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春蠶繭” 你又在恐懼什麽?
第24章 “春蠶繭” 你又在恐懼什麽?
微生溟話音一落, 玉蟬衣心底的抵觸與防備幾乎要擺在臉上,本就白皙的面容更是全然失去血色。
她默了又默,在微生溟鋒芒逼人的注視下, 呼吸逐漸變得有些不暢。
穩了穩氣息, 她迎着微生溟的目光, 反問:“你又是如何知道承劍門的秘技的?”
微生溟道:“自然是有人在我眼前使過, 我才會認得。”
微生溟依舊肅着一張臉。他那張臉生得過分漂亮,若是表情柔和, 便會給人他對你溫柔悱恻的錯覺, 可若是像此刻這樣,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便顯得十足孤傲, 泠泠一抔枝頭雪, 十足之難以接近。
不等玉蟬衣替她自己解釋什麽, 微生溟緊接着便說:“我不管你從何處偷師學到了承劍門不外傳的秘技, 也不管你出于什麽心思、想掩藏過去什麽經歷, 我只希望你明白一點——兵刃相見, 往往是生死一線之間。你若是在這種緊張的時刻有半刻遲疑, 交代出去的, 要麽是你自己的命,要麽是你同伴的命。”
“真與妖魔厮殺起來, 可不像切磋那麽簡單。”微生溟眉心鎖出一道印痕,“但凡你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都會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
代價……
玉蟬衣大腦有一瞬間空白。
她聽見他那道冷峻的嗓音繼續說道:“劍修, 修劍心、修劍意,不管你的劍心是什麽,一往無前的劍意最是堅不可摧, 那才是一個劍修最無往不利的利刃。”
微生溟忽然喟嘆了一聲:“小師妹。”
玉蟬衣覺得,這好像是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喊她小師妹。
“你在恐懼什麽?”微生溟輕聲問。
玉蟬衣唇瓣輕輕一顫。
她恐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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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蟬衣騙不了自己。
是,她在恐懼。
她恐懼自己“陸婵玑”的身份太快被發現,恐懼自己再次重蹈覆轍。每日她早早起來練劍,站在院子裏遙遙看着承劍門所在的群山黛影,她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經在青峰裏面生活的十三年,想起鑄劍崖裏鎖着的‘熒惑’施與她的鑽心疼痛,想起她如雲般無根漂泊的一千年。她每日都在恐懼,恐懼将這些再經歷一遍。
“殺掉你心中的恐懼。”微生溟的話猶如當頭棒喝再度傳來。
玉蟬衣猛地擡眼看向他,見他看着她的目光柔和了幾分:“‘碎星’就是亂李旭步調最合适的那一招,你用得很好。”
“可半路換成‘春蠶繭’,反倒讓你自己作繭自縛。”
“我不希望你與妖魔厮殺起來時,也因為你心底的顧忌,将本該好好使出的劍招半路換成其他的。”
他複又嚴肅起來的眼神讓玉蟬衣意識到,他那裏,好像有着對待這世間的劍修最嚴苛的标準。
“會其他宗門的秘技不是什麽需要遮遮掩掩的事,不要為此困擾。”微生溟再次說道,“你的劍招已經練得很好,但對陣經驗匮乏。等臨陣的意識培養起來,再提升你的修為,前途将不可限量。”
“将來的某一天,我要在你身上看到最一往無前的劍意。”
玉蟬衣咬唇,面上有幾分被教訓到的狼狽,眼底卻像簇着一團火。
“好。”她重重點了點頭。
見玉蟬衣将他的話聽進去,微生溟也不再多作啰嗦,正打算轉身離去,卻忽然聽到玉蟬衣喚他,“師兄……”
玉蟬衣追着問:“那你呢?你又在恐懼什麽?”
為什麽,如此心若明鏡的一個人,卻連劍都拔不出來了?
