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五章

29、第五章

紀奶奶并沒有給自家裝個固定電話,那個時候還有所謂的裝機費,她舍不得花這個錢。所以當她下午去學校接孩子們時才發覺出事了。孫女班上的同學放學時看到紀奶奶都挨上去七嘴八舌說了起來。紀奶奶有些納悶,努力地聽着,好不容易聽明白了,這下她可急了,趕緊和門衛打了個招呼,進去找班主任。

辦公室內,兩個孩子正低着頭并排緊挨着罰站。紀奶奶有些心疼孩子,可一見班主任那鐵青的臉色,她就知道有些不妙,忙跨步進去,小心地問:“老師,孩子們犯什麽錯誤了?”

班主任态度非常不好,但是她又領教過紀奶奶的兇勁,也不敢多過分,只是語調有點陰陽怪氣,“犯錯?這也叫犯錯的話,長大就要進監獄了。下午第一節課課間休息時,耿寶把同學的腦袋給砸了。”

“什麽!”紀奶奶第一直覺便是否認,“不可能,耿寶最乖了,從來也不惹事。”

“什麽不可能。操場邊正在砌花壇,耿寶沖下樓抓起塊磚上來就把同學腦袋給砸了,班上所有同學都看見了。”班主任譏諷地說:“你護短也不能這麽護吧。”

紀奶奶被班主任的話一刺,頓覺有點挂不住面子,她轉身看着耿寶,忍下急性子,“耿寶,你說,怎麽回事?奶奶不相信你會沒事亂打人。”

耿寶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低着頭,無論紀奶奶如何問,她就是不說話。

這幾年,耿寶是能和她有些簡單的對話了,所以紀奶奶見這孩子就是默不作聲,真的有點急,話裏不自覺帶起氣來,“耿寶,問你話呢,你聽見沒有!你為什麽打人?你要是再不說的話,奶奶可真要生氣了。”

這耿寶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可緊挨着的紀曉苒大哭起來,“奶奶,不怪耿寶,是他們欺負我,耿寶是保護我的。”

紀奶奶一看孫女滿臉是血的模樣,心裏頓時抽的疼,她渾身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咬牙切齒地看向班主任,“我家曉苒是怎麽回事?”

班主任不以為然,“同學們課間哄着玩,你家曉苒流了鼻血,她也不是別人打的弄的。”

紀奶奶閉上眼睛,猛地又睜開,“好、好、好,那個被打的孩子怎麽樣了?”

“送醫院了。你作為孩子的監護人必須要負擔責任,醫藥費肯定是免不了的。”班主任冰冷地說:“明天那同學的父母會來學校,你肯定要過來,不然的話,你這兩個孩子,學校沒辦法教了。”

這種赤裸裸的威脅讓紀奶奶拳頭緊握,“好好好,我明天一大早就來。”她牽着兩個孩子的手,走到門口,突然轉身又問:“那個孩子明天來上學嗎?”

“明天他父母會帶他來學校,醫藥費你最好帶上,肯定是要賠償人家的。”班主任絲毫沒有注意紀奶奶的眼神,只顧低着頭批改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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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能來學校說明傷的也不嚴重。”紀奶奶丢下這句話,也不顧班主任什麽臉色,帶着孩子來到衛生間,忍着心裏的難過給孫女擦拭了臉上的血跡和淚水。

回到家後,紀奶奶給孩子們做了桌好吃的,等孩子們吃完,她才詳細地問孫女下午發生的事。

回到家的紀曉苒已經不再害怕膽怯了,“課間的時候,我和耿寶用奶奶你上次給我們買的畫筆在畫圖畫,周磊他們來搶我們的畫筆,我不給他,他非要搶,打到我鼻子了,我鼻子流血了。我在哭的時候,耿寶就跑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手裏拿了一塊磚頭,把周磊頭打破了。”

紀奶奶點點頭,心裏已經是怒火翻天,卻不能對孩子表露,只是摟着孫女和耿寶,心酸地說:“耿寶好樣的,奶奶謝謝你保護我家曉苒。奶奶對不起你,在學校的時候奶奶生你的氣。”

耿寶擡起頭,盯着紀奶奶的眼睛看了幾秒,忽的低下頭,“不準欺負火柴。”

紀奶奶差點落下淚,強忍着傷心,又問孫女,“曉苒,你告訴奶奶,你們在學校是不是常常受欺負?”

