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二章
67、第二章
五月底的氣溫稍稍有點偏熱,但還是在舒适範圍之內。賀荃的心卻有點煎熬,準确的說應該是矛盾。一方面,安苧現在康複的不錯,已經不需要借助拐杖行走,醫生說再繼續一個療程後就可以徹底不用到醫院了。這消息讓賀荃在心底長長出了一口氣。不過另一方面,賀荃就有點猶豫了。她的上司賞識她,給她提供一個非常好的職業前景,只不過要讓她去國外的分公司駐紮三年。三年,這時間在她這個年紀應該不算長,可她和安苧的關系始終沒有得到安家父母的點頭,她有時會暗示安苧,但總被安苧岔開話題。她這心裏總覺得有點發虛,這個時候如果離開三年,那未來如何,她不敢肯定。
這天賀荃開車去了父母家看望父母。賀父賀母見女兒瘦成這樣,不禁心疼,不過見女兒精神很好,也慢慢放下心,于是又問了安苧的近況,問女兒為什麽沒有帶安苧回來吃飯。老兩口早就将安苧看成了女兒。在康複期間,賀荃也是常常帶安苧回來吃飯。四個人說說笑笑,很是融洽。只有在這個時候,賀荃才能覺出濃濃地幸福感。
但今天父母的問話卻讓賀荃的神情陡然低落下來,前幾天她下班回家就見到安苧面色難看地坐在沙發上。當時她還以為是安苧生病了,心裏挺緊張,結果一問才知道,安苧父親給安苧打了電話,說她母親病了,挺嚴重的,希望女兒能回去住。
直覺告訴賀荃,安苧父親的說法有問題,但她不能說,畢竟是安苧母親病了,她總不能不讓人家女兒回家吧。她小心翼翼地詢問安苧有沒有回去看望過。她其實是想問問安苧的母親是不是真的病了。
哪知安苧點點頭,她已經回家看過母親,雖然只是感冒的小病,但她母親卻顯得脆弱,拉着她的手不給她離開。母親這樣的哀求讓她不能拒絕。
賀荃的心裏一聲長嘆,只得幫着安苧收拾東西,開車送安苧回答,直到看到安苧上了樓,才黯然離開,只是內心的不安感越來越濃烈。但是心裏的這些話她又不能和她父母說,她也怕父母擔心,只能強裝歡顏,笑着說了一些糊弄的話。
出了父母家,她開車往回走,可開着開着,她突然就不想回去,直接掉頭往安苧父母家開去。這一去讓她的心頓時堵塞不已。這個時候已經是晚上快九點了,安苧父母家樓下的停車位已經停滿了車輛,她只好将車停的稍微遠一點。
賀荃剛要下車給安苧打個電話,就見一輛很是眼熟的車停到了安苧父母家的樓下,從車上下來個男人,滿臉殷勤去開後座的車門。而從車上下來了三個人,正是安苧和她父母。那男人跑到後備箱拿了一堆禮物,跟着滿臉堆笑的安苧父母上了樓,不一會兒,這男人自己下了樓,開車走了。
賀荃的心冰涼到極點,她徹底想起來了。這男人就是那個曾經追求過安苧,安苧父母極力贊賞,卻在安苧治療期間消失了已經大半年的家夥——名字叫什麽來着,對了,叫汪洋。
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賀荃不知道,她是很激憤,但同時卻又覺得有一種石頭終于落地的感覺。最終她還是不甘心,幹脆也不打電話了,直接跑上樓到了安苧父母家的門前,才要擡手按下門鈴,就聽見防盜門裏傳來了安苧母親的吼聲,這房子建的時間有點早,隔音效果不是特別好,緊靠着門邊是能聽到裏面人大聲講話的聲音。
安苧母親的聲音很不高興,“你到底要怎麽樣?你這個年紀還要脫到什麽時候,你都二十六歲了。現在有條件這麽好的男人追你,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人家汪洋也解釋過了,大半年不來看你是因為公司外派他到國外了,他走的急,沒來得及和我們打招呼。這才從國外過來,人家就買了東西立刻過來看你了。”
