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七章
31、第七章
喪禮辦得很簡單。本來依着紀誠的意思,要麽不辦要麽大辦。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風光大葬也能給自己臉上貼金,可想到這些年他也沒盡過什麽孝,又怕別人在背後嚼舌根,再者他父母都是那個特殊年代分到海市來工作的,早沒了親戚聯系,不如幹脆買塊好墓地直接下葬了事。但是他女兒紀曉苒完全不顧他的意思,甚至看都沒看他一眼,自己便做了決定,學着以前看到過的喪禮,在家裏布置了靈堂,敞開門跪在奶奶遺像旁等着來人祭拜。
紀誠很生氣,幹脆不管,覺得女兒根本沒能力獨自辦喪事,讓女兒吃個苦頭也好,也能收斂她的性子,讓她知道父親的重要性。哪知紀奶奶在鄰裏間的人緣非常好,那些大媽們都自發地來幫忙,晚上還有人怕她們兩個小姑娘守夜不安全,留下來陪了兩夜。
紀曉苒帶着耿寶給每個來祭拜的人都恭敬地磕了頭,又詢問了年長者,給來幫忙的大媽們都包好了紅包。第三日天不亮,鄰裏們登上大巴車和紀曉苒、耿寶一起去了火葬場,送紀奶奶最後一程。靈堂裏,本該紀誠發話感謝衆人的,可他沒想到會來這麽多人,壓根沒有準備,剛想應付幾句時,女兒卻不給他這個機會。紀曉苒徑直走上前,也不發話,拉着耿寶的手深深地給大家鞠了一躬,足足有一分鐘,她帶着耿寶起身,看着靈堂上奶奶的遺容,死死地咬着牙,用力地攥着耿寶的手。耿寶也不知道痛,只是愣愣看着紀奶奶,又愣愣地看着紀曉苒。
此刻,紀誠也不想計較什麽了,畢竟是含辛茹苦撫養他長大的母親,他怎麽可能無動于衷。他難受的想靠近女兒,卻發現他和女兒之間的距離,他已經無法跨過去了。葬禮結束後,按照慣例該請幫忙或出錢的鄰裏吃飯酬謝的。怕紀曉苒無法撐起場面,也想在女兒面前表現一下,紀誠難得抽了點時間陪席。等一切都塵埃落定後,他想找紀曉苒好好談一番。可他還沒開口,紀曉苒先對他說了聲“謝謝”,語氣十分的客氣,客氣到就像是對待一個不怎麽來往的親戚。
紀誠有點不快,也有點心酸,“謝什麽呢?我是你爸呀。”
“謝謝你給我奶奶買的墓地,我很滿意。”紀曉苒這句話說得很真誠。奶奶的墓地所在處,是在市區的山邊,離着這裏很近,而且風景非常棒,當然價格也居高不下。
“這是我應該做的,你奶奶生前沒享過我的福,死後我怎麽着也要給她找個好地方。”紀誠沒想到女兒說得是這個,頗有點黯然,語氣也軟了下來,“曉苒,我畢竟是你父親,你一個人住這兒,我實在不放心,和我回家吧。”
“我不是一個人,我有耿寶。”紀曉苒看着紀誠的眼睛,這雙眼睛和奶奶的十分像,讓她有種流淚的沖動。“家?這兒才是我的家。”
“你這孩子,和你奶奶一樣犟。”紀誠這時也沒力氣發脾氣,只是好意地勸說:“我當時并不同意你奶奶的做法,她為了耿寶居然去領了結婚證,她有沒有想過我這兒子的臉面。耿寶有國家政府可以照顧,你一個半大孩子,不需要承擔這樣的責任。”
“沒有耿爺爺,我和奶奶早死了,你的臉面就不用丢了。”紀曉苒的嘴角翹起一絲譏笑,“按照道理來說,你應該算是耿爺爺的繼子,也該是耿寶的父親,這責任應該是你來承擔的。當然,我知道你不會這麽做的。”似乎是沒瞧見紀誠那變得鐵青的臉色,她繼續說:“你那家不是我的家。”
紀誠壓下心中的火氣,“曉苒,說話別過分。你阿姨嫁給我的時候太年輕,不懂得如果處事。現在她自己有了孩子,也知道如果對待孩子,我和她說過,你和我回去,她也是歡迎的。”