“我們不怕的。”紀曉苒高高揚起頭,大聲地說。

紀奶奶咬咬牙,哄着孩子們睡去了。黑暗中,她一動不動坐在桌邊,眼神空空的坐了一會兒,猛地站了起來,跑到了樓下的小賣部,撥通了公用電話,“紀誠,給我錢。”

“媽,這麽晚了,你突然來個電話開口要錢,你總要讓我知道是什麽事吧?”電話那頭傳來個男聲。

紀奶奶将事情簡要說了一遍,“人家耿寶是為了曉苒,這筆醫藥費怎麽着也得我們家掏。”

“媽,當初我就讓你別管人家閑事,你倒好,背着我領了結婚證,還多了個傻子要養。你有沒有想過你兒子我的面子,要是我朋友知道你和個窮老頭結婚,我還要不要做人了?當初我讓你把耿寶送到精神病去,你怎麽回答我的?你讓我別管你。”紀誠的聲音有點氣憤,“現在這傻子惹事了,你讓你兒子掏錢?你自己做個爛好人,還要拖你兒子下水?媽,曉苒的事,我肯定管,要多少錢我也肯定會給,但是別人家的孩子,我管不着,也輪不到我管。”

“紀誠,我白瞎了有你這個兒子。”紀奶奶憤恨地挂了電話。回到家,她坐在板凳上呆呆發愣,猛地一咬牙,看向廚房,拼了。

早上起床後,紀曉苒就奇怪地問奶奶,“奶奶,你為什麽穿個黑色長袖子的襯衫?今天這麽熱,你不怕熱嗎?”是啊,九月底的海市熱度還沒有褪去。

紀奶奶只是淡淡一笑,“奶奶穿成這樣是去打仗的。”

紀曉苒現在不明白奶奶的話,但不久她就明白了。到了校門口,她有些畏縮地朝奶奶身邊站了站。

“別怕,凡事有奶奶。”紀奶奶昂首挺胸,牽着孫女和耿寶的手,大步進了學校。她讓孫女和耿寶去教室,自個去了老師辦公室。

辦公室內班主任已經在座位上了,見紀奶奶來了,神态很是冷淡,“我等會還有課,你在這兒等着,他們馬上到。”說完,自己收拾下課本,走了。

紀奶奶先忍下這口氣,靜靜地等着。不大功夫,一位老師帶着一對中年夫妻匆匆而來,見到紀奶奶時滿面不耐煩。那男的一掌拍向桌子,“我兒子——”

紀奶奶立刻打斷他,“你要多少錢吧?”

那男的沒想到老太太竟還敢這麽理直氣壯,不由頓了下,又立刻火大起來,“多少錢?我兒子被砸的是腦袋,萬一有後遺症怎麽辦?我告訴你,我兒子如果有個什麽事,我——”

“你煩不煩?”紀奶奶冷冷地再次打斷了那男的,“到底要多少錢?”

“你這老太太——”那男的萬萬沒想到這老太太這麽硬起,頓時自己的氣勢有點軟下去。女的瞧出丈夫的軟弱,立刻跳出來說:“多少錢?最起碼三五千,如果我家孩子有後遺症,我們肯定還是要找你的。”

“哼,一萬夠不夠?”紀奶奶嘴角翹起一絲冷笑。

那對夫妻沒想到這老太太竟然這麽爽快,這個時期三五千塊可以說是一個普通工人大半年的工資了。這老太太一看就是個退休的,居然張口就是一萬塊,這太讓他們驚訝了。帶他們來的老師也很吃驚。三人一時都有些愣住了。

