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三章

27、第三章

紀奶奶是看着景姝長大的,知道這孩子從來不說瞎話,但在孩子口中也問不出什麽,扭頭見到景姝外婆正站在門口,她小步過去,說:“剛才景姝說——”

“景姝那麽大聲,我早聽到了。”景姝外婆無奈地搖搖頭,拉着紀奶奶進了屋,“曉苒她奶奶,這事啊,我也只能和你唠唠嗑了。”

“怎麽啦?”紀奶奶忙問。

景姝外婆的神情透着點氣憤,“唉,你還記得上次你來我們家接孩子時,有個陌生男人站在我家門口嗎?”

紀奶奶一向記性不錯,“長得高高大大,挺好看的。他是什麽人啊?”

“他是景姝的爸。”

“呦,這都快十年了,怎麽這男人現在才來?”

“說起這事我就來氣。”景姝外婆咬咬牙,“這男人的爺爺是大資本家,解放前帶着全家跑到美國。現在改革開放十來年了,他爺爺他爸都覺得中國發展的快,他們又跑回中國做生意,打算逐漸将美國的生意轉回中國,讓他在中國留學,為将來在中國賺錢打下人脈。哼,我看他留學是假,勾引女孩是真,我女兒大學沒沒畢業就被他弄大了肚子,丢臉就算了,被毀了前途才讓我難過啊。”

“丢什麽臉啊,我覺得沒什麽丢臉的。我上次看電視,外國的大學生都能在大學結婚生孩子呢,說不定以後我們國家的大學也可以。”紀奶奶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順着話說了下去。

景姝哀聲說:“唉,也許吧,可我女兒是享受不到這種政策了。我讓她打胎,她被這男人迷得沒了理智,死活不願意,那就只能被學校勒令退學。”

“那這男人怎麽會又來找景姝她媽呢?按理說他要是騙人的話,他就不該出現的。”

“據這男人說,當時是因為他爺爺病重,他必須回去的。反複了幾個月後他爺爺還是去世了,他想立刻回來的,但是家裏人都沉浸在悲傷中,他也不好意思獨自離開。等他父親情緒好轉後他家生意又出了問題,他父親讓他和個世交家的女兒結婚,他不願意,就一直抗争着。他父親很生氣,就把他的護照等身份證明給沒收了,派保镖跟着他,還凍結了他的賬戶,他沒身邊也沒錢,根本回不來。最近一兩年他父親見他還是不肯妥協便漸漸松口了。半年前他父親終于同意他回中國,他就趕緊來找景姝她媽了。”

“聽你這麽說,這男人不錯啊。整件事也不是他的錯,”紀奶奶不解地問:“怎麽看你還是不滿意呢?”

“這些都是他自己說的,誰能證明?我就算他說的是真的,但你從他的話中也聽出些味道啊。他這麽大的人了,被他爸扣住他就沒轍了?這說明什麽?哼,他以為我不懂呢,別說是在美國,就是在咱中國,他一個成人怎麽可能會被囚禁,一個電話警察就會來,就會放他自由。哼,他怕的不是他父親沒收他的身份證明,而是怕沒錢,不能過苦日子,他就是個依附他父親的窩囊公子哥。”景姝外婆冷笑了聲,“快十年了,他一男人身邊會沒個女人?打死我也不信。女人等男人十年我信,男人,哼,算了吧。”

紀奶奶笑着寬慰說:“那可不一定。你瞧老耿和景姝外公,他們絕對能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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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姝外婆也樂了,“這兩個男人能和那個男人能比嗎?人家可是有錢長得又帥,多少女人要投懷送抱呢。前幾天我女兒說漏了嘴,聽說那男人被逼着結婚的對象也是追了他好久。”

“呦,還有女的追男的呢?你說這美國人也和咱中國人一樣,家裏是老子說得算?”

