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水中月 是他幫她報仇雪恨
第61章 水中月 是他幫她報仇雪恨
微生溟愁眉緊鎖, 他對巫溪蘭說道:“師姐,綁着你和她的懸絲法器,請你借我一用。法咒也請教我。”
巫溪蘭聽得直皺眉頭, 卻先念起咒語, 将系在自己指上的懸絲移到他的手中, 長長一串法咒念給微生溟聽了, 怕他記不住,正要再找紙筆寫下, 微生溟卻已經熟稔地念起法咒, 将懸絲系在了自己的指尖。
這機智敏捷的樣子實在和她平日裏所見的那個廢物師弟差別有些大,巫溪蘭驚了片刻,随後, 不安地問:“情況很糟糕嗎?”
沒什麽比一個平日裏散漫無正形的人都正經起來, 更叫巫溪蘭覺得事态嚴重的了。
她甚至再顧不上指責送法器給玉蟬衣的微生溟, 只着急說:“小師妹會不會有事?”
“髓石裏的幻境定然不會損及肉身, 亦不會傷及神魂, 只是……”微生溟将懸絲纏到指尖, 視線掃過躺在榻上的玉蟬衣, 眉頭越擰越深, “唯恐心病難治。”
躺在榻上的玉蟬衣身體蜷縮着,呈現出嬰兒蜷縮在母親羊水裏的姿勢, 臉色也沒有之前那麽冷,反而很平和、很安靜。
只看她的臉,若是不知道她在幻境中已經待了一天一夜, 也沒有将這醫修用的法器“懸絲”綁在指尖,感受不到她心神的震顫,他會誤以為, 她正在做一場美夢。
但“懸絲”已經綁上了指尖,微生溟能與她心神細至毫厘的震顫感同身受。
“能用這絲線找到她嗎?”他看着自己指尖那無形無色的懸絲。
巫溪蘭搖了搖頭。
“只是能知其感受。”巫溪蘭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不知道。”
言罷,微生溟咬破手指,将血滴進髓石,随後坐在榻邊,閉眸似入了定。
血融入髓石,如魚入大海。髓石綻放血色一樣的華光,瞬間把微生溟吞沒。下一刻,微生溟就出現在髓石法器之內。待一入髓石幻境,微生溟直奔着最角落裏的那朵光團而去。
Advertisement
這光團設了禁制,哪怕玉蟬衣和髓石結契,獨獨這個幻境非他許可,她便踏不進去。若是玉蟬衣出事,極有可能就是在這裏。
尋到那團暗不可見的光亮後,微生溟卻恍然發覺,禁制仍在,玉蟬衣尚未踏足此處。
微生溟心直往下沉了沉。
如果不是他想的這樣,那就是另一種可能——
玉蟬衣也許是想篡改幻境。
可幻境如何是能篡改得了的?
幻境最奇特之處,即在其虛幻,非真非實,裏面的一切都是假的,在其中受的傷、流的血,都不會傷到真實世界裏的人。
可幻境最殘酷之處,也恰恰正在于其虛幻,在于其不可更改。
它是水中月,鏡中花,夢中雲。
是虛幻不實的東西。
若是想改真為假,改虛為實,就如同夢中貪歡,只會反傷其身,引其沉淪。
摸一摸指尖的“懸絲”,感知到她的心焦,微生溟亦是心急如焚,卻只能先一個個幻境探過去。
若是這髓石中的幻境能叫玉蟬衣受煎心之苦,那她定然是動了想要更改幻境的念頭,卻又知道虛幻之境改無可改,才落得個肝腸寸斷的地步。
他只是想讓她一個在巨海十州長起來的小修士識一識人間疾苦,看一看凡塵百态,沒想過她竟然會真情投入到這種地步。
-
在漆黑的寒夜中,玉蟬衣盯着魂妖,見證了它的又一次誕生。
這已經不知是多少次她回到這個幻境的最開頭了。
一旦開始,就要完整地将幻境經歷一遍,走到最後。
玉蟬衣已經在這幻境中走過了一遍又一遍,在一次又一次走向蕭喚與陳夏時,她看到了越來越多的細節。
她看見了蕭喚那只常握筆的手上布着的薄繭;看見了馬車上有個箱子放的是陳夏鑽研符咒時弄出的廢紙;聽到陳夏在看到別的父母給女兒買的如意結時,戳了戳蕭喚的背,俏皮地讨着什麽;看到了蕭喚在将陳夏的貼身小衣放入河中後,将身上所有掩蓋氣味的香囊全部挂到了女兒的身上,在小阿蟬問為什麽時,他笑了笑說“我與你娘親日日同寝共枕,夫妻恩愛,身上也有你娘親的味道,恐怕是香囊所壓不住的”,他在那時就做出了和妻子一樣的決定——決定以身為餌,将魂妖引開,為女兒謀求一線生機。
玉蟬衣沒有錯失掉兩人的任何一句話或者任何一個眼神,甚至在一遍又一遍的循環當中,記住了陳夏哄她時輕輕唱着的童謠是要怎麽唱的。
可她不識青州鄉音,一個字都聽不懂,聽不懂這其中的含義,只是單純将調子和音節記了下來。
終于,不知道在第幾次時,玉蟬衣現出身形來,和蕭喚與陳夏兩人聊上了天。
她問了他們許多事。
每一次聊天的最後,她都會問他們,能不能不要往前走?