紀奶奶不慌不忙地說:“想要錢,可以,跟我來吧。”說着,她往孫女的教室走去,到了教室門口,伸手就推門進去,一點都不在乎班主任那難堪的臉色。後面跟着的三人見狀趕緊也跟了進來。最後那個老師也才踏進來就被紀奶奶推了出去,“沒你的事。”她順手把教室門給鎖上了,然後從懷裏掏了掏,掏出一疊用報紙包好的方塊扔在了講桌上。成人都知道,這樣的包裝絕對是包錢的,看厚度肯定有萬把塊錢。

班主任黑着臉,“你這是幹什麽?我在上課,你還有沒有一點自覺性!”平時都是家長哄着她,像老太太這樣不正眼瞧她的家長還真沒見過,她面上有點受不了。

紀奶奶剜了一眼班主任,卻對那夫妻說:“拿去啊。”

那對夫妻直覺氣氛有點微妙,可是講桌上的一疊錢實在誘惑人,兩人相視看了一眼,那女的伸手要去拿錢。忽的寒光一閃,“哐當”一聲,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剁在了講桌上。

紀奶奶使勁将拔了出來,惡狠狠盯着那對夫妻,“你們拿啊拿啊,我家耿寶不是把你兒子腦袋打破了嗎,行,你們想訛我錢,可以,我給你們。你兒子欺負我孫女,都把我孫女打出鼻血了,我不問你們要錢,你兒子那只手打我孫女的,我就砍那只手,當然,我不砍孩子,我砍你們家長的手。”她又歇斯裏地的拿着刀對着班主任,“我家孩子在學校經常受欺負,你個班主任會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管,配當什麽老師!”她眼神一掃,在靠後的座位上找到一個頭上貼着一塊小小紗布的胖男孩。她一個箭步沖過去将紗布從男孩頭上揪下來,吓得男孩哇哇大哭,吓得那對夫妻驚呼出聲,吓得班主任臉都白了。

紀奶奶拿着菜刀指着男孩額頭上那塊破皮的地方,赫赫慘笑了聲,“我家耿寶才多大?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氣?不過就是破塊皮,你們要訛我這麽多錢,哼,你們把我逼急了,我這把老骨頭不要了,我找你們拼命。”她沖過去狠狠踹了講桌一腳。

教室外已經變得鬧哄哄,那個被推出去的老師透過窗戶見到紀奶奶拿出菜刀,就一溜煙的跑去找了校長。偏偏學校要争取重點小學的名頭,校長正在接待教育局的領導和記者,聽到這名老師的大呼小叫,立刻一窩蜂地湧了過來。這下子,所有老師都驚動了,紛紛跑了過來。校長臉都綠了,他都可以想象以後在領導面前自己的地位會是如何了。班主任見有了救兵,軟着腿跑過去把門打開了。

紀奶奶就是要事情鬧大,所以根本不去阻止班主任的行動。校長、局裏領導和記者同時沖進來,口中不住地勸慰紀奶奶。這種好題材記者怎麽可能放過,趕緊發問。

此時,紀奶奶的表演來了,她拿出既悲痛又絕望的表情,痛訴自己的家境,痛斥自家孩子在學校受到的欺負,痛喝同學家長的訛錢行為,痛罵班主任的不聞不問,還把當初偷聽到班主任和教導主任的話又加油添醋的說了一遍,最後擡出市中心醫院的趙主任的名頭來證明耿寶的智商和行為能力。現在的趙主任已經是海市有名醫生了,記者們是非常興奮。校長的臉由綠變黑,他請記者來是為了讓領導上上電視上上報紙拍拍馬屁,順便讓自己也露個臉,漲漲學校的知名度,可是不讓記者來爆料的。

事情已經發生了,至少要在領導做出個能解決問題的強人模樣吧,更何況這位拿刀的老太太在揚言逼急了要帶孫女們在學校跳樓,要真出了這樣的事,估計他這前年才坐上的校長位置要易主了,搞不好他的碗飯都保不住。想到這兒,校長狠狠瞪了一眼班主任,滿面真誠的跨步上去,擺着胸脯保證決不會再出現孩子被欺負事件,并一口信誓旦旦地說孩子在學校出事,一切由學校負責,然後立刻上前把那塊用報紙包好的方塊塞給了老太太,順勢拿下了老太太手裏的菜刀,又趕緊對一個平時工作很有耐心很溫柔的女老師使了個眼色。那女老師會意,趕緊上來,握着老太太的手,不住地安慰着,帶着老太太離開了教室。

