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四章
28、第四章
這所全市最權威的三甲醫院,人多到讓紀奶奶覺得頭疼的地步。她硬着頭皮找到導醫臺,問護士趙主任的門診在哪兒?
這護士倒也客氣,翻了排班表,說:“精神科的趙主任是吧?在三樓。”
一聽“精神科”三個字,紀奶奶心裏涼了半截,“沒有其他的趙主任了?”
“今天就這一個姓趙的主任。”護士覺得好笑,“老太太,你看什麽病自己不知道嗎?我提醒你一句,找趙主任看病的人特別多,你們這個時候來已經挂不到號了。”
紀奶奶勉強說:“我們是趙主任親戚介紹的,就讓我們今天來的。”
護士更熱情了,“那你直接到三樓吧。”她還想再多說,見人家已經帶孩子走了,不由咂咂嘴,一臉不屑。
三樓精神科很好找,門口站着坐着的,有很多人。紀奶奶想直接進去看看,被疏導的護士給攔住了,“老太太,人人都像你這樣硬闖,醫生也不要看病了。挂了號就在外面等着吧,總會輪到你的。”
“我們沒有挂到號。”紀奶奶邊賠笑邊說着好話,說:“我們是趙主任親戚讓來的。說是我們孩子的毛病特別古怪,叫什麽自閉症。就想讓趙主任看看。已經和趙主任打過招呼了。”
護士态度瞬間軟了下來,“那你等着,我進去和趙主任打個招呼,看能不能給你加個號。”片刻後,她從科室出來,笑着對紀奶奶說:“趙主任說你們不用挂號,等他把全部病人看完了,專門接待你們。你們就坐在旁邊等等吧,那邊有開水。”
紀奶奶和老耿都很感激這個從沒謀面的趙主任,聽話地等着。直到中午十二點多了,最後一個病人才從科室中慢慢走出來。兩人對視了一眼,剛想帶着孩子進去,就見一個矮胖的中年男醫生從科室中出來,沖他們笑笑,又招招手。
紀奶奶轉頭看看四周,只剩下他們了,這醫生肯定是對他們打招呼的。她趕緊站起,示意老耿跟上,小跑着進了科室。
這位趙主任講話非常和氣,“不好意思,病人太多,耽誤你們了。這孩子的情況我都聽說了,現在已經是吃午飯的時間點,你們先去吃飯,醫院後面有食堂,外面也有賣吃的。等到一點半,你們帶着孩子直接上七樓,我在那裏等你們,給孩子做個測試。你們看怎麽樣?”
紀奶奶和老耿只能是千恩萬謝。吃午飯時,紀奶奶為了讓老耿稍微放松些,故意開着玩笑,“你看吧,我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說好了,中午這頓我請客。”
老耿堅決不同意,“我們家都什麽事,每次都麻煩你跟着來,我要再讓你請客,我還是人嗎?今天說什麽都得我請客。”
紀奶奶拗不過老耿,也覺得再多說有點駁人自尊,最便宜的兩碗面條和四個肉包,她在心中算了算,也沒多少錢。于是爽快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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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幹坐着熬到一點半,兩人帶着孩子準時來到七樓。和善的趙主任已經在等着了。
所謂的測試室在紀奶奶眼中不過就是一堆玩具。隔着大大的玻璃窗,她和老耿看着室內的趙主任在逗着毫無反應的耿寶。一旁的紀曉苒則興奮地撲向各式各樣的玩具。
不到半個小說,趙主任就出來了,對他們輕輕搖搖頭,“根本無法交流,符合自閉症的某些特性。”
老耿急的差的哭出來,“主任您說怎麽治吧,我砸鍋賣鐵也一定要給孩子治病。”
“老人家您別急,聽我慢慢說。”趙主任非常耐心,“首先呢,請您放一點心,自閉症不是任何身體上的疾病,你家孩子身體很棒,你看她身高就知道,這孩子比一般同齡的孩子都高,這說明她身體很好。其次呢,自閉症也不算是精神病的範疇,還涉及到心理學,遺傳學,基因學,等等等等。全世界的醫學界至今都不知道自閉症的形成原因。”
老耿直點頭,稍微安下點心,“那您能治嗎?”
