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她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第50章 第 50 章 她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面對如此誘人的武學功夫, 榮微輕輕眨了眨眼,帶了笑道:“師父如此,聽起來毒派之事對您來說重要至極。”
歸衣看着她, 少見地擰了擰眉,“榮姑娘話中之意, 是不願意做此交易?”
“師父有好奇的事,我自是也有。”榮微攏緊了袖口, 沒有讓步, “既然是秘密, 自是要互相交換, 方誠心些。”
歸衣搖頭, 聲音蒼老了幾分,道:“十六年前, 太子被圍困東宮那個月, 不止是朝堂,江湖中也同樣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他輕輕瞥了江隴一眼,“你們應當都聽說過, 我是個背棄佛祖恩義的罪人, 為了一名女子, 還俗、舍國運與前塵, 這些傳聞,都不是假。”
“她姓柳, 名喚如衣。”
歸衣眉眼漸漸深沉,氤氲了太多的情緒,“其實毒不毒派的,對我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因得如衣,彼時我與嶺南容家家主有了一些來往。”
“嶺南容家”四字被他念得很輕,輕得像是不複存在,可這個從前在嶺南以藥學聞名的家族,如今确實已經不存在了。
榮微的指尖摩挲過竹青蛇,在聽到這幾個字時,眼睫重重一擡。
“當年容家主有一女兒,年方十二,我收到如衣來信,本是要去保下這女孩,怎知剛過關口便聽聞,容家因手上的《劍靈錄》而慘遭滅門,其女兒也一同葬生在那夜的刀海之中。”
歸衣的眼角含了點淚,他聽見江隴呼吸猛地變得很重,遂看向榮微。
她卻毫無避諱,從容至極,只莞爾一笑,追問道:“這與師父想知道毒派的事,又有何關聯?”
“我只是想知道,當年我辜負她的信任,最後沒能救下的女孩是不是還活着……其間,她又經歷過什麽……”
歸衣情緒更重了,“這些事情困擾了我許多年,我是個懦夫,彼時不敢承認愛,更不敢貿然去賭上自己命途,恩情更是未還,才致使後來種種……這萬般不幸,到底還是因一念而起。”
他嘆息不止,卻仍直直看着榮微,江隴跟着他的視線,落在了幾步之外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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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微不知何時抱起了竹雨劍,許是內力短暫恢複的緣故,她身骨又多了一層堅硬的、韌勁十足的凜然,冷冷地站在曠野之中,一身的白,未被夜色模糊住,反而更似那清淩淩的一片雪,在青色寒芒中,眉眼晶瑩如朝露。
朝露绮麗,暈染過江隴的眼。
榮微有很多事雖從未明說,但誠如那日阿淺所言,她信他,便是從未有任何隐瞞。
江隴對她多數事早已猜過十之八九,若非過去的那些事而今影響到了她的身子,他倒是一點也不希望有人向她提起過往。
彼時在臨安,榮微說起沒有想要《劍靈錄》的心思時,他還當真沒能琢磨透她心中所想,直至看到她對嶺南方言、手勢分外熟稔,擁有先帝的玺印玉镯……如是種種,江隴後來方有了猜測。
到今日,這件事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嶺南藥學容家,才是榮微的家。
她要《劍靈錄》,從來都不是為了擁有這天下人求之不得的武學,而是要知道這上面究竟記載了什麽。
十六年前的那場東宮之變,殃及的人實在是太多。
朝堂可穩,江湖水卻永不止息。
榮微自是也想到此理,她面容沉靜,氣息卻微微亂了,半晌,她指尖在劍柄上點了點,應聲道:“若師父只是想知道那個女孩如今如何……”
她淡淡一笑,朝歸衣颔首,“她很好,師父自可放心。”
“不過——”
倏爾,劍柄上的蛇像生了眼睛似的,蛇尾橫掃,青色殘影如箭镞般,在歸衣面前繞了個回旋,又回到榮微手中。
蛇聲響,她的音調也跟着提起來:“歸衣師父既是當年局中人,關于《劍靈錄》的事,您是否也知曉一二?”
江隴聽出她話雖冷,卻帶了點不自覺的希冀,袖中一直藏得很深的《劍靈錄》在此刻的存在十分強烈,可歸衣卻又搖頭。
“抱歉。”
他吐出口氣,語氣稍顯無奈:“容姑娘,當年的事,我什麽都不知。”
榮微好似在這瞬間有些站不穩,立于寒風中,人也跟着顫了顫,“……什麽、都不知?”
“你怎麽可能,什麽都不知?”
她情緒忽的上漲,跨步走到歸衣面前,想要從他眼裏看出一點點撒謊的痕跡。
可惜,歸衣的眼始終恩慈,雖左垮着半身,卻難掩其間欣喜,與愧疚。
他伸出手,輕輕搭在榮微肩膀上,道:“當年的事,事關朝堂,彼時鳴銮寺尚未立足,我自是無權知道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過有一點,或許你不知道。”
榮微呼吸一滞,“……什麽事?”
