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一章

25、第一章

第二個故事 情燼(又名:火柴與大頭)

主角:耿寶、紀曉苒;配角:景姝;

第一章

“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你有大頭。”

巷子裏的空地上,一群孩子正圍着一個低頭不語的孩子叫喊着。無論這群孩子如何高聲嬉笑,被圍着的孩子就是沒有任何動作和表情。終于,有頑皮的男童不耐煩了,撿起塊石頭朝那不動的孩子扔去。

孩子們都是沒有是非觀的,見有人帶頭,紛紛跟随着撿起地上的石塊朝那仍然沒有反應的孩子扔去。

受到欺負的孩子似乎沒有任何感覺,眼神只是癡癡地盯着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根本沒有任何躲閃。本來就破舊的衣服被帶着灰塵的石塊砸中,更顯得這孩子邋遢。

領頭的頑皮男童越發得意和起勁,竟撿起塊大的紅磚瞄着了發呆孩子的頭部身上,這要是扔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這時,從巷子裏的另一頭沖出個極其瘦弱的小女孩,一把推開那頑皮男童,跳到了癡愣孩子面前,張開雙臂,像是拼命保護小雞的母雞,護住了那孩子,嘴裏還氣呼呼地說着,“你們欺負人,都是大壞蛋,我要告訴你們的爸爸媽媽。”

頑皮男童顯然不怕這個非常瘦弱的女孩,仍然将紅磚砸了過去。所幸的是男童力氣不大,紅磚的速度不快,女孩也很靈活,拉着那呆愣的孩子立刻躲到一邊。見沒有砸到人,那頑皮男童還做了鬼臉,氣那女孩。

小女孩生氣極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鼻子一抽一抽的,模樣很是可憐,但她仍倔強地護住同伴的面前,帶着哭腔威脅那頑皮男童,“你等着你等着,我告訴我奶奶去。”

頑皮男童一點都不害怕,搖頭晃腦滿不在乎地叫嚷着,“我才不怕你奶奶呢,你沒有爸爸沒有媽媽,你奶奶根本打不過我們家。”更可氣的是,這男童還聯合旁邊其他孩子,怪聲怪氣地喊着,“火柴棒,火柴棒,瘦的像個火柴棒。”

小女孩的眼淚刷得流了下去,可她沒有哭出聲,只是抽泣着,大聲地抗争,“不準你們說,我不是火柴棒。”

“我奶奶說你瘦的像個火柴棒,這裏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就是火柴。”頑皮男童一邊叫着一邊拍着手,“大頭是傻子,火柴是呆子,呆子配傻子,生個小呆子。”

“你胡說,胡說,大頭不是傻子,她不是傻子。”小女孩終于哭出了聲,卻還在高聲地替同伴辯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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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就是傻子,她現在都六歲了還不會說話,罵她打她,她都不會動,傻子才這樣呢。”頑皮男童神氣又得意,問向其他孩子,“你們說,大頭是不是傻子?”

孩子們齊聲說“是”,讓小女孩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她擡手胡亂抹去了臉上的淚水,在哽咽聲中發狠地說:“你們等着,我告訴景姐姐去,我讓景姐姐教訓你們這些壞人。”

領頭的頑皮男童撇撇嘴,不知嘟囔什麽,又沖着小女孩做了個鬼臉,帶着這幫孩子跑了,顯然,小女孩口中的“景姐姐”對他們的威懾力更大。

小女孩見人都跑光了,用半新不舊的衣袖擦了擦眼淚,轉身牽住了至始至終都沒有任何反應的癡呆孩子的手,抽泣着輕聲說:“耿寶,我帶你回家。”小腳才跨出去一步,就聽身旁傳來低低的聲音,“火柴,不哭。”

小女孩頓時睜大了那雙漂亮的眼睛,高興萬分,“耿寶,你會講話了?”

