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十八章

42、第十八章

“我和耿寶,一路上就這麽走來已經說不清是什麽樣的感情了。最初我也沒有意識到。她就像我的一位天經地義的家人一樣,直接就刻在了我的身體裏。”想起以往,紀曉苒輕輕笑了,“什麽時候意識到的呢?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真要說出什麽來,那應該是在高中吧。愛蓮姐,你可不知道,在我眼中一直沒變的耿寶,在外人眼中,尤其是那些看多了一些莫名其妙小說的高中女生眼中,耿寶可是個顏值很高的帥氣少女呢。那個時候我就有點恨得牙癢癢,偏偏耿寶還是一無所知的模樣,更讓人手癢了。後來高中畢業我們在超市做促銷,凡是女的都喜歡往耿寶身邊湊。我就納悶了,耿寶為什麽老是招女人喜歡呢?那時我們班上有個男生向我表白,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就說了某些讓人無法理解的話,我就去網上查了一下,第一次知道還有同性戀這事。也許在那時,一個小種子就在我心中發芽了吧。”

“後來呢?”邢愛蓮聽得入迷。

“發芽的種子長得太慢了。我還是沒有意識到什麽,就是想着和耿寶一直在一起,讓耿寶成為正常人。直到那天李薇薇來找我說景姐姐看上了耿寶。”紀曉苒自嘲笑笑,“愛蓮姐你能想象我當時的心情嗎?一塊頑石經過我多少年的打磨終于成了美玉,結果立刻就招來了觊觎,這麽說或許顯得我自私,但那時真的就有這種不甘心的心理,當然,更多的是心慌。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我早該和耿寶改變一下關系了。我的人生中不能沒有她,她早就紮根在我心中。沒有她我甚至不知道我忙忙碌碌努力生活為了什麽。這話聽起來是不是很奇怪,就好像母親對孩子一樣。這也是我不自知的原因吧。你能明白嗎愛蓮姐,耿寶就像是長在我身上一樣的,這種感情不能完全用愛情來概括,可是愛情一定是其中的一部分。”

“我明白。你們相互已經融在一起了。”邢愛蓮的一句感慨讓紀曉苒的臉紅了,她想到了那夜的激情。

邢愛蓮尤不自知,還在詢問,“為什麽你要把耿寶推給景姝?是一時的無望嗎?”

紀曉苒輕輕搖搖頭,“景姐姐如果能和耿寶好起來,那也能減輕我心中的不安。我也希望有個人能在我之後真心和耿寶過一輩子。還有,景姐姐直接見過耿寶‘頑石’的一面,她知道耿寶成為現在的樣子有多不容易,如果她和耿寶成了,她一定會倍加珍惜耿寶的。”

邢愛蓮看着紀曉苒,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紀曉苒能在那種方寸大亂的情況下竟然還能讓耿寶的一切都安排好,這種感情比愛情更令人動容。她不自覺得、也許無法控制的說了一句,“耿寶會傷心的。”

“不,她不會。”紀曉苒很篤定,只是這種篤定有多少心酸多少無奈多少慶幸,也只有她自己心裏明白。

“為什麽?”邢愛蓮後悔說出這麽一句話,卻也忍不住要問。

“耿爺爺和我奶奶去世的時候她都沒有哭。你們都覺得她是正常人,可我知道,她只是有了成人智商的五六歲孩童,就是所謂的智商爆表,情商低下。不過這樣也好,不懂情愛,對生死茫然,也就不用傷心了。”紀曉苒的表情很淡,可是她語氣裏那微微的一絲委屈還是讓邢愛蓮捕捉到了,暗自喟然一嘆,安慰說:“誰說耿寶不懂情愛了?全天下只有你能刻進她的心裏。這也是情愛的一種,何必拘泥于正常人的海誓山盟。”

“不,愛蓮姐,你不用安慰我。耿寶對于我就是一種本能,此刻其實我是慶幸耿寶這樣的,不然的話——”紀曉苒說不下去了。

“胡說!”邢愛蓮聽得直皺眉,霍然站起,溫暖地替紀曉苒挽起了碎發,“你知道嗎紀曉苒,我們生下來就知道如何吃喝,可是沒人生下來就知道愛情,吃喝拉撒睡是我們的本能,可愛情不會成為本能。如果能讓愛情成為本能,那要多深的感情才能做到?紀曉苒,你擁有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感情,像本能一樣的愛情,這是無數人渴望而得不到的。永遠不會背叛,永遠像渴望生存一樣渴望着你,這才是耿寶的最絢爛的愛情。”

