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要輸 記着,你是青州鳳凰村人士

第60章 不要輸 記着,你是青州鳳凰村人士

玉蟬衣此生只去過一次千月島。

千月島的魂妖通人性, 善造幻境。它在千月島一帶作亂兩年,死在它手上的凡人,共計五十七人, 這些事玉蟬衣一直記得。

玉蟬衣父母死在它作亂的頭一年, 兩年之後, 魂妖死在一游方修士的劍下, 又十二年,桃花泊不知道因何故幹涸, 被魂妖藏在桃花泊底的凡人遺骨現世, 千月島島主找來道長,超度亡魂。

屍骨重見天日時,陸聞樞帶她來到千月島, 祭奠了她的父母。

她的父母死在她四歲那年, 又隔了一年, 五歲時她被陸聞樞救了下來, 帶回到承劍門。

玉蟬衣對自己五歲之前的記憶很淡薄, 淡薄到幾乎沒什麽記得的東西。

她記不清四歲到五歲失去父母的那段日子她是怎麽過的, 除了知道在她四歲那年, 父母出門遠行喪命, 留她做了孤兒之外,也不記得關于父母的任何事情。

她不記得他們長什麽樣子, 對他們的音容笑貌一概不知,也不知道他們是何方人士,又做過什麽事情, 只記得自己的名字裏有個蟬字。

她的人生,若是從有記憶的時刻算起,就是開始于陸聞樞将她從雪妖手中救下的那個雪夜。

陸聞樞會告訴她很多事, 也會給她找很多書,還會給她帶來很多人間的話本子,講很多故事,但他也不知道她五歲之前的日子是怎麽過的,聽她問起來只會摸着她的腦袋語氣輕輕地說道:想起來會讓人難過的事情,忘了就忘了吧,不要再去想了。

忘了,就不會難過了。

玉蟬衣也知道,可能忘記了也是好的,萬一她的父母對她不好,記不住的确也就不傷心了。

但玉蟬衣隐隐覺得,她的父母對她是很好的。

被陸聞樞救下時,她的身上還戴着他們給她留下的東西,是一只做成秋蟬形狀的玉墜子,若非如此玉蟬衣也不會牢牢記得自己的名字裏有個“蟬”字,那是她和過去唯一的聯系。

若是能記起來人間的父母,哪怕記憶中的他們沒話本子描述的人間父母那麽好,她也會覺得人生尚有來處,不會那麽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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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蟬衣一直想記起來他們,可約莫是年紀真的太小,記憶太過模糊,時光的無情也讓她越來越力不從心。

她無論如何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在一塊髓石中看見千月島的桃花泊。

這個幻境裏的妖怪,會是那只魂妖嗎?

縱身踏進去之後,一陣風吹過,玉蟬衣身上流光溢彩的天女羅裳換成了樸素的人間少女的裝扮。

她先是見證了一只小妖怪的誕生,這只妖由萬千殘魂的戾氣聚集而成,成型之後,迫不及待想要擠入妖怪的時候,卻因為修為尚淺,受到其他妖怪的欺壓,被迫躲進深山老林。

玉蟬衣看着它每日夜裏偷偷潛出,鬼鬼祟祟地伏在屋瓦尚,頻頻潛入凡人的夢境,它花了幾十年去品味凡人的美夢噩夢,逐漸找到了誘惑人心最省力的法子,它學會了窺探人的欲望,學會了構造出令人沉溺其中的美夢幻境。