趙主任還是輕輕搖搖頭,“這個自閉症在我們中國還是屬于極少數的病例,國內的醫學界對此并不是很重視。說實話吧,我工作這麽多年,你家孩子應該是我接觸到的第一例有自閉症傾向的孩子。她和那些弱智,就是你們通俗說得傻子還不一樣,傻子還是可以和家人或依賴的人有交流的,只不過這種交流會讓正常人覺得困難。可是你看你家孩子,她眼神都不和你對一下,只顧着自個自的玩,就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從來沒有喊過你‘爺爺’吧?”
“別說喊‘爺爺’了,話都不會說。”老耿眼中都閃出淚花了,“主任,您說怎麽治吧,我完全配合你。”
“我沒這個本事的,我們醫院也沒這個本事,你看這個測試室只是為了測試孩子智商的,我們完全沒這方面的硬件設施。目前,自閉症在我們國家的醫學界屬于很冷門的研究項目。不瞞您說,我也是在書上看到過這種病例的。不過呢,你也別灰心,我不會治還有人會呢。我一個師兄,也是個教授,他專門研究這個自閉症,是首都大學附屬醫院的頂級專家,是全國這方面的權威。”趙主任掏出筆,寫下來地址,遞給老耿,“去北京吧,自閉症是年紀越小幹預,治愈的可能性越大。”
老耿聽見有希望,眼神發亮,“您的意思是我孫女能治好?”
“能否治好,這話呢,我不敢保證,但是從國外的一些病例來看,年紀越大,治愈的可能性就越低,到了十幾歲後基本就不可能治愈了。”趙主任雖然說了實話,但還是讓老耿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些,然後他看看手中的紙條,又黯然起來,“去北京治病,貴嗎?”
就憑老耿這身衣着,趙主任就看出這人生活的窘迫,他長長嘆了口氣,“老人家,我可以打電話和我師兄說讓醫院最大限度的減免孩子的治療費。可是你帶着孩子到北京,吃穿用度、租房子,樣樣要錢,這些生活費也是一大筆錢啊,這醫院是不會也不可能幫你解決的。”
老耿頓時又低下了頭。旁邊一直沒插話的紀奶奶突然說話了,“趙主任,您說耿寶是自閉症,不和人交流,我怎麽覺得不像呢?”
趙主任一如既往的和善,沒有一點點不耐煩,“您說說看,怎麽不像呢?”
“我們和老耿家是緊挨着的鄰居,從小看着耿寶長大的。今兒本想着趁孩子放假帶她們上街玩玩,說實話,看病也是順便,沒曾想,從您口中聽到的病情感覺好像很嚴重似的。”紀奶奶也是故意這麽說,是為了安慰下已經情緒低落到極點的老耿。下面的話才是她要對趙主任說的,“主任,您說耿寶這孩子完全不會和人交流,我有點不同意,她和我家曉苒就能交流起來啊。大半年前,耿寶開口說話就是為了我家曉苒。開學頭一個月,老師就放棄這孩子了,我不信耿寶是傻子,讓我家曉苒教她,雖然說十句她不一定答一句,但是如果她回答起來,簡直就是神童。我記得有次我家曉苒教耿寶讀課文,才讀了一遍啊,耿寶就能從頭至尾一字不差的背下來。雖然耿寶上課發呆,又不寫作業,也不考試,但是我覺得她肚子裏有貨,只是孩子小,倒不出來而已。”
“嗯,有的自閉症兒童确實會在某些方面有超長的能力,只是——”趙主任忽然一頓,眼神中顯出一點疑惑,靜靜地朝着測試室裏看去,果然見到那個瘦弱的女孩正把一個玩具遞給那個剛才測試的孩子,他認為不會和人交流的孩子接過玩具,正按照瘦弱女孩的要求玩着玩具。陡然,他的臉上顯出興奮來,忙對兩個老人說:“在這等我一下,我馬上來。”說着,他跑進了另一間科室。
紀奶奶和老耿有點莫名其妙了,耳邊隐約傳來主任的聲音,門關着,他們也聽不清,紀奶奶也沒打算去偷聽,反正趙主任還是要出來和他們說的。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趙主任高興地出來了,“我剛和我師兄通了電話,你家這孩子應該是自閉症,不過她現在有一點好處,她并沒有緊閉對外交流的能力。”他看向紀奶奶,“你們兩家這麽好,讓你孫女做這個交流的橋梁,你不會有意見吧?”