安苧父親講話聲音也挺大,在一旁幫腔,“男人不管在結婚前還是結婚後,都應該以事業為重,不然他拿什麽養你養家呢。只要對你好,對這個家有責任心,那就很不錯了。你們年輕人一天到晚說什麽情啊愛啊的,但是過日子不是這樣的,再多的情啊愛啊,日子久了也什麽都不剩了。過日子最重要的還是責任。我看汪洋這孩子是個有擔當的男人。”
安苧母親的聲音又提高了不少,顯然是很生氣了,“你這丫頭,你倒是說句話啊。你不就是要和那個女人過嗎?我告訴你,不可能,我和你爸絕不會同意,永遠都不會同意。這像什麽話,我和你爸面子還要不要?我們怎麽在親朋面前擡頭?到老了該安享晚年了,我和你爸還要受人白眼嗎?死丫頭,你就是不說話是不是?行,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過兩天我和你爸就和汪洋他父母見個面,你們不一定要馬上結婚,可以先訂婚,就算你不想訂婚,也可以把名分定下來。汪洋這男孩,我和你爸都看好,你要是有其他男朋友,我們也可以考慮,但是你身邊的那個女人,你想都不要想。”
聽到這兒,賀荃實在聽不下去了,她想轉身走,但停住了,內心湧出一股強烈的沖動,致使她按下了門鈴。
很快門被打開,安苧父親很吃驚。賀荃卻沒有理會,連鞋都沒換,直接進屋走到安苧面前。
安苧母親也挺吃驚,站起來大聲呵斥,“你有沒有家教。就這樣闖進來,我都可以報警抓你。”
賀荃是的心裏對安苧父母極其反感,但良好的教養讓她做不出粗魯的動作。她絲毫不去理會這對父母,只是直勾勾盯着安苧,定定地說:“跟我走。”
還不等女兒做出回答,安苧母親先叫了起來,“憑什麽跟你走?這才是安苧的家。要不是看到你是我家安苧的朋友,我早就轟你出去了。我知道,我家女兒康複時你幫了很大的忙,放心,我們願意用金錢補償你,但是請你別借着這事來要挾我女兒和你怎樣怎樣。你要是這樣做,就不叫助人為樂,這叫趁人之危。”
安苧的臉上顯出了萬分的痛苦和糾結,她忽然爆發了,啞着嗓子叫喊着,“別逼我行嗎?你們所有人都在逼我,逼得我都喘不氣來,你們有沒有替我考慮過!好好好,爸媽我搬出來住。賀荃我們分手,分手總行了吧。你們都別來煩我。”她這幾天的心情也是煎熬到極點,母親借口生病将她哄回家,雖然只是感冒,但她作為子女,也不可能丢下母親不管。就在她回家的第三天,那個汪洋又登門了。看着汪洋和父母熟稔的程度,她幾乎可以肯定汪洋早就登門拜訪過父母。甚至父母哄她回家,也是因為這事。但她能做什麽呢,從小就是乖乖女的她也不可能做出和父母大吵一架的舉動,而且在她出事生病期間,父母的辛勞她也看在眼裏,偶爾她會因為生病心情煩躁而對父母口出怨言時,父母默默承受的表情,讓她心生愧疚。現在康複的她更不可能做出刺激父母的事情。她只想着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也許到了最後,她父母就能自動放棄讓她和男人結婚的想法,也許到了那時,她和賀荃就迎來了曙光。但她沒想到,她的忍耐竟然讓父母變本加厲。今天晚上父母說要出去吃,她還挺高興,一家三口很久沒有一起出去吃飯了,可是到了飯店包間見到的還是那個讨厭的男人。她的神情已經冷到極點了,但父母和汪洋似乎根本不在意她的感受,三個人倒是很熱絡地說談着。晚飯後她堅決要叫車回家,但她母親卻一個勁地咳嗽要汪洋送,還緊緊抓着自己非要女兒照顧一下。看着母親頭上的白發,她恨自己再一次妥協了。可是更令她沒想到的是,賀荃竟然此刻就出現在她面前。晚飯她根本沒有吃,又被被父母說的心裏煩躁,現在實在沒力氣應付心愛的人。有的人就是這樣,越是面對心愛的人,越能傾倒負面能量。