“不是我過分,我說得是事實。”紀曉苒十分淡定,“你老婆對我有感情嗎?你看,我和你有無法割舍的血緣,你對我的感情深刻嗎?更何況其他人。還有你的兒子,他今年十三歲了吧,應該進入叛逆年紀了吧?你覺得他認一個完全陌生的我當姐姐嗎?你覺得他會允許一個莫名其妙的姐姐入侵他的領地嗎?別騙人了,奶奶的葬禮他們都沒來,又能對我有多少感情呢?到了你家也不過是住在一起的陌生人而已,時間久了,難免有會摩擦,你能想象會發現什麽事嗎?你如果不想以後回家面對的是家宅不寧,就別在提所謂的回家了,而且我和耿寶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紀誠恍然察覺女兒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愣了一會,才怔怔地說:“你長大了。”
“中考後我就能領身份證了。”紀曉苒回了一句,然後望着門外,明顯的送客。
紀誠也不知道再和女兒說些什麽,臨出門前才想起該怎麽說,“我給你奶奶的那張銀行卡,你留着吧,我每個月都會打錢過來的。生活費上學的費用,你不用擔心。你只要好好學習就行。有什麽事直接打我電話。”他有點難過,最後他也只能用錢來彌補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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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紀曉苒知道現在的自己沒有能力去賺錢,她只能接受施舍。
關上門,空蕩蕩的客廳讓紀曉苒的心裏直發冷,都把她的眼淚給凍住了。忽然,一個身影跳進了她的眼裏,塞滿了她的心化解了凍住的淚水。
耿寶右手舉着掃把,左手舉着抹布,錯愕地看着紀曉苒,伸出袖子給她拭去淚水,認真地說:“火柴不哭,打掃衛生,奶奶最愛幹淨了。”
紀曉苒用力地咽回淚水,淚眼模糊地看着耿寶,“好,收拾家。”她接過抹布,剛要去擦拭,又轉頭定定地看向耿寶,眼淚再次不由自主地流下,“耿寶,你會說整句話了?奶奶知道,一定會很高興的。”
“奶奶知道。”耿寶瞪大了眼睛,指指上面,“奶奶說爺爺在天上看着我,她也去天上看着我和你。我們一定要,把家裏打掃幹淨,不然的話,奶奶會不高興的。火柴不哭,我們打掃衛生吧。”
紀曉苒深深吸了口氣,倔強地将擦幹滿臉的淚水,咬牙對耿寶笑着,揮舞着抹布,用力地擦着家俱。
晚飯掌勺的自然是紀曉苒,幫忙的是耿寶。小小的廚房塞進了兩個人,有點嫌擠。
紀曉苒回望了一眼餐廳,想起她以前在餐桌邊寫完作業看着奶奶在廚房裏忙碌的場景,鼻子又是一酸,她的心不在焉導致了菜刀切到了手指。大腦還沒來得及感受到疼,手指已經被潮濕溫暖給包圍了。
耿寶用力吸允着她那受傷的手指,又詳細看了看,十分滿意,“不流血了,和奶奶的效果一樣。”
紀曉苒知道耿寶說得是什麽意思。很久以前,她偷偷學着做菜也切過手指,奶奶也是這樣含着她的手指心疼不已。沒想到耿寶看在眼裏竟然牢牢記在心裏了。她擡手摸摸了耿寶的頭,忍着淚水說了句“乖”,驚覺耿寶竟然已經比自己高一個頭了。
到了睡覺的時候。紀曉苒看看看兩張合并的小床,又看看耿寶,她的意思是讓耿寶和自己一起搬開床。哪知耿寶二話沒說,直接跳上床鑽進了被窩,然後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使勁眨了眨,得意地說:“不分開。”