“哎,我告訴你吧,那些已經西方化的中國人呢,就和洋鬼子一樣,女的追男的,沒什麽稀奇的。但是呢,也有好多中國過去的華人還是老是做派,他家就是這樣,和中國人一樣,講究長幼有序之類的。你聽他口氣就知道,他可怕他父親了。”景姝外婆譏笑着搖搖頭,“說這些有什麽用呢,我不信他,可是我女兒信啊,他一跪下來,我女兒就心軟了。你就看我女兒非得讓景姝姓景,你就能明白,這丫頭對他是死心塌地。快十年,我給她介紹過多少對象,她都沒松過口。後來知道過日子難了,對這男的也有點死心,最近兩三年倒是松口了,半年前我給她介紹的那男的,多好啊,她自己也覺得不錯,也打算認真處下去試試,沒想到,這男的突然找來了。這下好了,唉,這丫頭,我上輩子是欠她的。”

“那你們準備搬了?”

“這男人要帶我女兒和景姝去美國。”景姝外婆難過起來,“我女兒不放心我和她爸,正好這男人在城區有個自己的房子,樓層挺高,帶電梯,不用爬樓,陽光也好,我去看過了,環境比這裏是強太多。唉,我是不肯的,住別人家算什麽呢。可我女兒非要同意,不然她就不走了。我這老骨頭總不能耽誤女兒和外孫女的前程吧。”

“那不就好了嘛。你還難過什麽呀。”紀奶奶笑着,“我都羨慕死了。你看這裏,又髒又亂,梅雨季節一來,那黴味大的都散不出去。你還有什麽好難過的,跟着女兒享福吧。”

“我就是想着以後見景姝難了,我這心裏就不舒服。我把她從那麽點大帶到現在,她都沒有離開過我。”景姝外婆臉上微微顯出愁容,“我也怕這男的不靠譜,萬一我女兒再被騙,在美國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帶着我家景姝,哎呦,我都不能想。”

“哎呀,景姝外婆,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件事來。”紀奶奶問道:“上次我們這片集體辦房産證,怎麽不見有你家啊?”

“那個時候我們就已經決定要走了。而且這房子是我家老頭單位分給我們住的,他這一輩子也就讓單位給分給房子住,啥好處都沒撈到。”

“不不不。你家景姝頭兩年入學,沒趕上新政策,我家曉苒正好趕上,現在入學要房産證和戶口本。為了這房産證我特意去了趟廠裏的住建處。”紀奶奶盡量讓自己說得詳細,“我聽科長在閑聊時說可能咱們這兒三五年內會拆遷的,我們的房子按照面積給分新樓房。老耿說這事不準,咱們這兒淨是嚼舌根的人,如果消息屬實,早傳遍了。可我心裏琢磨着,這事還真有可能。你看現在城裏到處都在建高樓大廈,城裏就那點地方,都建完了,自然就會到我們這兒建的。而且我們這兒的房子又不屬于什麽古董,又沒有什麽保護價值。退一萬步講吧,即使不拆遷,你把這房子買下來了,它就是你的了,誰也拿不走的。真要是你女兒被騙了,你們也不可能再住在男方家了。這房子是你們的退路,是你們的容身之地。我那房子就一千出點頭就從廠裏買下了,你這房子比我家稍大點,最多也不過一千五。你掏個一千五也能讓自己安心點。我這烏鴉嘴,你聽了別生氣。”

“不,曉苒她奶奶,你可不是烏鴉嘴,你提醒真是太及時。我真不知道這房子能買。我家那位你知道的,什麽都不管不問,廠裏的福利分房永遠輪不到他,我也不是你們廠的,什麽情況也摸不清,我也不願意和那些長舌婦多啰嗦。當時廠裏分我們這個房時,只說是給我們暫住的,以後有房再說。”景姝外婆還未說完,紀奶奶就急忙說: “哎呀,以後哪有房了,你都不知道,我去住建處已經打聽清楚了,就是因為廠裏再沒有福利分房一說了,所以允許職工買住房了。”

“如果能把這房子買下來,我的心真能放肚子裏了。你說得對,不管這房子多破,不管以後是否拆遷,這畢竟就是我們的了,以後再如何,這裏就是我們的後路。”景姝外婆感激地說:“就是我家那位太窩囊,我怕他辦不好這事,你們廠我這外人也進不去。要不,請你幫個忙,陪他去一趟廠裏?”