“當年容家主手上那本被人人觊觎的《劍靈錄》,是假的。”
榮微眼瞳頓時一縮,手臂發僵,握着劍的手卻不自覺顫起來,“你說什麽?”
她聲音凄惶,厲眼看着歸衣:“假的?怎麽可能?”
“當年有三個人,都是名聲顯赫的女子,其中一個,便是容家主。”歸衣緩緩嘆息,“她們之間究竟達成了什麽約定我不知,只知容家主手上有一本《劍靈錄》,如衣也有。”
榮微眼神越發犀利,直道:“那你如何确信,我……容家主手上的是假的?”
“你應該知道平涼将軍謝诏聲。”歸衣道,“《劍靈錄》在太子手上,借的是如衣的手,最後才送到謝将軍手上的。”
榮微呼吸落得很重,便是連江隴,也是眉間緊蹙,面色發黑,少有的沒有看榮微,而是盯着崖壁的某一處,像是陷入某個神思之中。
良久,榮微才緊了緊手中的劍,理清了思緒,“你的意思是,這《劍靈錄》本就是太子和臨安侯之間的交易,而其他人,都是這場交易裏的傀儡?”
歸衣頓了頓,“臨安侯?”
他皺眉,話中感慨:“将軍如今都封侯了。”
竹雨劍影被夜色割斷,落在榮微腳邊,她踩過,聲音輕輕:“我一直以為,容家的《劍靈錄》,是家主替太子掌管,既惹得江湖紛争,必定是真。”
卻從未想過,這其中還有臨安侯的事,還涉及到真假《劍靈錄》。
可若真是如此——
榮微轉了轉腕骨,雙眸冷光乍破,內力隐隐傾瀉而出。
若真如歸衣師父所說,那麽容家當年滅門之災,俨然便成了笑話。
只是替死鬼,甚至連冤屈都無處找人說。
榮微眼前滑過臨安侯的臉,又驀地想起掌家,語調帶了狠意,又道:“臨安侯死了。”
對臨安侯的死,歸衣沒有太感到意外,“謝诏聲本就是個心狠手辣的主,身上血氣粘得太多,早該償還了。”
“那他身旁的掌家呢?”榮微劍往地面一撐,“他又是如何同謝诏聲那般交好的?”
歸衣一愣,“掌家?”
“一個慣用掌力與拳術的人,約莫五十年紀。”江隴替咬着牙的榮微解釋道,“此人很是神秘,這幾年一直在臨安侯府做掌家,忠心耿耿。”
歸衣沉思半晌,始終沒能想出江湖之中還有這麽一人,“你們所說的這人,我全無印象。”
“謝诏聲遠在漠北,身邊究竟有誰,彼時我一介佛僧,對這些事實在無從得知。”他話中歉意很深,“若是說江湖之中,我更是沒聽過有這麽一人。”
“子庸。”榮微忽地出聲,“他的名字,叫容子庸。”
“容?”江隴聲量猛地提了起來,“他姓容?”
話音落,他卻突然想起臨安最後一日,他和阿淺在門外,聽見屋內榮微打開窗牖。
彼時常舒明和林拓正在橋上與走火入魔的掌家打鬥,雨水交纏間,他确實聽到了她一聲嘆息,以及一句“竟然是他”。
榮微笑了,笑意分外凄涼,江隴從未見過這樣的她,好像被掐着喉口,窒息時還要帶着點笑。
可這笑分明又假又涼薄,夾雜着無奈、憤懑與一簇火,燒得人的眼都滾燙起來。
“他到底姓什麽,我不知。”
她笑着,卻狠着聲道:“我只知有整整十年,他都是以容子庸的身份客居在容家,借的是容家的光,最後,最後!”
榮微掌心被指甲掐出血痕,那些濕臭的、腐爛的氣味,還有比寒疾還要刺骨的冷意,一瞬間過過她的四肢,血氣翻湧,內力便再也收不住,直湧入心脈。
她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終是脫了力,忍不住躬身,在墜地時,竹雨劍撐住了她最後一分心力。
下弦月勾着枯枝,月色慘淡,而榮微就在這慘白中擡起頭。
看清她臉的一瞬,江隴的心猛地一抽。
她明明還在笑着,可那些藏了多年的情緒終于一朝而出,像月水浸潤了她的臉,那幾滴被暈染開的淚,如昙花一現,直接把他死死釘在了這一刻。
而後像痙攣般,他的心緒跟着急劇翻湧,一股強勁的熱意壓過眼穴,痛感如炙火,麻與血腥味扯過他的嗓子,他也跟着被掐住了脖頸。
直到那淚滾落,消散在竹雨劍的青芒中,一股綿軟溫和的內力攀上心間,他方如獲新生,重新有了喘息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