面無表情的邋遢孩子機械地重複着一句話,“火柴,不哭。”

“耿寶會說話啦。”小女孩興奮地跳了起來,牽着邋遢孩子向家裏跑去,嘴裏歡喜地叫喊着,“奶奶,耿寶會說話了。耿爺爺,耿寶會說話了。”此刻,她完全忘了還有淚水挂在她的臉上。

低矮的平房外,有個花白頭發的慈祥老婦人正坐在陽光下織着毛衣,聽到孫女的喊聲,她猛地站起,将手中的毛衣扔在小板凳上,趕緊去隔壁喊人,“老耿老耿,快出來,我孫女說耿寶會講話了,你快出來看看。”

滿臉深刻皺紋的老漢顫顫微微從昏暗的屋中跑了出來,急切地問:“曉苒她奶奶,你說得是真的?我家耿寶呢?”話音未落,小女孩拉着邋遢孩子快樂地奔來過來,很是炫耀地将那孩子推到了兩位老人面前,開心地說:“奶奶,耿爺爺,耿寶會說話了。你們聽,”她轉過身期盼地看着那孩子,“耿寶,你說啊,快說啊。”

可惜這孩子并不能理解面前二老一小那希冀的眼神,仍然是癡癡愣愣沒有反應。

老漢失望地搖搖頭,不過這麽多年來,他失望的事太多了,這件小事也激不起他心裏太多的波動,只是微微苦笑着搖了搖頭。

老婦人覺得奇怪,她的孫女可是最乖巧的,從來也不會說謊。她彎下腰問孫女,“曉苒,這是怎麽回事啊?”

小女孩頓時察覺到一種不被信任的語氣,立刻委屈的嘟起小嘴,豆大的淚水從眼眶裏滑落。

老婦人心疼極了,剛想要哄着孫女,突聽那名叫耿寶的孩子生硬地說:“火柴,不哭。”大喜之下,她竟顧不上安慰孫女,寬懷地對那老漢說:“聽聽聽,老耿你聽,耿寶會說話了。”

在耿寶開口的瞬間,老耿早已經哽咽落淚,他一把摟住耿寶,哀哀地哭着,“爺爺的寶貝诶,爺爺沒白活啊。”

老婦人也紅了眼眶,拿手直抹眼淚,“老耿,哎呀,真是太好了。我就說嘛,咱耿寶長大這麽好看,怎麽會是傻子呢。老耿啊,都說貴人語遲,你們家耿寶以後啊,肯定會有大出息,你就等着享福吧。”

老耿長長舒出了一口氣,“哎呀,我也不圖我們家耿寶什麽,只求她能平平安安長大,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就行了。”

兩個老人在相互感慨着,小女孩卻不懂大人的悲喜,只是高興地大聲說道:“耿寶會說話了,奶奶,我沒有騙你們。”

“對對對,我們家曉苒是最乖的好孩子,耿寶能說話啊,曉苒的功能最大。”老婦人愛憐地将孫女摟在懷裏,轉頭笑着對老耿說:“老耿,今晚咱也慶祝慶祝,你看怎麽樣啊?”

老耿激動地直點頭,“好好好,我去買點素菜,再買只燒雞,這兩孩子最喜歡吃雞腿了。”

“成,今兒我和曉苒就不和你客氣了。”老婦人抹了一把臉,笑吟吟地說:“你也別去買菜了,就你做菜那水準,你也不知道該怎麽搭配着買菜。我家裏還有些素菜,你就買只燒雞就行了。菜我來做。”她知道這爺孫倆家裏困難,卻又不想傷到人家自尊,便故意找了個由頭,讓老耿少花些錢。見老耿嘴皮子動動,她明白老耿要說些什麽,于是爽快地擺擺手,“老耿,我和曉苒都不和你客氣了,你可別再客氣了。咱兩家做了這麽多年的鄰居,處的像一家人似的,你再客氣可就是見外了。”

“诶诶诶”老耿撫摸着耿寶的頭發,感激不已,“曉苒她奶奶,這幾年我身體不好,也真是多虧了你幫忙照顧着耿寶。”

“你看你,又來了。”老婦人笑着說:“你要是這樣細說,那我更應該對你家耿寶好。當年要不是你半夜聞到煤氣味,沖進去把我和曉苒背出來送到醫院,我們祖孫早沒命了。我出院時可聽醫生說了,你要再晚幾分鐘去救我們,我們肯定沒救喽。”

“哎呦,都過了好幾年的事,你怎麽又提了?鄰裏鄰居的,這不是應該的嗎。”老耿說得很樸質。

“所以啊,我不和你客氣,你也就別和我客氣了。”老婦人是個爽快人,“老耿,你先進屋休息會,等我快做好菜,你再去買燒雞。”随後她又笑呵呵對孫女說:“曉苒,帶耿寶去玩吧,別讓人欺負了她。就在這附近,別跑遠了,豎着耳朵聽着點,等吃晚飯時奶奶會叫你們的。哎呀,”剛才光顧着高興耿寶開口說話的事了,她竟沒有注意到耿寶那滿是灰塵的衣服,“這是怎麽搞的?”輕輕給耿寶拍着灰塵,偏頭又看見自己的孫女,頓時驚呼起來,“曉苒,你的眼睛怎麽了?紅紅的?是不是哭了?誰欺負你了?”