“行啊。今天下午我就去廠子裏找景姝外公。”紀奶奶是急性子,“你等會兒打個電話給他說一聲。”

“要不要帶錢?要帶錢,我就要去趟銀行。”

“帶着吧,現在買房子的人很少,辦理起來也快,三五天房産證就能下來,不會耽誤的。”紀奶奶轉身要走,猛地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我是替老耿來請你們家的,他低保費用領到了,明晚想請幫過他的我們兩家吃個飯,感謝一下。”

“老耿就是客氣,不過就是幫着看了幾次孩子。他才拿那點錢,算了吧。”

紀奶奶笑着說:“別算了,他也是真的想感謝我們。我們要推辭狠了,他會覺得我們瞧不起他的。我不會讓他多花錢的,我讓他買點便宜的菜,我在他家燒。”

“那成吧,但是就我和我家景姝啊。我家那位這幾天都加班,晚上不回來吃,我家女兒現在和那男的四處拜訪以前的朋友。”景姝外婆一聲長嘆,“我也能理解她,以前太憋屈了,現在想着在人前找回面子呢。哎,曉苒她奶奶,你等會兒,我取了存折,我們一塊走。”

兩人出了門,見景姝玩瘋了,不由地好笑。景姝外婆趕緊叮囑外孫女,“帶着兩個妹妹到紀奶奶門口玩,外婆出去一趟,等會兒就回來。”

“知道了。”景姝清脆的回答,聽話地帶着紀曉苒和耿寶到紀家門口。

三個孩子玩了一會公主騎士結婚的過家家游戲,又想到別的游戲,改玩商場營業員的過家家。玩了一會,紀曉苒突然大喊奶奶,正在做中飯的紀奶奶以為發生了什麽事,急忙跑了出來,見三個孩子好好的,才安心下來,問:“什麽事啊曉苒?”

紀曉苒拉着奶奶的衣角,求着說:“奶奶,你來幫我們算算術,好嗎?”

“哎呀,奶奶在忙呢。你們玩,乖啊。”紀奶奶轉身要進屋,紀曉苒卻緊拉着不放,“奶奶,你幫幫我們吧。耿寶算的好快啊,我和景姐姐都不知道對不對呢?”

紀奶奶心中一動,“耿寶算的快?算什麽呀?”

“奶奶你好好聽啊,一定要好好聽。青菜九塊九,毛巾三塊一,肥皂七塊八,肉包子一塊五,鉛筆五塊六,一共多少錢?耿寶你說。”紀曉苒小嘴巴拉巴拉說得很快。

耿寶立刻就回答了,“二十七塊九。”

“呦,奶奶算算,”紀奶奶特別吃驚,趕緊默默算了三遍,竟是分毫不差。她激動地差點跳起來,趕忙喊老耿出來,說了這事,“老耿,你家耿寶是天才啊。你教的?”

“我哪會教啊。也許是我帶她去菜場買菜,她自個記得了。”老耿簡直不知該如何表達了,一直以為是傻子的孫女卻成了神童,這種天地之別的反差,實在讓他激動得有點懵了。可是他沒想到的是,這種自我安慰的幻象很快就會被現實打破。

七月底,正是海市最熱的時候。景姝一家終于搬走了。走之前,景姝外婆把房門鑰匙給了紀奶奶,拜托她幫忙看着家,并把信新住址和電話都告訴了紀奶奶,讓她有空過去玩,什麽事打電話。紀奶奶一口答應。

那邊,景姝和紀曉苒正哭的傷心,景姝把自己最喜歡的布娃娃送給了紀曉苒,又保證自己會回來看她們的。那個時候的景姝還不知道美國和這裏的距離究竟有多遙遠。她還是像個公主一樣哭着先叮囑了耿寶,“大頭你把保護好我的侍女。”而耿寶還是愣愣的沒有表情。

景姝又流着淚對紀曉苒,“我很快就回來,我們再玩公主和侍女探險的游戲,再玩和騎士結婚的游戲。你要看好我的騎士,不準大頭和別人結婚。”紀曉苒抽泣着、不停點頭。

旁邊分心聽着的景姝外婆想要教育外孫女別亂許諾,又見外孫女哭的這麽傷心,想想算了,什麽時候不能教育呢,幹嘛非要挑這個分別的時候呢?孩子的感情最純真,大人就別幹涉了。

