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狐貍尾巴
第53章 第 53 章 狐貍尾巴。
江隴的眼神像一把鋒利的刀, 淬煉着滾燙的鐵水,漆黑的瞳仁裏燒着火苗。
他已然壓抑了許久。
“我們都服用過将玉佛使的藥,不會中毒。”說着他不由分說地将榮微拉至一旁, “運功逼毒的事,我來做。”
榮微尚未來得及開口, 面前門“吱呀”一聲開了。
“當心!”
歸衣在身後沉聲開口,雙掌內力向前, 替他們擋住飛出來的銅盆。
“哐當”聲落, 榮微輕笑了一聲, 面色分毫未變, 只朝屋裏怒火中燒的女婦人道:“我們來看看李子。”
女婦人是李子母親, 本就因大夫說無法救治自家兒子急得暈過去好幾回,這會方臉色煞白地起身, 猛地聽見屋外傳來那對外來夫婦的聲音。
她性情溫和, 從不與人急赤白臉,就算是心中對毒蛇一事有疑,到底是村長親自來送, 她最後還是欣然接受了毒粉。
怎知她前腳剛離開屋子, 後腳李子便出了事。
先是心急, 後來李子靠着大夫紮針吊着一口氣, 她聽見外頭的人熙熙攘攘的,好像是在争着些什麽, 她本無心去看,卻被敲了門。
這才得知阿钊因為替那夫婦講話,遭到村民們群起攻之,被押去了祠堂。
李子母親原本還沒将此事往上面想,突然鬧這麽一通, 她忍了許久的彷徨與怒火便有了歸屬,加上隔壁幾位大娘的添油加醋,算是徹底給人火上澆了油。
但這些,榮微和江隴并不知。
身後的歸衣瞧着氣氛僵持,又見婦人家只扔了盆,便笑着緩和道:“無名村的人怎麽都那麽愛扔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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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開口,李子母親瞪着眼,咬着牙,斥道:“滾!”
“都快給我滾!”她見榮微仍無動于衷,人逼上來,盤着的頭發散落得亂糟糟的,“給我滾出村子,滾得越遠越好!”
婦人的臉色糟糕極了,一邊瞥着榮微,一邊往半開着的窗外看。
江隴眉心蹙了一下,跟着她側過臉看去,卻只見夜色下溪流潺潺,青山石路,半個人影都沒有。
榮微盯着她,道:“救完李子,我們自會走。”
“毒粉是我的主意,也只有我能救他。”
她知道面前這個母親已經在強弩之末,身子早已搖搖欲墜,說起李子名字時,牙齒都止不住地顫。
倘若小孩真的因此出事,榮微壓了壓掌心,眼神更加鋒利,“您不信我,我能理解,但大夫您總歸是信的吧?”
屋外一片空寂,李子的母親收回視線,求助地看向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大夫,俨然有動搖。
“你要如何救?”
大夫搖頭,臉上挂着擔憂,“你寫的毒粉方子是沒有問題的,可難就難在,都是些沒有解藥的劇毒……”
“我既擅長毒理,可大夫也莫要忘了,我還是江湖人,比起毒,我的武學功夫還要更上一籌。”
榮微将竹雨劍遞給江隴,半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玉色的肘臂。
“巧了,先前幾天我是武功盡失不假,可就在方才,我的內力竟又恢複了大半。”
“什麽?!”大夫面露驚詫,“我記着你白天走的時候,不還——”
榮微抱手往前,移開他的話口,問:“李子究竟如何了?”
大夫這才斂了神色,有些嗫嚅道:“其實也不至于威脅性命,就是昏睡不醒,我用了針灸法試過好幾回,都不得其法。”
他說着掀開床上的帷幔。
李子不過四五歲年紀,紮着個沖天小辮,細瘦的手臂紮滿了銀針,雖中毒,面色卻依舊紅潤沉穩。
“既不傷及性命,那究竟是誰傳的這孩子性命垂危了?”
只看了一眼,江隴便瞧出這孩子确實不像毒入筋脈的模樣,他抱着竹雨劍,雙眸的火燒得更旺了幾分,“若非殃及性命,阿钊又怎至于被押到祠堂?”