“什麽意思?”事關孫女,紀奶奶沒有一口答應,“我家曉苒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趙主任笑了,“怎麽會呢,老太太想到哪兒去了。還是讓你家孫女教這孩子,只不過是按照我的方法去教這孩子。”
“這倒是可以。”紀奶奶放心地說:“那您這方法是什麽?”
趙主任又笑了笑,進了測試室,蹲在紀曉苒面前,很是溫柔地說:“好孩子,你願不願幫助你的朋友啊?”
紀曉苒根本不明白,還是跟進來的紀奶奶解釋說:“這醫生伯伯教你一些好辦法,讓你用這些辦法教教耿寶,這樣耿寶就能變得和其她小朋友一樣了。”
“真的?”紀曉苒睜大了漂亮的眼睛,“那我願意。”
孩子那純真到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神讓趙主任的心柔成了水,“曉苒是吧,你教耿寶呢,可別光教課本上的知識,也要教她生活上的知識。比如,你要教會她喊爺爺奶奶叔叔阿姨,還要教她穿衣穿鞋。但是,你一定一定要記住了,你教她的時候,一定要看着她的眼睛,也要讓她看着你的眼睛。讓她喊人的時候,也要讓她看着別人的眼睛。最最最重要的就是你必須要有耐心,不停地重複的教她,直到她會了為止。而且呢,你不能對她發火,不能對她生氣,不能對她發脾氣,只能笑着教她。這些你能做到嗎?”他實在不知道他說得這些,這個瘦弱的孩子能否聽懂,他能做得是盡力讓自己說得清楚。
見紀曉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趙主任暗暗嘆了口氣,這是不得已的辦法,在醫院這麽多年,窮人的無奈,他是有深刻體會的。他心裏也是沒底的,不說別的,這個叫紀曉苒的女孩才七歲,能有充足的耐心嗎?畢竟是孩子啊。
紀奶奶和老耿沒心思去猜趙主任的心思,只是覺得頗為奇怪,他們認為來醫院半天,結果就讓曉苒去教耿寶一些生活上的簡單事情,這也實在不能理解,有這麽治療的嗎?
趙主任當然看出兩人的疑惑,他想解釋,但又想想,還是算了吧,再怎麽解釋,對于這兩位老人來說都是等于天方夜譚,還是叮囑些事情要緊。“兩個孩子之間的交流,你們二位呢也不要幹涉,如果耿寶有了進步,你們千萬對着孩子別太激動,不然會吓着孩子。三個月後,你們兩個再帶着這兩個孩子來一趟。如果我不在門診就在病房,你們直接去找我就行。你們放心,我決不收一分錢。”
最後一句讓即使很疑惑的兩位老人家也不由地展開了笑容,他們都有個共同的想法,既然不收錢,那就來看看吧。
回家後,二老商量了下,幹脆就讓耿寶和紀曉苒吃住睡都一起。老耿千恩萬謝,非得要給生活費,紀奶奶推辭不了,也就收下了。
從此以後,弄堂裏形成了一道奇異的“風景”。總有個瘦弱的小女孩牽着個白淨的孩子,不停地反複教着任何一個看見的普通的事物,像是在教個嬰兒一樣。
三個月後,他們又帶孩子來到醫院。趙主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紀曉苒讓耿寶叫趙主任“伯伯”,耿寶迅速地閃了個眼神,低低說了聲“伯伯”。盡管這過程還不到半秒,但趙主任知道,這對于自閉症兒童來說,簡直就是非常巨大的進步,而且還只有短短三個月。他曾看過資料,有的自閉症孩子甚至要訓練幾年才能有如此成就,還有的無論如果訓練壓根就沒有反應。耿寶的進步是不是能給他師兄對于自閉症的研究又多出一條選擇的道理呢?孩子之間交流的效應是否比成人與孩子的交流要強出許多呢?
