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幌子 抓住提拎到陽光底下抖抖
第72章 幌子 抓住提拎到陽光底下抖抖
言畢, 玉蟬衣再度召出劍來,正要禦劍而行,見微生溟在原地晃神怔愣, 她朝他喊了一聲:“走還是不走?”
微生溟回過神來, 快步跟上。
來到千月島時正是清晨, 城門剛剛打開。
鎮守在城門前的石麒麟簇新, 像是近些年剛剛換過,石頭做的牌樓雖然耐得住時間侵蝕, 卻也被風吹禿了檐角, 城牆也都舊了。
進了城,玉蟬衣腳步稍停,她發覺, 眼前的一切都和幻境裏一千年前的千月島不一樣了。
道路改道, 坊換作市;街貌換了新顏, 飯館拆作估衣行, 酒肆化作綢緞莊;一眼看去, 竟沒有一家的營生與一千年前相同。
想來也是, 恐怕也沒什麽東西, 是過了千年之久而一成不變的。
玉蟬衣心下惋嘆, 轉念又想,哪怕記不起什麽來, 臨走前去桃花泊旁遠遠地祭奠一下父母,也不算白來這一趟。
想到這,她看了身後的人一眼。
微生溟不聲不響地尾随着她。
他也配合她, 将他那一身鴉羽似的黑衣換成了凡間男子常見的粗衣短打。
玉蟬衣掃了他一眼,覺得頂着他這張臉,兼之端端正正的高大身形, 再加上他脖頸間未消的印記,衣裳換與不換都無甚區別,一樣招人眼球。
渾然不覺她自己也是一樣,天女羅裳雖然換了下來,換成一身布衣釵裙,氣度卻難以掩蓋。
玉蟬衣對微生溟說道:“這次出行,我要拿你當幌子。”
微生溟道:“好。”
他不追問為何,玉蟬衣卻也自顧道:“雖說在千月島很難碰見巨海十州的修士,但萬一倒黴碰上,又恰好認出我來,問起我們為何來千月島……你不是說你在人間埋了很多酒嗎?就說是帶我挖酒來了。”
微生溟:“好。”
玉蟬衣又道:“離開之前,我可能要去一趟桃花泊,祭奠一下曾經死在魂妖手下的受害者,要是有人問起來,也說是你帶我去的。”
微生溟微微眯了眯眼睛,但仍是點頭:“好。”
他一連應了三個“好”字,令玉蟬衣蹙起眉頭,多看了微生溟一眼。
玉蟬衣覺得,以微生溟的性子,聽到她這種古怪的安排,總要口舌鋒利、一臉欠揍地說上點什麽。
結果他盡數以一個簡簡單單的“好”字接下,任憑安排。
玉蟬衣本來打好了腹稿應對,一下落了空。
怪異。
真不習慣。
“不問問我為何這樣安排?”玉蟬衣問。
微生溟道:“言多必失。”
言多必失?這竟然是他能說出來的詞?
玉蟬衣分外詫異,又聽到微生溟緊接着說道:“接下來要做什麽,聽你安排便是。”
他在心裏補了一句,只要不将他趕走,他就沒任何意見。
方才在樹後被玉蟬衣點破藏身之處,完全出乎微生溟的意料,他也毫無防備,畢竟連最狡猾的妖怪都沒她這樣警惕。
更沒料到玉蟬衣在發現他後,竟然會對他說:走吧,陪她去千月島。
他自知偷偷跟着她的這等行徑算不上光明磊落,見不得光,與害鼠無異。
只是才剛剛在陰暗處竄行了一陣,突然就被抓住提拎到陽光底下抖了抖,沒被亂棍打死,卻被允許到陽光底下繼續跟着。
很難說他是什麽心情。
得她開恩,允他跟随,曬到光了之後,他反倒更覺得自己陰暗了。
他惴惴難安,無從玉蟬衣心裏在想什麽,更是無法通過她臉上神情揣度她是否生氣。
此刻玉蟬衣将她的安排點出,微生溟心下反而踏實了一些。
原來她是想拿他當幌子。
雖然猜不透玉蟬衣拿他當幌子的用意是什麽,心裏面也對她來千月島的反常行徑感到古怪,但微生溟暫且慶幸着自己對她來說有這樣的用處。
“這次出來,和師姐打過招呼了?”微生溟問道。
“打過招呼了。”玉蟬衣道,“我帶了傳音石出來,等過會兒給她傳點消息,在她那,我也要用你當幌子。”
玉蟬衣對巫溪蘭并無太多防備,但巫溪蘭對誰都沒有防備,想從巫溪蘭那問話十分容易。玉蟬衣便決定,她一些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最好也不要讓巫溪蘭知道了。
“當幌子吧。”微生溟道,“也和她說,我帶你到千月島找酒來了。”
微生溟仔細想了一想,他在千月島這裏還真埋了酒。