大夫聞言唇角抖了抖,不敢看他,低了聲道:“當時情況急,我屢次嘗試無果,心力交瘁,不小心說了一句無能為力,怎知這村裏的人傳着傳着……”
就變了味。
後來禍水殃及到阿钊身上,他本就天天嚷着要跑出無名村,又先後招惹來幾個外來客,村裏有些人本就對他心生芥蒂。
毒蛇接連進村的事聽起來更是天方夜譚,這些人多數認死理,想不通,便覺着是阿钊帶回來的那對夫婦有問題。
加之李子還真因毒粉出了事,這下,大家接連丢下手中的耙子,撸了袖子便跑到阿钊家鬧。
阿钊母親有心卻無力解釋,百口莫辯下暈了過去。
阿钊氣急,這才與大家起了沖突,一張嘴定是抵不過千萬張嘴,不知是誰先動了手,這群往日裏平和得像一家人的村民突然撕破臉,一齊把他押去了祠堂。
礙于民心,村長轉圜不來,阿钊被關起,那群人便又嚷着要找榮微算賬。
大夫頭垂得更低了,似是沒料到好好的一樁事如今變成此番模樣,他懂藥理,當然知道榮微給的方子沒有任何問題。
可他已經過了年紀,不像阿钊那樣少年果敢,在那群人逼問時,下意識選擇了沉默。
沉默等同于默許,村中唯一的大夫既然都認定了藥粉有問題,他們又罵罵咧咧地說要懲治兩個外來人。
當聽到榮微和江隴的交談聲在屋外響起時,他便知道自己難逃其咎了。
但聽完他颠三倒四的一通解釋,榮微卻毫不在意地繼續往踏步走去。
她在李子面前停下,微微側身,看了婦人一眼,沉聲打斷了她的怔愣:“給我半柱香的時間,李子不會有事的。”
江隴盯着大夫的眼已經幽深至極,甫一聽到榮微輕柔的聲,他眼神一頓,繼而轉向她,落在她那截白皙的手臂上。
他看出榮微不想、也懶得跟這群人糾纏,滿心只有救完人就走的想法,只好也跟着她收去怒火。
“姐姐。”
就在榮微的手即将碰到李子的時候,江隴忽而開口,聲有惶然:“竹雨劍有異動。”
榮微驀地一頓,連忙看去。
不知為何,竹雨劍在江隴手裏忽然劇烈地抖動起來,青蛇像是被踩了尾,奮力掙紮着,可又極為怪異地散出淡淡青色幽寒的光,将他的半只手都包裹起來。
榮微眉峰一擰,疾步走去,接過他手中的劍。
便在這時,江隴突然身影一越,在榮微拿起劍的一瞬,他烏衣衣袂翩跹,殘影如墨,未等衆人反應,便已繞過踏步,直接抱起了床上的李子,掌心對準了小孩單薄的後背。
“江隴!”
榮微這才恍覺被忽悠,她猛地一愣,又旋即疾身上前,在踏步邊頓住。
其實在門外的時候,江隴已經猜準了她要做的事猜,他們如今都是不易中毒之人,要替李子解毒,最好的方法便是運功排毒。
排不出來的,便轉移到自己身上。
只是——
榮微原本平靜臉色陡然變得很差,她沒想到如今這人已經如此膽大妄為,竟敢借口騙她,未等她同意,又擅作主張行事。
可江隴早已做好了萬全準備,一運功,毒素開始堆積清除,便是歸衣師父想喊停,也不能停下了。
榮微冷着臉,握着劍柄的指節泛了白,唇也被咬出齒痕,那雙往日不見情緒的眼死死地盯着床榻上的人,冷然的刺意幾乎要将他洞穿。
江隴始終沒有看她一眼。
好像在這時,心底壓過層層波瀾,榮微忽然就萌生了一股極為強烈的感覺——
他在仿照她從前的所作所為,以此報複,以此告訴她,只能在一旁看着幹着急的滋味,并不好受。
甚至,在看見他因此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時,會有收不住的、想要去破開面前這一切的沖動。
到底是像極了她,說冷便冷,心更是狠過山石的棱角,磨着嶙峋的骨。
半晌,榮微摩挲着竹葉青的眼,極淡地笑了一聲,狠狠地壓制住了情緒。
江隴內力強勁,沒過多久,李子手臂上的銀針便被力道破出,紅潤的臉頃刻煞白,人未醒,身子卻因為穴位重新流暢毒素蔓延而抖動起來。
他的母親淚水簌簌而落,看見自家兒子神色痛苦,她瞬間撲倒在床,想要去抓江隴的手,卻被榮微擡劍擋住,“不許碰。”
她聲音竟是沙啞的,連自己都吓了一跳,清了清嗓子,瞥見婦人紅通的眼睑,到底還是軟了幾分:“就這一會,毒素清走了李子就好了。”
話音落,李子還當真很快恢複了平靜,那一道道原本游走在他肌膚的黑色毒素也漸漸散去,呼吸慢慢沉穩。
眼看着即将清完盡數毒素,江隴卻仍未收內力,反而忽的睜開眼,面色微沉,看着李子的後脖頸,而後一推。
李子被這巨大的力推倒在床邊,被歸衣摟住,大夫和他的母親連忙上前去看。
“他沒事了。”
江隴屏息收回內力,并攏雙指,旋即一轉,用力地按了按自己鎖骨邊緣的穴位,調息安神,這才吐出口氣,擡了眼,去看身前揿着自己雙臂的人。
“我也沒事。”
雖是這麽說,他聲音分明又落了委屈。
若是放在之前,榮微或許只能看見他耷拉着的狗耳朵,可現在,她無名火頓起,終于瞧見這人背後藏着的,狐貍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