趙主任又否決了這個想法,絕大部分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會像紀曉苒那樣能做到那般的耐心。他忽然又對紀曉苒好奇起來,是什麽樣的環境和教育能讓一個七歲的小女孩甘願付出呢?他按耐不住好奇,問了紀曉苒,結果小姑娘的回答讓他大跌眼鏡,“什麽叫付出啊?我就是帶耿寶一起玩啊,我們從小就是這樣玩的,耿寶一直都是不說話的。不過現在,她會說一點點了,這是我教的,都是我教的。”小姑娘驕傲的挺起胸膛,趙主任輕輕地笑了,是啊,在孩子的眼中,哪會有成人世界內所謂的付出。她根本不會覺得是付出,在她心裏,有個同伴一直陪着自己才是件最美好的事情。
日子就在這樣的美好中靜靜的流過了。一晃,到了耿寶和紀曉苒十歲,兩家老人商量着給孩子們過個生日,畢竟十歲也是個大生日。老耿雖然身體變得很差,走幾步就直喘氣,但孫女的進步還是讓他臉上少了許多愁苦,好歹耿寶會喊爺爺奶奶,還會自個洗臉穿衣了。他現在也不求孩子以後有什麽出息,只要能自理能找個工作生活,他就心滿意足了。
紀奶奶常勸老耿去看病,她隐隐覺得老耿這身體有點不妙,可老耿總是擺個手說不要緊。她知道這都是沒錢的原因,老耿還是想着要給耿寶多留些錢。有次她實在看不下去,拉着老耿去了保健站,醫生讓老耿做了心電圖說是很嚴重的心肌梗塞,讓老耿去大醫院去做心髒支架手術。
他們只認識市中心醫院的趙主任,厚着臉皮去找了趙主任,結果聽說要準備十幾萬,老耿頓時不治了。趙主任知道老耿家的情況,無奈之下給老耿推薦了一個中醫,可是看中醫吃中藥那花費也不少,老耿實在舍不得也就停了中藥,只是吃着最便宜的西藥。紀奶奶怎麽勸,他都不聽。
就在這種情形下,要拆遷的消息第一次大規模地在這片棚戶區傳開了。以前也有過這種流言,只是每次傳過一陣子就沒消息了,而這次則是可以确定了,都有區政府人員拿着白漆在牆上刷着大大的“拆”字。
紀奶奶很興奮,趁着孫女上學,和幾個要好的姐妹坐着公交去了離家兩站路的新房區,據說這一片片高樓小區就是以後的拆遷安置房。她最近這段時間都在和一幫姐妹盤算着如何能分到一套好房子,忽略了老耿。直到這天晚上老耿上門找她時,她才發現,老耿滿面愁容一直在唉聲嘆氣。
“你這是怎麽了?要拆遷住新房了,這裏人人都高興,怎麽就你好像提不起勁來,這裏還沒住夠呢?”紀奶奶先是調侃地笑笑。
老耿看了看裏屋,确定孩子們都睡了,又是一聲長嘆,“李大傻子你知道吧?”
“知道啊,你好好地說他幹嘛?”紀奶奶不解。李大傻子是這片有名的傻子,如今已經五十來歲了,只會見人傻笑。
“李大傻子他弟弟根本沒接他回家住,而是把他送到精神病院了。”老耿黯然地說着緣由,這一片人都知道,李大傻子的父母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是傻的,小兒子很聰明。老兩口也怕将來百年後小兒子不管大兒子,所以臨終前把所有存款和房子全部寫在了大兒子的名下,叮囑小兒子照顧好大兒子,等大兒子百年後,所有的一切都是小兒子的。這老兩口以為這樣做萬無一失,結果兩個老人先後去世沒多久,小兒子就将大兒子送進精神病院,房子存款還是落在小兒子手中了。
“怎麽會這樣?”紀奶奶十分不解,“法律不管?大兒子的,小兒子還能硬搶?”