“愛蓮姐,”紀曉苒喃喃,她沒想到邢愛蓮竟然這麽激動,她內心也是波瀾起伏,本能般的愛情,耿寶的愛情,她的淚水沒有控制住,滾落在沙灘上,混合着海水的味道讓人心醉。

現在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傍晚時景姝帶着律師和李薇薇兩口子出來時正好碰見紀曉芃,幾人交談了一番。紀曉芃是帶着護理人員住到隔壁的別墅,他也不希望打擾紀曉苒和耿寶,讓景姝她們先別說。寒暄一番告辭後衆人的心都跟着夕陽落到了黑暗。

第二天耿寶還要去游泳,紀曉苒怕她感冒就帶她去了室內游泳池。哪知耿寶興起,非要拉着紀曉苒一起下水。紀曉苒也依了她,可自己也不會游泳,只得拿個游泳圈陪着耿寶嬉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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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泳很費體力,上了岸紀曉苒就覺得手腳有點發軟。耿寶直覺很準,頓時不鬧了,回到別墅後忙前忙後照顧紀曉苒。

日子過得悠閑惬意,邢愛蓮在沙灘上的一番話震撼了紀曉苒,她真正放下心結,一心一意陪着耿寶。也許是心裏清明,也許是沒有了負擔。一個星期後,紀曉苒和耿寶回家後反而氣色不錯,這讓大家很是欣喜。但這欣喜并沒有維持很久。十二月一日號上午,景姝接到了電話,匆匆趕到了醫院。李薇薇她們和紀家人都到了。

景姝一把拉住耿寶問她什麽情況。耿寶還沒搞清楚狀況,表情很奇怪,“昨天晚上火柴躺在我懷裏一直說要我注意身體不要生病,不要多喝酒,要聽你們的話,她就一直這麽說。我都睡着了,她還說。後來天亮了我睡醒了,她還一直一直睡。你們不是說火柴睡不醒就打電話給醫生嗎?我打過電話了,為什麽火柴到現在還不醒呢?她很困嗎?她什麽時候醒?”

景姝的心沉到了谷底。趙其樂出來了,垂着頭輕輕搖了搖,這一搖紀誠癱倒在地,紀曉芃都沒有力氣去扶他父親。邢愛蓮早就軟在了李薇薇懷裏,兩人同時跌坐在椅子上。景姝還咬牙站着,嘴唇直哆嗦,發不出聲。只有耿寶還茫然地往搶救室裏看,不停地問:“火柴醒了沒有啊?睡醒沒有啊?她不吃午飯了嗎?她不餓嗎?”

追悼會在三天後舉行。這三天,李薇薇、邢愛蓮、景姝三人一刻不敢休息,輪流看護着耿寶。她們不知道該如何和耿寶解釋,只能先連哄帶騙将耿寶帶回家。至于帶不帶個耿寶去追悼會,她們只能趁着耿寶睡着後讨論。最後還是決定帶耿寶去,這也是為了不讓耿寶在以後的人生中留下遺憾。去過之後該怎麽和耿寶說,那是下一步的事情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沒想到耿寶卻沒有異常,她很平靜的看着一切,甚至還伸手去摸摸了紀曉苒的臉龐。等到了墓地,她看見紀奶奶的墓碑,又看看旁邊紀曉苒的墓碑,沖着李薇薇她們眨眨眼,“我知道了,爺爺也是這樣,奶奶也是這樣,火柴也是這樣。火柴不是沒睡醒,她是去找爺爺奶奶了。我知道了,我等着她來接我,火柴說會來接我。她會來接我的。”

景姝艱難地擠出了一絲笑容,“耿寶乖,很久很久以後火柴會來接我們的。她沒騙你。”

耿寶眼神直勾勾向上望去,“我知道,火柴不會騙我。”