“是小胖他們那幫壞孩子。我才不怕他們呢。”小女孩高高昂起頭,“他們欺負耿寶,他們拿石頭砸耿寶,我保護耿寶的。他們還說我沒有爸爸媽媽,還說耿寶是傻子,我是呆子,還說我是火柴。”

老婦人一跺腳,恨恨地說:“這幫小家夥,我找他們家人去。反了天了,老是欺負耿寶和我家曉苒,等晚上他們家長回來,奶奶去罵他們。”她是這片棚戶區裏有名的潑辣老太,罵起來人來,誰也不敢惹她。

那個老耿是這一片出了名的老實,聽到小女孩這番話,只會一個勁地搖頭嘆氣,心酸地看着耿寶。

耿寶突然又給了兩個老人一個驚喜,開口又說了一句,“火柴,不哭。”

兩個老人還未說什麽,小女孩有點不高興了,沖着耿寶糾正說:“壞孩子叫我火柴,你也叫我火柴,我不是火柴,我叫紀曉苒,紀曉苒,記住了嗎?你說一遍。”

耿寶直直地看着紀曉苒,又重複了一句,“火柴,不哭。”

紀曉苒的小臉上皺起了眉頭,望着自己的奶奶,頗有些委屈,“奶奶,耿寶壞,我也不要叫她耿寶了,我也叫她大頭。”

老耿咧開嘴笑了,和藹地摸摸紀曉苒的發頂,“好好好,耿寶不聽話,曉苒就叫她大頭。”

紀奶奶看着孫女天真的模樣,也笑了,“誰叫你這麽瘦的。你要多吃點,長成小胖那樣,那就沒有人叫你火柴了。”自家孫女可以說是這一片最瘦弱的孩子了,老人們見到這孩子總會憐愛地說一句“瘦的像根火柴棒”,久而久之,便被小孩子們記住了,竟成了孫女的外號。她也很頭疼,孫女吃得像只貓,她想盡一切辦法,變着花樣地給孫女做些好吃的,可孫女那身材就是不給面子,還是那麽瘦弱。同樣六歲,她孫女就比耿寶要矮半個頭。她怕孫女有毛病,跑去附近的保健站問了醫生。醫生量了量她孫女的身高和體重,表示沒有大問題,雖然偏瘦偏矮,但也算是在正常範圍裏。她心裏稍許安心了點,想到這孩子早死的媽也是這麽瘦弱,便又心酸起來,總覺得不能讓孫女長胖點,有點對不起死去的兒媳。

紀曉苒太小了,并不能理解奶奶臉上出現的悲傷,聽到奶奶讓自己吃成小胖那樣,頓時調皮地吐吐舌頭,“我才不要當小胖呢,像頭大肥豬。”她拉着耿寶邊走邊回頭對奶奶說:“我們去找景姐姐玩啦。”

“別去。”紀奶奶阻止了孫女,“你景姐姐已經是二年級了,作業多喽,你們去會影響到人家學習的。”

“昨天景姐姐和我們說了,今天是周末,學校休息,她上午把作業做好,下午就可以玩了。她讓我們下午去找她玩。”紀曉苒清脆地嗓音回蕩在滿是陽光的小巷裏。

紀奶奶笑罵了一句,“這孩子,一天到晚就想着玩。”

老耿羨慕地說:“會玩好啊,我家耿寶要是會玩,我還擔心什麽呢。”兩位老人站在陽光下就這樣閑聊般絮叨着。

這個時候的海市遠沒有将來那樣的壯麗繁華,這片棚戶區也還不是未來新城的中心地帶,目前,它還只是城市邊緣貧困人家私搭亂建的安身之處。棚戶區裏的小巷子錯綜複雜四通八達,只容兩個成人錯身而過,但這對孩子們來說可謂是天堂。百日裏,只要有人在家,每戶的門都不會緊鎖着,有什麽事鄰裏間都會互相照應着,大人見到孩子們過來,只要手頭上有,都會給點吃的喝的。雖然這裏髒亂差,但人心是溫暖純淨的。