轉眼一個月又過去了,八月底正是小學生報到的時候。孫女和耿寶都被分到了三班,這讓紀奶奶又犯愁了。老耿本來挺高興,見紀奶奶這樣,很是不解,問是怎麽回事。

紀奶奶微微皺眉,“我聽說啊,一班二班都是前進班,沒上過幼兒園的都分在了三班。”

“老師一樣教就行了。”老耿還是不能理解鄰居的苦悶。

“不是的。幼兒園裏教過些東西,所以一班二班的老師教東西就快,三班的就慢。這一慢,我們的孩子肯定不如人家了。我現在有點後悔沒上曉苒上幼兒園了。”紀奶奶有點懊悔。耿寶沒上幼兒園是因為家裏窮,而紀曉苒則是因為她舍不得孫女哭鬧。當初送孫女去幼兒園時,曉苒那撕心裂肺的哭聲讓她心裏直打顫,一連幾天都這樣,老師也反應這孩子在幼兒園也是不停地哭。她實在忍不下心,幹脆就把孫女接了回來自己帶。哪想到現在入學分班竟然也會和是否上幼兒園有關。

沒兩天,到了九月一日正是入學時,紀奶奶重新高興起來,她已經打聽清楚,所謂快慢分班純粹是謠言。孩子們分班都是随機的。她興奮地對老耿說:“這說明我家曉苒和你家耿寶就是有緣分啊,居然也分到了一個班。”随後又千般叮囑孫女,“聽老師話,別淘氣,照顧好耿寶。最重要的是別被同學欺負了。如果有人欺負你和耿寶,去告訴老師,老師要敢不管,你回來告訴奶奶。”

紀曉苒很機靈,一口答應了,然後牽着仍是木愣的耿寶的手,一蹦一跳進了小學的大門。

老耿看着這樣的孫女,心裏有點打鼓,孫女真的是神童嗎?他為什麽總會覺得不對勁呢?很快他的不安便實現了。

因為國慶節放長假,所以放假前,學校都會留堂,多布置些作業。紀奶奶和老耿下午快四點來接孩子們時還未放學,等了有十來分鐘,學校大門終于打開了。紀曉苒牽着耿寶的手出來後說得第一句話就是,“耿爺爺,老師讓你去見她。”

老耿心裏“咯噔”一下,“什麽事啊?”

紀曉苒搖搖頭,“不知道。”

老耿是最沒主意的,求助地看着紀奶奶。紀奶奶也是熱心,立刻就說:“成,反正沒事,我和你一塊去聽聽啥事。”

門衛老頭記性不錯,知道這兩人是孩子家長,又聽說是老師找,便立刻放行了。教學樓有三層,一二年級在底層,而老師的辦公室就在走廊的盡頭。在紀曉苒的帶領下,兩位老人很快就找到了班主任。

班主任是個二十來歲的女人,很年輕,應該是畢業沒幾年,講話一點都不婉轉,直接就對老耿說:“你家孩子腦袋有毛病,你應該讓她去上特殊學校。”

老耿只覺得天旋地轉,嘴裏只會不停地重複着,“傻子,傻子,特殊,特殊……”

一旁的紀奶奶不高興了,将耿寶拉到面前,氣憤地對班主任說:“什麽毛病?這孩子哪有毛病?白白淨淨眉清目秀的,身體多健康。我告訴你,我們耿寶可是神童,你問她算術,她立刻就能回答出。不信你可以試試。”

年輕的班主任顯然沒有多少耐心,“怎麽沒毛病,這孩子在課堂上問她也不說話,作業也不做,什麽都不會幹,連自己名字都不會說,就只會發呆,這還不是腦子有毛病啊。”

“你這老師說話,怎麽——”紀奶奶尚未将話說完,班主任就已經急了,“我說話怎麽了,我說得都是事實。”

“你這是什麽态度,”紀奶奶的脾氣也上來了,捋起袖子準備幹嘴仗。這時,辦公室門被推開了,有個上了年紀的男人笑眯眯地進來,首先對班主任說:“老遠就聽見你的聲音,你這語氣就不能委婉點嗎?”