“行。”賀荃的神态瞬間恢複了常态,“我不逼你,給你自由。我們分手。”說完,她轉身就走。
安苧怔了幾秒,忽然跳了起來,要去追賀荃,卻被她父母死死抓住。
賀荃一口氣跑下來,上了車,愣了半分鐘,還不見安苧過來,終于灰心地冷笑一聲,在發動車子的同時将手機關機了。這一夜,她恍恍惚惚,也不知怎麽過來的。第二天早上一去公司,她就去找到了經理,堅決地說:“經理,我同意外派非洲三年。”
這位女經理贊賞地點點頭,“賀荃,雖然你是女生,但我一向認為,咱們女人在職場上的能力是不必男人差的。你放心,這次外派的國家是阿爾及利亞,這個國家比較富裕,我們公司在當地已經駐紮了很多年,和大使館聯系密切,安全情況還行,還雇傭了安保公司,你自己也多注意一點,一般不會有問題。你也不用太擔心。”
賀荃強打精神,“經理,我不擔心。您放心,保證不會給您丢臉。”
女經理頗為高興,“不錯,有沖勁,像當年的我。我們技術部以前都是男人的天下,我可是從來都不甘心落于男人之後。當初我當上技術部的經理引來多少人背後的議論,我都不在乎,是騾是馬拉出來遛遛,最終能立足的還是靠自己的本事。我一直看好你,不光是因為你是我的同校小學妹,更是因為覺得你身上有一種天生吃技術飯的能力。我們搞技術的,不怕走老路,不怕從頭再來,一條路走不通那就換一條,既堅定也要靈活。有的人喜歡鑽牛角尖,科研有點成績,就死抱着這點成績,一條道走到黑,即使研究不下去了也不懂變通。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覺得你就有當斷則斷的氣魄。”
賀荃拼命地點頭,“經理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現在的她恨不得立即逃到天邊,擺脫這裏的一切。
“這次去國外是對你的歷練,而且薪資水平是國內的幾倍。只要你好好幹,等你回來了,你助理工程師的名頭,應該可以變更為工程師了。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們企業在這方面的操作駕輕就熟。我敢打包票。”女經理給足了誘餌,話鋒一轉,“今天放你一天假,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上午九點,濱江國際機場見。千萬別遲到了。你只要帶好身份證護照,機票什麽的,公司搞定。”
賀荃真的傻了,“明天就去?”
“那邊夏天溫度太高,我們的挖礦機出了點問題,急需解決。而且你們要飛到法國巴黎轉機,這時間也挺長的。”女經理笑得和煦,“現在的交通工具也方便,公司也有假期。等事情解決放了假,你可以回國探親的。”
賀荃有點暈暈乎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公司的。等她開車回到父母家,坐在餐桌上才回過味。父母一臉擔憂看着她,“去非洲三年?你一個女孩子家,這行嗎?還有安苧那孩子,你去三年,她怎麽說。”
猛地,賀荃腦子就覺得有點炸了,“安苧?我們分手了。”
“什麽!”賀家父母很是吃驚,“前天你回來吃飯的時候還說你們好好的呢。怎麽突然就——”聽賀荃有氣無力地将事情複述了一遍後,老兩口更加生氣,“這安家父母,簡直就是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她女兒好了就一腳将我女兒蹬了?不行,我們要去和她家父母好好說道說道。都什麽年代了,還要包辦自己女兒的婚姻。看我女兒為了他們家女兒都瘦成什麽樣了。他們是鐵石心腸嗎?”