髓石中的每一個不同幻境,都會将一個妖怪的生平完整地展現出來。

玉蟬衣從來都看得很有耐心,這個幻境卻使得她心急如焚。

在那只小妖怪學會了構造幻境之後,玉蟬衣無比确定,它就是千月島的那只魂妖。

想拔劍,但此刻的她什麽都做不了。

在妖怪的生平展現完之前,哪怕是在幻境中,她也殺不了它,只能等到最後,等到它做過的一切她都了解之後,她才能拔出她的劍來。

她只是個旁觀者,見證着一切的發生,一雙眼睛和幻境裏的一切,隔了不僅僅千年的時光,還隔着陰陽,隔着仙凡兩界,她能做到的事情,至多就是和被魂妖害過的凡人說幾句話。

玉蟬衣安靜地看着。

終于,魂妖第一次出手害人,害死的是一個誤闖山林的孩童。

嘗到甜頭之後,它開始屢屢出手。

孩子、老人、女人、樵夫……凡人的命與精魄助長了它的妖力,魂妖逐漸肆無忌憚起來。

但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它對凡人從無半點憐憫,再可憐的人都沒辦法從它手中逃脫,而那些死去的凡人被狡兔三窟的它丢進了桃花泊的湖底。

玉蟬衣緊咬着牙關,繼續等着。她對父母的臉沒有半點印象,更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只能靠年齡去猜測是不是他們。

終于,在魂妖害過二十餘人後,玉蟬衣看到通往千月島的官道上出現了一輛馬車。

一對夫妻在驿站那下了馬車。

男人背着行囊,一副讀書人的打扮,女人穿着淡藍色的衣裳,手裏拿着個紅色的如意結,垂眸看着如意結的目光很是柔和。

這對夫妻在下了馬車後,進到驿站旁的茶館裏歇歇腳,看見茶館裏另有一對夫妻二人,自然而然坐到了他們旁邊,并朝他們打了一聲招呼。

“你們是要去往何處?”藍衣女人問道。

那對夫妻應道:“千月島。”

玉蟬衣也現出身形,進了驿站,找了張離他們不遠不近的桌子坐下,點了一壺茶,聽着他們的談話。

“你懷裏抱着的,可是你們的孩子?”藍衣夫人又問。

“對。”另一對夫婦中的男人抱着個孩子,孩子正埋頭在他懷中睡着。

“我也是去千月島,我也有個女兒。這如意結就是買給她的。”藍衣夫人舉起如意結來給他們看,“我本也想将她帶上,可我女兒才四歲,自小又體質弱于常人,經常生病,實在舍不得叫她受旅途颠簸。”

玉蟬衣心底一怔,換了換位置,打量起這對剛下馬車的夫妻來。

藍衣夫人一對彎彎峨眉,面容清麗,丈夫話不多,夫妻之間的感情瞧上去是很好的。

另一對夫婦看衣着打扮,身份要更為貴重一些,其中那位丈夫眉頭鎖着,一副總是愁眉不展的樣子。他的妻子一身華裳,湘妃色,頭上疊着珠翠,她看上去看了一眼丈夫懷裏的孩子,說道:“我們打算搬來千月島,只能帶着孩子一起。”

“你們從何處來的?”

“王都。”

藍衣夫人道:“王都、都城……那可真是好遠的路。夫人,既然我們兩家都是要到千月島去,不如暫且結個伴?我就是千月島人士,遠嫁到了千裏之外,這次回來,是奔喪來了。聽人說,千月島最近常常有人失蹤,怕是有匪盜作亂,我們都該格外留心着點才是。”

藍衣夫人說完,朝丈夫說道:“看到他們的孩子,我想女兒了,将她放在你妹妹那我總是放心不下,早知道狠一狠心帶在身邊好了。我們這一趟出來,什麽時候能回去?”

玉蟬衣愣愣聽到這,忍不住坐過去,略有些緊張地款款施了個禮,對藍衣夫人說道:“夫人。”

玉蟬衣道:“我也是要到千月島去找親人的,我可否……看一眼你手裏的那個如意結?”

