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喜歡此事,沒有錯
第49章 第 49 章 喜歡此事,沒有錯。
這一聲沉響深深, 比之榮微先前說過的每一句都要重,更帶着毫無收斂的冷刺,就這麽将江隴釘在原處。
幾乎只是一瞬, 他方才的鎮定自若全成了泡影,眉骨拱起, 攀折出起伏,烏衣刀也跟着嗡鳴, 石蓮厚重, 随着怒氣旋轉, 一寸寸翻轉。
江隴這模樣, 俨然是被榮微真正扣住了軟肋。
他扣緊了刀柄, 臉色蒼白,這幾日已經能收住游走的極熱內力隐隐波動。
在心中繞了千百個來回, 實在是想不通為何榮微總是再三要折磨自己, 折磨身旁的人,她不會痛,可他沒有那麽高的道行。
被心上人一再用惡語碾過, 他也是會難受的。
江隴擡頭, 烏衣刀跟着重重垂地, 終是沒忍住, 他帶着不自覺的輕顫,朝着榮微, 音很輕,話卻很重:“榮微,你要這麽說的話,便是輕賤我了。”
“你說我什麽都好,可是, 為什麽非要把我最不堪的事情拿出來鞭笞?”
江隴語調緩慢,立在原地,身挺得很直,像一棵峻拔的樹,任誰都推不動。
榮微卻分明瞧見,那個年方十二歲的小孩子,彼時不過到她胸口處,同樣一身硬骨,被帶回了劍雨樓,面對長老們的凜聲問詢時,也是立成這樣的一棵樹,任誰都撼不動。
可只是表象而已。
江隴一字一句,是慌亂的、無措的,握着刀的骨節凸起泛白,內力已傾瀉而出。
“恕江隴妄言,既然姐姐……如今還是這麽想要恢複武功,那我成全你。”
他看着榮微,緩緩擡手,“我把所有功力給你,雖綿薄,但對于姐姐的寒疾還有內力徹底恢複來說,定然還是有些作用的。”
似是自嘲,他輕輕笑起來,人終于不再入定,而是緩慢擡步,踏着夜霧,向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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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鄉也好,绮夢也罷。”
在愣神間,江隴的掌心已經搭上榮微的手臂,“姐姐,人心最不可輕賤,你懂嗎?”
“應當是不懂吧?”江隴嘆息,“別的我不知道,但喜歡這件事,你不能給我下死罪。”
溫熱的內力順着兩人貼合的肌膚遁入榮微體內,江隴的眉擰得很緊,還在看着她,蒼白的臉有紅意攀升,卻是因為強忍着內力流走的痛苦。
他發出悶哼一聲,便是這一下,榮微才恍惚着回神,身子因為貿然闖入的極熱內力而波動,她連忙喊住不要命的人:“江隴!”
他置若罔聞,抿着唇,犟着眼去看她。
“快停下!”榮微急了,渾身汗淋漓,想要去抓他的手,卻動彈不得。
內力流轉,她不能強硬打斷,否則江隴必傷無疑。
可他如今這樣,分明是在自戕,榮微咬了一下唇,走投無路間只好也跟着運轉真氣,想要用最魚死網破的方式去斷開他的內力。
便在這時,一道極強的內力劃過,如白虹貫日,果斷而有力,生生從他倆之間劈開,隔斷了兩人早已纏在一起的氣息。
榮微被逼得往後退了幾步,呼吸一片混亂,但她來不及顧自己,連忙上前,去看被逼至懸崖邊,借着刀半蹲着的人。
“江隴!”她腳步急切,不自覺用了輕功,去扶起垂眸的人,“你怎麽樣?”
江隴聞聲擡頭,卻是一雙重色的眼,帶着尚未熄滅的火,春深的寒意,一下震得榮微揿着他肩膀的手松開了些。
他的臉毫無血色,煞白一片,又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這一下,榮微的心忽而揪得緊起,腦中閃過江隴方才的那一句“你不會痛”。
榮微另一手難耐地捂住心腔,忍着那破湧而出的疼,故意略過江隴那如刀般的眼,關切的話還在繼續:“你到底如何?身子哪裏難受?”
江隴的呼吸很重,拍打在她手腕上,還帶着方才內力交換時的氣息。
他開口,聲音嘶啞,像粗石磨過,帶着冷意:“你別碰我。”
想掙脫開榮微的手,卻因方才一下用力過猛,如今是半分力也使不上,江隴絕望地閉上眼,卻只聽“啪嗒”一聲,很輕,好像有什麽東西從榮微的袖口掉了出來。
她好像變得十分慌亂。
江隴顫着眼睫,睜眼之時,只見潔白的一角從榮微的衣袖裏滑入,他沒能看清是什麽,眼前人竟是柔了聲,越過他那冷漠的一句,道:“先起來,好嗎?”