“唉,我們這些老人都是糊塗蛋,李大傻子叫無行為能力人,這種人是需要監護人的,他弟弟是他的直系親屬,自然就成了他的監護人,他弟弟怎麽對待他,外人根本管不了。他的財産什麽的,全部由他弟弟保管,這不就等于是他弟弟的嗎,李家那老兩口白做這些了。”老耿滿臉懊悔,“曉苒她奶奶,我後悔把我們家房子寫耿寶的名字了。”
“這話怎麽說得呢?”紀奶奶後知後覺地問:“老耿,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你這幾天都在幹什麽呢?”
“自從知道李大傻子的事,我這心裏就不安起來。我家耿寶,唉,”老耿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曉苒她奶奶,咱們這麽多年鄰居了,我也不和你繞彎子,我和你說實話吧。我知道,你們說耿寶好不過是安慰我,李大傻子的事給我提了個醒。我尋思着這事找誰問問才好,我也想問你來着,可我知道你興許也不懂,我就去找了居委會的老主任,雖然他馬上就要退休了,但是對我們這些老居民還是很客氣的。可他也不太懂,不過他的女兒是個律師,他為了我的事特意帶我去他女兒的的的,什麽來着?”
“律師事務所。”紀奶奶急忙插話,“你問得怎麽樣?”
“不妙啊。我是可以在死之前寫個遺囑,将耿寶和她的監護權指定給某人。但是如果耿寶的直系親屬告上法院,法院是要考慮實際情況的。指定的監護人不合格或者耿寶有更适合和的去處,法院也是有可能會改判的。因為監護權和遺産繼承權還不一樣,遺産是可以寫過遺囑指定的,監護權是要看哪個家庭更合适照顧耿寶的,監護權是會被改判的。一般來說,法院都是會優先考慮親戚的。”老耿使勁搖搖頭,“我當初如果不将房子按在耿寶頭上,那我把遺産指給個信任的人,讓她來照顧耿寶,耿寶外婆他們家看到沒有油水肯定不會來搶耿寶的。即使我現在想改房産證的名字也不行,耿寶沒滿十八歲,根本行不通。”
說到這兒,老耿突然跪下,吓了紀奶奶一跳,“老耿,你這是幹什麽?快起來,有什麽話咱們好好說。”她忙去扶老耿。
老耿卻推開紀奶奶的手,不肯起來,滿含淚水地說:“曉苒她奶奶,其實你知道我家的,我還哪有什麽親戚啊,我爸到我這輩也是單傳,我其實想托付的人是你。曉苒她奶奶,這房子和我留給耿寶的那點錢随便你處置,我就是想等我死了後,你能幫我照顧下耿寶。等我家耿寶能自個養活自個了,在在——”他已經淚流滿面,說不下去了。
紀奶奶心裏一陣難過,“老耿,你這是說什麽見外的話,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你有什麽意外,我肯定會把耿寶照顧好。你也別太激動,放一百二十個心,我答應你的,我一定能做到。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養身體。”
“我身體我知道。我只擔心我家耿寶。”老耿那渾濁的眼睛流露出深切的期盼,“老主任的女兒給我出了個主意,我我我,我實在沒法子和你開口。”
紀奶奶還是用力将老耿攙扶起來,“你有什麽話就直說,說出什麽,我都不會生氣。因為我知道你老耿的為人。”
老耿拿衣袖抹抹眼淚,低着頭,擠出了話語,“老主任的女兒說,如果我們領證結了婚,戶口合成一家,那你就是名正言順的耿寶奶奶,我再立個遺囑,那就誰也搶不去耿寶了。老主任說了,只要你同意,他特事特辦,立馬就去公安局親自幫咱們把戶口重新辦了。但是你放心,就是領證做個保障,我絕對沒有別的意思。”
紀奶奶沉默了疑惑,一拍大腿,“呵呵”笑了,“行,不就一張證嘛,領就領吧,不過咱們可說好了,只是有個證當耿寶的保證,別的,咱們還是各過各的。”
