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生死起誓
第51章 第 51 章 生死起誓。
歸衣收回給兩人傳內力的手掌, 隔着半步的距離,他的嘆息先是落在榮微身上,又瞥過江隴。
“是我心急了。”他長嘆一聲, 背過手,“你倆身子都未好全, 又來這麽一遭,怕是又得休整幾日。”
見榮微眼裏還有尚未收回的狠意, 歸衣心中不免又倉皇幾分。
都說世事通達, 可到底這事落在自己身上時, 能有幾個人能當真做無事發生?
思及此, 歸衣輕輕拍了拍江隴的背, 道:“你心緒直,但波動頻繁, 大梵心經的口訣我現在便傳給你, 至于學至幾層,便看你自己悟性了。”
江隴眼裏閃過一絲欣喜,卻還是先看向榮微, 一聲“姐姐”在嘴裏繞了幾圈, 到底有些耿耿于懷與難受, 始終沒能出口。
榮微和他對視, 不過匆匆一眼,她随即撇過頭, 道:“去學吧。”
“般若皆空。”
“江小子,你且記住,修煉內力的心決,在清明分寸,學武之人習得內力, 雖在身子裏,可并非雙眼瞧不見便如霧裏探花。”
“相反的,你可把它們想做是盈盈之水,清澈透明,又譬如一燈,入于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盡。”
歸衣僧袍一揮,“方才你又內力亂走,我給你輸送的那股內力,借的正是此心經之法。”
江隴臉色肅然,點頭道:“雖綿軟,卻有撫慰的感覺,只一瞬,我便覺得心靜了下來。”
話雖如此,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劃過榮微方才的模樣,握着烏衣刀的手忍不住擰了擰,一股難以自抑的恨意又随即傾來。
歸衣眉梢擰了擰,跨步上前,二指一點,封住了江隴肩骨下的穴位。
“大梵心經并非教你時時刻刻控制自己的情緒,而是讓你在無法壓制時,能用此心法讓自己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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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衣緩緩說着,二指如殘影,在江隴身上幾大穴位翻飛,一處經絡通,另一處經絡又緊,如是反複幾次,他忽而一聲提:“破!”
江隴随即屏息凝神,運轉內力,借着歸衣的一點一松,筋脈跟着流轉,他點,他便破,以追趕之心,方覺內力無窮。
正要尋到其道之時,歸衣忽而收了手,退後一步,笑眯眯道:“就先到這吧。”
“今日你倆消耗過多,不宜練功。”
他轉向榮微,“你的內力雖然已恢複大半,算是件好事,但這并不是幽冥心法帶來的效果,藥物只可做輔,更重要的,還得靠你自己去突破寒疾的難關。”
“逍遙卧法過幾日我再教你,我方才瞧你和那小子争論了半天還沒有個結果。”
榮微面色一凜,下意識便想回嘴,卻在看見江隴神色時莫名将話噎了回去。
歸衣又道:“感情之事,恕我愛莫能助。”
他又恢複了那從容自在的模樣,帶了點笑意,“但在此事上,榮姑娘,江小子有一事并沒有說錯。”
“世間真心難得。”
歸衣揮袖轉身,朝涼亭的方向走去,最後一句看似是同榮微說的,卻一下壓過江隴的心,“要辨認一人的心,便去看她的眼。”
“嘴會騙人,心不會。”
江隴往榮微的神色看去,卻只見她垂首斂眸,不知因歸衣此話而在想些什麽。
頓了頓,江隴默然地立在原地,手中烏衣刀發出嗡鳴一聲,震醒了榮微。
她聞聲擡頭看去,撞進江隴的眼中,可對視之人卻是雙眸失神,俨然沒有在看她。
心底有一絲悵然,榮微抿了抿唇。
她并非看不出江隴還帶了點怒氣,但更多的還是因為她的口不擇言而委屈,只是這委屈又無法宣洩,正如江隴自己所知曉的那般,他不可能等來她的回應。
榮微将竹雨劍放在一旁石塊上,往他那輕輕走了幾步,烏衣刀又一聲嗡鳴,江隴束起來的發尾在風中晃動,明明是該神采奕奕的少年人,可——
榮微不自覺擡手,想拭去他的眼底的無奈與彷徨,剛要碰到他的眉心,他卻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喊道:“姐姐!”
如今逾矩的好像變成了她。
榮微無奈一笑,沒再強求。
江隴這一副抗拒的模樣,本就是她所希望的,既然随了心意,自是無需挂懷。
到底是自欺欺人,在看到江隴痂痕深深的掌心時,她那分難受又如影随形,似寒疾一樣裹着,直到回到茅草屋內。
“休息吧。”
榮微聲調比從前還要冷,顯然這一路很快便拾掇好了想法,江隴眼底劃過一絲失望,複而散去,點頭應聲:“是。”
說完他乖巧轉身,抱着刀就要往門外走,卻被喊住:“你去哪?”