紀曉苒嘴角翹翹,想努力露出個笑容,可她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緩慢地爬上床後,耿寶又從背後摟住了她,還輕輕拍拍她的臉,小聲地說:“火柴不怕,睡覺,明天上學。”
忽然又覺得力氣恢複了一點,身體溫暖了許多。是啊,奶奶還等着她的好成績呢。紀曉苒緩緩閉上眼,睡吧,晚上也不過就是幾個小時的黑暗。明天早起上學,一定要努力。
紛亂的夢襲擾了一夜,即使睡遲了,也再沒人喊自己起床了。睜開眼,紀曉苒便覺得心酸不已,腦袋沉得像戴了一頂鐵帽子。勉強洗漱後來到餐廳,見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點,她驚呆了,一瞬間甚至有種奶奶還在的錯覺。然而理智卻告訴她,這個家除了自己也只剩下耿寶了。起床時就沒見到耿寶,難道是去買早餐了?可耿寶哪來的錢呢?以前奶奶也給過耿寶幾次零花錢,可都被弄丢了,之後便再也沒讓耿寶拿過錢。
疑惑立刻就解開了。耿寶蹦達着從廚房出來,手裏正拿着碗筷,她邀功般向紀曉苒笑着,“油條豆漿包子,我去買的。”
紀曉苒只覺得渾身輕松了不少,“你哪來的錢?”
“奶奶的錢包。”耿寶笑得燦爛,期待着紀曉苒的表揚。
紀曉苒明白了,奶奶的遺物都被收拾在房間裏,她還沒力氣去整理,竟然被耿寶找到了。可她沒力氣說話,只是揉了揉耿寶的腦袋,表示欣慰。早餐也只是吃了幾口就再沒有胃口了。吓得耿寶眉頭緊皺。
學校老師已經接到過紀誠的電話,是知道紀曉苒的情況的,不疼不癢地安慰了幾句,就讓她去上課。正好這節課是測驗考試,老師在課堂上溜達了十幾分鐘才察覺到紀曉苒的異常。平常這個好學生都是在奮筆疾書,可今天卻拿着筆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再仔細看,紀曉苒滿臉通紅。這是發燒啊,老師很有經驗,顧不得在監考,帶着紀曉苒到校醫務室。耿寶緊緊跟着紀曉苒,一步不離。
校醫一量體溫,都快四十度了,趕緊讓人送醫院。這女老師挺好心的,找班主任商量了下,親自帶紀曉苒去了醫院,耿寶非要跟着,她也沒辦法。折騰一番後,又把紀曉苒和耿寶送回了家,叮囑了一番耿寶,又給紀誠打了電話,這才離開。
紀誠很忙,實在抽不開身,讓司機給送來了大量吃喝的食物,讓女兒有事打電話給自己。紀曉苒燒的昏昏沉沉,也不想去理會這個絮叨的司機,讓耿寶打發他走了。
到底年輕,睡了一覺後,紀曉苒覺得輕松了一點,自己又量了體溫,燒退了不少。床頭櫃上放了熱水,一看就知道是耿寶的“傑作”。她喝着水,心裏溫暖的很。才想要再靠一會,忽聽外面傳來“咣當”一聲,很響。擔心耿寶出事,她晃悠着出來一看,耿寶正在廚房裏揮舞着勺子,在鍋裏攪拌着,剛才那聲是鋼鍋蓋摔在了地上。她虛弱地問:“耿寶,你在幹什麽呢?”
“煮粥,我看見奶奶做過,我記得。”耿寶指指自己的腦袋,把勺子往鍋裏一放,跑進屋裏抱了被子出來,給紀曉苒緊緊裹上,把她推到了沙發上,又跑進了廚房,關上火,小心翼翼地端出粥來,不停地吹着熱氣,坐在了紀曉苒旁邊,拿起勺子要喂紀曉苒。
“耿寶學會照顧人了。”紀曉苒鼻子一酸,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耿寶很認真地看着紀曉苒的眼睛,“不是學,我都會,火柴生病的時候奶奶這樣做的,我全部都記住了,奶奶做過的,我都記住的。”
“我忘了,我家耿寶是天才。”紀曉苒靠着耿寶的肩膀,眼淚模糊了雙眼。奶奶,謝謝您為我做過的一切,謝謝您給我留下了耿寶。
耿寶得到了表揚,高興得意地晃晃腦袋,将粥送入了紀曉苒的嘴裏,期盼的問:“好吃嗎?”