後面的事情怎麽處理,紀奶奶管不着,她不會費心去打聽,目的達到了——醫藥費不用掏,孩子不會再受到欺負——她心滿意足了。放學的時候,她牽着耿寶和孫女的手走到偏僻處,随手就将報紙包好的方塊給扔進了垃圾桶。

紀曉苒吃驚地瞪着大眼睛,“奶奶,這可是錢啊。”

“假的。”紀奶奶笑眯眯地回答。

“我知道了。”紀曉苒恍然大悟,拍着手笑了,“奶奶真聰明。”

紀奶奶摸摸孫女的頭,“你不怪奶奶給你丢面子嗎?”

紀曉苒大聲地說:“不怪,我知道奶奶是為了我和耿寶好。我才不會管那些人呢,我只和耿寶玩就可以了。”

“好孩子。真是奶奶的貼心小棉襖。”紀奶奶擡起頭,努力将淚水逼了回去,“走,今天,奶奶請客,咱們下館子去。”

次日,她坐公交送孩子上學時,正坐在個看報紙的老頭旁邊。她無意瞥了一眼報紙,回來後趕緊買個份報紙,本市內容裏出現了大的标題“校園欺淩何時休”,小标題則是“班主任失職,教育界該如何反省”。文章的內容就是寫昨天她鬧的那一出,還寫到了班主任受到處分,校長的檢讨,教育局領導的表态,後面就是長篇評論我國教育如何如何。

反複看了三遍,紀奶奶突的冷冷一哼,又凄凄一笑,果然,她這張老臉豁的出去還是會有收獲的。面子——算什麽東西。

往後,對耿寶挺好的數學老師擔任了班主任,紀奶奶也就不用太擔心了。一晃到了小學畢業,雖然是直升,但紀曉苒的成績還是讓數學老師找到了紀奶奶,他是建議紀曉苒去考重點中學,現在重點中學有名額預留給全市特別優秀的學生。

紀奶奶有點心動,可是看看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都是考零分的耿寶,她又覺得不好辦,她一老太太總不能陪着耿寶上學吧。無奈之下,她找來孫女,尚未開口,紀曉苒已經像個小大人一樣笑着将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奶奶,我哪兒都不去,我就陪着耿寶。”

紀奶奶紅了眼眶,“委屈我家曉苒了。”

紀曉苒倒是不在意,“不委屈。奶奶,在那兒學習都是學習,如果要是靠上好學校才能學習好,那是老師的本事,可不是我自己的本事。奶奶你就放心吧。”

“唉,我家曉苒長大了。”紀奶奶欣慰無比,正要在說些什麽,覺得一陣氣喘,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奶奶,你怎麽又咳嗽了?”紀曉苒很是關心,“我陪你去醫院看看吧,你最近老是咳嗽。”

“哎呀,看什麽呀,奶奶今年都六十二喽,人老了,退化了,有點咳嗽也是正常的。我也不是天天咳嗽,就是偶爾喘一下,有痰。”紀奶奶握着孫女的小手,“看看我家孫女這手,多嫩多白,這就是享福的手啊。”

紀曉苒笑嘻嘻吐吐舌頭,“以後啊,我會讓奶奶和耿寶一起享福的。”

紀奶奶欣然笑笑,轉頭向卧室的方向看去,“怎麽回事?耿寶今天怎麽了?半天也不見她從房裏出來,還關着門,搗什麽鬼?”