“自然。”女人笑起來,眼睛彎的像月牙一樣,她道,“這如意結,可是由大師開過光的,說是能保佑我事事如意。我也不求太多,能叫我女兒健健康康地長大,就算是我的事事如意了。”

玉蟬衣不知為何眼底有些濕潤,她将那條紅色的如意結還給了藍衣夫人,說道:“您會稱心如意的。”

藍衣夫人笑了,一邊擡手拍了拍自己的丈夫:“快替女兒謝過這位姑娘。”

那位頗為木讷的丈夫笨拙地向玉蟬衣道了一聲謝。

那女人又笑着對玉蟬衣說:“姑娘,我見你就心生歡喜,之後這一路,若是不嫌,不如我們同行可好?”

玉蟬衣心裏千言萬語想說,卻只能笑了一笑。

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但還是認認真真地将他們看了又看。

之後,兩對夫妻結伴而行,那對衣着華貴帶着孩子的夫妻因攜帶家用太多,馬車已經沒有了空處,玉蟬衣自然而然與藍衣夫人那對夫妻坐到一處去,與他們在一處坐着。

天色漸晚,聽着馬車車輪骨碌碌碾過山路的聲音,玉蟬衣咬着唇,渾身都繃緊了。

緊接着,馬車一停。

那魂妖果然出現了。

它在不同的人面前模樣各不相同,今日在這對夫妻面前,它化作了一個頗為俊朗、面容卻顯清癯的玉面郎君,說着自己是一個喪了妻子,獨自帶着孩子開着客棧謀一口飯吃的鳏夫。

玉蟬衣一向知道這魂妖會僞裝,最是擅長将自己扮成不引人防備的樣子,在孩子面前就扮作被爹娘打罵趕出家門的孩童,在老人面前就扮作失了孤老後無人可依的老父親或者老母親,但見到它今日的僞裝,恨到身體都在顫。

她下了馬車,在将魂妖做的惡看完之前,她近不了魂妖的身,只能隐匿身形偷偷看着。

玉蟬衣清楚地知道,過了今夜,桃花泊裏,大概又要添上五具新的屍骨。

她不忍再看,可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和父母相關的記憶了。

都是有孩子的兩對夫妻,聽了這個“鳏夫”的話,果然動了恻隐之心,進了客棧。

他們喝了茶,用了膳,不久後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落入到夢鄉當中。

他們不約而同地夢見了自己的女兒,活潑健康的女兒,戴着他們從大師那裏求來的如意結,出落成了個健康強壯的大姑娘。

不覺察間,自己的生命逐漸消失,呼吸越來越微弱下去。

由這魂妖鈎織好的一場美夢,盡頭卻是它自己兇相畢露的臉,看了它之前害人的手段,玉蟬衣知道,它需要凡人性命的滋養,但也格外喜歡在凡人臨死之前兇相畢露,叫他們在無限的恐懼與悔恨中死去,将這點恐懼與悔恨的情緒,當成它這一餐最後的一點佐料。

玉蟬衣倒情願自己的父母是在美夢中死去的。

她握緊了拳頭,隔壁忽然一陣異動。

隔壁房間,是那對帶着孩子的夫妻兩人。

“走啊!……快走啊!”玉蟬衣聽見了這樣一聲低低的咬牙催促,緊接着,便傳來被鎖住的門強行被撞開的巨響。

那魂妖明顯受了驚,來不及再在美夢的盡頭露出真容,吸了精魂後,直接飛向隔壁。

玉蟬衣最後看了榻上的兩人一眼,這對夫妻在美夢中去世,臉上都挂着笑,玉蟬衣的眼淚卻唰一下掉了下來。

顧不得抹掉淚,玉蟬衣忙跟出去,隔壁被魂妖鎖住的門大開,只見一身湘妃色衣裙的夫人立在房中,手裏一手捏着符咒,另一只手捏着匕首。

她的手腕淋漓落着血,傷痕一道挨着一道,密密麻麻地叫玉蟬衣驚了一驚。

這魂妖在茶中飯中放了致幻的迷藥,房間裏擺着的香爐裏也有,一旦踏入了它的幻境,很快就會變得困倦。她恐怕是用刀将手腕劃傷,強行叫自己醒着。

房間裏只剩了她一個人,那魂妖聞着她的血,眼神變得愈發貪婪。

“好特別的香氣,你是我遇見過的最特別的凡人。”魂妖道,“你以為你将自己留下,他們就跑得掉?十裏之內全是我的幻境,你們都跑不掉的。”

女人說道:“呸,才十裏,還以為你有多大本事。蕭郎會活下去,我的阿蟬也會活下去,說不定……”

她嘴角扯起來一笑,蒼白的面色被幽幽夜色襯得薄的像紙,聲音卻很堅定:“說不定,我也能活下去。”

阿蟬……?