都沒有用。
哪怕直接告訴他們前方有妖,哪怕真的讓他們信了她,改道前行,魂妖依舊會出現在他們改了的道路上。
不管出現在開頭,還是出現在他們臨死之前。亦不管她作出什麽樣的努力,她永遠改變不了最後的結局。
玉蟬衣能為他們所做的最多的事,不過是在蕭喚手中那道感應魂妖氣息的符篆亮起時,接過他手裏的小阿蟬,告訴他,她能保護好小啊蟬,叫他能安心地往回走。
然而她心裏清楚地知道,這不過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給她自己編制的一場美夢。
沒有什麽安心地往回走,一千年前的那一個夜晚,她的父母就是在對她的一腔挂念中死去的。
不管是陳夏讓丈夫和女兒離開時決然赴死的堅決,還是蕭喚離去時包含淚水的不舍,玉蟬衣只看了一次,便镌刻于心間。
她恨不得就在此刻,就同他們一起死去,卻又牢牢記得蕭喚與陳夏都曾說過的話。
活下去。
可是自五歲起的小阿蟬,什麽都不記得了。
無論怎樣頭疼欲裂地去想,記憶都是空白的。
玉蟬衣不厭其煩的,一次又一次,和他們二人發起交談,靠近他們,努力想要填補這一段空缺的記憶,想要讓她腦海裏關于父母的形象,更鮮活一些。
可幻境終究只是幻境,不是活生生的人,很快,她就無法靠與蕭喚和陳夏交談知道更多關于他們的事情了。
玉蟬衣不會去死,她會聽話,會活下去,卻做不到不回頭,在一次又一次救人無果之後,玉蟬衣依舊選擇重新進入了這個幻境。
-
在微生溟找到玉蟬衣時,玉蟬衣又一次将魂妖斬于劍下。
和故意将魂妖一縷殘魂放出,十二年後翻出它的老巢,才将它殆盡的微生溟不同。她從亮出劍來的那一刻就沒有給魂妖一絲它能活下去的僥幸。
她的劍意自生出的那一刻就是密不透風的絞殺,哪怕這魂妖狡詐多端,分了幾縷殘魂欲逃,卻都沒能從她那密不透風的劍意中找出半點能容它逃脫的縫隙,終是在撕心裂肺的掙紮慘叫中魂飛魄散,再無重塑的可能。
白色的魂妖在持劍的玉蟬衣面前,魂飛魄散,化為煙雲過眼。
看見了她還算安然無恙,微生溟心稍微定了定。
一千年前妖魔作亂,無比猖獗,他殺的妖未曾計數卻也應該是成千上萬,這魂妖在其中罪孽之深重非能一筆帶過。五十七人喪命在它的手上,殺人手段極其殘忍,但它自己卻曾在一游方修士的手中逃生,自此之後狡兔三窟,又學會了分魂術,殺它時但凡讓它逃了一縷殘魂,他日便可東山再起,狡猾異常,未找到前一直是他心頭大患。
給玉蟬衣髓石時,微生溟就知道,她定然不會乖乖按照光團明暗的次序,踏踏實實從易到難地走幻境,卻沒想到她這麽早就進了這麽難的幻境。
“小師妹。”微生溟看着前方那道提着劍的背影,喊了她一聲。
玉蟬衣依舊持劍而立,沒聽見微生溟的話那樣,仿佛化成了一座石雕。
微生溟心頭緊了緊,再次往前走去,猶豫片刻,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又輕喚一聲:“小師妹。”
待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微生溟感覺掌心下的軀體輕輕一顫,她脊背都幾乎弓起來。先是防備,知道是他,登時卸了力,手指一軟。
下一刻,只聽“哐當”一聲,手中的劍脫手,滑落掉在地上,發出金戈相擊的聲音。
“小師妹?!”微生溟見她舉止怪異,顧不得其他,放在她肩頭的手使力,強迫她回過頭來。
等玉蟬衣轉過臉來,見她臉上挂着滿臉的淚水,額角也是冷汗連連,鬓角的碎發貼在耳邊,看上去十分脆弱,她眼底有如實質的哀痛,更是如玉石一樣,仿佛下一刻就會碎開。
“師……師兄……”玉蟬衣張口,叫了一聲,卻因為哭泣而使得喉頭滞澀,說話有些哽咽。
她知道自己應該先向他道一聲謝,這幻境既然多是微生溟攫取自己殺過的妖物精魂所化,那這魂妖當年應當是死在他的七殺劍下的,是他早在一千年前幫她報仇雪恨,哪怕是替父母替那其餘五十五人,她都該向他道一聲謝的。
可一句“師兄”叫出口,對上他那雙正看着她的眼睛,哀傷竟如同決了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她雙手捂住臉躲開他的視線,聲音幽咽,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還是、還是沒能救下他們……”
一千年前桃花泊幹涸,遇害者屍骨現世,道長超度時她站在湖邊,聽得周圍人群哭聲陣陣,恸痛地大喊着“爹”“娘”“兒”,她那時懵懵懂懂不知這些人為何哭得如此肝腸寸斷,只因自己終于得知了父母下落徹底成了孤兒掉下了傷感而又茫然的眼淚。如今身處幻境,她依舊分不清誰是誰的爹,誰是誰的娘,誰是誰的兒,卻終于與他們徹徹底底的感同身受。
幻境裏,玉蟬衣守在進山的路,逢人就攔,如同想叫醒陳夏與蕭喚那樣,她想去叫醒五十七人中的任何一個,妄圖看到一絲能改逆幻境的可能,到最後卻誰都救不下。
我還是沒能救下他們……
微生溟瞳孔一滞,僵在當場,臉色也是倏地蒼白無比,本想要說的話,也就此消音,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想起來,在很多年前,他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可是最終,也是什麽都救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