景姝無法答話,只是緊緊握住耿寶的手,拉着往回走。李薇薇她們正和學校門口小飯館的李姐母女說着話。人群中有兩個男人一臉悲傷看向耿寶,趙其樂正好就在他們身邊,遞了兩支煙聊了起來。這才知道,他們兩人一個是紀曉苒大學時期的學長,一個是高中同學,都向紀曉苒表白過。他澀澀笑了,拍拍兩人的肩膀,說:“兄弟,走吧,我請你們喝酒去,這個時候不喝醉沒法過了。”這兩個男人哽咽着聲音點頭和趙其樂走了。

曲終人散。紀誠知道女兒将一切都給了耿寶,并沒有覺得驚訝,反而叮囑景姝她們照顧好耿寶,有什麽困難來找他。說完就和兒子老婆走了,他實在沒精力了。

最後還是只有景姝、李薇薇、邢愛蓮在耿寶身邊。三人商量了一下。景姝決定帶耿寶回家,“曉苒希望我和耿寶在一起,這幾天我想了想,決定試試。”

“景姝,不要拿自己和耿寶的人生開玩笑。”李薇薇憂心忡忡。她看出景姝不像是開玩笑。

景姝沒有怪她直言,微微笑了,“我累了。這幾天我都在想,這些年我在美國的人生算什麽呢?就是來來回回換着男友放縱自己。回國後見到曉苒她們,唉,人生真是無常。我忽然覺得在美國那種腐爛的人生,我不想再要了。我想試試,和耿寶試試。我也想要個永不背叛的愛情人生。當然,我并不是一味強求,我給自己和耿寶都留有餘地,我給我們三年時間,這三年我會帶着耿寶經常去旅游,如果三年裏她心裏有了我,而我卻沒有愛上其他人,對她也有了愛情方面的好感,那我們就在一起。這是雙向選擇,我不會單向強求。”

“你這樣我就放心了。”李薇薇贊同景姝所說,但還是憂心,“你怎麽知道耿寶會愛上你?要知道耿寶在這方面有缺陷。”

“我明白,耿寶在這方面需要引導。當然,”景姝好笑,“你放心,我不會霸王硬上弓的。”

“你和耿寶誰是霸王還不一定呢。”李薇薇也笑了,“你常帶耿寶出去,你公司怎麽辦?”

“這就要拜托你了。”景姝拍拍李薇薇的肩膀,“我相信你。有什麽事你也可以打電話嘛。這也是曉苒的心願,她希望我能帶耿寶出去走走。”

“景姝,我沒想到你這麽偉大。”這可不是調笑,李薇薇說得很真誠。邢愛蓮也跟着點頭,景姝确實讓她刮目相看,這個在美國長大的姑娘,關鍵時候還是非常靠譜,只是現在她還有點小擔心,問:“那馬上你準備帶耿寶去哪兒?是回她們家嗎?”她指的是曉苒和耿寶的家。

“回我家。暫且放下公司去旅游,我總要和我家人說一聲。然後就收拾一下先盡快離開這裏。”景姝的話,李薇薇她們都挺贊同,她們知道景姝是想讓耿寶離開這裏。大家不是紀曉苒,不知道耿寶心裏所想,雖然也沒見到耿寶傷心,可她們誰都不知道耿寶心裏到底有沒有傷口,傷口到底有多大。萬一耿寶鬧起來,誰也沒辦法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耿寶,盡快離開也許是唯一的選擇。

朋友的肯定讓景姝稍微輕松了點,但沒想到回到家裏卻迎來了“狂風暴雨”。景姝說得回家是指回她外公外婆的別墅,她父母正好也從美國回來了,本來是等着景姝來一家人吃個團圓飯,沒想到竟等來了這麽一個消息。

景父首先就堅決不同意,“你為朋友做事我能理解,可是抛下公司,這也不是個負責人的領導人能做出的事情。你居然還打算和她談個戀愛?我實在不能理解。這是不可理喻的。”