“好吃。”紀曉苒含着淚毫不猶豫地說,自己接過了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自己吃。”
耿寶有點小小的失望,很快又充滿了活力,起身要出門。紀曉苒忙問她去哪兒。她吐吐舌頭,聳聳肩,“沒有鹽不能做菜,我剛才嘗了空的罐子,可鹹了,我去買鹽。”
紀曉苒不放心,“耿寶,你沒有自己買過東西,等我好了,我來去。”
“我看過奶奶買鹽的。我早上也去買過早點。”耿寶嘟着嘴看向紀曉苒,不肯退讓。
紀曉苒倒是忘了早點的事情。“那你快去快回,就去樓下的小店,不準跑遠,不準和陌生人說話,不準和別人走。五分鐘不回來,我就去找你。”
“好。”耿寶轉身飛快地跑了出去,不打功夫,氣喘籲籲地回來了,沖着紀曉苒揮揮手裏的鹽,“沒有五分鐘。我廚房去做菜。”
紀曉苒驚覺自己背後全濕透了,渾身輕松起來。廚房又是刀又是火的,她怕耿寶出事,緊緊盯着。哪知耿寶做事卻非常有條理,她不由好奇,“耿寶,你怎麽做菜這麽熟練?奶奶教過你?”話一出口,她自己就否定了答案,奶奶生怕耿寶磕着碰着,怎麽會教耿寶做菜。
“奶奶你做過的,我看過的,我都記住了。”耿寶做菜煞有其事,“放一點點油,到菜,菜軟了,放四分之一勺的糖,放半勺生抽,再翻炒八到十五下,最後放半勺鹽,再翻炒三到五下,關火,菜就好了。”她把菜端到紀曉苒面前,獻寶似看着紀曉苒,“嘗一嘗。”
紀曉苒吃了一口,訝異萬分,“真不錯。耿寶,是不是我們以前做過的任何事你都能記得?”
“只要我看過聽過的,我都知道。”耿寶不關心自己的事,只盯着紀曉苒問:“和奶奶做的一樣嗎?”
“一樣好吃。”紀曉苒驚嘆于耿寶的記憶力,腦海裏浮現出“天才”兩個字。不同于以前那種表揚小孩子般的說法,這一刻,她是真真切切覺得耿寶能力确實超出常人太多。難道自閉症孩子的特點?還是耿寶本身就具備的能力?可惜她現在也找不到人來咨詢了。趙主任離開後,紀奶奶也帶耿寶和她去過醫院,可趙主任推薦的醫生并不熟悉耿寶的情況,耿寶也不配合,一來二去,這醫生也就對她們不怎麽上心了,紀奶奶也覺得再往醫院跑沒什麽意思了,索性就不去了。到了現在,她也弄不清楚,耿寶的情況算是完全好了嗎?不過比起以前,耿寶進步太多。就目前出現的這種狀況來看,耿寶應該和正常人沒什麽太大差別了。
耿寶不知道紀曉苒的隐憂,她得到了表揚,高興蹦達着又回到廚房做起了菜。
日子還是要繼續的。紀曉苒病休了将近一個星期,才和耿寶一起去了學校。她本來就瘦,現在身體看上去更加單薄了,眼神也沒有了以前的光彩。
到了五月底,除了極少數實在無心學習的學生外,大家都進入了緊張的備好階段。紀曉苒當然也不例外,她要把中考的成績當作是對奶奶最好的回報。這時,班主任卻找上了她。
班主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一向都是和藹可親的樣子,她首先關心了一下紀曉苒的身體和家庭狀況,又說了些安慰的話,最後才委婉地問紀曉苒準備考什麽學校。
紀曉苒恍惚間搖搖頭,她一心只想考個高分告慰奶奶的在天之靈,真沒想過這樣的問題。
班主任社會經驗很足,立刻看出了紀曉苒的迷惘,循循善誘地說:“曉苒,你考慮過我們學校的高中嗎?當然,我知道我們學校的高中比不上市重點,但是也不差,如果你能報考我們學校的高中,我能保證你直升,換而言之,如果你這次考砸了,我也能保證你上我們學校的高中。你看你現在瘦的,你這精神看上去也有點萎靡。我知道你奶奶的事情對你打擊還是非常大的。人生一定是有低谷的,人在低谷中總要給自己想條後路。你放心,如果你報考了我們高中,我們給寫份合同給你,如果将來你能考上清華北大,三年的學費全額退還給你,學校還有大額獎勵。當然,考不上清華北大,能考試985大學,學校也是三年學費全退,也給一定獎勵。如果高考總成績或單科能進入市或省排名前十,在前面獎勵的同時,學校還會再給一筆獎勵。你能考慮一下我們學校嗎?”