沒有想象中的困難,老耿根本沒想到紀奶奶竟然能一口答應,他雙腿一軟,又要跪下,被紀奶奶趕緊扶住了,“老耿,你別這樣。我是真心疼耿寶,你那親家,唉,我是一點都看不慣。我知道,你心裏擔心耿寶,擔心自己的身體,我也知道你是個好人。我不擔心你使壞,你也不用擔心我使壞,你是我和曉苒的救命恩人,我這輩子不會忘。你也不用時刻感激我,權當是我報恩了。還有,我們這事呢,悄悄去就行了,誰也不用支會。我倒不是怕什麽流言蜚語的,我只是怕我兒子出來搗亂。唉,反正這證就是為了耿寶嘛,咱們也不用張揚了。”
“我知道我知道。”老耿不住地點頭。
紀奶奶又勸慰了好一會老耿,讓他一定要好好養身體。可是她萬萬沒想到,辦理好一切沒幾天,老耿就過世了。她心裏難受萬分,又有點懊悔,也許就是這人都安排好一切,沒了後顧之憂,所以才松下心不用硬撐着身體了。
十歲的耿寶沒有像一般孩子那樣哭的傷心,仍是一副漠然的模樣,倒是在紀曉苒哭的時候,她又開始反複說着“火柴不哭”的話。
鄰居們都知道耿寶的情況,也沒任何驚訝,互相幫襯着将老耿後事辦了,為了省錢,紀奶奶給老耿找的墓地離市區非常遠。
曲終人散,沒幾天,耿家的事也就沒人再提起,甚至都沒人關心下為什麽耿寶會住在了紀奶奶家,仿佛耿寶本就該歸紀奶奶養似的。大家都抱着同樣的心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偶爾幫幫忙可以,長久惹個麻煩誰都不願意。萬一紀奶奶不想管耿寶了,在政府管之前,要求他們中的某人先幫忙帶帶耿寶,他們礙于面子還真不好推辭。可是誰又原意去看管一個腦子不清楚、非親非故的孩子呢?幹脆都不聞不問裝聾作啞,不去問耿寶的事。
紀奶奶心裏清楚的很,要拆遷各奔東西了,誰還會管誰呢。不過她也不介意,她既然答應老耿了,肯定是會做到的。
沒過多久,拆遷辦的工作人員正是入駐這裏,挨家挨戶地談判拆遷事宜。輪到耿寶家時果然出事了。
紀奶奶和工作人員商量好自家的拆遷事宜後,又順便問了耿寶家,結果那個工作人員說已經有耿寶的親戚和他們聯系過了。紀奶奶一聽就知道怎麽回事了,暗想,果然還是老耿了解他家那個貪婪的親家。她冷笑聲,拿出遺囑,“老耿把孩子房子,一切都托給我了。什麽親戚敢替我家耿寶做主!”
那工作人員拿起遺囑一看,居然有公證人的簽字,這公證人他還認識,是配合拆遷的老主任。這下他不敢大意了,趕緊回去和領導彙報。
第二天,拆遷辦的工作人員和領導來了,緊随其後的還有兩男三女。紀奶奶認識其中的一對男女,正是耿寶那所謂的外公外婆,另外一對年輕的男女,看樣子應該是耿寶所謂的舅舅舅媽,還有一個老太太長得滿臉橫肉,她不認識,應該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這五人一來就要求紀奶奶交出耿寶,态度十分蠻橫。頓時,好多鄰居圍觀了過來。
紀奶奶毫不慌張,讓鄰居幫忙去請居委會老主任和片警,為了防止拆遷鬧事,這裏的警察數量還是很充足的,
鄰居雖然怕惹事上身,但是舉手之勞還是願意幫的,更何況都是老鄰居,對耿家的事也很清楚,都很讨厭這種貪得無厭的親家。
老主任和兩個警察來後,紀奶奶立刻拿出了戶口本、結婚證和老耿的遺囑,口齒清晰地将老耿的囑托說了一遍。這下不但那兩男三女傻眼了,就連鄰裏間都是議論紛紛。
貪婪的人怎會甘心到嘴的肥肉飛了。那三個女人指着紀奶奶的鼻子破口大罵,言語污穢難聽。
若是在以往,紀奶奶早就進廚房拿菜刀了,可看看那三個女人身邊氣勢洶洶的兩個男人,又看看那些只會圍觀的鄰居,她還是忍下了,畢竟真要打起來,她一瘦小老太太可不是三個潑婦的對手。但她可不能輸了陣仗,面上還是做出一副渾不在意的藐視模樣。