景母也是站在丈夫這邊,和耿寶談戀愛?絕對不可能的事。當年她帶着女兒和丈夫去美國,也有為女兒創造好環境的想法,結果在美國長了半天,就學會了搞同性戀?她不能接受。

景姝不慌不忙先讓耿寶去了餐廳,又讓保姆給拿了些吃的,然後才回到客廳,坦然面對父母堅定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景父景母也知道女兒的倔強,在女兒成長的過程中,他們是有愧的,景父忙于生意,景母因為知道丈夫以前的事情不甘心依附也忙着自己打拼,再加上為了曾經的事他們經常吵架,其實是很少真正從內心去關心女兒的。基本上可以說景姝就是放養長大的。這也養成了女兒特別獨立的性格。等到他們回過神想按照自己的意願來塑造女兒時卻發現已經無能為力了。所以現在他們只能寄希望于女兒的外婆。

景姝外公從來都是不管事的,在這個家沒什麽發言權。只有景姝外婆一向強勢,景姝也最聽外婆的話。當她看向外婆時,卻沒料到外婆只是在沉默。過了半響,景姝外婆才站起身微微顫顫地走向景姝,說了這麽兩句話,“耿寶是你紀奶奶和紀曉苒用命養大成人的,是她們的心頭肉,一輩子的心血。你既然今天做了這個決定,那麽将來你要是照顧不好耿寶,外婆我第一個饒不了你。”說完,轉身蹒跚着上了樓。再也沒看外孫女一眼。

景姝頓時含淚,壓抑着悲痛,帶着耿寶離開了。她的外婆和紀奶奶一樣,骨子裏都是俠女。

春去冬來,三年一晃而過。為了幫着李薇薇打理景姝的公司,邢愛蓮都辭職了。每每和耿寶視頻時她們總有一種感覺,耿寶這個大吃貨外出旅游是挺興奮,但總不是那麽興奮,具體是什麽感覺,她們也說不上來,反正耿寶狀态不錯,她們也就放心了。有的時候景姝回海市時,她們也在一起聊天,問問兩人的進展如何。景姝總是笑着搖搖頭。最近這一次景姝終于說了實話,“我和耿寶說我是你女朋友,你也是我女朋友,結果她問我什麽是女朋友,我說就是将來有可能要結婚的,可她說她已經結婚了,她就只能當我的女朋友,不能和我結婚。偏偏這樣的傻話,我還沒辦法反駁。我覺得她和曉苒之間一定有着什麽,但無論我怎麽問,她就是不說。有一回我見她衣服髒了想幫她脫下來,結果她死後不讓我碰,還說什麽女孩子不能讓別人解她衣服。我估計這大概是紀奶奶和曉苒教她的,雖然沒錯,可是,唉,這算什麽事啊。”

“你甘心當一輩子的女朋友?”邢愛蓮是知道景姝的個性。

“怎麽可能。我景姝也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景姝灑脫笑笑,“我給自己定了三年時間已經到期了。我對耿寶,我喜歡她的單純,可以想象過一輩子的情形是平淡的,但這種平淡也是一種幸福。不過耿寶對我,永遠定位在女朋友階段。所以我想我應該放棄了。”

李薇薇隐晦的問了句,“你和耿寶就沒有那什麽過?”

景姝也算“老司機”,怎麽會不明白,“我當然也有所動作,可是耿寶說只有結婚才能洞房。”

李薇薇和邢愛蓮相視哈哈大笑。景姝嗔怪不已,“你們的歡樂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的。還笑。”說着,她自己也忍俊不禁,“我決定了,最後再努力一次。我已經在海南訂了耿五星級賓館,後天就走。如果這次還不行,那回來後我和耿寶就只能成為姐妹了。”

“那我就祝你好運了。”李薇薇舉杯和景姝碰了一下,又笑着問:“說真的,我覺得你對耿寶也不是那麽激情,得到失去你的情緒都沒有太大波動,是不是你?”

“為什麽你們總認為那種激情四射的感情才叫愛情呢?和耿寶走走停停的這三年,我想通了許多事。有的時候細水長流的平淡感情才更讓人覺得溫馨,過去我那些所謂火熱的戀情,現在想來一點回味都沒有,不過是荷爾蒙爆棚罷了。”景姝頗有感概,“這三年說是為了耿寶,但更多是為了我自己,我也想讓自己好好沉澱一下。你是知道我在美國過得有多混亂,我回國也是想脫離那種混亂,可是只要你處在那個圈子裏,在哪個國家都是一樣的。我不想那樣了,所以幹脆借口耿寶,自己也好好靜心一下。”

李薇薇忽然說了個名字,“沈廣宇你還記得嗎?你讓我幫忙教訓的前男友?”