紀曉苒是個聰明的女生,而且從那些已經被班主任找過的優等生的口中,她也聽到了不少傳言。幾年前學校新調來個校長,一心想讓學校挂上重點的名頭,尤其是高中部。高中不屬于義務教育,如果能成為重點,那就意味着會有很多人報考,更意味着大大的創收。但是成為重點,要看高考成績的。這兩三年來,學校考上大學的人也不少,但基本都是些二本三本之類的居多,一本也有些,但不多,考上像985之類重點中的重點大學,也就幾人而已。所以學校拼命地拉攏一些初中部好的生源來報考自己的高中,紀曉苒也是目标之一。不過紀曉苒有她自己的考量。
放學回家後,耿寶甩了書包,一頭沖進了廚房,這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課”,她要讓火柴吃得飽飽的,這樣才有力氣寫作業。晚上睡覺時,她依舊從身後摟住紀曉苒,輕輕拍拍火柴的臉,這樣火柴才不會害怕,才能睡得好好的,才能第二天起床有精神上學。
在耿寶那溫暖地手撫上自己臉頰時,紀曉苒就已經做出了決定。第二天,她找到了班主任,提出了要求,“我同意考我們學校的高中。但是我有條件。”
班主任很耐心,“說說看什麽條件?”
“您教了我們三年,耿寶是什麽情況您也知道,她考不了任何學校的。我一旦上高中,她就只能一人在家,我找不到其他人照顧她,即使能找到,我也不放心別人照顧她。我也不要學校讓她上高中,也不要求學校給她學籍,我只要求她能跟在我身邊。我可以坐在最後一排,保證耿寶不影響其他同學。”紀曉苒的要求讓班主任內心一陣唏噓,“曉苒,你是老師見過最懂事的學生,你的這個要求我一定會向上面反應,但老師也權力決定,只能說我盡量幫你争取。老師再問你一句,你報考我們學校高中,你家長同意了嗎?”
紀曉苒眼中閃過一絲堅決,“他不會管我的。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可是你現在沒成年,如果你家長不同意的話,很可能會給學校帶來麻煩。”班主任惋惜地說:“你最好還是和你家長說一聲。”
“不用。馬上就要填志願了,我可以只填我們學校高中。”紀曉苒鎮定地說:“我可以和學校草簽一份合同,等中考後我就能拿身份證了,到時候我再和學校正式簽合同。老師您放心,我目前唯一的家長根本不會關心我的任何事。您只要給我答複耿寶的事能否能成就好。”
“這——”班主任沉吟了幾秒,“好吧,我先和上面彙報一下你的情況和要求。”
兩天後,班主任給了紀曉苒回複,“考慮到你家的具體情況,學校也是很有人性化的,更何況耿寶同學也畢竟在我們學校待了三年。原則上,學校是可以讓耿寶陪讀的,但你必須保證耿寶不會鬧事,否則學校有權禁止耿寶同學進入學校。當然這都不是主要問題,你能保證一定會報考我們學校的高中嗎?你家人不會給我們學校惹來麻煩嗎?”