“爸媽,算了,”賀荃按按太陽穴,“我不是對她父母有意見,她父母的态度,我早死心了。我是對安苧失望,極其失望。我以為經過這些事,她能改變她懦弱的性格,可沒想到,她只是在她出事的時候強硬了一回,也許她知道她出事時她父母會遷就她,所以才稍微強硬。現在又恢複到了原樣。在她父母無理的說教下,她竟然連替我辨別一句都沒有。我對和她的這段關系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我總覺得,時間或長或短,她一定會向她父母妥協,去和男人結婚的。我不想等到那個時候再傷心,索性分手算了。”
“其實安苧那姑娘挺好的。不過,唉,你們算了也好,省得以後和安家那對奇葩父母接觸,還指不定會惹出什麽事來。我家女兒這麽優秀,什麽女人找不到,說不定會給我們帶一個洋媳婦回來呢。”賀家父母還是挺舍不得安苧的,但自家女兒到底是親生的,肯定是更心疼自己女兒的。
賀荃終于寬了寬心,“爸媽,我去這三年,你們——”
“放心放心,我們還年輕,你現在正是拼搏事業的時候,我們一定支持你。只是去非洲,這個安全,你一定一定要注意。”賀家父母不停地叮囑着。賀荃耐下性子認真地聽着。
收拾的時間過得飛快,早上五點多時賀荃就醒了,她父母比她起的更早,給她做了豐富的早餐。賀荃心裏難過,卻不能表現,臉上依舊笑嘻嘻的。賀母一開始也是笑着的,只是當女兒叫的車過來後,才落了淚。賀荃就怕父母傷心,才堅持不用父母去機場送自己的。等她到了機場才發現,同事們基本都到齊了。這次去非洲的隊伍中也有幾個女性,不過大多都是財務方面的人員。有個大姐也算是她們技術部的,但也是打打下手。做做翻譯。不過隊伍中有幾個女人,還是讓她心裏有了點底。
中國的明航通常都是晚點的代名詞。說好十點二十起飛的,但顯然,時間推遲了。賀荃百無聊賴的玩着手機游戲,努力地讓自己忘記過去的一切。忽然手機響了,吓了她一跳,再一看來電顯示,眉頭終于皺了起來,她躲到了旁邊,按下接聽鍵,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冰冷,“安苧,我說過了,我們分手吧。……我要去國外三年,你不必等我,我也不會等你,我們是自由的。……你可以妥協,可以去結婚,我也可以去找別的女朋友。我們沒有關系了。……為什麽這麽對你?你心裏不清楚嗎?……我只是需要你的一點态度。我不在乎付出,不在乎你父母對我的白眼,我只在乎你,在乎你。……是,你是被逼無奈,我知道你的無奈,但最起碼,你能不能拿出一點你的态度,你可以不去和那個男人,你可以立即回來,沒有人拿着槍指着你腦袋逼着你去。……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也是人,無止無休的付出,看不到一點點的希望,我也會累的。和你在一起我太累了。……是。你生病的時候你父母是妥協的,但是你健康後呢,說穿了,他們不過是利用我讓你好好康複而已。……你還不明白嗎,不是那個男人的問題,你沒聽到你父母說嗎,只要你有別的男朋友,他們也不會找你麻煩。說到底他們瞧不上的只有我的性別。……你敢說你說分手是一時沖動,你心裏就真的從來沒這麽想過?我不信!你脫口而出的就是你的潛意識,終有一天你扛不住了,你會真的和我分手,晚分不如早分。再說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了,也許時間久了,大家都會忘記對方。我——”她艱難地從嗓子裏擠出一句話,“我祝你幸福。”