正離開的人腳步一停,長長久久地站在原地,背影卻遲遲未轉過來,只是肩膀一點點垮了下去。
過了會兒,他長嘆一聲,似作答案,接着便走了。
玉蟬衣最終也沒有得到他的回答,只是看着他略顯頹然的背影,她心頭不由得恻然。
她基本已經能夠确定,師兄曾經也是個劍修。
以他見解,還該是一位實力不俗的劍修。
玉蟬衣心裏忽然生出一個之前從未有過的念頭——
她好像,有點好奇師兄他為什麽拔不出劍來了。
-
微生溟走了,玉蟬衣卻留在院裏許久。
他的話無疑使她內心産生了極大震動,玉蟬衣一直在院子裏待到月上林稍,垂頭看着自己被月亮照到地上的影子,忽又對着自己的影子練起了劍。
起勢——出鋒——幾個瞬息間,随着她劍鋒寒光閃過,眼前如漫天繁星散開。
她痛痛快快使出了一招漂亮的“碎星”。
随着這一招碎星使出,玉蟬衣心頭的一些枷鎖似乎跟着碎掉了。
依師兄所說,會用其他宗門的秘技不是什麽需要遮遮掩掩的事,她大可不必刻意藏起。
不然,反而會弄巧成拙,暴露她隐藏的心思,叫人看出她心中恐懼,抓住她軟肋。
一口氣呼出,玉蟬衣肩頭都像是輕快了不少。
這段日子,她确實不該把心思放在如何藏起自己的身份上。
接下去,她更多要想的,是如何更快地打通自己的靈脈,更快地打敗李旭才對。
這時候,聽到藥廬那傳來巫溪蘭的聲音:“小師妹,小師妹!”
玉蟬衣連忙過去,巫溪蘭也在往藥廬外走。
她們在藥廬外面碰頭,巫溪蘭手裏拿着本薄薄的小冊子和兩個小藥瓶,興奮揮着對她說道:“找了一下午,可算讓我找出來了。”
“這是什麽?”玉蟬衣問。
巫溪蘭不答反問:“我問你,今日敗給李旭,是否與你靈脈只通了兩寸有關?”
玉蟬衣點點頭。
巫溪蘭:“我就知道!不然李旭怎麽能打得過成日練劍的你?他那家夥,明明每天都撲在花花草草上,根本不練劍的。”
巫溪蘭繼續說:“李旭人雖散漫,可我試探過他靈脈,他可是足足将靈脈打通到了第七十二寸。你們劍修的本事誰高誰底我看不出來,可靈脈通了多少卻瞞不住我的眼睛。這李旭,就是仗着自己活的年歲多,靈脈全通,碾壓你來了。”
“李道友他……”玉蟬衣想替李旭解釋幾句,除了靈脈全通之外,李旭的劍術也是萬裏挑一的水準,并非只用靈力降維打擊,但巫溪蘭根本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好了好了,小師妹,你不用替他說話。”巫溪蘭道,“我們不如一起想一想,你要怎樣更快地沖破更多的靈脈。”
“不是問我手裏拿着的是什麽嗎?”巫溪蘭揚了揚手裏薄薄的小冊子,又晃了晃她那兩個藥瓶,“這是我之前研究出的聚靈丹的做法。而這兩個小瓶子裏,裝的就是丹藥。”
她神神秘秘将玉蟬衣拉進藥廬中,對她說道:“這世上有一種藥,叫漱靈丹,是外面那些藥修醫修研究出來,幫修士更快沖破靈脈的。”
“可尋常修士的體質與我們上古遺民的後人不同,漱靈丹能幫他們沖破靈脈,卻對我們作用甚微。我年幼時聽聞此事,便覺得甚是不公。”巫溪蘭道,“後來,我修了醫藥兩道,苦苦鑽研了一些時日,鑽研出這聚靈丹的做法。”
“聚靈丹,這才是專門給我們上古遺民後人用的丹藥,幫我們沖破靈脈用的。”巫溪蘭說,“只是,在給你用之前,我要先說明一點。”
“不管是漱靈丹,還是聚靈丹,都有其副作用。一般來說,修士的修行最好還是要依靠自身參悟沖破靈脈才算穩固,只靠丹藥提升,會在體內積累丹毒,于後期修行不利。”巫溪蘭說,“這我也考慮到了,同時将聚靈丹與另一味排毒的丹藥服用,便能在沖破靈脈的同時,洗掉丹毒,毫無後顧之憂。只是排毒所用的這味丹藥藥性烈,服用者會經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你可願意服用?”
巫溪蘭補充道:“我并非執意想讓你贏過李旭,若是你不想用聚靈丹,只想自己慢慢參悟,我也不會有任何異議,只是希望你之後和別人對招時小心一點,別讓自己受傷。”
玉蟬衣并沒有太多猶豫:“要!”
巫溪蘭深深看了她幾眼:“你要想好,洗筋伐髓的痛苦你真的能承受得住?”