她的語氣裏帶着點安撫,舔舐過江隴搖搖欲墜的心。
幾乎在那一刻,他便想立刻繳械投降,将方才被她中傷得體無完膚的真心再一次捧出。
念頭滑過,江隴自嘲地勾了勾唇,借着她的力,起了身,卻沒再看她,而是看向身後的歸衣。
剛才那一下,是歸衣用了盡數的內力,方斷開了江隴一命換一命的決絕。
見他倆終于舍得分一個眼神給自己,歸衣笑了笑,下意識想揉搓手裏的佛珠,摸了個空,才想起念珠白天斷了。
他落空地嘆息,見榮微和江隴還陷在情緒裏,周遭氣氛冷得像冰,只好讪笑着,試圖破口,道:“我在這聽你們來回扯幾件事扯了半天,怎麽說到最後還得動手?”
江隴面色稍霁,朝前走了幾步,腳步還有點虛浮,但看起來并未因方才那一下受到太重的反噬。
歸衣凝神看了他一會,抖抖僧袍,道:“小子确實根骨好,短短幾日,你不僅劍招學了大半,便是連內力都長進了不少。”
竟是如此嗎?
榮微失去武功好些天,一直沒法探到江隴如今的實力,甫一聽歸衣如此說,她倒是心松了幾分,也跟江隴往前。
“看來你去泡湯池,雖帶來一定的反噬效果,卻也令你功夫長進了許多。”
歸衣探入江隴心脈,頓了頓,又道:“雖是受過寒氣,然而你身子奇特,像你背的這把刀,白日與黑夜交彙,你的內力同樣是寒熱交彙,卻融合得格外好。”
他見兩人面有詫異,緩了聲,笑道:“你們可知所謂的幽冥心法,究竟練的是什麽?”
“不是內力。”他笑聲朗朗,“而是問心。”
“江隴心直,加之他根骨适合,不知不覺間竟是能将寒熱兩股內力都納為己用,所以功力大增。”
歸衣說着看向榮微,“你心思太多,先前又中過毒,受過太多的傷,承受不住兩種力,這才致使寒疾發作時,江隴的內力對你來說,反而是雪上加霜。”
“只有靜心,方得幽冥之法。”
歸衣講話喜歡留三分,榮微疑問未解,便聽他已轉開話口,複而望向江隴,“你家樓主的身子,之後還得靠你……但不是今夜這般蠻力,對你對她,都不好。”
随即轉向榮微,“檀香安神,我昨夜又剛巧抹了松油在上面,今日你聞了竟是暈過去,功力恢複,想必這兩樣東西,都可解你從前所中之毒。”
“是。”榮微緊繃的身稍稍放松,“我已經拿了大夫的方子,裏面确實有這兩味藥。”
“道阻且長。”歸衣瞧她模樣,終是忍不住一聲長嘆,“榮姑娘,凡事都急不得,我看這小子對你倒真的是情深意重,真惹怒了這小子——”
話到這,他看江隴面色難看,連忙止住話口。
“但有一事我還想請問一下榮姑娘。”
榮微輕輕抿唇,“師父請問。”
歸衣目光落到竹雨劍身上,半晌方道:“我聽說你擅長毒理,還有極強的毒粉方子,這些,應當不是從劍雨樓學來的吧?”
榮微笑着反問:“此事重要嗎?”
“重要。”
歸衣眉目陡然變得很重,“涉及前塵舊事,榮姑娘,這件事當真很重要。”
“歸衣師父老神在在,我們許多事都瞞不過你,只是……”榮微掀了掀眼皮,“你究竟,還想知道些什麽?”
歸衣忽而擡手,深厚的內力揮過,榮微的竹雨劍霎時“铮”的一聲脫鞘而出,落入歸衣手中。
他粗槁的手磨過泠泠青光,那雙佛眼,終是直向了榮微面前,似劍光,似梵文,迷音重重:“你與毒派,可有關聯?”
“毒派。”
榮微被搶了劍,卻分毫未動,只站于原地,沒有半分波動,音調很冷:“師父所說的,是江湖中那個來無影去無蹤、至今無人知曉其究竟是個什麽地方的門派?”
“……是。”
若真算起來,此派其實都算不上江湖門派,但其存在卻歷經幾朝之久。
該門派究竟出自何處,其內又是何模樣,有什麽人,無人能知。
唯一清楚的,便是此門派擅長制毒。
天下九分之毒,都出于此。
他們的人無處不在,下毒于無形,且擅長僞裝,一般都是發生了毒害人的命案,大家才會後知後覺是毒派之人下的手。
江湖對此詭谲異常的門派傳聞頗多,但鮮少會有人主動提起。
今日歸衣卻莫名在榮微面前說起此派別,江隴心頓時一沉——
榮微卻笑了笑,懶聲又問了一次:“師父究竟想知道什麽?”
歸衣與她對峙片刻,良久輕嘆,緩步走向榮微,遞來竹雨劍。
“榮姑娘,江湖人應當都知,我早年是以一大梵心經,一逍遙卧法行走武林。”
竹雨劍回到榮微手中,淡雅清麗,波光流轉。
歸衣看着她,語氣誠懇至極:“我願以此作交換,将心經傳授給江公子,逍遙法授予你,只求你能知無不言,如此……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