心底轟然一震,玉蟬衣呼吸滞停,渾身發起抖來。她還想再聽,可下一刻,一身湘妃色的衣裙逐漸被鮮血染紅,她倒在血泊裏,像一朵還未盛開的紅蓮。

女人最後沒有活下來。

她的丈夫也沒有活下來。

但那個孩子,那個被叫做阿蟬的孩子,卻讓那魂妖挖地三尺都沒有找出來。

阿蟬,說的是她嗎?

她也來過千月島?

她什麽時候來過千月島?

玉蟬衣腦袋裏亂哄哄的,眼前是淚,心口是疼,幾乎站不住。

她失了神一樣,等五十七個遇害者的經歷一個個歷過,眼含熱淚又無比狠絕地揮劍斬了魂妖,從幻境中抽身而出。

她沒有一點停頓與間隔,再一次縱身進去。

一切都重新開始了。

魂妖再度聚成,逐漸有了靈識,伏在夜色的屋檐上窺探着凡人夢境,識了人間的愛恨嗔癡,懂了喜怒哀樂,學會了操控凡人的欲望,開始作惡。

這一次,玉蟬衣一直在千月島的驿站旁等着。

這回她終于等到了先到來的那對夫妻。

他們的馬車在驿站旁停靠,孩子在男人的懷裏睡着,那女人輕輕唱着哄她入睡的歌謠,玉蟬衣聽到了他們交談中提到的孩子的名字——阿蟬。

待孩子睡着之後,女人對男人說道:“王上昏聩,耽于享樂,荒淫無度,又閉緊了兩只耳朵聽不進去人言,還不是因為妖怪沒作亂到他的頭上。等哪天妖怪去了王宮,要了他的狗命,他就信了這世上有妖怪了。”

頓了頓,又道:“別拿這種眼神看我,這又不在王城,我罵他兩句,他又聽不到,可別再勸我謹言慎行。”

男人一臉愁容:“我脫了蟒服,舍了功名,以辭官相逼,都叫不醒君上。難道真的只有死谏,才能讓君上信了這世上真的有妖在作亂?”

“怕是死谏也只是白白搭上你一條命。”女人道,“你忘了君上怎麽說的了?說你妖言惑衆。”

她道:“真想讓他替我活兩天,叫他知道從小就容易招惹髒東西是什麽滋味。只要碰上一回,他準就不說別人妖言惑衆了。”

男人苦笑:“夫人,如今我蟒服已去,功名也空,半點本事都沒了,要連累你和阿蟬跟我一起受苦了。”

“哪是半點本事都沒了?這陣子你不是常常借酒澆愁,品酒的本事總比之前滴酒不沾時好上不少,可算是知道什麽酒壞,什麽酒好了。”女人笑吟吟道,“聽說千月島山好水好,釀出的酒別有一番滋味,你和我有手有腳,腦袋也不笨,學學釀酒,開個酒館好了。再不濟,你當一當教書先生,或者和我學學畫符,當一當那狗君上口中妖言惑衆的‘江湖騙子’好了。貧苦的日子我們又不是沒過過,不過是回到過去的日子,沒什麽不好的。”

她又說:“我看,等哪天君上知道了這世上真有妖,八成要吓得痛哭流涕,親自來千月島請我們回去。”

“要死多少人他才能意識到……”男人手一抖。

女人笑着說:“等我擒妖的本事再長進一點,捉只活的妖丢進王宮,吓不死他,到時候他也就知道了。哎,這世上就沒有什麽捉妖的書籍存世,一切得靠自己琢磨。噓,阿蟬是不是要醒了?”