這裏對于紀曉苒而言,再熟悉不過了,她閉着眼睛都不會走錯。很快,便到了她要找的景姐姐家門口。她扯着嗓子喊了聲,“景姐姐,我們來了。”

有個稍大的女孩蹦蹦跳跳從屋裏出來了,笑眯眯地對紀曉苒說:“你們怎麽才來呀?已經是下午三點了,我午覺都睡醒好一會兒了。”這女孩子是小美人坯,長得雪白粉嫩,烏溜溜的大眼睛顯得十分神氣。就連這微微有點嗔怪的語氣從她口中說出,都覺得很是俏皮。可想而知,長大了肯定也是個眉目如畫的漂亮女子。

這女孩才出家門,就有個頗為威嚴的聲音從屋裏傳出,“景姝,玩一會就回來,別跑遠了,就在家門口玩。”

這名叫景姝的女孩子心不在焉地敷衍大聲回話,“知道了,外婆。”說完,對紀曉苒眨眨眼,指了指旁邊,悄悄地說:“我們拐過去,那裏有個小空地,我們去那兒玩。”

這個時候還沒有那麽多拐賣兒童的事件發生,家人對孩子看管的并不嚴,在這個貧窮的棚戶區更沒有家庭會将孩子嬌生慣養,這裏的孩子有最大的自由自在的玩耍空間。

在這塊小空地上,紀曉苒環顧四周,并沒有找到什麽有意思的地方,于是眼巴巴望着景姝,問:“景姐姐,我們玩什麽呀?”

景姝歪着頭想了下,“我們玩過家家吧。”

“好啊好啊。”紀曉苒高興起來,“玩什麽呢?像上次一樣,玩買東西嗎?我要當賣菜的。”

“那個玩過了,不好玩,我們玩個新的。我昨天看了個動畫片,是公主和王子的故事,我就玩這個吧。我當公主,”景姝指揮着紀曉苒,“你當,嗯,你當公主的侍女吧。”

“我為什麽不能當王子啊?”紀曉苒雖然很崇拜這個姐姐,可對于當侍女還是有點不滿意,她家裏也有電視,也看過公主的動畫片,裏面出現最多的就是公主和王子了。

景姝反駁說:“你太矮了,王子都是比公主高的。”她看見站在一旁的耿寶,比劃了一下耿寶的身高,“大頭和我差不多高,她當王子吧。”為了安慰小跟班,她特意解釋說:“侍女是和公主一起探險的,王子是和公主結婚的,我們只玩探險,最後再結婚。”

“可是大頭她不會玩結婚啊。”紀曉苒立刻被說服了,轉而又擔心起耿寶來。

“就讓她做做樣子。”景姝忽然反應過來,好奇地看向紀曉苒,“曉苒,你以前都是喊耿寶名字的,你從來不喊她外號的。”

“我不要喊她名字了,她今天一直都叫我火柴。對了,景姐姐,”紀曉苒像獻寶似的把耿寶推到了景姝的面前,興奮地說:“耿寶會說話了。”她一高興,又忘了剛才堅決要喊耿寶外號的事了。

“真的嗎?”景姝盯着耿寶,很是驚奇,“大頭,說句話讓我聽聽。”見耿寶絲毫不理會她,她又有點洩氣。

“耿寶,你說話啊,大頭,你說話啊。”無論紀曉苒怎麽搖耿寶,耿寶還是一副沒反應的模樣。覺得自己在景姐姐面前丢臉了,她低着頭很不好意思。

“別管大頭了,咱們玩吧。”景姝沒有在意,她忙着要玩公主探險的過家家呢。

紀曉苒立刻忘了剛才的丢臉,快樂地和景姝公主“探起險來”。而耿寶只是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

盡興地玩了一個多小時,景姝和紀曉苒滿頭是汗,而太陽已經明顯偏西,景姝想到外婆那嚴厲的眼神,不敢再玩下去,準備要回家了。

紀曉苒眨眨眼,指指耿寶,“可是,你還沒有和耿寶結婚呢?”