景姝挑眉,“我都忘了。”

“其實我也忘了。曉苒的事太突然,我們都沒心思再顧及其它。如果那個姓沈的老實,忘了也就忘了。可他偏偏還跑到公司去找你,我不告訴她你的去向,他竟然揚言要我好看。好吧,那就看看誰好看吧。後來我才知道,這家夥因為給你下藥老實了一段時間,但長時間又不見你來追究,覺得還有戲,膽子也大了起來,直接跑了過來找你。蠢貨。”李薇薇晃着手中的酒杯,“你想不想知道他的下場。”

“不想知道。”景姝對這個前男友毫不在意,“我倒是對你找誰出手挺感興趣的。是不是你背後那個黨姐?”

“不算是。她是黨姐的一個朋友,雖說是華裔,但是在中國長到十四歲才出去的,她母親嫁給了個歐洲那邊頗有點黑色勢力的男人,那男人自己沒孩子,對她們母女非常好,把她當親生女兒。男人死後,她繼承了一切,手底下人當然不服,她也是牛,憑着自己的本事和手段硬是坐上了老大。和黨姐也是不大不相識。,”李薇薇三言兩語介紹了這人,又說:“她還是覺得要回中國發展才好,畢竟骨子裏她還是當自己是中國人。所以就先回國想考察一番做什麽生意好,正好看中了你的公司,想收購。是黨姐把她介紹給我,她為了表示誠意,就幫忙教訓了姓沈的。但是我沒松口,畢竟公司還是你的,你的意思呢?”

“被收購,我不太願意,但是公司是要注入大筆資金才能壯大,如果她願意合夥的話。當然這一切還是等我從海南回來再面談吧。”景姝做出了決定。可是她沒想到,事情的變化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

“二位還有什麽需要嗎?如果沒有,那祝二位玩得愉快。”五星級賓館的行李員還是很有職業素養。

十一月份的海南氣候非常怡人,站在二十七層豪華無敵海景房的寬大陽臺上向遠眺望,頓覺心胸寬廣無比。可惜在下飛機時景姝接到信息,李薇薇和那個買家要和她開個視頻會議,這三年來她在外地常常和李薇薇這樣視頻會議,畢竟這公司是她親手建立的。她是想做甩手掌櫃,可惜李薇薇不接受她給的股份,她只得在年終時多給獎金紅包,而且李薇薇也有自己的工作,這樣兩頭忙她也不忍心,索性忽悠了邢愛蓮過來幫忙。邢愛蓮雖然不是做技術工作的,但這人的親和力特別強,小公司裏的幾十人完全被其征服,又加上李薇薇從旁輔助,她又時時遠程指揮,公司的實力蒸蒸日上。她順勢給了邢愛蓮一個頭銜和百分之十的股份,再多人家兩口子也絕不肯接受了。可她現在想不通的是買家怎麽這時候要視頻會議,不是說一切都她回去再說嗎?詢問了李薇薇,結果答案竟然是買家要看看她的樣貌,如果順眼入股的事就可以接着談,如果不順眼,那買家只買不談入股。真是啼笑皆非。她想拒絕,但心裏又隐隐有點不服氣,大抵美女都對自己的樣貌特別自信,強烈的好勝心也不允許她退讓,所以她勉強答應,打算在視頻會議中好好給買家個教訓。

現在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景姝趕緊叫了客房服務,坐在陽臺上對着海景吃得可舒心了。吃完午飯,耿寶很熟練地去收拾箱子。這個豪華房間只有一張大床,最初耿寶是抗拒和她住一間房,她是連哄帶騙說沒有其它房間了,耿寶才勉強同意,等耿寶習慣了,她又将兩張床的标間改為了大床間,這過程當然也是要連哄帶騙。可惜已經睡在一張床上了,但還是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她挺無奈,名義上的女朋友,真是個頭疼的稱呼。其實對耿寶,她還是有一點擔心,耿寶常常會自言自語地說“火柴為什麽還不來接我”這句話。最開始她無意間聽到感覺很心驚,可怎麽套話,耿寶就是不說,有關紀曉苒的一切,她是怎麽都不能從耿寶口中問出的。後來聽多了,也麻木了,就是心中總有一絲莫名不安。和李薇薇她們也說過這事,帶耿寶也去看過醫生,沒有任何特別結論。醫生只是說耿寶不完全屬于正常人,應該還是屬于一種特殊的限制行為能力的人,有點像智力超群的兒童,但有不完全是。這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醫生給出的建議是順其自然。她也只能如此。