她遙遙看了眼周圍:“這千月島風景秀麗,不知道這裏是否也像王都附近一樣,有妖怪在活動。”

玉蟬衣看着被抱在男人懷裏的孩子,她的臉一直貼着父親的胸口,沒有擡起來過。

玉蟬衣又仰了仰頭,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眼女人。她甚至沒有舍得現出身形來,貿然地打斷他們的對話,只是在一旁聽着他們聊天的內容。

她聽他們說起王都,說那裏天也不好水也不好,東西都賣的很貴,俸祿雖然高了可一年到頭下來依舊攢不下什麽,說起他們那位昏聩無眼的君上,暢想着他們接下來要怎樣在千月島生活。

她知道了女人天生體質有異,容易招惹妖邪,因而也比旁人多了點應付妖怪的本事。男人書生一介,考了功名後,在王都讨了個官職,官位不高,卻頗得君王青睐,前程大好。只是卻因他将京城附近的十幾樁失蹤案定為妖邪作亂,惹了君王大怒,君王說他怪力亂神,妖言惑衆,男人心灰意冷之下,辭官歸隐田園。

很快,另一對手持相思結的夫妻也來到了客棧。

在他們提及千月島有人失蹤之後,帶着孩子的兩人交換了個眼色,以極其隐晦的聲調輕聲說道:“這裏竟然經常有人失蹤,小心行事。”

“和這位藍衣夫人一起走吧,她在千月島長大,有異樣她反應得更快一些。”

一切都像上一次那樣發生着,除了玉蟬衣,她再也沒有現出身形過。

但當兩隊人分別踏上各自的馬車,一前一後要進山林時,玉蟬衣卻忍不住現了身形。

哪怕知道改變不了什麽,她依舊問道:“能不能……不要往前走?”

神情難掩哀切。

兩對夫妻都是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卻沒聽她的話,依舊前行。

車輪聲很快響起。

玉蟬衣痛苦地閉了閉眼。

事情照舊發生。

圓月夜,那魂妖在隔壁吞食另外一對夫婦的命與精魂時,玉蟬衣一直待在她父母所在的房間。

自用完膳後,這對夫妻就異常的沉默,茶水喝的不多,飯也只吃了一點。

進了房間之後,聽到外面那一聲輕微的落鎖聲,他們兩個對視一眼,無聲卻又異口同聲張了張口,看口型是說道:“有妖。”

他們看着對方的眼睛,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說,最後卻又是一句簡短的異口同聲,“我留下來。”

“不,是我留下。”女人搶先說道,“若是這次遇到的是人,是匪盜,我定然會讓你留下,可在妖怪面前,哪怕你是男子,也和我沒有區別,甚至還不如我。你有你的本事我有我的,我從小就在琢磨要怎麽對付它們,且我身上的氣味本就更吸引它們,讓我帶阿蟬走我們都逃不出去。”

她邊說邊将貼身衣物解下,交到男人手裏,附耳在男人耳邊,極為小聲地說道:“你逃跑時,将我的衣服抛向山裏的那條小溪,做障眼法,叫它以為你們是坐船走了,能給你和女兒争取到更多的時間。再帶上這些香囊,壓了你和阿蟬身上我的味道,它找不到你們,往北跑,北面居民多,這妖怪的幻境改不了這座山裏林木的長勢,往樹木稀疏處跑,你們能逃出去的。”

“這些符篆也給你。”她指着其中一道說道,“若是這道符篆亮了,說明它在附近。”

“我會盡力活下去,可是這妖怪不好對付,障眼法竟然将你我都騙了過去。也許我真的會死在今夜。”她看着男人那雙眼睛,自己的眼睛忽然彎了下去:“你活下去也沒什麽好的,本來就妖言惑衆了,這下子又要成了抛下妻子獨活的貪生怕死之徒,後面有的是罪要讓你受。你去吃這苦頭吧。”

