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水到渠成 小師妹,喜歡嗎?
第58章 水到渠成 小師妹,喜歡嗎?
每一寸靈脈打通時的感覺各有各的不同, 突破一寸更有一寸的歡喜,七十二寸靈脈盡通的那一刻,是最令她開心的那一刻——起初, 玉蟬衣是這樣以為的。
可等到靈力一周天又一周天地在體內運渡過, 路一步步走過, 真的要打通七十二寸靈脈了, 回頭一看,卻發覺, 原來第一寸靈脈打通時, 才是最開心的那一刻。
到第七十二寸,一切不過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外面風聲緊,雪落如絮, 寒天雪夜, 伏在榻上, 玉蟬衣的身軀與靈脈都在因痛而顫抖。
她已經不會再因為剜心丹施下的剜心之痛而昏厥到失去意識。這會是玉蟬衣最後一次嘗到剜心丹帶來的痛楚。
沒有不舍, 也沒有如釋重負, 有的只是沒有片刻松懈地将藥力運過去。
當額角一滴清汗落下, 七十二寸靈脈全部打通的那一刻, 四下阒然無聲。而後, 萬千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穿透天靈蓋,感官四通八達起來。遙遠山林間的雪地上, 枯枝被雪壓斷的聲音分外清晰。四肢百骸的痛感逐漸被豐盈起來的靈力沖淡了,痛雖是痛,餍足感卻足以将它襯托得微不足道。
源源不斷的靈力往靈脈終處彙去, 彙成了屬于玉蟬衣的識海。
玉蟬衣一刻不舍地緊繃到七十二寸靈脈盡通的這一刻,終于得了片刻松懈,伏在榻上的她腦袋空了一瞬, 緊接着便擡起指尖,用靈力将一身水淋淋的汗給拂去,卻在要進入自己的識海看看時,停了停。
玉蟬衣聽見了巫溪蘭在藥廬裏的碎碎念:“小師妹要是心裏有我這個師姐,就該記得答應過我的話。過一會兒打通七十二寸靈脈,就該先過來讓我這個師姐知道……可我那時是不是說得太模棱兩可了?她知道我還沒睡嗎?要不要我自己過去看看?”
玉蟬衣不知道其他的修士七十二寸靈脈盡通後的世界怎麽樣的,她的五感都變得過分敏銳,甚至能聽到巫溪蘭在猶豫糾結時習慣性捏着草藥傳出的細小聲響。
本來,玉蟬衣不想在今夜打擾巫溪蘭,她想着巫溪蘭早已睡下,想等到破曉巫溪蘭去藥田查看草藥生長情況時,将她七十二寸靈脈盡通的事情告訴她一聲。
但知道巫溪蘭還沒睡,甚至還在等着她,玉蟬衣便下了榻,出了門。
師姐當真是豆腐做的一顆心,說了不管她了,心裏卻在算着她七十二寸靈脈的日子。
一出門,卻先見到立在院子裏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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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身玉立,英姿挺秀。
是微生溟。
微生溟不說話時樣貌的确算是一等一的好,此刻披着風露,立于中宵,不茍言笑,倒是叫玉蟬衣理解了為何一千年前的人為何會稱他郎絕獨豔,一身風雅——八成是一些沒機會和他說上話的人說的。
要不是這些人都這樣說,叫她對這個人有了極大的誤會,她也不會這麽晚才認出他是微生溟。
“七十二寸靈脈全都通了?”察覺到玉蟬衣走出來,微生溟問。
玉蟬衣點點頭。
微生溟将手中的一物給她。
“禮物。”他道。
玉蟬衣接過來。
是一塊形狀怪異的棱石,墜在一根銀鏈底下,不圓也不方,有數不清的小切面,切面與切面間的棱角不知是被人為打磨還是自然磨損,總之棱角圓潤,淺淺的月光也能照出它斑斓的色彩。拿在手裏,感受不到裏面任何的靈力浮動,像是一塊普通的漂亮小石頭。
玉蟬衣将它舉到半空中,用月光照着,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其中的蹊跷之處。
她蹙了蹙眉,一時間竟然有些無所适從:微生溟這回竟然真的給她了個正兒八經的禮物?