“我可以保證。不過,如果沒人惹耿寶,那我能保證耿寶的安靜,但是如果有人惹我們,而學校不分青紅皂白就趕走耿寶的話,我也會保證一定離開學校。高中不是義務教育,有能力的人可以随意進出,這種能力當然是指權或錢的能力,憑着我那個所謂的家人的財富,即使我途中退學,也一定能進入更好的高中。到了那個時候,我當然會把我們所簽字的合同公布于衆。您也知道,教育局三令五申不準學校用合同的方式拉攏學校。老師您別當我是威脅學校,耿寶的安全是我做事的前提。”紀曉苒的冷靜和條理讓班主任很吃驚,等學生走後,她不由地對其他老師感慨,“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雖然她家不窮,不過生活的磨砺還是能讓人一瞬間成長。”
紀曉苒如果聽到班主任的評價,她會覺得一瞬間長大的不是她而是耿寶。她有種感覺,以前耿寶的世界對奶奶只是開了個門縫,而對自己則是開了扇窗戶,但是現在她覺得耿寶的世界完全對她敞開了。看着耿寶在廚房裏忙碌着,她想笑但更想哭,從六歲到十六歲,回想着整整十年,是自己耗費了光陰治愈了耿寶嗎?不,不光是自己,耿爺爺和奶奶的去世加劇了耿寶的正常。是啊,耿寶不是不會傷心,只是不會表達傷心,而且這十年自己也不是耗費,是快樂,耿寶的陪伴是童年最美好的禮物。她唯一擔心的是耿寶對自己是“正常”了,對別人呢?她無法給出确切的答案,以前趙主任推薦的醫生和耿寶不對盤,趙主任的電話號碼也早就不對了,她求助無門,索性還有奶奶給她買的電腦,她可以上網查詢,更可以靜靜地觀察。
可是她父親卻不給她安靜的環境。從電話裏傳來的紀誠聲音有點氣急,“紀曉苒,你翅膀硬了?你考了市重點的分數卻去上你們那個破高中?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填志願時你就不能和我說一聲?”
“填志願在別人的父親眼裏都是天大的事,我卻還要和你說一聲你才能知道?”紀曉苒很平靜,“我明天去祭拜奶奶和耿爺爺,我要把考試成績告訴奶奶一聲。”
紀誠的聲音提高了八度,“紀曉苒你有本事了,行,既然你這麽能幹,那你以後就靠自己過吧。”
“你以前也沒管過我。”紀曉苒話音未落,電話那頭已經傳來了忙音。估計紀誠是被氣得不輕。
這個小插曲紀曉苒并沒有在意,次日買了兩束花帶着耿寶先去了奶奶的墓地。紀奶奶的墓地離着市區特別近,很快就到了。令她沒想到的是竟然碰到了紀誠。
紀誠雖然臉色不好看,但倒也沉得住氣,陪着女兒祭拜完紀奶奶後才開口說:“我去你家找你了,你不在,我就過來了,”頓了一下,他強勢地說:“你的成績可以上重點,你不用管什麽志願,我完全可以讓你進重點。”
“不用了。”紀曉苒打斷了他的話,“在那兒學習都一樣,我相信我自己。而且我們高中離家也很近。”
紀誠瞥了一眼紀曉苒和耿寶緊緊拉在一起的手,頗為不耐煩,“一個二個都是這樣。你奶奶為了這個傻——”他突然想起自己是長輩,按下火氣,“你奶奶為了耿寶不顧我的臉面,你才十六歲,居然也為了耿寶放棄上重點高中。你和你奶奶這腦子,怎麽都這麽傻呢?”