“我和她拉過鈎的。”紀曉苒得意笑笑,“今天她不把屋子收拾好不準出房門。”

“你這孩子,真是鬼靈精。”紀奶奶笑着刮了一下孫女的鼻子,“對了,趙主任那兒,該帶耿寶去看看了,這都大半年沒去了。”

“奶奶,你好好休息吧,這事就交給我,這次我單獨帶耿寶去。”

“你帶耿寶,我不放心啊。”

“怎麽不放心啊。每年都要去兩次,路我都熟了。”紀曉苒調皮地學着奶奶的口氣,“我不和陌生人說話,堅決不和陌生人走,只帶着耿寶,決不離開一步,看完醫生立刻回來。”

“你這孩子。”紀奶奶笑了,“去就去吧,你也這麽大了,這個家遲早是你當家。可要注意安全啊。”

“知道了,我去看看耿寶。”紀曉苒沖奶奶做了個可愛的鬼臉,一溜煙進了屋,見耿寶趴在床底,她奇怪地蹲下問:“你在幹什麽呢?”

“擦、床底下,夠不着。”耿寶的聲音從床下傳來,有種“嗡嗡”的回響。

“用長杆的拖把,別拿自己當拖把,”紀曉苒拽着耿寶的腿,用力往外拖。

耿寶被拽出來了,臉上的黑色印跡和地上拖拽的痕跡一樣,讓紀曉苒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是個髒小孩。”

耿寶坐在地上,也跟着傻樂,“我是、髒小孩。”

紀曉苒拿來毛巾,跪在地上,輕輕給耿寶擦拭着,“耿寶是髒小孩。不過,曉苒會給耿寶擦幹淨。”

耿寶看着變黑的白毛巾,忽然伸手給紀曉苒臉上蹭了一道黑印,“火柴是、髒小孩,大頭、給火柴、擦幹淨。”

“曉苒曉苒,紀曉苒!”紀曉苒大聲地說着,“你就記住火柴了。”

耿寶嘿嘿傻樂,“火柴火柴,和大頭。”

紀曉苒輕輕揪着耿寶臉龐兩邊的肉,“你是豬八戒。”

“背媳婦。”耿寶接的很溜。

“那你就背我吧。”紀曉苒一個側身,摟着耿寶的脖頸。兩人嘻嘻哈哈鬧做一團。

“好了好了,吃午飯了,下午還要去趙主任那兒。”紀奶奶的聲音從房外傳來。

紀曉苒站起身,要拉耿寶起來,可耿寶看看床下,認真地說:“沒幹淨呢,不能出門。”

“那我們一起拖地,這樣就很快能幹淨了。”紀曉苒拿來拖把,而耿寶則又爬到床下指揮着拖把。

等兩人出來後,紀奶奶一看耿寶哭笑不得,“哎呦喂,小祖宗啊,你看你這髒的,趕緊的,去洗洗吧。今兒有你最愛吃的紅燒肉。”

“謝謝、奶奶。”耿寶這一笑,潔白的牙齒和漆黑的臉龐成了明顯對比。吃飯的時候,她很認真的給紀奶奶夾了塊肉,“奶奶先吃。”又很虔誠地給紀曉苒夾了塊肉,“火柴第二個吃。”最後給自己夾了塊肉,“大頭、最後吃。”

紀奶奶眼眶一濕,“你爺爺要是看到你這樣,死也瞑目了。”

紀曉苒不想讓奶奶傷心,趕緊插了話,故意撒嬌說:“奶奶你看啊,耿寶就會叫我火柴,我教了她多少遍我的名字,她就是不改。”

紀奶奶吸了下鼻子,笑着說:“火柴就火柴吧,火柴能點燃很多東西呢,咱耿寶就是我們曉苒給點燃了光明的。”

紀曉苒睜大了眼睛,誇張地說:“奶奶,你還挺有詩意的嘛。”

“那是,奶奶我好歹也上過學呢。”紀奶奶得意地沖孫女笑着。這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由于家離着市中心醫院較遠,吃完飯不久,紀奶奶就催促孫女帶着耿寶出門,順便又叮囑着安全。

“知道了。”紀曉苒甜甜地說,正拉着耿寶出門,卻又被奶奶叫住。

紀奶奶掏出二十塊錢遞給孫女,“給自己和耿寶買個冷飲吃吃。外面太陽大,打把傘吧。”

紀曉苒很聽話,拿了把傘,又接過錢,沖奶奶擺擺手,“謝謝奶奶。我們走了。”