景姝想了想,說:“我明天下午再和大頭結婚吧。你明天下午帶着大頭來找我。”

“好吧。”紀曉苒沒有像以往那樣戀戀不舍,“我和耿寶也要回家了。今天我奶奶會做好吃的,耿爺爺會買燒雞。”她拉着耿寶的手,跟在景姝後面。

到了家門前,景姝轉頭要和小夥伴們說再見時,見紀曉苒的鼻子裏流出血來,吓得她大叫外婆。

有個長相嚴肅的老婦人沖了出來,見外孫女沒事,又立刻看向另外兩個孩子,見紀曉苒只是流鼻血,頓時松了口氣,轉身進屋拿了點軟紙,讓紀曉苒擡起頭,給她堵住了鼻子,然後一手牽着一個孩子,将他們送回了不遠的家。見到紀奶奶時,景姝外婆多說了幾句,“現在已經是四月了,正是春天幹燥的時候,我家還有點幹蓮子心,明天給你送過來,你給曉苒泡點水喝。”

“景姝她外婆,那就謝謝你了。”紀奶奶知道這人是面硬心軟,是個好人,她也就沒有推辭。

景姝外婆板着臉點點頭,看見外孫女還跟在身後,立即牽着景姝回家了。

紀奶奶看着自家瘦弱的孫女,心疼不已,趕緊找來濕毛巾,小心地把塞鼻孔的紙給取下,見已經不流血了,終于輕輕吐了口氣,給孫女把臉擦幹淨。

紀曉苒沒有像別的孩子那樣害怕,反而安慰起奶奶,“奶奶,不用怕,曉苒一點都不疼。”

“哎呦喂,我的乖孫女,奶奶心頭肉呦。”紀奶奶一把摟住孫女,又是欣慰又是難過。

有點被忽略的耿寶直勾勾看着紀曉苒,忽然有冒了一句,“火柴,不哭。”

“笨耿寶,笨大頭,我流的是血,不是眼淚。”紀曉苒笑了,正在換牙時期的小女孩雖然缺了門牙,但這笑容燦爛的猶如天邊那華麗的夕陽,讓耿寶看呆了,不自覺也露出了笑容。

紀家祖孫倆一起驚呆了。紀奶奶見老耿提着燒雞過來,趕緊叫了起來,“老耿快來,你家耿寶笑了。今天真是個好日子,你家耿寶會說話又會笑了。”

老耿幾乎是跳過來的,見孫女的笑容還未褪下,他激動地嘴唇直哆嗦。

“老耿老耿,你身體不好,可別太激動啊。”紀奶奶忙着岔開話題分散老耿的注意力,“來來來,老耿,快進來,咱們今晚要喝點酒慶祝一下。前段時候去商場給我家曉苒買衣服時正好遇上抽獎的,抽了個三等獎,一瓶白酒,我還特意去看了看價格,十幾塊錢呢,咱倆今晚喝一點。”

“這,這多不好意思啊。”老耿的手輕微地哆嗦着,“讓你做菜還拿酒,我們爺倆白吃白喝的,這這,這不行的。”

“怎麽不行,老耿你又客氣了吧。”紀奶奶牽着孫女和耿寶地手,笑着往屋裏走,“這酒也不是買來的,今晚高興,喝點也助興嘛。快來吧老耿,再不吃飯,孩子們該餓了。你看,你家耿寶和我家曉苒聞着燒雞味都快流口水喽。是不是呀?”最後一句問話是對孩子們說的。

“是啊,耿爺爺你快來啊。”紀曉苒最是乖巧,立刻随着奶奶心意招呼老耿進來。

孩子都發話了,老耿也不好在推辭,提着燒雞進了紀奶奶家。這是個低矮的平房采光沒不是太好,進門後就是竈臺和櫥櫃的混亂組合。所謂的客廳也不過只能放一張飯桌和幾張板凳。右邊的大房間也只能放下一張大床和一個五鬥櫥,櫥上的小電視機算是這房間裏最值錢的東西了。後邊的小房間只能放下一張小床和小櫥,只是現在用來堆放雜物,看上去根本沒有落腳地。顯然,紀奶奶和孫女是一起住在大屋裏的。

客廳的飯桌上已經擺好了碗筷,也不過就三個素菜外加一盤炒過的花生米。紀奶奶找出了沒開封的酒,卻只沒找到盛酒的杯子,只得拿了兩個小碗給老耿和自己倒上,還挺不好意思地說:“好久不收拾了,也沒人來吃飯,盛酒的杯子都不知道放哪兒了。”