“如果知恩圖報也叫傻,”紀曉苒淡淡了看了紀誠一眼,“那我可沒受過這樣的教育。”
要不是面對的是自己的女兒,紀誠早就暴跳如雷了,“好好,你們要報恩,可以,但是總不能把自己搭進去吧?我可以安排人照顧耿寶,這總可以了吧?你別老是覺得我和你——阿姨,對你不好,她嫁給我的時候太年輕不懂事,但現在她還是挺關心你的。昨天你真是很讓我生氣,是她勸我來找你,我想想也是,我以前也确實對你沒有關心過,但我真的是很忙,我真的不是那種對自己兒女不聞不問的父親,我拼命掙錢還是希望給你們能留下財富,還是想為你們創造一個更好的環境。”
紀曉苒定定看着紀誠,看到讓紀誠心裏有點發毛時才聽她說:“謝謝你們的關心。但我還是那句話,我相信我自己。”
紀誠深深吸了口,“很好,紀曉苒,你真的是太犟,和你奶奶一樣一樣的。不過就三年嘛,我倒也看看你上這個破高中能考上什麽大學。你如果考不上好大學,我看你怎麽有臉來祭拜你奶奶。我是無所謂,前途是你自己的,大不了以後我給你錢養着你,我有這個能力。”
紀曉苒笑了,像是對個陌生人那樣無謂地笑笑,“我只能謝謝你給了我生命,至于養育,雖然你也給了我奶奶很多錢,雖然我也享受到了這些錢財帶來的好處,但我還是對于你養着我這個說法不能認同。無論如何,你應該放心,我會養着自己和耿寶的。”
“行,有志氣。”紀誠氣急反笑,“我就好好看看你将來能如何。”他轉身離去,看都沒再看一眼女兒。
紀曉苒的眼神有一瞬間黯然,耳邊卻聽到耿寶的輕聲安慰,“火柴不哭。”她擡頭笑了笑,“我沒哭。”
耿寶指指她的胸前,“心裏哭了,大頭聽到了。”
紀曉苒訝異于耿寶的敏感,心裏舒展了許多。又帶着耿寶轉了三趟車才到了耿爺爺的墓地。經過幾年的開發,這裏山上的環境也算是不錯的。她讓耿寶給爺爺磕了頭,敘說起最近發生的事,悲傷湧上了心頭,“耿爺爺,您在天堂見到我奶奶時一定要替我好好批評她一下,您自己也要自我批評。你們為什麽都不好好地注意自己的身體呢?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和耿寶長大了就可以不需要你們了?即使将來你們什麽都不能做了,只要你們活着,我和耿寶的心裏就會有個家。不過您放心,今天來就是告訴您一聲,我和耿寶就是對方的家,我會好好照顧好耿寶。”
“嗯,我也會照顧火柴。”耿寶忽然插了一句話,又認真地看着紀曉苒,“爺爺能見到奶奶嗎?天堂坐飛機能到嗎?飛機票貴不貴?我們以後掙了錢去看看爺爺奶奶,好嗎?”
“爺爺能見到奶奶,但是我們坐飛機去不了天堂,天堂的高度飛機飛不上去的,只有好人的靈魂才能飛上去。”紀曉苒忽然覺得,耿寶也許永遠也不會變成“平常人”了,因為她的心裏始終住着個最純真的天使。這種純真,現實的成人永遠不會理解,他們只會當純真是傻呆。
“火柴是好人嗎?大頭是好人嗎?什麽是靈魂?什麽時候靈魂才能飛到天堂?”
“我們都是好人。靈魂就是另一個我們,很久很久以後,我們的靈魂都能去天堂見到爺爺奶奶。”
“火柴和大頭的靈魂一起去天堂,好不好?”