從這裏從市中心要倒兩趟車,不過幸虧是暑假,這個下午的上班點并沒有多少人乘車。紀曉苒牽着耿寶的手上了車,找了個後面并排的兩人座。

紀曉苒示意耿寶坐到裏面,可耿寶搖搖頭,指指裏面的位置,“火柴、坐裏面,大頭‘坐外面,保護、火柴。”

紀曉苒坐到了裏面,用手輕輕摸摸耿寶的耳朵,然後挽着耿寶的胳膊,笑眯眯地說:“我家耿寶長大了。”

耿寶用力地點點頭,“嗯,長大了。”

公交車一路前進,紀曉苒習慣性地和耿寶介紹着窗外的景色。也不知聽過多少回,耿寶的頭還是緊靠着紀曉苒,認真地聽着。

快一個小時後,她們到了醫院。紀曉苒熟門熟路地帶着耿寶到了七樓,敲門後推開辦公室,她笑容燦爛地對裏面的一位老醫生打着招呼,“趙伯伯,今天是我帶耿寶來的哦。”

趙主任樂呵呵地說:“曉苒現在長大能幹了,能替奶奶分擔喽。”他又對着耿寶搖搖手,“耿寶,咱們老規矩,來做游戲,好不好?”

耿寶的眼神雖不再躲閃,但表情依然很是木讷,有些機械地點點頭。

紀曉苒站在測試室的門口,看着眼前熟悉的場景。從六歲多開始,每隔幾個月,她就要陪着耿寶到這裏來“玩”一次。小的時候她還是很樂意來玩的,漸漸大了,她也明白了,這不是玩,是給耿寶的“考試”。耿寶的表現越來越好,從最初要自己的陪伴,到現在能勉強面對趙主任,這些都是巨大的進步,用趙主任的話來說,所有的成就都是自己的功勞,這也讓她自豪不已。

像以往一樣,沒過多久,趙主任就結束和耿寶的“游戲”,笑着走過來,“耿寶能恢複成這樣已經非常令人吃驚了,在沒有任何專業指導的幫助下,這幾乎可以算是奇跡了。現在看來,耿寶自理已經勉強算是合格了,可是她對于和其他人,尤其是陌生人間的交流能力和對外表達能力還是非常薄弱的。”

“趙伯伯,您能講的詳細點嗎?”十二歲的紀曉苒不可能明白趙主任這些籠統的總結。

趙主任想了想,“現在我用玩具要求耿寶照做,她基本都能做到。可是當我要求用圖畫的方式讓她來表達自己時,她是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的。要知道,圖畫或文字是人類最能表達自己思想的方法之一,而這方面,面對我,耿寶還是不會做的。但是你要求的話,她就會照做。這還是說明,她對和外人的溝通還是有所欠缺的。”

“怪不得耿寶考試從來也沒寫過試卷。”紀曉苒若有所思,“那怎麽辦呢?”

“試卷?這倒是個很好的切入點,你可以試着讓她考試的時候寫一些試題。”趙主任笑笑說:“試試看吧,我對你可是有極大的信心。我和我師兄一直都保持着聯系,對于耿寶這樣恢複挺好的例子,我師兄非常感興趣。也許孩子之間的交流更有助于自閉症的治療,他用自家或親戚家的孩子做過實驗,只是可惜,那些孩子面對自閉症患兒都沒什麽耐心。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是唯一有耐心教自閉症同伴學習的孩子。僅僅這一點上,曉苒就是最棒的。”

紀曉苒臉紅撲撲的,扭捏着說:“沒有啦,我也沒有覺得是不是有耐心,陪着耿寶就是玩玩說說啊,沒有什麽的。”

“玩玩說說就很了不起的。”趙主任很喜歡這個有着漂亮大眼睛的瘦弱女孩,“孩子的專注力可不比成人,除了父母外,誰能面對一個整日不說話不交流的孩子還會有耐心呢?”

“我奶奶也可以啊,我奶奶對耿寶也很有耐心啊。”紀曉苒被誇得非常不好意思,拉出奶奶來做擋箭牌。

“是啊,曉苒和紀奶奶都是最棒最好的人了。”趙主任內心十分感動,語氣不自覺地就溫柔起來。“對了,我要調走了。”

紀曉苒有些不舍,“您不回來了嗎?”

