梏,擡眼看着面前人的時候,眼角洩了淡淡的心緒,“你不知道武功盡失的痛苦,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遠比寒疾還要折磨。”
“江湖人這一輩子,除了武學,還有什麽比之更重要的?”
江隴否認了她,“還有很多。”
“我們在臨安不過幾日,可卻見到了無數的江湖客。”他聲音淡了下去,“常公子、林公子,溫蟬公子……這些人身上,都背負着比武學更重要的東西。”
榮微心念一動,“是什麽?”
“相信姐姐很早便看出來了。”江隴卻道,“是常公子替我們擋劍那日說的,江湖之心。”
“江湖裏若是只有冰涼的武器,那這江湖又有什麽意思?”
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我做叫花子那幾年,見到最多的,便是人心。”
“江湖有情,有意氣風發,這些都是你教給我的,怎麽到了……”
怎麽到了自己身上,反而嘴不饒人,拒之千裏。
江隴頓了頓,“姐姐,我已經不是你撿回來那年方十二歲的小孩子了,我也不傻,自是知道身為劍雨樓樓主,該考量與顧慮的事很多。”
“江隴爛命一條,同你說的做的,全是一片真心,若是姐姐想要,那便拿去就是,沒必要說那些違心之話,叫你我都不自在。”
榮微直白,他卻赤.裸,橫豎攤開了,便是他應該承的。
“我自知武功弱,對姐姐是望塵莫及。”江隴松開的拳頭又握了握,“我一直以為,這些日子能慢下來,是因為姐姐想通了。”
榮微打斷他,“想通了,和我想做什麽、該做什麽,并非是一件事。”
江隴沒有被駁掉那點心氣,忽而淡淡一笑,看着榮微,“話雖如此,但姐姐其實早就有所變化了,不是嗎?”
“從前你哪裏會給我這麽多的寬慈,更不會聽我的回應,若是惱了,便要趕我走。”
他話中帶着笑,竟是有點借着委屈恃寵而驕之意,聽得榮微心一顫,下意識又有不中聽的話要脫口。
但江隴比她更快了幾分,“無非就是姐姐心軟,不願見到我真的難過。”
榮微咬着唇,一雙眼頓時睜大了幾分,狠狠地盯着他,話艱澀地從唇縫中擠出:“你真的,話太多了。”
“我瞧着你分明特別擅長擺弄話術,怎麽在外頭,反倒總是話半天都憋不出口?”榮微內力游走得更快了些,帶着股被人挑破的的惱羞成怒。
江隴彎了彎身,與她對上眼,“其實是一樣的。”
哪裏一樣了?
榮微猛地收去內力,她和江隴分明是全然不同的性子。
她重臉皮,說話從來都是留三分白,多迂回和曲折,不中聽,但有用。
江隴卻不是。
他總是沉默寡言,只有在她面前,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不要臉皮,只要她一句真心的話,便能叫他眉開眼笑。
驀地,內力收起的瞬間,榮微的心脈又被寒冰凍住,她視線下落,停在江隴因為弓身而領口微開的胸前。
紅珠玉下,衣襟裏露出潔白的一角,繡着一枚淺紅色的荔枝。
那是她那日給他包紮傷口的帕巾。
榮微瞳孔猛的一縮,像被針刺到一般,她連連後退,腦中不自覺滑過他方才那一聲“我喜歡你”。
那夜明如水的月,幽暗的燭火,刺骨的寒意,鑽心的削骨之痛,合着此起彼伏的魔音……
她痛苦地閡上眼,又睜開,想要甩掉那些痛苦的糾纏回憶,方才那一句封緘在唇邊的話還是不自覺脫口而出,直擊江隴唯一的命脈——
“你到底是關心我,還是舍不得這桃源的溫柔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