“好,一起去。”……
走在陰涼的樹蔭道上,夏季的炎熱失去了一點點威力,兩個女孩子攜手而行,給綠色風景添加了一道靓麗。
高中開學在即,紀曉苒倒是沒有特別的忙碌,她是直升,學校早就代她報好了名。本來要準備的軍訓,因為學校發狠要主抓學習而被取消了,校長在開學典禮上直接發話了,他要把高中部建設為市重點,高一的學生必須從一開始就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家長們當然是歡迎學校的舉動,可學生們就很不樂意了。
這次因為學校鼓動了好多了初中部的好學生,所以紀曉苒班上有很多同學都是互相認識的。紀曉苒和耿寶還像以前那樣緊挨着坐在最後一排,認識她們的同學都知道耿寶不好惹,也不會去主動招惹。不認識的同學都還沒有熟悉,而且紀曉苒和耿寶在這些人眼中都很冷淡,當然也不會去主動打着招呼。開學的頭三個月都這麽平淡無奇地過去了。
三個月後同學們都互相熟悉了,年前的期末考試也快到來了。這次學校招生的生源都挺不錯的,大家的注意力還都是放在學習上,紀曉苒也不例外。整個教室只有耿寶一個人坐在位置上發呆。自習課上總有極個別的同學做題做累了想找點樂子,看別的同學都在認真學習,也不好意思打擾,耿寶便成了目标。大家雖然不知道耿寶怎麽上的高中,但都知道這女生是傻子。十六歲的男生欺負人也不像小時候那樣懵懂直接,反而是帶有一絲模糊的挑逗性質。坐在耿寶斜對面的那個男生就是這樣的,他并不是直接對耿寶出手,而是時不時的将廢紙揉成一團砸向耿寶。
耿寶被砸了好幾處,卻沒有反應,因為她牢牢記住了紀曉苒的話,要和初中一樣,課堂上不準說話亂動。那個男生見耿寶沒有動靜,以為她怕了,砸地更起勁了。
紀曉苒低着頭在認真地做試卷,一開始并沒有察覺,直到紙團砸偏碰到了她,她才發現,頓時憤怒了,猛地站起,沖到那男生面前,将男生桌上的課本文具全部掃在地上。
班上的同學被這動靜給驚着了,齊齊望去。那男生覺得特沒面子,不甘示弱的站起,剛想怒吼,就見耿寶站在紀曉苒身後,直勾勾看着自己,眼神令人發怵。他有些膽怯,卻也不想在全班面前丢了面前,只能強作鎮定地問:“你幹什麽?”
紀曉苒定定地看着這讨厭的男生,十來秒後才警告說:“你要是再敢拿紙團砸耿寶,我饒不了你。”說着,她拽着耿寶又坐回座位。她也是無奈,雖然報考前她用話“威脅”過學校,可是說到底,這麽大的公立學校也不是她一個小小的學生能對付的。要是因為鬧事而讓學校把耿寶驅逐出去,她也是毫無辦法,她是能跟着退學,是能将合同上交教育局,學校也最多挨個批評,而她卻沒了學上,她只能去求她父親,但這是她所不願意的。所以她也只能盡量不去計較。
那男生也許是看出了紀曉苒的忍讓,得意之際便是得寸進尺,“我砸誰了,誰看到我砸了。傻子的話誰信。”這男生沒在這兒上過初中,不知道耿寶為了紀曉苒可是會瘋起來砍人的。知道的同學也不出聲,學習最無聊了,大家都等着看熱鬧解悶呢。
紀曉苒氣得臉發白,頭都有點隐隐地痛,“做人別這麽無恥。”
“我靠,你嘴巴放幹淨點。”那男生叫嚷起來,指向紀曉苒的手指都快戳到她的臉了。
耿寶一個跨步要沖上前,卻被紀曉苒給使勁拽住。那男生更嚣張了,“我告訴你,把東西給我撿起來,不然的話——”
突然有只手從旁伸出,緊緊掰着那男生的手腕,冷冷地說:“不然怎麽樣?”
那男生疼得哇哇亂叫,扭頭一看,是班上的體育委員賀翔。賀翔長得人高馬大,籃球打得不錯,而且陽光帥氣,在同學間很有人緣,女生們還偷偷給他挂了個班草的頭銜。那男生長得瘦弱,也知道打不過賀翔,更加不敢惹了,蔫蔫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紀曉苒看到了賀翔的舉動,點頭示意感謝。她沒想到的是,這個賀翔竟然讓她和耿寶之間經歷了一場嚴重的冷戰。
作者有話說:
謝謝還有讀者願意看,我覺得我寫得這個故事并不能直接歸結于悲劇的行列,我只想寫個“純粹者”的“純粹感情”。可是所謂的“純粹”放在任何事物中都不可能在現實中生存下去,只有在天堂或者烏托邦中才能如願吧。那麽一起去向“美好的世界”也是一種完美或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