“不回來了,老婆孩子都在北京呢。”趙主任也有點傷感,“我給你個手機號碼吧,有什麽事你可以打我手機,這裏呢,我安排了另一位許主任來幫助耿寶。其實耿寶現在的情況已經非常好了,只要讓她再加強一些對外交流溝通的能力,成年後,她的生活能力基本和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

告別了趙主任,紀曉苒牽着耿寶的手走到了醫院外。從涼爽的空調溫度過渡到火辣辣的空氣中,她有些不适應,覺得有點頭暈,偏偏車站無遮無擋,公交車還老是不來。她揉揉太陽穴轉頭看了看四周,離着車站幾步遠的地方有個小賣部。小賣部有遮陽篷,還有寫寫大大“冷飲”兩個字的冰櫃。她捏了捏口袋裏的錢,又看看曬得滿臉通紅、正把傘全部打在自己頭上的耿寶,頓時做了個決定,“耿寶,我們去買個冷飲吃吧。”也不待耿寶回話,拽着耿寶的胳膊徑直走到了小賣部,指指冰櫃裏一個大大的冰淇淋問:“多少錢?”

“十塊。”小賣部的女人頭也不擡的說。

“這麽貴。”紀曉苒嘀咕了一句,又指指一根比較大的雪糕,“這個多少錢?”

“一塊五。”

“那就買——”紀曉苒咽了咽口水,“買一根雪糕。”

一根雪糕拿在手中,感覺臉邊的熱氣都退卻不少。紀曉苒撕開包裝,咬咬嘴唇,将雪糕遞給耿寶,“給你吃。”

耿寶的右手還舉着傘呢,她并沒有接雪糕,只是舔了一下,然後用左手将雪糕推給了紀曉苒,“我吃了,你吃。”

紀曉苒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實在忍不住也舔了一下雪糕,“好涼啊。”然後又将雪糕舉到耿寶嘴邊。耿寶再舔了一下,又把雪糕推給了紀曉苒。兩人相互笑着,來回舔着雪糕,感覺好舒服啊。

小賣部的女人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給我五毛錢,我再給你們一根雪糕。批發價一塊一根,我賣給你們了。真是的。”

紀曉苒麻利地掏槍,笑眯眯地道謝,正好公交車也來了,她趕緊拽着耿寶跑了過去,耳邊隐隐傳來小賣部女人的感慨聲,“唉,窮人的孩子知道互相心疼啊。”

公交車上有空調,紀曉苒舒服地伸伸懶腰,把新雪糕給了耿寶,自個含着已經要化的雪糕,閉着眼睛靠在了耿寶的肩膀上。“耿寶,雪糕好吃嗎?”

“你的‘好吃。”耿寶咬了口雪糕,又把雪糕放到紀曉苒的嘴邊,“你咬、一口,雪糕就、好吃了。”

紀曉苒嘻嘻笑了,小小地咬了一口耿寶的雪糕,又推給耿寶,“這下好了吧。”

耿寶用力地吸溜着雪糕,“嗯,好吃了。”

在她們後面的座位上響起個清脆的聲音,“你看人家小兩口多恩愛。”

另一個嬌柔的聲音立刻嗔怪說:“別在小孩子面前胡說。”

紀曉苒扭頭看去,一位長發的姐姐正靠在短發姐姐的懷裏。她下意識摸摸自己的馬尾辮,又看看耿寶的短發,眨眨眼,沖着短發姐姐做了個鬼臉,将頭靠在了耿寶的肩膀上。

“呦,我被嫌棄了,你快安慰我一下。”短發女人一路上都和長發女人調笑着。

下車時,紀曉苒對那短發女人伸伸舌頭,趕緊牽着耿寶跳下車。回家的路上,她研究起來耿寶的那柔順的短發。撥弄了一陣,她有些惋惜地說:“耿寶留長發好不好?”說完自個又洩氣了。以前耿爺爺紮不好小辮,幹脆給耿寶一直剪得短發。她奶奶為了将耿寶打扮地像個小姑娘,也嘗試過給耿寶留長發,可長頭發對于耿寶來說就是個負擔。在外人眼中,耿寶本就有點傻氣,如果再打理不好長發,會讓耿寶看上去更加邋遢。記得四年級的時候,耿寶的小辮在課堂上散開了,她有不敢亂動,老師又不管耿寶。導致耿寶披頭散發地呆坐了半個小時,課後又招來一群同學的嘲笑。這事也讓紀奶奶下定決心讓耿寶還是恢複短發。