見耿寶收拾好,景姝招呼耿寶過來,讓耿寶拿着手機自己出去轉轉。通常她工作時候都是這樣,耿寶沒有午休的習慣,光看電視或玩游戲也不能讓耿寶坐得住。畢竟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耿寶還是很好奇的,有次甚至都趁着她不注意跑了出去,吓得她出了一聲冷汗。後來她試着讓耿寶拿手機自己出去轉,當然是只能在賓館附近,她又反複灌輸不能和陌生人講話之類的安全意識。耿寶其實是非常聽話的,她悄悄跟在後面幾次,發現耿寶做事很有分寸也就漸漸放下心。現在還是老規矩,她又叮囑了一番,才放耿寶出去。然後打開了視頻。

會議的那頭出現的人除了李薇薇,還坐着個短發削瘦的女人,但是這種削瘦可不是病态的瘦,而是一種長期鍛煉導致的很健康很精神的瘦。女人的眼神本來慵懶無所謂的,但在見到景姝的一瞬間那眼神猛然犀利起來,甚至隔着電腦屏幕就能刺得景姝有點不舒服。她忽然沒心思再開會了,随口敷衍着,想着耿寶這時在做什麽。

耿寶只是随處溜達,她很聽話的,火柴讓她聽景姝她們的話,她就一定聽話。可酒店離着沙灘不遠,大海對她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她想了想伸手比劃了一下,覺得大海也不遠,符合聽話的範疇,就不由自主地向海邊走去。沙發就走咫尺間,忽然有人在旁邊喊了她的名字。疏落的椰樹林下有個渾身酒氣的男人沖着她打着招呼。耿寶鼻子很靈,這酒氣沖進她的鼻子讓她直眨眼,只是這個男人她認識,是那個在醫院見到的醫生,她記得這人的名字,叫趙其樂。所以她才沒有走,只是定定望着這男人。

這幅無辜的模樣,趙其樂看在眼裏,酸在心裏。他是來海南參加一個醫學研讨會的,現在的他也算是個名醫生了,醫院為了籠絡他,就把這個兼有旅游享受的名額給了他。我們國家的會議無論是何種無論在何地,最後總免不了要吃吃喝喝。他們的會議是在這個五星賓館的五樓,吃喝是在三樓,倒也方便。架不住其他老油條的勸酒,他也喝的頭腦昏沉,還是借着去衛生間才溜了出來。他想着去沙灘去散散心,快到時就見到個熟悉的側影。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忽然就想問個他一直以來都埋藏在心中的問題,“耿寶,你有沒有愛過紀曉苒?”見耿寶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己,他又一陣心塞,“我知道,我忘了你的情況特殊,可是再特殊那麽沉重的愛就算是個動物也能感受的到。我就是委屈,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委屈,可我就是想替紀曉苒問問,你愛嗎?愛她嗎?”酒精讓他眼花,他身形已經站立不穩,恍惚過了很長時間也沒能等來答案,讓他徹底失望,踉跄着往回走,嘴裏不停嘟囔着,“我就知道,就知道是這樣。”可惜他在離開的時候沒有聽到耿寶小聲的疑惑,“愛是什麽?”

愛是什麽?耿寶腦袋裏混亂地讓她不知道方向,她好像朦胧地記得,有人教過她不懂就要問。對,問!可是問誰呢?從她身邊走過去的一個女人,但為什麽這女人只是厭惡看了自己一眼就匆匆走開了?問前面的那兩個老人,但為什麽他們的眼神好像有點害怕快步逃走了?問抽煙的男人,但為什麽他像看傻子一樣看着自己、揮手趕自己走呢?問誰呢?她環顧了一圈,自己已經站了沙灘上,離她三四米處有五個孩童正在玩着沙子。她走了過去,繼續問:“愛是什麽?”