“沒事沒事,一樣的,我也是好久沒喝酒了。”老耿憨厚的笑笑,忙着先給了紀曉苒撕了一只雞腿,然後才給自家孫女也撕了一條雞腿。兩個孩子在一起吃飯,總是吃得很香。兩個老人看着孩子們也是欣慰的笑着,不過他們沒急着吃,先顧着給孩子們夾菜。紀曉苒的食量不大,吃了一會便說飽了,然後問奶奶能不能進屋開電視去看動畫片。紀奶奶今晚也是高興,點頭同意了。耿寶也不管自己是否吃飽了,跟着紀曉苒就進了屋。紀奶奶知道耿寶吃得多,趕緊把撕下幾塊沒骨頭的雞肉塞給了耿寶,讓她邊吃邊看。

“你甭給她吃的,她要是餓了,自然會過來找吃的。”老耿見狀趕忙阻止,“這孩子不懂事,會吃得滿手油,別弄髒了你家床。”

“哎呀,沒事的,我讓曉苒照顧她。”紀奶奶轉頭對屋裏喊了一聲,“曉苒,耿寶吃完了,你給她拿毛巾擦擦手,還有,別離着電視太近,會看壞眼睛的。”說完,拿起酒碗對老耿說:“別管孩子了,咱倆好好的喝一點。”

老耿忙舉起酒碗和紀奶奶碰了一下,自個呡了口酒,夾了個花生米吃。

紀奶奶咂咂嘴裏的酒味,吃了口菜,問:“老耿,九月份就開學了,你給孩子報名上學了嗎?”

老耿搖搖頭,輕輕一嘆,“我家耿寶那樣,唉,我怕沒學校肯收啊。”

“不會的。”紀奶奶又呡了口酒,示意老耿也喝,“我前段時候去居委會給我家曉苒打聽了,現在啊,上面有個強行的政策,九年制義務教育,孩子必須上,而且真不收錢。”

“唉,曉苒她奶奶,你說得這些啊,我也問周圍有孩子上學的鄰居了。”老耿喝了口酒,“學費是不收了,書本費也不收了,可是什麽校服啊,午餐費啊,還有些亂七八糟的費還是要自己掏的。你看看我家這情況,我們爺孫每年就靠着政府的救濟,就算有學校肯收我家耿寶,這費用我也交不起啊。”

“不不不,老耿,你啊,沒打聽對地方,現在政策不一樣了。”紀奶奶喝了一大口酒,精神地對老耿說:“我過完年去居委會打聽的時候,我就聽到有人來問低保的事情。你不知道什麽叫低保吧?我特地豎着耳朵聽了聽,然後又拉着那個過來問的人詳詳細細問了個清楚。我告訴你啊,咱海市的政府啊早在一兩年前就實施了一個政策,只要是我海市的戶口,只要是困難戶,政府每個月都發錢,發的錢叫最低保障金,标準是海市的最低生活費,錢還不少呢。你這條件完全夠格,你啊,沒有去申請,那幫街道辦事處的大爺也不會主動的來你家。而且啊,你家要是成了低保戶,那學校決不會收你家任何錢的,否則你去哪兒鬧,這學校都不占理。都會倒大黴的。”

老耿猛地給自己灌了口酒,眼神亮亮地望着紀奶奶,“真的?每月都有錢拿?不是像現在這樣每年才能拿次錢?我家耿寶上學真的不用花一分錢?”

“真的真的,你家是絕對困難戶,每月拿得錢比你現在每年拿次的錢要多的多了。我還問過了,你這樣的困難戶,是要拿雙份的,你和耿寶都有份。到時候啊,你家日子就好過多了。”紀奶奶笑地開心,“明天我就陪你去居委會,正好孩子上學的事情也要解決的。”

“诶诶诶,好好好。”老耿忙不疊點頭,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我們都去居委會,孩子誰看?要不我們帶他們一起去?”

“別帶孩子了,說不定還要跑趟街道辦事處呢,帶着孩子不方便。”紀奶奶早想好了,“我讓李家老太太幫我們看着孩子。”

“景姝她外婆啊,哎呀,這老太太,我看着她心裏就有點發怵。”老耿把自己都說笑了。

“嗨,那老太太就是面硬心軟的主。”紀奶奶也笑了,随即又是輕微嘆氣,“也是個苦命的。自家老頭子窩窩囊囊,她嘛,又好面子又較真,人家做老師是越老越吃香,她倒好,在學校和領導對着幹,這能有好果子吃嗎?才過五十,就被逼着內退了。三十多歲好不容易生下的唯一寶貝女兒,好好的一個名牌大學的大學生,結果還沒畢業就懷孕了,男的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唉,她女兒要是能畢業,肯定是進大公司大企業的,哪會像現在這樣做個營業員,他們一家子肯定早就搬走了,哪裏還會窩在我們這種地方喔。你說說看,她要是個六親不認的主,這麽丢臉的事,她還會認她女兒嗎?”