“主任,我這為他們好。”班主任立刻委屈地對教導主任說。

“你就是為人家好,那你這态度誰也接受不了啊,別說他們了,就算是我聽你這口氣,我也受不了啊。”教導主任和藹地笑笑,又對紀奶奶說:“別生氣別生氣,咱們都是為了孩子嘛。”

別人客氣,紀奶奶當然也會是好态度,“主任,我就問問你,是不是這孩子非得去讀那個特殊學校?你們學校是不是肯定不收她了?”

“當然不是。現在政府明文規定了,絕對不能讓任何孩子失學。既然孩子進了我們學校,我們沒權力讓孩子退學。”教導主任平和地解釋說:“我們讓這孩子去特殊學校呢,也是為了孩子,畢竟對這樣的孩子,那邊的學校比我們有經驗。”

紀奶奶想了想,問:“那特殊學校哪兒?需要交錢嗎?”

教導主任笑着說:“哎呦,這特殊學校也是義務教育,和我們學校一樣。不過呢,離着這裏可遠了,郊區的郊區呢,坐公交車也得一個多小時。”

“那麽遠?”紀奶奶眼珠一轉,又問:“主任,你們學校其實也能收這樣的學生,是不是?”

“按照教育法來說,我們确實應當接受普通教育能力的殘疾兒童,我剛才說了,我們沒權力讓孩子走的。”教導主任還想繼續,卻被紀奶奶打斷了話語,“主任,我也和你說實話。耿寶她爺爺身體很不好,他不可能天天坐那麽長時間的車去接耿寶,而且他家是低保戶,非常困難。你讓去什麽特殊學校,不是增加他家負擔嗎?既然你們可以收,那你們就別推卸責任了。更何況你們也不知道耿寶有什麽毛病,她也不鬧不發瘋,就是坐着那兒不說話呗,這也不會給老師和學校添負擔。我還會讓我家曉苒跟着耿寶,學校有什麽好擔心的?耿寶算術真的很棒,你們學校就不能認真教教嗎?實在教不好,我們也不怪你。”

紀奶奶很會做人,又對班主任說:“老師,你的心是好的,我知道。老耿不會說話,我代表他謝謝你,你确實是個負責的好老師,要不然學好學不好,老師何必擔心呢,你也不少拿一分工資。但是耿寶真的不是個傻孩子,你就讓她在這兒上學吧。就當可憐可憐這爺倆。”

班主任張張嘴還要說些什麽,教導主任沖着使了個眼色,阻止了她的話,然後又笑着對紀奶奶點點頭,“你們既然決定在我們這裏上學,我們當然不會強迫你們孩子退學了。我保證,這孩子會在這裏上學的。”

老耿終于放下了心。紀奶奶得到了滿意的答複,露出勝利的笑容,客客氣氣和班主任、教導主任打了招呼,便領着老耿和兩個孩子一起出了辦公室,還順手帶上了門。老耿以為她要走,哪知她把耳朵貼在門上,偷聽裏面說話,并擺擺手示意老耿別說話。

辦公室內,兩人的對話清晰傳來。“主任,你幹嘛這麽說啊?那孩子真的不對勁。”這是班主任的聲音。

“哎呦,你這孩子的性格就是直,那老太太一看就不好惹,她是這一片中有名的兇婆婆。其實呢,我剛才也看了看那個孩子,确實木頭木腦的,不過你也不能說她是傻子吧?傻不傻要醫院來鑒定的,孩子家長不帶孩子去醫院,我們有什麽辦法呢?現在又不像以前了,能留級能勸退,現在要求是必須讓每個孩子享受九年義務教育。你就當她是個随班就讀生,你也不要管她了,反正現在上初中也不要考試的,讓她混到初中畢業就行了呗。”這是教導主任的聲音。

班主任的聲音高起來,“主任您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現在績效工資制,我班上出現這麽一個學生,全班的均分會拉下很多的,到時候扣工資,您給我補上啊?”