“生生死死一碗酒,早晚穿腸而過,我只是先喝了我這一碗。我家裏的人都短命,我已經算是活得長的了,所幸我平日裏話多,想和你說的話之前都說過了,今日情衷不訴,也不遺憾什麽,再多的話只是耽誤逃跑的功夫,蕭郎,走啊,快走。”

男人最後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說什麽,抱起孩子撞門而出。

他大步跑向林中的夜色,玉蟬衣一路跟着他,聽見他邊跑邊喚着懷裏的孩子:“阿蟬,醒醒。”

“醒醒!”

他最後狠了狠心,狠掐了一把懷裏的孩子,一直昏迷不醒的小孩兒終于睜開了眼睛。

林中的月光下,玉蟬衣也終于看到了孩子的臉。

不出意外的,和幼年時的她很像的一張臉,只是比她自己認得的樣子要更小更稚嫩一些。

這一刻玉蟬衣幾乎頭痛欲裂,明明,明明這一夜她也在這,為什麽她什麽都沒有記住?

玉蟬衣記性極好,好到她一開始以為,這世上所有人都像她一樣,看過的東西就不會忘,偏偏五歲之前的記憶一片空白,她還以為是那時太小,她全忘了。

可這樣的事情她怎麽可能記不住?

她看着男人抱着孩子,按照女人說的那樣,将她的衣服放到河中,又将自己和孩子都在冷水中泡了一通,徹底清醒後,抱着孩子一路往北方跑去。

但跑了沒多久,他手中攥着的那道符篆忽然亮了起來。

男人臉色一顫。

他手裏僅剩了這一道符篆,早在此之前,他将香囊、符篆全部綁到了自己的女兒身上,符篆一亮,他甚至沒有停下來悲傷的時間,立刻對女兒說道:“阿蟬,爹爹剛剛說的話,你都記住了?”

小女孩點了點頭。

她說:“往北跑,往樹木稀的地方跑。”

這一刻玉蟬衣淚如雨下。

在此之前,男人一直在對女孩說着話。他在提前做着安排,他對女兒說着的話玉蟬衣都聽到了。

他說:“阿蟬,往北走,往樹木稀疏處走,那是你娘幫你選好的路。記着,你是青州鳳凰村人士,母親陳夏,父親蕭喚,祖父蕭賀,外公陳三讓,外祖母蘇清娘。”

“沒有,你娘親沒有不見了,她只是打算和阿蟬玩一場游戲,爹爹一會兒也許也會去找她。”

“等游戲開始了,往北跑,往樹木稀的地方跑。你跑快一點,別讓爹爹娘親抓到,別讓任何人抓到,被抓到了,你就輸了,阿蟬最讨厭輸了對不對?不要輸。”

“明日爹爹娘親會在驿站那裏等你,如果你等不到爹爹娘親,那是爹爹娘親先回家了,叫驿站的人将你送回青州鳳凰村去。記着,這世上不止有人,還有妖,別太相信別人,先保護好自己,先讓自己活下去。往北跑,往林木稀疏的地方跑。”

一路上他說了很多話,唠唠叨叨事無巨細,到此刻他卻只是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背,變得惜字如金了。

“跑吧。”他道,“爹爹回去接你娘親,但你不準回頭。”

“回頭也是輸了,別回頭。快跑。”

-

暮色徐徐落下,籠罩着不盡宗。

砰的一聲響,巫溪蘭從藥廬中走出來。

玉蟬衣房間的門開着,她闖進去,微生溟已經在了。

看到他的身影,巫溪蘭更覺糟了,她急道:“要怎麽把小師妹弄出來?”

“她已經一整天沒出來了,憂思郁結,大悲傷肝,再不把她弄出來,她頭發要全白了!”

微生溟緊擰眉頭:“我進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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