挂了電話後,賀荃只覺得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也許當着這麽多人面前她無法痛哭,所以眼淚只能化作汗水,流淌了她的全身。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安苧給她打這個電話時,是在她父母的樓下。
前天晚上安苧她賭氣說出分手後就立刻後悔了,她想去追卻被她父母死死拉住。當她用力甩開父母的手時,她母親忽然倒下了,吓得她大驚失色。忙叫了救護車,折騰到第二天下午,做了一系列的檢查,醫生給出的結論竟然是一切正常,只是有些情緒激動導致了大腦暫時缺氧,沒什麽大礙。這讓她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感覺到了一點點的愚弄,雖然她不該這麽想自己的父母,但這個時候她卻抑制不住這樣的年頭。回到家後,她也不能立刻就走,安頓好父母,又熬了一夜,見母親确實沒事,這才不顧父母的大聲呵斥出了門。但她還是來晚了。因為她先去的是兩人的小屋。
等找不到人後,安苧心裏才有了隐隐不安,這時才想起今天是工作日,她又立刻趕到了賀荃的公司,但她問的人卻不知道情況,只告之她,賀荃今天休假。她又急急忙忙去了賀荃父母的家裏。
賀家老兩口對于安苧的到來有點吃驚。雖然對安苧父母有意見,但對安苧這女孩,老兩口還是喜歡的,他們心裏還是挺看好這女孩的,所以也就沒打算隐瞞。
安苧後悔之極,她昨天,不,前天,不,一開始就該先打電話的,而不是想着見面之後再認真的談一番。她有點慌,下了樓就立刻撥打了賀荃的手機,但是賀荃那冰冷的語氣還是傷透了她的心。她想解釋,不過賀荃的态度有點激怒她,她累了一天一夜,又跑了一上午,在這種情況下,她的脾氣也有點控制不住。誰都是人,誰都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時候。
不歡而散的通話讓安苧絕望到極點。她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面對父母時難免不會有好臉色。偏偏這個時候,那個叫汪洋的男人又來了。午餐桌上,父母對汪洋的熱情成了點燃安苧的最後導火索。懦弱的人真正爆發時是很可怕的。
安苧一身不吭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等她出來時是拖着行李箱的。父母非常拉不下面子,才要說話,就被安苧制止了,她鎮定地看着父母,“媽,別再用其它借口來逼我了。我愛賀荃,非常非常的愛,愛到骨子裏。這種愛您如果曾經感受過,那您應該能理解我。如果您不曾感受過,那我也不打算和你解釋。和一個不能感同身受的人也無法解釋,因為她永遠無法理解。”
“我養你這麽大——”安母憤怒地話才說了一半,就又被安苧打斷了,“你養我,我感恩,所以我也會養您和爸的老。放心,我不會不管你們。但是別再拿生病之類的借口将我綁住。說句不好聽的,您今天就算用死用命來威脅我,我也不會妥協的。如果您出什麽事,那是我的不孝,爸可以作證,如果您出事,我立刻拿刀割動脈。我也不活了。反正我也不孝沒臉留在這個世上。還有爸,”她看向自己的父親,“您要是想強迫我留下,我立刻絕食。我就是死啊活啊的事嗎?我已經無所謂了。”說完,她在目瞪口呆的三人面前拖着行李箱走出了家門。
走到街上了,安苧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只不過兩天,她的生活就天翻地覆。她該去哪兒呢?她伸手往包裏拿手機準備先查找一家賓館時,手無意間碰到了一串冰冷冷的金屬。她精神一振,是鑰匙,是賀荃給她們置辦的小屋。她有了一個念頭,趕緊給賀荃父母去了電話。手機裏她說了自己的情況,表明了想住進賀荃房子的心願,還說願意付房租。賀荃父母一聽就心疼了,安苧能為了自家女兒這樣做,他們哪能收人家房租,立刻一口答應。