其中有個五六歲的女孩是這群孩子中年紀最大的,也許正是有表現欲的年紀,也許耿寶一眼看上去就是單純無害的,也許小朋友間最好溝通。這小女孩一看是個大人問話,立刻挺起胸膛,清脆地說:“愛就最後要結婚的,然後在一起過一輩子。”旁邊的另一個孩子見姐姐說話了,也趕緊表現,“就像爸爸媽媽住在一起一樣。”

耿寶眼神一亮,嘴角的笑容慢慢擴大到眼角,一直到達眼底最深處,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問:“要在一起一輩子嗎?可是火柴不見了。”

“那個人去哪兒了?”又有孩子插話,最大的女孩嬉笑着說:“笨死了,不見就去找呗。”

耿寶擡頭望望湛藍的天空,傷心地說:“可是天堂太高了,我上不去。我坐了好多次飛機都上不去。”

“去天堂?”最大的女孩困惑的看着面前的成人,“死人才去天堂呢。”

“不對不對,電視上說天使才能去天堂?”稍小的孩子反駁說。還有孩子高聲說:“是靈魂,好人的靈魂上天堂。書上這麽說的。”

最小的孩子舉着手跳起來,急急地說:“飛去,可以飛上去。”

耿寶認真得看着最小的孩子,問:“怎麽飛?”

“就像豬豬俠一樣,站在高高的地方,‘嗖’得一下就飛走了。”最小的孩子很得意,大人能問自己話,他覺得在其他小朋友面前會顯得自己特別聰明。其他孩子也不甘落後,“蜘蛛俠也能這樣,‘嗖’的一下就跳出好高的陽臺。”“超人,超人也是,從好高的大樓窗戶裏往外一跳就飛起來了。”

耿寶可開心了,猛地有想到了什麽,沮喪地說:“可是,火柴不讓我去,她要去找路,她怕我迷路,她會生我氣的。”

一直沒說上話的孩子見其他小朋友都說了,也急着表現,也沒有聽得很清楚就搶着回答了,“生氣哄哄就好了。我爸爸說媽媽生氣的時候,哄一哄,道個歉就好了。”

最大的女孩見其他小朋友搶了風頭,不是落後,趕緊搶着說:“你是大人了,不會迷路的。我還知道,好人會被天使直接接到天堂不用找路。你是好人嗎?”

“哄哄就行了。火柴說過不會不要我的,對啊,我哄哄道歉就行了。”耿寶還在自言自語,又聽那最大的女孩問,又蹙眉困惑,“我是好人嗎?”

最大的女孩肯定地下了個結論,“沒有坐牢,警察沒有找過的人都是好人。”

耿寶猶豫地點點頭,“那我是好人。”

孩子們還要說什麽,早就幾個大人跑了過來,警惕地看着耿寶,帶着孩子們走了。

耿寶渾渾噩噩走回了賓館,見到景姝的第一句話就問:“景姝,我是好人嗎?”

“你是好人。”景姝說得有點敷衍。她沒想到耿寶回來的這麽快。剛關視頻,會議讓她有點生氣,那女人根本不想談公司的事,只是一個勁問自己的私事,這算什麽。甚至這女人還提出了一個非常讓人厭惡的條件。到現在她還被氣的頭疼,回答耿寶的話也就有點漫不經心。

過了一會,耿寶又問了這個句。景姝這才重視起來,問發生了什麽事,耿寶卻沒說。她也知道耿寶不想說的事問是問不出來的,只能又重複了一遍“你是好人”這句話。

為了讓耿寶開朗起來,景姝帶她去游了泳,又美美吃了一頓。晚上八點多兩人回到房間洗漱,耿寶又問了一句,“我是好人嗎?”

景姝心裏有點警覺,卻不知道什麽事,于是認真地看着耿寶,“我不知道下午你發生過什麽事,但是耿寶,看着我的眼睛,我現在很認真很負責的告訴你——你是好人。”

耿寶笑了,真正地笑了。景姝看呆了,她從來沒見過有人會這樣笑,不光是臉上有笑容,眼睛裏有笑容,就連每根頭發絲、渾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笑。她甚至都能看見耿寶的靈魂再笑。她想問什麽事值得笑得這樣開心,她想分享這能讓靈魂震動的事情。可是耿寶卻蹦到了床上乖乖的躺下。