“行行行,就知道你要這麽說。”教導主任的聲音響起,“我會和校長說的,這孩子的成績不算在你們班。我保證不會因為這孩子讓你的錢少拿。”

班主任笑了,“有主任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聽到這兒,紀奶奶覺得也沒必要再聽了,轉身帶着孩子往外走。說來說去,還是為了錢。才讓孩子上一個月學,能看出什麽?就算耿寶有點呆愣,那學校就真不能教了?還不是怕麻煩怕扣錢,想推卸責任。還說什麽為了孩子,如果真的為了孩子,那就好好教啊,實在教不好了再找家長商量啊,幹嘛急着往外推。唉,現在的老師,真是鑽錢眼裏了。見老耿想問,她裝作輕松地笑了笑,“他們沒再說什麽,老耿,你就放心吧,不會讓耿寶失學的。”

晚上給孫女做晚飯時,紀奶奶聽到孫女正在讀着課本,突然有了信心,老師不教耿寶,那就讓孫女教呗。臨睡前,她哄着孫女說:“曉苒,奶奶請你做老師好不好啊?”

這個年紀的紀曉苒正是好奇心重、喜歡玩的時候,她把奶奶的提議當成了游戲,立刻高興地說:“好啊好啊,奶奶想學什麽呢?”

“不是奶奶學,是你教耿寶。”紀奶奶故作神秘地說:“奶奶告訴你個大秘密,你誰都不能說,否則奶奶就不喜歡你了。”

紀曉苒睜大了眼睛,高高舉起手掌,“我保證誰也不說。”

“奶奶最相信我的寶貝孫女了。”紀奶奶親親孫女,“今天奶奶偷聽老師說話的時候,聽到老師說,她嫌棄耿寶不會說話,以後就不會管耿寶了。可是啊,曉苒和奶奶都知道,耿寶是很聰明的,是不是?”

“是。”紀曉苒嘟起了小嘴,“耿寶算的可快了,比景姐姐還聰明。”

紀奶奶循循善誘,“沒錯。所以啊,老師不教耿寶,我們曉苒來教耿寶。以後啊,老師在課堂上教的什麽,曉苒你就把它記下來。放學後呢,你就當老師,來教耿寶。你把耿寶教好了,就說明你可比老師厲害了。我家曉苒會是最棒的。”

“好。”紀曉苒很興奮的一口答應。“當老師”這個游戲對于孩子來說還是非常有誘惑力的。

“可是呢,如果耿寶不會,你可不能發火不能生氣,她一遍不會你就教兩遍,兩遍不會就教三遍,直到把她教會了。”紀奶奶叮囑說:“奶奶以前告訴過你,耿爺爺是咱們兩個的救命恩人,咱們要報答耿爺爺,就要把耿寶教好,知道嗎?”

“我知道了。奶奶,我會好好做老師的。”紀曉苒稚嫩的表态讓紀奶奶很是欣慰,這個時候的她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只是以為耿寶比別的孩子開竅的晚,還不知道學習為何物,她不想讓耿寶落下太多課業,否則等過幾年耿寶開竅了,即使再想跟上也跟不上了。

紀奶奶的好心讓老耿感激不盡,立刻同意讓耿寶每天放學和紀曉苒在一起學習。

別看紀曉苒年紀小,奶奶的話,她确實聽進去了。自己寫完作業後,盡職地當着“老師”,一遍遍對着耿寶讀着課本,還會手把手教耿寶寫字。時間長了,偶爾會有奇跡出現,耿寶也能跟着背出整篇課文。而紀曉苒因為當“老師”的時候間接複習了太多遍課本,這對她的學習有非常大幫助,讓她的成績一直保持在班上頭幾名。這下紀奶奶更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正确的。

又是一年過去了,快過年前,學校期末考試結束後的例行家長會召開了。第一次去參加家長會,紀奶奶和老耿還是挺興奮挺緊張的。

現在的小學不像過去那樣是兩個同學同桌,而是每個學生都有自己的小課桌。紀奶奶很快就發現不對勁了,她的孫女和耿寶的課桌是并排在一起,可是兩人都是在最後一排。耿寶坐最後一排也就算了,畢竟個子擺在那兒呢。她孫女不行啊,那麽瘦小那麽矮,坐最後一排能看得見老師寫什麽嗎。幸虧現在家長會都是學生帶領家長進入教室的,紀奶奶趕緊問了孫女,擋不擋視線。