她看向微生溟,但微生溟似乎并不想立即對她解釋,而是将這條棱石項鏈拿過來挂到她的脖子的,并說道:“走吧,先去找你師姐。”
玉蟬衣也不想讓巫溪蘭等太久,忙去藥廬那,剛敲了敲門,藥廬的門就被從內打開。
“你果然來了。”巫溪蘭嘆道,“我既盼着你來,又盼着你不來,你還是來了。”
盼着玉蟬衣來,是想玉蟬衣記得她的話,不盼玉蟬衣來,是真心不想讓自己的小師妹吃這麽多苦頭,她倒是情願玉蟬衣晚些過來找她,靈脈打通得慢一些,好少受一些罪,偏偏巫溪蘭自己也知道,玉蟬衣只會來得更早,不會更晚。
事已至此,巫溪蘭也沒什麽好說的了,連聲嘆氣道:“七十二寸靈脈盡通,總歸是件值得開心的事,過來吧,我給你診診脈。”
玉蟬衣聽話地将手腕放過去。
巫溪蘭手指搭上,停頓片刻,她眉梢忽然動了動:“你這靈力豐厚的程度,不像是二十來歲仙齡的小修士能有的。小師妹,莫非你在出生之前,還活過一些年歲?咦,心跳突然變快了……被我說中了?”
玉蟬衣心底一驚,未料到做醫修的摸一把脈能看出這麽多事,在将受驚地将手腕抽回與繼續放在巫溪蘭面前之間,還是選擇了以不變應萬變。
一旁微生溟聞言眼裏添了亮色:“天生靈力豐厚?”
“幹嘛一副天助你也的表情?”巫溪蘭瞄了微生溟一眼,“你這個不修煉的,靈力不也多得古怪?不見得有半點用處。”
微生溟稍稍彎了彎眼睛,對巫溪蘭的嘲笑一貫是輕描淡寫地笑一笑就過了。
只是在垂眼看着玉蟬衣伸出來置于案頭的那一截手腕時,他眼裏那點輕描淡寫的笑意不像之前那樣一閃而逝,反而堆積得更深了些。
聽得微生溟在巫溪蘭那也一樣被看破了一些事情,又見巫溪蘭似乎并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玉蟬衣亂撞在胸膛裏的心跳聲漸漸穩下來。
也許這靈力是她那渾渾噩噩如雲漂泊的一千年給她留下的一點饋贈,但玉蟬衣到底不是醫修,不明白其中訣要。
惟願她能活到最後,能夠和巫溪蘭開誠布公地聊一聊,好叫巫溪蘭好好琢磨琢磨這是怎麽一回事。
師姐是很好的醫修,若是能将她化作巫溪蘭寫的醫書中的一筆,玉蟬衣想,這應該會是巫溪蘭最想要的,比天女羅裳會想要。
也是她能給出去的最貴的東西了。若是可以,過往她只想深深埋着,一點都不想吐露。
“七十二寸靈脈通了,識海也就出現了。”巫溪蘭忽然說道,“小師妹有沒有進自己的識海看看?”
玉蟬衣搖頭。
只顧着快點來藥廬說這件事,她并沒有去自己的精神海裏看看。
“修士的識海各有不同,小師妹該去瞧瞧才是。”巫溪蘭說,“一開始,我本以為我自己是讨厭當藥修讨厭背書的,哪怕我有了識海,我肯定要讓裏面一株草一朵花都看不見,最好是一片荒山,誰承想,真的有了之後,進去一瞧,竟然是花田一片,裏面長着各種各樣的靈花靈草,種類比最齊全的醫書典籍還要齊全,從此我算是認命了。”
“去看看吧。”巫溪蘭催促。
玉蟬衣擰了擰眉,不知為何有些抗拒。
肉|身重塑之後,她想得最多的就是陸聞樞,甚至比在青峰時,想得更多更頻繁。
她無法忍受自己的識海有半點與陸聞樞相關,卻又不自覺地擔心與他有關。
幾個心念間,玉蟬衣已經做好了決定。
“我能帶着劍進去嗎?”玉蟬衣問。
“帶着劍?”巫溪蘭皺了皺眉,“識海裏能有用得着劍的地方?”
玉蟬衣:“說不定有。”
她不允許自己的精神海裏出現陸聞樞,她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用不着精神海來告訴她她想不想要,要是裏面裝着的是她不喜歡的東西,她說不認就是不認。
“帶着進去吧。”微生溟道,“這精神海也不是初現時什麽模樣日後就是什麽模樣,修行修心,你的心境變化,它也會有變化。”
他将進識海的法訣教給玉蟬衣,玉蟬衣卻早在他帶她進他精神海後就找了和精神海有關的功法,進自己的進別人的的法訣她早都會了。
踏進自己精神海的那一刻,玉蟬衣愣了愣。
密不透風的黑讓她眼前看不到任何東西。
難道她的精神海是一無所有的?