居委會的老主任倒是很氣憤,他上前剛替紀奶奶說了幾句,就被那三個潑婦給罵回來了。他一個老男人也不好意思和女人對罵。兩個警察也是一臉無奈,如果那兩個男人打架動手,他們倒是好辦,可是面對幾個女人,他們也不好辦啊。
見再沒人勸架了,那三個潑婦罵的更起勁,紀奶奶心中的火越燒越旺,她真快忍不住,想着幹脆拼了。正在這時,圍觀的人群中沖出一個老太太,擡手就給了罵的最兇的耿寶外婆一記狠狠的耳光。
這清脆巴掌聲震住了所有人。場面寂靜了幾秒,被打的老潑婦反應過來,狂怒地對自己的男人和兒子吼着,“你們眼瞎了,老娘被打了。”
那兩個男人頓了下,畢竟有警察在,他們也不敢太出格。
打人的老太太氣質清冷,面色威嚴,“你們敢動我一個手指頭,我讓你們這輩子吃不了兜着走。”
圍觀的人都認出了這老太太,有不嫌事大的嚷了出來,“這老太太的女婿是美國人,在海市投資做生意,連市領導都要巴結着呢。”
兩男三女頓時不出聲了,再看這老太太穿戴打扮、通身氣質,真是個富貴的人。那拆遷辦的領導顯然也是知道這老太太的,趕緊走上了讨好的笑笑,“您來幹嘛,上面都交代了,您家的事,我們肯定給辦好。”他這麽一說,那兩男三女更不敢吱聲了。
這老太太指着鬧事的五人,恨恨地說:“耿寶和紀家祖孫倆如果有什麽事,我就找你們。你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誰,我也是在這兒住了十幾年,當年你們是怎麽把耿寶她媽逼瘋跑丢的,你們是怎麽把耿寶逼得出門找人失蹤的,這些事情,不光是我,這裏所有人通通都知道。你們還好意思罵紀奶奶是老沒羞的狐貍精,還好意思說她勾引老耿,呸,耿家什麽情況,所有人都清楚,你們會不清楚?老耿為什麽要這麽做,就是防着你們,防着你們這群連自己親人都吃的、喪盡天良的家夥。耿寶要是跟了你們,她還有活路嗎,她媽的下場就是她将來的下場。你們敢仗着人多欺人太甚,我就敢拉下這張臉皮仗着我女婿的權力來壓你們。”她轉頭怒氣沖沖對警察說:“你們警察是幹什麽的,吃白飯的?老百姓白養你們了?要不要我打電話給領導們?”說着她掏出了手機,那個時候手機還真是有權有勢人的身份象征。
警察被說的臉色通紅,知道也是個惹不起的人,只得拿出警察的派頭,去轟那五人。那五個人也是被吓到了,灰溜溜地走了。
見沒什麽熱鬧可看,有的人就散了,有的人想上前去和老太太套套近乎,那老太太一概不理,拉着紀奶奶進了屋,把房門緊緊關上,然後一聲長嘆,眼眶都紅了。
紀奶奶反倒是笑了,倒了杯水給老太太,“景姝外婆,你怎麽來了?”
“住了這麽多年,要拆了,有點懷舊,我就想來看看。”景姝外婆拭去眼角的淚水,“哪裏會想到會碰到這一出。唉,當年我女兒出事,那些人也就會看熱鬧嚼舌根,現在還是這樣。”
“對啊,當年我幫你吵架,現在你幫我吵架。”紀奶奶笑出了聲,“一晃都十來年過去了。”
“你這老太太就是心大,還能笑得出來。”
“別人說他的,我才不在乎,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以前也不是沒人傳過我和老耿的閑話,我問心無愧,流言它也傳不下去。老耿是我家救命恩人,我幫他也是應該的。”
“你這老太太,在古代就是俠女啊。”景姝外婆眼角又濕潤了,“老耿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就——”
“心髒病。醫生讓他做手術,十幾萬,他不肯也沒錢,就吃點最便宜的藥維持的……”紀奶奶将老耿的事大致說了一遍,“老耿這輩子幾乎就是個文盲,什麽都不懂,性格又軟,臨了到了最後,為了耿寶,他也算是費盡心思了。”
景姝外婆輕輕哀嘆了聲,“你打算怎麽辦?你一人帶兩個孩子,行嗎?你那兒子會同意嗎?”