紀曉苒天真地回答,“歪着頭就能看到了。”

紀奶奶頓時難過起來,“你在班上最矮,幹嘛老師讓你坐最後?”她甚至懷疑這是老師對自己幫助老耿一家的報複。

紀曉苒并沒有任何委屈,居然快樂驕傲地說:“全班就只有我的話,耿寶才聽的,連老師都做不到。老師讓我和耿寶坐在一起,是為了幫助她。”

紀奶奶立刻明白了,老師是怕耿寶發傻有事,自家孫女和耿寶一起長大,正好能看着耿寶。這老師,不在孩子的學業上用心,在這方面倒是挺有心計。她心裏非常生氣,想去找老師理論,讓她孫女能坐到前排。可轉念一想,關系到耿寶,她這麽做,不就是和老師一樣,徹底将耿寶放棄了嗎。心裏微微一嘆,勉強笑着對孫女說:“我家曉苒是最棒的。”

紀曉苒是真的以為奶奶在誇自己,燦爛地笑了。

見孫女這樣天真爛漫,紀奶奶只覺得心疼地緊,接下來的家長會,她也沒心思聽老師們說什麽了,熬到結束,她不想多說什麽,站起來就帶着孫女往外走。

坐在旁邊的老耿本來是在認真地聽着,他孫女考了個零分,整張卷子一片空白,根本不見任何動筆的跡象。結束後他還想和紀奶奶唠上幾句,又想去見見老師,可是老師并不理會他,和敷衍地打發他走了。他又見紀奶奶似乎很不高興,也就不敢再多說什麽,跟着紀奶奶,牽着耿寶,也走出了學校。但是他這裏總還是不安的。

過了幾天,紀奶奶漸漸平複了心情,加上沒多久就過年了,她忙着收拾屋子洗洗涮涮,也就将家長會上的不快給忘記了。紀曉苒和耿寶徹底放假了,兩個孩子就在門外自顧自的玩着。

這天,紀奶奶正在家裏洗着床單,孫女和耿寶帶着個看上去很忠厚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紀奶奶擡頭瞄了一眼,問孫女,“誰啊?什麽事?”

紀曉苒很興奮地說:“奶奶,這是我們數學老師。”

紀奶奶聽聞趕緊将濕濕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倒了杯水給這男老師,笑着問:“您有什麽事嗎?是不是我家曉苒她在學校調皮了?”開家長會時她心不在焉,根本不記得數學老師長什麽樣子了。

這位數學老師很是客氣,“紀大娘您別忙,也別多心。曉苒這孩子很乖的。我今天來純粹就是以私人身份來拜訪的,其實我是來拜訪耿寶家長的,她爺爺不在家,曉苒就把我領到您這兒了。”

“耿寶?”紀奶奶心裏一凜,“耿寶出什麽事了?她爺爺出門買菜有一會了,應該馬上就會回來的。”她小心翼翼地問:“耿寶她怎麽啦?”

數學老師輕輕一嘆,“還是等耿寶爺爺回來再說吧。不過您放心,也不是什麽大事。”

正說話着話,耿寶爺爺進來了,見耿寶在這裏,他放下心笑了,又見紀奶奶家裏有客人,他趕緊想帶耿寶離開。

紀奶奶示意老耿留下,“這位是數學老師,就是來找你的。”她讓孫女帶耿寶出去玩,自己搬了個凳子給老耿,對數學老師說:“有什麽話,你就在這兒說吧。我和老耿多年的鄰居,互相照應着,就像一家人,我也聽聽,有什麽事也好給他拿個主意。”老耿感激地直點頭。

見老耿如此,數學老師點點頭,倒沒有任何為難。他喝兩口水,盡力和藹地笑着對老耿說:“既然為了孩子,我就不拐彎抹角了。耿寶這孩子的狀态,我覺得和我看過的一部美國電影的主人公非常相似,我認為您還是盡快帶她去趟醫院。”

老耿只聽明白了醫院兩個字,萬分緊張,“耿寶這孩子真是傻子嗎?”