江隴腳步驀地一頓。
“都睡了好幾日了,這是要與我徹底劃分界限?”
榮微的聲實在難以辨別情緒,江隴沒有轉身,聲音是啞的:“我怕……”
怕榮微又是一句“算了”,将他的情緒架在不上不下的地方,他心中是有埋怨的,可更多的是随之而來的後怕。
也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現下明明應是被拒絕、被踐踏了自尊與真心而心灰意冷的心緒,可抛除掉那一剎那的不安——
江隴壓了壓心口。
為何他總有種格外奇怪的感覺,眼下的情形,更像是自己在恃寵而驕?
正如從前榮微總要說的“你只是影衛”,他們之間的身份、出身,以至武學,無一不對等,他對她心存不良念頭,本就是癡人說夢。
榮微沒有遷怒,已算是寬容。
但這麽久以來,她卻好像并沒有過于抗拒他,以至于他沉浸其間,到這時才恍然,榮微不僅沒有生氣,好像還在哄他。
哄。
念頭一出,江隴連心都是抖的。
榮微于他而言,從來是那樣的高不可攀。
不敢奢求,不敢張望,在她身後六年,始終隔着十步之距,他先前所求,不過是她能回頭看自己一眼。
可這一眼,如今卻變成了更多的貪念。
他在這貪念裏,對她已經有了更多的、不受控制的情緒與奢求。
太亂了,江隴在漫長的沉默裏想,因為一本秘笈、一場盛宴,一切好像都脫離了預想之外。
可掌控權并不在他,榮微如何,他便只能如何,這是身為影衛的命,更是身在劍雨樓中無法逃脫的桎梏。
他自幼被父母抛棄,做了幾年叫花子,本就身如草芥,是最不堪一擊的蝼蟻,能走到如今,本就是他運數好,怎還能總有奢望?
思及此,江隴封住話口,依舊要擡步往外,卻被再次喊住:“江隴。”
榮微這一聲,分明是以樓主的身份喚的,江隴深吸一口氣,回身,又過了好一會,才回道:“屬下在。”
已有許多天沒有以此身份立在榮微面前,一時半會他竟還有些不習慣,只好躬身,等榮微發話。
榮微靠在木桌前,并未坐下,直視着他:“關于我,你應該知道不少了。”
“樓主放心,屬下以生死契起誓,離開樓中這些日子的一切,我半個字都不會同任何人提。”
榮微盯了他半晌,道:“我信你。”
她信江隴,不只是他性情堅忍,嘴巴嚴實,更重要的是,有一副如何都不會交出自己的性子。
那年撿回江隴後,為平樓內長老們的猜忌,榮微不由分說便将他丢在了羅剎殿裏,要他修煉,也要隔絕那幾人的魔掌。
四年後,江隴已有了成為影衛的實力,可到底是外來的,又是臨山那種正道之流掌門的義子,不只是長老們,便是連那七佛中的好幾個,都對榮微要提他做影衛一事微詞頗多。
她可以堵住悠悠衆口,卻奈何不了成為影衛,江隴還得過長老們那一關。
樓主和影衛,是需要默契和信任的。
于是那些心懷鬼胎的人便出了一堆難題等着她和江隴,名曰試煉,實則考驗真心。
江隴一直被榮微關着,彼時并不懂樓內的規矩。
劍雨樓背靠青山,山中有一禁地,他們被一起送進去考驗,卻不知長老們的合計,最後要的其實是一死一活。
當然,死的不可能是榮微。
江隴那一年才十六歲,心智、武學不過也是少年人的模樣,可就在最後關頭,機關重重,生死門只留一個,榮微分明清楚地看到了少年眼中的決然——
他願為了她下刀山。
于是她不惜扭轉乾坤,也要強力破開兩道生門,若非那些時日她身子抱恙,或許最後江隴也不會為了護她而重傷。
江隴的寒氣便是那時候得的,兩人一同活着從山中禁地出來,本就令長老們大驚失色,見着少年奄奄一息,竟是下了死令,不準将玉佛使救人。
後來吊着一口氣,江隴靠着心氣挺過了生死關口,許是被震懾,從那之後,長老們還當真便認了他做榮微的影衛,自此跟着她出生入死,如是六年。
所以,榮微信江隴,除了憑借感覺,還因得過往種種。
他的本質,一直都不曾變過。
榮微面色稍緩,看着江隴的眼彎了彎,語氣也柔了幾分:“我知你不喜歡提起從前,那我們就做個約定,從今往後,關于——”
“老和尚!老和尚!”
便在這時,小虞着急忙慌的聲音從遠處清脆傳來,打斷了榮微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