“這倒也是。景姝她媽出事後,她奶奶還真沒打過罵過她女兒。”老耿是有些佩服這女人的,“不過啊,要我說啊,她對你好,還是因為當初你幫着罵那些人嚼他們家舌根的人啊。你對人家好,人家才會對你好啊。”

紀奶奶喝了口酒,豪氣地拍了下桌子,“我就看不慣那些成天東家長西家短的人,誰家沒個事啊,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這些嚼舌根的,好像他們家就是高人一等,呸,鄰裏鄰居的,誰不知道誰啊,都一樣,沒誰比誰高貴。”

“唉,誰說不是呢?”老耿苦澀的喝了口酒,“看看我家,耿寶還不到一歲,瘋兒媳婦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瘸兒子去找媳婦,結果再沒回來。前兩年我身體還成的時候,還能去工地打點零工,我和耿寶的生活倒也能過得去。自從那回在工地受傷,我這手和腿算是徹底廢了,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唉,包工頭竟然也跑了,別說醫藥費了,工錢都拿不到。要不是你仗義,拖着我去居委會鬧了一場,這救濟金也下不來,我和耿寶真就沒活路了。”

“要我說啊,那個時候你就該申請低保的。也可能是政府剛下文件,居委會也弄不清。不過現在我問清楚了,你家情況絕對沒問題。”紀奶奶又給自己和老耿倒上了酒,“老耿啊,放心吧,你家好日子在後面呢。”

“借你吉言啊。”老耿心裏覺得有些敞亮,臉上的皺紋都舒緩了許多,恭維了紀奶奶一句,“說來說去,還是你家好啊,你看你兒子給你買的電視機,時不時還給你送點錢來。”

“啊呸,他那個混蛋,你們外人看着又是送錢又是給買電視,你們都覺得他不錯,哼,假的。”紀奶奶有點喝多了,酒上了頭,講話潑辣起來,“這話,我可從來沒和別人說過,老耿,你老實嘴又嚴,我今晚就和好好說說,也讓我這憋悶的心舒暢舒暢。”她猛地灌下一大口酒,直接用手抓起了一把花生,長長嘆了口氣,“我的命也苦啊。我和我家死老頭是經人介紹結婚的。那個時候我也年輕,看他長得不錯,也就同意了,誰知道,那家夥就是驢糞蛋子外表光。結婚後他本性就暴露了,到處勾三搭四,花心的很。為這事,我和他打過無數架,這家夥敢做不敢認,慫得很。被我打急了,他就說是人家女人勾引他的,讓我去找那些女人算賬,還和我說什麽歪理,說是人家老婆都是會去打那些狐貍精,我為什麽只盯着他打。哼,老娘和他說的清楚,那些狐貍精和我沒關系,我不認識她們,你是我丈夫,我要管也只管你,再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你當你是皇帝,所有女人都要倒貼你啊。”

“唉,打也沒有用,狗改不了吃屎,打一頓好個一個時間他又犯了。”紀奶奶又是一聲長嘆,聲音中透着無奈和滄桑,“我們那個時候哪有什麽離婚這一說,原以為我這輩子就這麽打打鬧鬧過去了,誰知道我兒子還不滿十歲,這死鬼就被車撞了,迫不及待地去投胎了。他死就死了吧,省的再去禍害別人。後來也有人給我介紹過幾個男人,我想着後爸總歸是後爸,唉。為了兒子不受委屈,我也就絕了再婚的心思。我那時工作多忙啊,三班倒,我父母親戚也不在海市,沒人幫我的,要不是領導還有點良心,把現在這個離廠子很近的平房分給我,我簡直就沒法過了。”

“這裏的房子是你們廠的?我記得我們的房子基本都是解放前自己搭建的。”這事老耿在這裏住了這麽九還真不太清楚。

“你啊,就是很少和人交流。”紀奶奶解釋說:“确實,這房子是解放前的,可後來這裏有我們廠的人了,廠子裏給那些當官的分了好房子,這些當官的得了便宜賣乖,為顯得自己高尚,就把舊房子給廠裏了,說是叫換房。你聽聽,換房,好房子是他的了,差房子給廠子了,因為是換房,還不算他是占廠子的便宜。我現在這房子就是我們廠以前的副廠長住的,我聽說副廠長分得房子是四樓,三個房間一個大客廳呢,陽光好的不得了,你看到了,這裏的房子能比嗎。唉,這些事,我們小工人想管也管不了,我能管的也就是我兒子,唉,可惜,兒子也沒管好。我養他容易嗎?他從小到大,我累得像條狗,就是這樣,我也沒委屈了我兒子。我幹的可是有毒工種,幾乎沒有女人幹的,我就是為了兒子多掙點錢啊。要是換個工種,我也不至于四十五歲就退休了。到頭來,可真是沒想到,我這兒子,随了他爸。”