“不不不,您誤會了。您聽我說,那部美國電影叫《雨人》,講述的是個有很強記憶力和心算能力的自閉症患者的故事。我覺得這個主人公的狀态和耿寶很像。”數學老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很平和,“在我的教學生涯中,也有考零分的學生,畢竟才上學,有的孩子會适應過程比較長。可是沒有一個和耿寶一樣,整個試卷都是空白沒有任何書寫的。我覺得很奇怪,找到耿寶,但是耿寶根本不和我有任何交流,甚至連眼神都沒瞧過我,而且我問過我們班所有老師和同學,大家都說耿寶最多只和曉苒說點話。我又去問曉苒,曉苒卻說耿寶很聰明,算算術很快。我特意讓曉苒試了試耿寶,真的很震驚,可以說耿寶的計算能力是遠遠超出同齡人的。唉,按理說,學生的事應該是由班主任全權負責的,可是我們班的班主任太年輕,沒什麽經驗,我思來想去,又覺得實在不能耽誤孩子,所以今天就自作主張地跑來了。”

老耿糊塗了,求助地望了一眼紀奶奶。

紀奶奶也沒聽明白,問這老師,“您這意思,耿寶到底是聰明還是傻子?我聽您這話,怎麽好像既是說耿寶是傻子,又是說耿寶很聰明呢?還有啊,啥叫自閉症?從來沒聽說過。這病嚴重嗎?治好要花多少錢啊?”

數學老師心裏不住嘆息,兩個老人,能指望懂些什麽呢?但他還是非常耐心的解釋說:“我這麽和你們說吧,耿寶某些方面是很聰明,但她不算是個正常人,她無法正常的和人交流。自閉症呢,不是一種身體上的疾病,而是一種,怎麽說呢,是精神上或心理上的一種,一種,嗯,天生的缺陷吧?其實我也不太了解。這種症狀很少很少發現,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也是看了那部美國電影,才想起耿寶這狀況的。但是,我要說明的是,”他也隐約聽說過耿寶父母的事,見老耿神色不對,立即猜到了原因,安慰說:“這個絕對不是精神病。你們也不要自己吓自己,最好是去問問專業醫生。我有個鄰居的親戚在市中心醫院做主任,他姓趙,明天有專家門診,你們如果去的話,可以說是我介紹來的。我呢自作主張和他打過招呼了,你們別見怪啊。”

老耿的心稍稍定了定,擠出一絲笑容,“不怪不怪,我知道老師是為我家耿寶好。我明天一定帶孩子去醫院看看。”

數學老師覺得自己盡到了責任,頗為欣慰地告辭了。

留下老耿忐忑不安。紀奶奶寬慰他說:“明天我和曉苒陪你們一起去醫院,就當上街散散心,中午我請客,咱們在外面吃。別怕,我覺得耿寶肯定沒事。”

話雖如此,但老耿還是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一大早起來收拾好自己和耿寶,拿上不多的存款,和紀奶奶祖孫倆一起轉了兩趟公交才到了市中心醫院。

紀奶奶故作輕松地和老耿扯着閑話,心裏其實也挺緊張。耿寶如果再有個什麽好歹,老耿可真就沒希望了。

作者有話說:

我知道大部分讀者其實對所謂悲劇都是有抵觸的,其實我非常能理解,因為我也一樣,當讀者時也會盡量繞開悲劇的,所以我早早言明了這個故事的性質,給讀者一個選擇看不看的機會,不然看到最後,大家心裏會不舒服的。

很矛盾的是,我做讀者時一樣不喜歡悲劇,但是作為作者,卻想寫個悲劇嘗試下,這也許就是讀者和作者的區別吧。我很想說明一下我寫這個故事的緣由和起因,但還是覺得放在故事結尾處說明吧,因為我覺得,如果大家能堅持看完這個故事的話,會能理解我的說明。最後,還是謝謝能一如既往支持我的讀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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