“哼,你可別提我那兒子,我的事還要他同意?”紀奶奶揉揉鼻子,“孩子好帶,耿寶和我家曉苒都很乖的。我已經打聽好了,我和老耿的房子都能分個兩室兩廳的中套,但是如果這樣,就不給錢了。現在耿寶慢慢有點好了,我怎麽着要給她弄點錢弄個房子。還有我家曉苒,她爸的家産估計也不會輪到她了,我也得給她弄個房子弄點錢。所以我想了,幹脆要兩個中小套房子,這還能分點錢給我們。其實我都去看過房子了,中小套是兩室一廳,卧室一大一小,我住小,她們兩孩子住大的。就是我摸不着分我的是兩個朝南的還是一南一北的卧室。唉,我還不想住高樓,那些蓋得樓太高了,雖然有電梯,可我對那個小鐵盒上上下下就是感到害怕,我想着最好分到兩三樓,腿能動的時候就上樓梯,不能動坐電梯也很快就到家了。可是我又一想,樓那麽高,我住的那麽矮,還是擋陽光。”
“你甭管了,這事,就交給我吧。”景姝外婆保證說:“景姝她爸認識人。”
“那就謝謝你了。”紀奶奶也不推辭,“你呢?你家分得什麽房?”
“本來我也想着和你們再做鄰居的,可我女兒不讓,說那地方偏,她出點錢,再加上我的拆遷款,正好可以在市中心買個房。”
“還是你女兒孝順。唉,你是熬出頭了。景姝怎麽樣啊?你家女婿對她們母女怎麽樣?”
“唉,現在她們母女都成美國人喽。我那女婿,說實話,人也挺不錯,可我這心裏總是有個疙瘩。”
“行了吧,看開點,我們都這麽老了,還不是希望孩子們能過得好嗎。”
“是啊。”景姝外婆突然埋怨起來,“你也是,讓你去我家玩,你就是從來也不去。”
“我知道你這人,那不是你的房子,你這心裏面上總會不自在。”
“馬上我女兒給我買的房子是我和我家老頭的名字了,你可得去啊。”
“唉,不瞞你說,我不想跑了。我們兩家隔得那麽遠,我還要照顧兩個孩子,有的時候閑的下來就想坐會兒睡會兒。不過,”紀奶奶笑笑,“逢年過節,要是不累,我一定去玩玩。”
兩人又閑聊了一陣,景姝外婆便告辭走了。
又過了一個多月,兩串沉甸甸的新房鑰匙到手了。趁着孩子上學,紀奶奶迫不及待去看了看,兩個房子分別在三四樓,都是卧室朝南,而是這棟樓前是個花園,無遮無擋,采光非常棒。她知道這是景姝外婆的功勞,趕緊打電話去感謝。
在紀曉苒和耿寶剛上五年級時,紀奶奶和這兩個孩子終于搬進了新家。寫着兩個孩子名字的兩本房産證被她收的好好的。四樓的屋子空着,她找人把它租了出去。出租的錢和耿家拆遷分到的錢一起存了起來,将來這些錢都是要給耿寶的。而給曉苒存的錢放在了另一個存折上。
做好這一切,紀奶奶覺得什麽都順心了。她現在只需要做三件事——每天接孩子上下學;做家務;想辦法多從兒子身上多要點錢。
誰曾想,就在日子過得快樂充實時,耿寶和紀曉苒又出事了。
作者有話說:
果然大部分讀者還是不喜歡悲劇。慢慢寫吧,希望能給看文的讀者帶來一點點新意。謝謝捧場的觀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