玉蟬衣垂眼道:“我能。”
她說的肯定,巫溪蘭卻不能肯定,從兩個藥瓶子中各倒出一粒藥來交到玉蟬衣手上,“我先給你兩粒,試試再說。”
玉蟬衣拿到丹藥,意識到什麽,忽然擡起眼來,問巫溪蘭:“師姐,你的靈脈通到多少寸了?”
巫溪蘭微微一笑:“七十二寸。”
“我花了十五年,沖破了七十二寸靈脈。不過這靈脈全通對我來說用處不大,只是讓我靈力充沛了一些,摸靈花靈草時五感更敏銳,也更難受傷一些,攻擊力倒是不強,是以旁人看不太出來。”
僅僅十五年就沖破了七十二寸靈脈……玉蟬衣隐約意識到什麽,眨了眨眼看向巫溪蘭,眼神有些難以置信。
巫溪蘭似乎知道她想問什麽,說:“是用這兩種丹藥沖破的。”
“這兩味藥,都是拿我自己試出來的。”
也正因為如此,巫溪蘭才無比清楚地知道,兩味丹藥同時吃下到底是什麽滋味。
她是神農氏的後人,這是她必須要承受的。但洗筋伐髓的痛苦,玉蟬衣是否能承受得住,她未可知。
“小師妹,去試一試吧。”巫溪蘭說:“要是你能承受得住,我就要抓緊時間煉丹了。聚靈丹和剜心丹都很廢靈草的。李旭那裏的種子品質最好,說不定,過兩日我還得去他那買種子。”
說到這,巫溪蘭感慨道:“我真沒想到,李旭這家夥竟然是個劍修!他平時莳花弄草,将花草養得特別漂亮,還救活過我的草藥,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厲害的藥修,沒想到,竟是個不務正業的劍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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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旭腳步遲滞地回到自己的居所。
居所院落內,布滿各式靈花靈草。
一眼望去,滿目蒼翠欲滴,蝶蜂飛舞其間。這一方小天地似是自成一派桃源,景致宜人,但站在其中的那兩個弟子卻愁眉苦臉。
見李旭回來,他們一個放下澆水的水壺,另一個放下鋤草的鋤頭,異口同聲照例彙報道:“給靈花澆水了!”“給靈草鋤草了!”
李旭擡眼掃了他們一眼,眼裏殘留着幾分與玉蟬衣比試過後的受挫,他忍不住反刍似的回想方才和玉蟬衣對招時的感受,下意識憑習慣問:“望月苔移植到背陰處了?”
“移植了。”一弟子答完,忍不住抱怨,“這望月苔真是祖宗中的祖宗,要在陽光下發芽,可一發芽,就要移植到背陰處,時間必須得分毫不差,不然就死給你看,脾氣怎麽這麽大啊……”
另一個弟子問道:“師兄今日怎麽回來的這麽晚?是不盡宗那裏又生了什麽變故嗎?”
李旭回神,說道:“變故沒有,倒是有些變化。”
“以後再想去那兒,無須只用賣種子這一個借口了。”想到玉蟬衣,李旭的臉色再次變得異樣,但他很好地掩蓋住了這種變化,一臉威嚴肅重地說道,“還可以說是去找那裏的小弟子——玉蟬衣練劍,這個借口要更好用。”
“練劍?”
“練劍!”
那兩個弟子再度異口同聲。
他們面上紛紛露出解脫般的喜色,拍手稱慶:“練劍好啊!練劍好!可不用再伺候這些花花草草的了!”
為了接近巫溪蘭,他們這些打打殺殺慣了的劍修陪着大師兄研究起花草靈藥來。
一開始,連同大師兄,他們全都對此一竅不通,着實吃了不少苦頭,被這些需要精心伺候的靈花靈草折磨得夠嗆。
對他們來說,殺妖容易,養花難,難比登天。這些花花草草,打不得,罵不得,一個不高興就死掉,實在是太難養了。
為了避免繼續落入打理花草的命運,兩個弟子立刻将“陪不盡宗小弟子練劍”視為人生頭等大事,認真鑽研起來。
“要去陪那位小弟子練劍的話,我們是不是得隐藏一下自己的實力?我記得這個小弟子練劍沒多久,要是太挫傷她的自信,導致她再也不想練劍,我們又得養花養草了。”
“隐藏得太過也不行,要是成了她的手下敗将,她肯定就不願意再和我們對招了,得贏過她。”
“是得贏過,但也不能讓她輸得太慘,得讓她輸得開心,輸得遺憾,輸得只想和我們再來一局,這樣才願意多與我們練劍。”
“那我們誰先去陪她練劍?”