安苧一進到這曾經的兩人愛的小屋,立即忍不住流下淚來。她拉開窗簾,望着藍天,決定先找份工作,然後再慢慢地争取和賀荃聯系上。如果能挽回,她盡力。如果三年後還等不來賀荃,或者随着時間的流逝,自己對賀荃的也充滿了不确定性,她會立刻搬出去。只是三年而已,她還年輕,等得起。不對,即使不年輕,她也等得起,必須等。因為目前,這是她的最愛。将來的事将來再說吧。
唯一可惜的是賀荃不知道安苧的想法,如果知道的話,賀荃不會像現在這樣沒有精神。上了飛機,關掉了所有的通訊設備,她的心反而什麽都不想,安定下來。她索性吃吃睡睡,連最喜歡的小說和電影都提不起精神來看。
就這樣恍恍惚惚間,她站在了巴黎戴高樂機場。這個時候已經是淩晨零點多了,本來這一行人是要立即轉機的,可惜巴黎突降雷暴雨,所有航班暫停起降。一行人也只能滞留在機場。
賀荃倒是無所謂,飛行了十幾個小時,她迷迷糊糊也睡了很久,這會兒精神的很,只是一精神,心思就活泛,又想起了那樣讓她痛心的事情。不過很快翻譯帶領他們去了一家比較有特色的咖啡店,雖然她不怎麽喜歡喝咖啡,但那些糕點還是頗為可口,也讓她的心情稍許好了一點。
大家陸陸續續吃完飯後三五成群的去逛免稅店了,只有她提不起勁,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玩她的平板電腦上的游戲。可游戲玩久了,也沒什麽意思,她伸了個懶腰,無聊地四處瞅瞅,見旁邊那桌有個坐輪椅的女子正吃力地伸手去撿落在地上的毯子,她趕緊過去幫忙。那輪椅女子對她甜甜笑了,真誠地道了謝。
賀荃一時有點呆住了。這女人長得十分精致,是典型的混血面容,集合了東西方人種的優點。
這女人也沒有在乎賀荃一直盯着自己的失禮,用标準的普通話發音笑着問:“你是中國人?”
“啊?是啊。”賀荃回過神,這才發現女人隆起的小腹。原來是個孕婦,怪不得撿毯子這麽吃力。
“我有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我的愛人也是中國人。我的中文名字叫季翩翩,也是我愛人給我起的呢。我愛人和我說,‘翩翩’這兩個字在曹植的美女篇裏,曹植是很偉大的中國古代詩人,他的這首詩就是形容美女的。”這女人眼中透出濃烈的幸福光芒,“我愛人還說,中國的一本寫各式各樣女子的鬼神小說《聊齋》裏也個故事就叫‘翩翩’,那個故事的主角是個非常美好的姑娘。”
賀荃滿面通紅,身為一個中國人,對于眼前這位女子所說的關于中國的詩篇和小說內容,她竟然都不知道。真是太尴尬和挫敗了。
這女人并不知道眼前中國姑娘的內心湧動,繼續用她那悅耳的嗓音說道:“我喜歡中文裏‘愛人’這個詞彙,我覺得這個詞語比‘夫妻’‘伴侶’‘情人’之類的親密詞語要更顯出無以倫比的情感。我太喜歡你們中國人創造的語音了,我甚至覺得只有漢語才能異常優美地翻譯出世界上任何的語言和文字。”
賀荃在覺得自豪的同時也覺得自己太貧乏,明明是自己的母語,明明是自己種族的寶藏,自己對漢語對詩詞卻不甚了解,真是莫大的諷刺。她暗暗下定決心,以後她一定要加強這方面的修養。不過這決心沒下幾秒,她就迎來了“驚吓”。有位利落短發的女子徑直走了過來,這女子身材修長,面容清秀,但眼眉間卻透出絲絲英氣,看上去十分悅目。賀荃自己是一米六八的身高,可看這女子卻還要微微仰視。
賀荃下意識去将這女子和輪椅上的女人做了比較,內心竟然産生一種“好般配”的感覺。她暗自笑罵了自己一句,自己是彎的,難道看誰都是彎的?哪知自我腹诽還沒結束,這女子就蹲下身握住了輪椅上的女子的手,微微皺了眉頭,“我上洗手間不過幾分鐘,你的手怎麽會變得這麽冰?”
