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天伐其二
第69章 天伐其二
“這是什麽東西?”
天蒙蒙亮的時候, 天際就出現了幾個小小的黑點。曙光一寸寸地投射過去, 照亮了那幾個黑點:那似乎是一個隊伍。
隊伍不知是從哪過來的,就這麽突兀地出現在玄武山脈處;不遠處就是朱雀地,而翻過山脈就是青龍地。十幾個小黑點快速地向玄武山脈的方向移動。湊近了看, 能看到這支隊伍以黑色為主,中間還有一個四四方方的“轎子”。晨風一吹,上頭的黑紗就飄揚起來。
眺望的小妖看清了那黑紗,一驚,又縮回土裏, 嘀咕道:“哎哎, 真晦氣!……”
玄武地尚金、紅, 黑色多表示肅穆和莊重;那轎子也不像轎子, 倒像個黑漆漆的骨灰盒。這一眼望過去,就是個送葬的隊伍。
黑色的隊伍人數精簡,隐隐呈簇擁之勢, 守衛着中央的黑轎。十來個人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輕得好像一朵劃過水面的烏雲。
玄武地和青龍地交界處是群峰為屏, 隊伍沒入群山中就不見了蹤跡,當真是詭異。不過無淵風俗奇異的族群有很多, 因此這小妖也只是抱怨了幾句,沒追究隊伍究竟是做什麽用處的。
但它不知道的是,這無聲只是暴風雨的前奏:在隊伍徹底進入群山的那一剎那,樹叢中忽然掠出了五六個蒙面的黑衣者,與此同時, 濃郁的黑色煙霧在林間彌漫開!
如同落入水中的墨滴,煙霧瞬間彌漫開來。黑煙從隊伍中間斜插進去,直接罩住了中央的轎子。
護送轎子的人顯然也很有素養,在短暫的慌亂後就穩住了心神,除了最開始的幾聲呼喝就沒再發出聲音。奇襲者們也同樣緘默,整個過程就像一出啞劇,黑衣交融在一起看不出分別。可其間刀劍的破風聲也足夠讓觀衆驚心動魄了。
盡管奇襲者起初占了上風,但隊伍裏的人反應迅猛,知曉煙霧的作用後便如奇襲者一樣蒙住了臉、屏住呼吸。加之人數優劣,漸漸陷入了僵局。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中央一直安安靜靜的黑轎突然被破開,木屑四濺,一白衣青年破轎而出!
一片黑色中,白衣如同一朵淩空而開的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與此同時,原本護在轎子周圍的兩個黑衣人也立刻發力,但他們卻不是去攔黑衣人,而是飛出幾把小刀,正中轎子另外兩個角的黑衣人!
出了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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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倒黴的黑衣人喊都沒來得及喊就被小刀上的藥迷暈了過去。局面霎時被打破,滴水不漏的隊形裂開一個大口子。
剩下的人反應也很快,全向中間的白衣逼過去。青年身法雖好卻沒有靈力,顯得有些虛弱,掩護他的也不過寥寥數人,不覺叫人擔心他又要被抓回去。
金戈交錯,而青年手無寸鐵,黑衣人攻勢愈發淩厲,但也不敢下重手。青年不見半分遲疑,幾乎每一次都擦着刀尖過。他仗着身法,身子一躍腳踩着刀尖飛掠到半空,而底下是刀羅劍網,好似一支易摧折的花——
但,他竟然笑了。
青年上半張臉上一張銀色面具,嘴角微勾,黑發飛揚,不可方物。
黑衣人動作凝滞了一秒,随即補上,但很快,他的笑就得到了解釋:已經破開一個大洞的黑轎忽然發出一聲讓人牙酸的“咯啦”聲,瞬間炸開!
這一出誰也沒有料到,黑煙從轎子裏洩露出來,淹沒了一切。
勝負已定。
混亂中,終于有個崩潰的聲音傳出來,像是憋了好久:“我,我……啊啊這都是什麽事啊——公子你跑就跑吧,帶上我行嗎!”
*
“王上!”玄阿四把蒙面布摘下之後單膝跪下,對着臨畫低下頭,“屬下……”起了個頭便不知如何說下去,竟有點哽咽。
剛才又是一陣奔逃,除了綠姬還趴在臨畫肩膀上反複碎碎念之外,其間誰也不敢多話。掩護的下屬都在中途掩護離開了,只有玄阿四領着臨畫按計劃出逃。
現在無淵可以說或多或少都有蘭淵玉的勢力觸角,所以他們直接逃到了人界,此刻身在一間小小的客棧裏。饒是蘭淵玉一時半會也找不到他們。
“起來吧,無事。”臨畫摘下那搶眼的面具,把亂七八糟的頭發攏了攏,“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綠姬從他肩膀上滑下來,落到桌上。小客棧房間裏只有一盞油燈,綠姬坐在燈下左看右看,喃喃道:“我現在,真的信你就是朱雀主了……”
他可憐兮兮地舉起雙手:“能不能不殺我?我保證好好跟着你,什麽都不說!”