紀奶奶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知道我那個兒媳婦的,多善良多孝順啊,真把我當親媽啊。可惜了,曉苒還不到半歲,她竟然得病死了。我那時候就發誓,曉苒沒了媽,我要把曉苒那份媽的愛加倍給她。可我這兒子,我呸,簡直是,我恨不得砍死他。以前吧,他沒個本事還眼高手低,工廠不願去,非要去做什麽生意,我們家是有錢人嗎?我們也沒錢,他能做什麽生意。後來曉苒她媽去世了,我兒子被我罵急了,也不知道自個怎麽找的,找到一家私人小工廠去打工。一開始我還覺得兒子這下該懂事點了吧。真是萬萬沒想到,他和他爸一樣,竟然和廠長的女兒勾搭上了,曉苒還不到一歲,他就和那個女人結婚了。人家那富戶能瞧得起我們嗎?那個女人竟然要求我兒子不能帶曉苒過去。這就是倒插門,我兒子成了別人家的兒子了,我白養他了。他不要媽也就算了,竟然連女兒也不要了。當初曉苒她媽對他多好啊,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結婚還想讓我去,我呸,老娘就是吃糠咽菜也不沾他的光。”

紀奶奶激動起來,“他給我的錢,給買的電視,我為什麽不要,不要白不要,這是他欠我們的。我要把這些錢存起來,為了我孫女以後上大學用。将來我孫女有出息了,我也不會讓她去孝敬那個混蛋的。我告訴你老耿,他來的時候,我從來不讓曉苒喊他爸,他不配。哼,他對我們娘倆不聞不問,他也是這這裏長大的,這裏什麽情況他會不知道?他自己住高樓,明知道這裏生活不方便,他屁都沒放一個。幾個月才來一次送點錢,屁股下就像有火似的,坐不到半個小時就要走,說是忙,後來我幹脆就不讓他進門了,這樣的人配當爸?天下沒這麽好的事。就算為了給我那九泉下的兒媳婦出口氣,我也不能讓曉苒認他做爸。他那老婆,他生的那個兒子,我也不會認的,我這輩子只有一個兒媳婦,只有曉苒這唯一一個孫女。”

“唉,真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怪不得每次都不見你兒子帶女人回來呢。”老耿挺吃驚的,“你家曉苒和我家耿寶一樣命苦啊。”

“可不是嘛。我為什麽這麽疼耿寶,她和我家曉苒都是沒媽的孩子啊。”紀奶奶迷離地雙眼中透出一點淚光,房間裏孫女看電視時發出的咯咯笑聲讓她心裏充滿着力量。這就是她全部的希望。

平房外的弄堂裏,充斥着春風帶來的混合着煙火味,雖然已經有了溫暖的氣息,但是其中夾雜着的絲絲寒意,在不經意中還是會傷人的。打工回來的人們高聲打着招呼,雖然疲憊,卻強打着笑臉。此刻,他們還不知道的是,這片雜亂破舊的平房會随着海市的發展而消失在歷史的塵埃裏。不管人們如何掙紮迷茫,未來終究會變為現在。孩子們終究也會長大,脫離長輩的庇護,譜寫自己的命運。只是這命運的結局,誰又能未蔔先知呢。

作者有話說:

沒錯,這個故事就是上個故事結尾歐錦七說到的那個,從歐錦七口中說出來的簡介,大家喜歡嗎?希望自己能寫出一個感人的故事。

有讀者說喜歡上個故事中的配角連帆二,謝謝你們的喜歡,不過基本上我是不會再寫番外了。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小說流行起寫番外了,我從小看的小說可從來就沒有過番外,我其實很不習慣寫番外的。我也會盡量在小說中将各個方面交代清楚。唉,為什麽我寫的小說總是配角出彩呢?好失敗啊。

這已經是更文極限的極限了,看來人的潛力真是無窮。不過以後應該是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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