“要這麽早睡覺?這裏的晚上可有篝火晚會,又熱鬧又有好吃的。”景姝的誘惑并沒有打動耿寶,她堅定地說:“我要早早睡覺,睡得飽飽的,明天精神就能足足的。”

景姝以為耿寶是要留精力明天玩,就沒有再追問。自個上網和朋友聊了會天,又看了會肥皂劇,到了十一點多便也睡下了。迷糊中,她被陽光刺醒了。睡覺時她喜歡将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也曾告訴過耿寶,耿寶一直以來都很聽她的話,從來沒有在她醒之前動過窗簾,今天是怎麽了。她睡眼朦胧的坐了起來,整個人都僵直了。

耿寶面向外坐在陽臺的高厚的欄杆上,笑容燦爛得灼傷了景姝的眼睛。她張開了雙臂,開心而又高聲地對景姝宣告,“我愛火柴!”然後沖着朝陽飄然而去。

景姝已經沒有了思想,只隐隐覺得臉上一片冰涼。她是被一記耳光驚回神的。所有人都擔憂地看着她,只有她外婆舉着巴掌還要第二次打下去。景母見女兒眼神有了一點活力,趕緊攔下了母親,撲到女兒身邊急切地關懷着。

這時候景姝的腦海裏才零星的有了些碎片,警察怎麽找來的,她怎麽回來的,她又如何暈過去的,只有些片段閃爍在她腦海裏。她張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大家都緊張,只有景姝外婆怒目盯着她,狠狠地質問:“你是這麽照顧耿寶的?事到如今你還想逃避到什麽時候?我從小就這樣教你的嗎?我的外孫女就這麽軟弱嗎?你要再這樣,你也不配做我的外孫女。你給我起來,你去,去,去想想還有什麽能替耿寶做的,想想耿寶還有什麽心願沒完成。你去做,去替她完成。你不準也不能逃避。”

景姝的精神像是一下子被抽光了,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勉強點點頭。過了好幾個小時,她才喝了一點水,臉色恢複了一點血色。又過了幾個小時,才勉強吃了點東西。稍許有了點精神後她打發家人回去了,留下了李薇薇和邢愛蓮,有氣無力地問:“多久了?”

“兩天了。”李薇薇明白她的意思,“開追悼會時你突然暈了,我們打了120,很快你就醒來了,可就是不吃不喝不睡,就這麽靠坐在病床上發呆,醫生說這是心理受到強烈刺激所引起的應急反應,都建議要送你去精神病醫院了。還是你外婆下得去狠手。”她用力按住景姝的肩膀,聲音微微發顫,“警察都說了,這不怪你,你別把這一切都壓在自己心裏。”邢愛蓮過來輕輕握住景姝的手,眼眶發紅,“誰都沒想到的事。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

景姝搖搖頭,只覺得眼眶幹澀,“耿寶的墓地選好了嗎?我想讓耿寶和曉苒葬在一起。”她喃喃說了句,“生則同衾死則同穴,耿寶和曉苒一定會很高興的。”

“好是好,可是這事必須要曉苒的父親紀誠同意。”李薇薇和邢愛蓮都挺擔憂。

“我現在就去找他。”景姝跳下床,手足一陣發軟。邢愛蓮忙扶住她,“明天再去吧。你先好好休息一晚。”

“不,因為我已經耽誤兩天了,我不想讓耿寶等太久。”景姝十分堅決。

實在沒辦法,李薇薇只得開車帶景姝和邢愛蓮一起去找紀誠。她們才進華誠大廈就碰到一個高挑的短發女子。這女人戴着墨跡還顯得順眼,可墨鏡一摘除,那雙咄咄逼人的眼光就讓景姝渾身不舒服。這女人平視着景姝,嘴角翹起了自以為是的笑容,“怎麽樣?考慮好了嗎?只要你願意嫁給我,我不要你的公司,還願意給你的公司注入大筆資金,現金。”

李薇薇跨前一步擋住這女人的視線,“你夠了吧,我們現在有事,沒空和你閑扯。讓開。”

這女人将李薇薇撥開,聳聳肩,“你們為什麽不相信一見鐘情呢?我保證,我發誓,我絕對是真心的。”景姝根本不想和這女人多言,冷冷擠出了個“滾”字,疾步進了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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