輪椅上的女子眼角眉梢都露出了歡快,“剛才毯子掉地上了,多虧了這位女士幫忙。她也是中國人呢。
這女子這才站起身,禮貌友好地對賀荃笑笑,“非常感謝你對我夫人的幫忙。”
賀荃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夫人?”
“我們是合法愛侶。”這女子挑挑眉,“怎麽?你不能接受嗎?”
“不不不,”賀荃連忙擺手,“我不是不能接受,相反,我只是有點好奇。我自己也是,也是——我只是沒想到,在國外的機場還能遇到國內的同類。”
“國內的同類?”這女子爽朗地笑笑,示意賀荃坐下,又點了兩杯咖啡,從旁邊的背包裏掏出了保溫杯貼心地放在了自己的夫人面前,解釋說:“我夫人懷孕了,不宜飲咖啡。”
這時的賀荃也不嫌棄咖啡的苦味了,羨慕地說:“你們的感情真好。”
“我們的感情也是一波三折。”這女子不自覺就握住了輪椅上的女子的手。
輪椅上的女子打趣說:“是你的感情一波三折吧。”
這女子嘿嘿一笑,對輪椅上的女子說:“都過去了,你又何必吃陳年舊醋呢。”她又看向賀荃,“看你這羨慕的樣子,似乎也是為情所困啊。”
賀荃的情緒陡然低落下來,她突然想在陌生人面前傾述一下。也許是因為陌生人,以後再不會有聯系,讓她不在有顧慮。也許是因為眼前的兩個女人的恩愛讓她心裏産生了沖動。
旁聽的兩位美好的女子都沒有打斷賀荃的話,只是靜靜地聽着。等賀荃說完後,這女子才開口了,問的卻不是感情問題,“原來你是濱江重型工程機械公司的員工啊。這真是巧了。”說完和輪椅上女子相視一笑。
“巧什麽?”賀荃有點奇怪。
這女子笑笑,“濱江重工是隸屬于漢威集團,我就在漢威集團任職。”
“那真是太巧了。”賀荃猛然想起,“我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姓賀,我叫賀荃。”她沖着輪椅上的女子笑笑,“這位女士說自己叫季翩翩,是她愛人給她起的名字。”
這女子哈哈大笑,“我夫人的法文名字叫艾蕾科莎,可她非要叫我給她起個中文名。其實她原來有個中文名,但她說,我們中國人的習俗是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她嫁給我了就要随我的姓,還非要讓我給她起名字。這樣一來,感覺我們像是姐妹。這些外國人的腦回路真是難以理解。”
季翩翩嬌嗔地瞪了這女子一眼。這一幕讓賀荃樂出了聲。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季惟善。”這女子笑眯眯地說:“這名字一不留神就會讓人聽成了僞善,我真是冤。不過我保證,我可不是僞善的資本家。”
“季惟善?這名字好熟悉啊,似乎在哪兒聽到過。”賀荃嘀咕了一句,微微皺起眉,努力回想着。
季惟善毫不在意地笑笑,“去年年底我回了趟國,只待了短短的三天,還被爺爺逼着參加了幾場應酬,其中一場就是做高鐵去濱江出席了你們公司的年會。幸虧現在高鐵發達,從杭城到濱江不到三個小時,否則我說什麽也不會去的。”
賀荃猛然睜圓了眼睛,她想起來了。季惟善——總部在杭城的漢威集團季董事長唯一的孫女,更是唯一的繼承人。是她領導的領導的N次方的領導。當時的她還在為安苧的身體擔憂,沒什麽心思參加年會,但是賞識她的經理指明讓她到場,她也不好駁經理的面子。她在年會上有點心不在焉,所以當季惟善上臺發言時,她只當買了個耳朵。沒想到今天居然在異國的機場面對面的向人家傾訴自己的感情問題。她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下意識四周張望,尋找她的直接領導。
“別緊張嘛。”季惟善倒是很和善,“就當是萍水相逢的朋友。我們現在只是在聊天,并不是在工作場所。你就把我當成普通人。”話是這麽說,但是賀荃怎麽可能将季僞善當普通人。
“賀女士,其實我覺得你剛才說得感情問題,應該不成問題。父母并不能決定孩子的婚姻。”季翩翩很善解人意,沒有糾結這個話題,反而轉回到剛才說的感情方面的問題。
“別叫賀女士,聽得我有點不習慣,就叫我賀荃吧。”賀荃對于季翩翩倒不怎麽緊張,也許是因為面對是外國人?