耿寶對自己頭發的長短沒有一點概念,她想的是剛才公交車上聽到的話,“什麽、叫、小兩口?”

“那個短頭發的女人真是讨厭。”紀曉苒想了想,還是回答了耿寶,“小兩口就是夫妻。”

耿寶追問:“什麽、是、夫妻?”

紀曉苒脫口而出,“夫妻就是爸爸媽媽。”

耿寶一字一句的說:“大頭、沒有、爸爸、媽媽。”

“我也沒有媽媽,我有個爸爸,可是奶奶說他不配做爸爸。”紀曉苒的情緒低落下來,停了幾秒後,又說:“小兩口不是爸爸媽媽,是永遠也不分開的兩個人。嗯,永遠不分開的兩個人就是小兩口。”

“哦——大頭——和——火柴——永遠——不分開。”耿寶非常高興,拉着紀曉苒的手跑了起來,“我們——是——小兩口。”

紀曉苒咯咯直樂,“好吧好吧,我就先答應你了,可是你要先求婚,電視上說,要有個浪漫的求婚,還要有戒指,一定要買戒指。”

耿寶忽的頓住了腳步,一臉茫然,“我、沒錢。”

紀曉苒哈哈大笑,“那就等耿寶掙錢後再買戒指。”

“嗯,大頭、要掙錢。”耿寶認真虔誠地看着紀曉苒的眼睛。

紀曉苒輕輕捏捏耿寶的鼻子,“好,我們一起掙錢,讓奶奶過上好日子。”她拉着耿寶的走向家飛奔,擡頭對湛藍的天空大聲喊着,“紀曉苒,加油。”

耿寶學着她的樣子,也對着天空大喊,“火柴,加油,大頭,加油。”

“加油什麽?”不遠處,紀奶奶樂呵呵地朝這邊走來,心疼地看着她們,“哎呦喂,都讓你們帶傘了,你們也不打,這麽大太陽,也不嫌曬嗎?瞧着一臉汗,跑什麽跑呀,這麽大熱的天。”

“奶奶,不熱的。”紀曉苒交出了剩下的十八塊錢,“奶奶你出來幹什麽,這麽熱,小心中暑。”

“錢你拿着,當你和耿寶的零花吧。”紀奶奶把錢又推給了孫女,“你們這麽半天也不回來,奶奶擔心啊。快回家,給你們備下了冰鎮綠豆湯,可甜了。給奶奶說說怎麽回事,怎麽去這麽半天呦?”

紀曉苒還是把錢塞給了奶奶,将下午的歷程詳細說了一遍。

“兩塊錢買了兩根大雪糕,你們碰到好人喽。哎呦,趙主任要走了,唉,好人吶。”紀奶奶有點啰嗦了。

紀曉苒沒有一點不耐煩,“您放心吧,趙伯伯說了,耿寶現在很是不錯,而且他還安排了另一個主任呢。”

“安排誰也到底不如趙主任來得熱心。”紀奶奶雖然有點點擔憂,但也非常欣慰,畢竟耿寶現在的情況确實比最初要好太多。

回到家,吹着電風扇,喝完冰鎮綠豆湯,紀曉苒又恢複了精神,和耿寶一起幫着紀奶奶摘菜,、疊衣服,做些小小的家務。紀奶奶看在眼裏愛在心上,又想起了老耿,決定等農歷七月半時多買些紙錢,好好念叨一下耿寶的成就。

一轉眼,暑假就溜走了。初中的學業即将開始,不過首先要她們面對的是軍訓。

作者有話說:

看得人越來越少了,我還是慢慢寫吧,謝謝到現在支持我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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