臨畫挑眉,有些好笑,“要殺早便殺了。”他甩了甩胳膊,一陣酸痛,又道,“那就先給我捏下胳膊吧。阿四,你也別跪着了。”
“好的好的!”青蛇立刻谄媚地湊上來。
玄阿四擡起頭,滿臉凄然:“是我無用……沒能為王上解開這,這侮辱人的東西。”他還是那副常年蔫蔫虛弱的樣子,面色青白,這場策劃也耗了他不少精力。
他指的是臨畫手腳上的銀環。燈光下,手腕上的銀環被映成了暖黃色,如同精美的裝飾。但就是這個“裝飾”,鎖住了他的靈力,讓他現在累得半死只能歇在小破店裏。
“這筆賬可不該算給你。”臨畫彈了彈銀環,“你是功臣。”綠姬看了眼銀環,捏得更賣力了。他不敢多議論“這筆賬該算到誰頭上”,只好四處張望。
玄阿四終于起身,接着從袖子裏取出一副雪白手套,雙手遞給臨畫。後者訝然,才想起自己這個毛病不知什麽時候沒有了。
仔細回憶,應當是被蘭淵玉關起來的那幾天裏。他在谷薇海裏與世隔絕,精神放松得很,短短幾日竟就治好了這個毛病。
蘭淵玉,又是蘭淵玉。這人就算不在他眼前,也總是讓他想起。臨畫無聲地笑了笑,道:“不用了。”
玄阿四一愣,道:“那很好,祝賀王上了!”
他完完全全在為臨畫着想,一顆紅心向太陽的樣子。臨畫道:“不用這麽鄭重其事……”
綠姬聽不懂二人對話,轉移話題道:“啊呀,我還是第一次來人界呢,人界就是這樣嗎?”說着,指了指窗外。
窗外是一片荒郊野嶺。臨畫嘴角抽了抽,心說荒山、客棧、暮色四合,怎麽在這種地方落腳了。
玄阿四道:“不是,人界的繁華比無淵更甚。”
見臨畫望向他,他忙解釋道:“屬下也是第一次來人界,但我王途徑之處,屬下都打探清楚了!”
兵荒馬亂,臨畫還沒顧得上自己身在何處,“這是人界何地?”
玄阿四道:“此地應屬秋氏管轄。”
誤打誤撞就進了秋家的勢力範圍?臨畫沒跟玄阿四說自己要去找梨越和秋恒,這運氣真是難以形容了。但玄阿四接着道:“但應當只是挂名。此地一望便知地處偏遠,據說秋家是人界的大家族,這些邊角地也看顧不過來吧,屬下猜測。”
正說着話,房門外傳來敲門聲。玄阿四上前打開門,店家老者正端着一個銅盆。“我不們需要水。”玄阿四立即道。
“怎麽了?”玄阿四很少這樣拒絕人,臨畫便也上前一看。
老者咳嗽了幾聲,眼珠渾濁,慢聲道:“這水啊,不是給你們用的。”
只見盆中的水渾濁無比,全是黃色的粉末顆粒沉澱,還散發着一股怪異的氣味。配合着店家蒼老的聲音,顯得萬分詭異。
“那……那是給誰用的?”玄阿四道,并無害怕,只有幾分好奇:畢竟在座幾人,最正常的就是這老者了,該害怕的可不是他們三個。
“這是雄黃水。”老者顫巍巍地走過來,臨畫也不好攔,“是用來防蛇傀的喲……”
臨畫:“……”蛇傀是什麽?
老者直直走到窗下,把銅盆“锵”地一聲放下。帶着刺鼻氣味的水灑出來了許多。
綠姬原本躲在窗簾後,水正灑在他尾巴邊上,于是不受控制地尖叫了一聲。老者轉頭,眯起眼:“什麽聲音?”
玄阿四一步護住窗簾,道:“沒什麽。蛇傀是什麽?”
被轉移了話題,老者嘆着氣,哼哼道:“蛇傀?你們是打哪來的,竟不知道蛇傀?現在哪個地方沒這些妖怪?哎!”
看樣子這蛇傀是最近才興起的。臨畫心裏有了數,這恐怕是這些天人界災禍中的一起。
“我們不怕。”臨畫道,玄阿四聞言便立刻穩穩端起水盆,“老人家,這雄黃水您還是收走罷。”
老者咂咂嘴,道:“這水喲,老人家我不額外收費。”
“不是這個原因……”玄阿四第一次和真正的人類交談,還有些緊張,“那老人家能不能說說,蛇傀是什麽?”
“你們想知道,待在這裏早晚會看見。”老者搖搖頭,在窗邊踱步,忽然頓住了。他盯着窗外看,玄阿四喚了聲:“老人家?”
老者回過頭,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怒氣滿面,冷笑道:“這不就看見了麽!?”
臨畫被他的口氣驚了一下,還待再問,忽聽得窗外一陣凄厲無比的長調:“迎——蛇——神——喽——”
這裏不是荒郊野嶺嗎?
臨畫看向窗外,只見狹窄的山路那頭不知何時有了來客。他們隔得很遠,有男有女,看打扮是這裏的居民。奇的是,他們身上皆裝飾着五顏六色的羽毛,打扮得如禽鳥一般。
更讓人覺得詭異的是,他們都是一步一磕頭走上來的。長隊不知蔓延了多遠,長調自天際飄來。
烏鴉被驚飛,飛向深紅的天際。在隊伍的最前端幾個人擡了一尊巨大的塑像,伴随着宗教氣息極重的鈴聲,臨畫看清了塑像的樣子。
這尊石雕五彩斑斓,上半身是一個俊美的男子,金色的蛇形浮雕裝飾在身體上;而他的下半身,是一條黑色的蛇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