“你吧……你實力最弱,去陪她練劍,豈不是剛剛好?”
李旭聽着他們的談話,面上不顯,心裏卻直搖頭嘆息。
他道:“段小豐,你去。”
被點到名的段小豐愣了愣:“啊?我?”
李旭明确看向他:“你。”
段小豐露出不解神情,指着自己問:“我去?會不會太欺負人?師弟他去,難道不是更為合适?”
“還是說,要我對招時多讓着她點,不用全力以赴?”
李旭:“你要是覺得你能輕輕松松贏過她,大可不全力以赴。”
說完,李旭又道:“別忘了我們的目的,陪她練劍,只是為了更好地觀察微生溟。看到他有什麽異樣的地方,都回來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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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玉蟬衣一醒,便見到不盡宗的門外站着個生面孔。
是一個看着很年輕的修士。
他有些局促不安,手裏握着劍,一見到她,便一臉客客氣氣地朝她拱了拱手:“玉道友,我是附近的劍修,段小豐,聽李道友說,你想和人對招切磋,恰好我也有此意。我來陪你對招練劍來了。”
話是對玉蟬衣說的,但眼睛還是不受控制往微生溟的屋子瞄去。
留意到他神色,玉蟬衣不動聲色未點破什麽,只管問他:“你靈脈打通了多少寸?”
段小豐道:“四十八。”
四十八寸。
比她的多,多很多,但比起李旭來,差遠了。
看來,李旭是覺得,不需要他親自出面應付她,便派了修為更低的弟子來了。
既然如此,想再次和李旭打上一回,是要等一些時日了。
但,能和除李旭之外的修士對招,依舊正中玉蟬衣的下懷,也還是讓玉蟬衣興奮極了。
長劍亮出,玉蟬衣對段小豐說道:“段道友,請。”
這一次對招,玉蟬衣心裏比第一次同李旭對招時有定數多了。
來者的劍風不如李旭狠厲,劍招也用得并不刁鑽蹊跷,風格頗為樸素。
玉蟬衣便用最基礎的、幾乎人人都會的招式來應對他。
這些基礎的劍招使出來,效果并不華麗,卻被她舞得四平八穩,滴水不漏,且迷惑性十足。
初時,段小豐只當玉蟬衣果然是一個剛修行沒多久的小劍修,會的,都只是一些簡單招式。
随着一招又一招下去,玉蟬衣仍舊用着簡單招式,卻四兩撥千斤地卸了他的攻擊,段小奉終于意識到不對。
招式是簡單,可顯然都用得恰當極了!
段小豐的神色由一開始的散漫,逐漸變得認真,再到臉色緊繃。
段小豐發覺,哪怕他全力以對,也幾乎找不到玉蟬衣的破綻。
他所有對玉蟬衣發起的攻擊,都宛如陽春三月落入湖面的細細雨絲,只會引起輕輕一點細小漣漪,随後就消失在湖面,無法對她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破不了她的招式。
三四招之後,段小豐便收起了來陪玉蟬衣游戲一場的心态,不敢再小看玉蟬衣。
他将渾身解數使出來,才勉強将局面拖到三十招之後。
三十招後,玉蟬衣靈力枯竭,露出破綻,段小豐勉勉強強地贏了。
雖是贏了,看上去,他卻比玉蟬衣狼狽了許多。
段小豐擦了擦額角的汗珠,氣喘不定。他在太微宗新一批弟子中的實力雖然不算十分拔群那一批,但也絕對算不上差。哪怕和修為高過他的師兄練劍,也沒人給過他這種步步将他逼進窄巷的壓迫感。
随着玉蟬衣不斷出招,無形中仿佛有一根藤蔓繞着他的身體一點點纏緊,最終将他絞殺。
他被玉蟬衣一個接一個毫無破綻的招式追得直有種溺了水的窒息感,若非生死一線之刻,玉蟬衣露出了一點破綻,段小豐覺得,會是他被她拖到力竭,敗得狼狽難堪。
想起對招前玉蟬衣問的那個問題,段小豐猶疑不定地看了玉蟬衣一眼,也問道:“不知玉道友的靈脈通了多少寸?”
莫非遠高過他?
應是高于他的,不然怎麽能将他逼得這麽狼狽?
玉蟬衣回道:“二。”
段小豐臉色很不好看:“二十?”竟足足比他少了二十八寸?!!
玉蟬衣搖搖頭道:“二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