玉蟬衣試着往前走,漸漸往前行走出去。
那是一條很長很長、很黑的一段路,黑得安然,黑得靜寂,連影子都會吞噬,走在裏面的人不會感覺到恐懼,這不是會給人帶來恐懼的黑,只會讓人感受到難以忍受的寂寞,讓人無法繼續走下去。
一層一層的黑像是一層又一層的蠶繭,走過一層還有一層,越往前走,阻力越重。強大的力道溫柔而又堅決地将人往外推去,在這裏對時間的知覺都變慢了,這條路幾乎沒有盡頭。
沒有人有耐心在這蠶繭似的、一層又一層的包裹中走到最後的。
玉蟬衣不知道走了有多久,腳底踩到枯枝,眼前乍然出現了一點凄清的色調。
她經過了漫長的跋涉後,終于走進了自己識海裏的最深處。
那裏是一方很小的天地,小到像一處墳冢。
玉蟬衣看了好幾眼,才認出是千月島的桃林。
是她父母的埋骨地,也是她曾經為自己選好的埋骨地。只是她見過的人間的千月島桃花不敗,是很少落雪的地方,她這裏的千月島卻覆着雪。
像是青峰才有的大雪簌簌往下落着。
精神海裏的千月島枯葉枯枝枯桃,厚厚的雪壓在上面,每一寸空氣都像鋒利的劍鋒一樣刮人。
玉蟬衣沒有踏進去,只是遠遠看了一眼,之後就睜開了眼睛。
巫溪蘭緊張地問:“怎麽樣?”
巫溪蘭說:“進去之後,你的臉色就一直很不好。小師妹,你師兄說的對,精神海日後也是有可能會變的,你要是不喜歡,好好修行,再将它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玉蟬衣卻笑了:“我很喜歡。”
她想着自己那小小的千月島外面包裹着的一層又一層的黑色,想着哪怕有人強行沖破了她的禁制,涉足進她的精神海,恐怕也受不住外面蠶繭似的阻力越來越重的那段路程,探不進最深處去,就由衷地感到開心。
“喜歡……”巫溪蘭有些意外,問:“很漂亮嗎?”
玉蟬衣:“很漂亮。令我稱心如意的漂亮。”
巫溪蘭松了一口氣:“那便好。”
微生溟只是靜靜看着玉蟬衣。他在想,能讓玉蟬衣覺得稱她心、如她意的漂亮會是怎樣一種漂亮。
沒記錯的話,他左肩上這大片旁人覺得可怖而又醜陋的赤紅修羅印記,她似乎也真心覺得漂亮。
微生溟好奇玉蟬衣的識海是怎樣一種模樣,人呢,心口不一的有,自己都認不清自己的更是大有人在,識海卻是對他們內心世界最真實的一種照見。
以他的本事,趁她不備,進她精神海看看,也不會被玉蟬衣發現。
可要是做了這種事……他情願自己這一生都不知道她的精神海是什麽樣子。
這時,巫溪蘭眼睛被細光一閃,玉蟬衣脖子上戴着的棱石項鏈吸引了她的注意:“你脖子上戴的這是什麽?”
“師兄給我的。”玉蟬衣低頭也看了一眼,将棱石項鏈取下來,“說是七十二寸靈脈盡通的禮物。”
“還算有點師兄樣子。”巫溪蘭說,“可這是什麽?從凡間買的項鏈嗎?”
“這是一塊髓石,一個巨海十州不太常見的法器。”微生溟道,“裏面裝着幻境,幻境的數量不知幾何,每個幻境都是曾經真的存活于世的妖獸邪魔,七十二寸靈脈盡通的修士可以将神魂放入其中,神魂在裏面會嘗到真實與妖魔對陣的滋味,會累會痛,肉|體倒是無礙,不會真的受傷……也有例外,心智薄弱者進去,若是受了驚,出來之後也會生病。小師妹應是無礙,閑來無事,可以進去玩玩。”
巫溪蘭:“……神魂會痛……心智薄弱者會受驚生病……你管這叫進去玩玩?”
“小師妹才二十來歲,根本不到去殺妖的年紀。”巫溪蘭道,“我聽說過,大宗門的弟子在讓自己的弟子殺妖之前,都是要花上百年的功夫給他們講妖怪的習性,教他們殺妖的步驟的,哪有什麽都不教,給塊石頭就讓她開始殺妖的?”
“你管這種受罪石叫禮物?”巫溪蘭說,“從沒聽說有這種兇殘的法器,師弟,你從何處弄來這種邪性這麽大的東西做禮物?”
“邪性很大嗎……”微生溟怔了一怔,将髓石項鏈拿回到自己手裏,略是遲疑地說道,“小師妹若是喜歡,應當算得上禮物吧……”
他暗含期許的眼睛眨了眨,稍有些忐忑地看向玉蟬衣:“小師妹,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