“好啊,我們叫你賀荃,你也叫我們名字。”季翩翩很爽快,“賀荃,我覺得你和你女朋友的事情應該很容易解決。”
賀荃一時間又有點喪氣,她搖搖頭,“在我們中國,我們這種情況是要受到全社會很大壓力的。”
“壓力?我不明白。會有什麽壓力呢?據我所知,雖然同性婚姻在中國還沒實行,但是同性戀在中國并不犯法。既然不犯法會有什麽壓力呢?你照樣可以工作生活,你可以選擇說或不說,沒人會幹涉你。就這一點而言,中國比某些純粹的宗教國家要好太多了。”
果然腦回路不同。賀荃暗自撓頭,長長嘆了一口氣,“這要因人而異。”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和一個外國女人解釋。
季僞善接話了,“翩翩,你不懂。在中國,有的時候,人情大于法理。傳宗接代,親朋的流言,父母的面子,等等等等,都是社會壓力。”見愛人一臉無辜的茫然,她對賀荃聳聳肩,“她是個土生土長的法國人,實在不能理解。其實我覺得,你和你女朋友之間的相處,都有問題。你有點強勢的逼迫,她卻一味的退縮,你們兩個不對等。你女朋友明顯就是想‘不負如來不負卿’,可是對于她父母而言,你和他們是單選題。你女朋友兩全其美的想法在她父母看來就是有大大的妥協可能性。這一點你女朋友沒想透。不過我覺得,你們分開也是對的,你們的性格差異太大,除非她或你能改變,但就你目前的述說來看,你們誰都不會改變。也許你們都需要一個強力的刺激來改變,說不定分手就是契機。”
季翩翩不服氣地說:“但是這種契機是把雙刃劍,刺激好了也許能複合,但也有可能感情就這樣淡了。”
“所以分手挺好的,誰也不必等誰。将來有緣自然會再在一起,無緣也沒什麽好遺憾的。如果感情能靠緊抓着不放就能長久,那這世上會少很多癡男怨女。一味的不肯分手,結局是可悲的。”季惟善眼神幽幽,“賀荃,你的痛苦我能感受到,因為我曾經的經歷,比你還慘痛。但是你看現在,我過得非常非常幸福。也許前面的痛苦就是為了現在的幸福。”她調皮地沖着愛人吐吐舌頭,“我能說嗎?”
季翩翩眨着漂亮的眼睛,“為什麽要問我呢?這是你的事。”
“一、我的隐私會涉及到你。二、我的人都是你的,我的隐私自然也屬于你。”季惟善幽默地說:“我當然要聽老婆的。我們中國人都聽老婆的。”
季翩翩眉眼彎彎,“允許了。”
還沒等季惟善開口,賀荃就忙不疊點頭保證,“我發誓絕不說不去。”
“哈哈,說出去也沒什麽關系,這事在集團基本上算是公開的秘密。”季惟善輕輕舒了一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外面的暴雨讓我也多愁善感起來。我有多久沒有回憶過去了。”
現在說起過去的那些事,季惟善的心平靜地起不了一點漣漪。
作者有話說:
偵探文已經更過一個故事,開始更這個文了。寫了兩章才出現女主之一,大家可別介意。預計這個故事不會太長。作者君也中了流感的毒,大家還是多注意身體,這個季節,外面咳嗽的人實在太多了,出門一定要戴口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