不過凡人可比巨海十州的修士們有意思多了,保不齊會為了找樂子做出什麽事來,也沒有什麽凡人一定就去不成的地方,漫山遍野地亂挖,早将他的酒壇子挖走了也說不定。
“那師姐訓你怎麽辦?”玉蟬衣問。
微生溟思忖了下,心道,能替她挨訓,也算他又多了個用處。
“訓就訓吧。”他說。
這時,他們二人正走過一家蓋了二層的茶樓前,裏頭傳來隐隐的二胡拉曲聲。
在這家茶樓前,玉蟬衣站定,擡眼一瞧,見裏面人影濟濟,擡足走了進去。
微生溟跟上去。
這座位于千月島繁華處的戲曲茶樓是一處專供消遣的去處,一樓的中央擺着一處戲臺子。戲臺子前,有一大陶缸裝滿了水,上面意思意思養着幾朵蓮花漂浮在水面上。戲臺子周圍環繞擺開喝茶的桌子,不過最好的看戲點,卻是在二樓的貴賓席上。
坐在二樓往戲臺子一望,戲臺子上所有人的唱念做打,都瞧得一清二楚。看客看得痛快了,有時候就會從二樓投下賞錢來。賞錢正好投進蓮花缸裏,收錢的人開心,投錢的人也讨個吉利。
有戲樂班子在時,臺子上會有伶人唱戲,沒戲班子時,這戲臺子就被茶樓老板請來的說書人占着。
此時在戲臺子上的,正是這位說書人。說書人拉着二胡,說一會兒停一會兒,二胡聲咿咿呀呀的。
他在說着仙人降世的故事。
玉蟬衣聽了一陣,省去說書人對仙人本事天花亂墜、誇大其實的描述,留意起了他話裏提到的一人。
那說書人神神秘秘地對衆人說道:“這千月島可是塊福地,自古以來,就是受仙人眷顧的地方,自從六百年前仙跡現世,每隔百年,都有會人看到雲中仙在這裏徘徊。”
聽客中有人問:“雲中仙?”
“是一藍衣仙人,可惜從未有人睹其真容,也未有人有幸觀其神通。只見其騰雲駕霧匆匆而過,身形隐在雲中曠若一點,高不可攀,稱之為雲中仙。”
底下有人發出陣陣噓聲:“別是飛了只鳥過去!”
滿堂哄笑。
說書人道:“這可不是玩笑話,千月島裏不少人看見過雲端飛過的藍衣仙人,自從六百年前他第一次出現,之後每隔百年定會露面一次。算一算日子,這兩年雲中仙又要出現了。你們在這裏捧我的戲場,外面卻有不少人在開琅山上踏青,就為了站得高高的,好看仙人一眼。你們吶,錯過了仙人之姿,休要怪老夫今日沒提醒。”
玉蟬衣抿了口茶,并不把說書人這番話當成玩笑,反而素手一擡,往那蓮花缸裏擲下了幾枚賞錢。
這戲曲茶樓,戲的滋味比茶要更好一些。
只是這藍衣仙人……聽上去怎麽這麽像那個風息谷的弟子?
他也來了千月島是嗎?每百年都來一回?
玉蟬衣這時透過窗看到什麽,她對微生溟說道:“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回。”說完轉身離開。
她走的急,裙角打旋。
微生溟眉頭一皺,心底隐隐不安。
他神識打開,遠處的細微聲響也能入耳,視線越過窗邊一看,見玉蟬衣正在路旁和一賣花小兒攀談。
他從嘈雜聲音中辨認出玉蟬衣的嗓音,她與他嗆聲時聲線一向冷而淩厲,對着這賣花小兒倒是溫柔極了,這種說話的嗓音面對他時可從未有過。
撇了撇嘴,心中有種很不好說的滋味,微生溟再仔細聽去,玉蟬衣在和那賣花小兒聊的,是雲中仙的事情。
莫非玉蟬衣此番來千月島,是為了那些凡人口中的“雲中仙”,實際上的那位風息谷弟子來的?
人間城池千百座,玉蟬衣別的不去,偏偏要來千月島,還扯了他出來做她的幌子。
叫人完全想不通她想做什麽。
微生溟像在霧中一樣思緒朦胧,有很多關于她的事情都看不清。
他手指輕輕叩擊着桌面,過了片刻,玉蟬衣從外面回來。
她買回了兩朵花,在自己鬓邊別上一朵後,分給微生溟一朵,示意他別在他的鬓邊。
正是春枝帶俏的時節,人也要在自己的頭上帶起“俏”來,路過的男子女子鬓邊都戴着花。來時玉蟬衣便留意到這一點,又抵擋不住那賣花童那眼巴巴的眼神,從他那買了兩朵帶枝的鮮花回來,好叫自己和微生溟更好地融入其中。
她可不想再過陣子再來千月島,又聽到那說書人說除了雲中仙外,千月島上又多了兩位“布衣仙人”。
買花時,玉蟬衣還朝那賣花小童打聽了打聽“雲中仙”的事。
非這說書人編造故事,嘩衆取寵,這千月島上的人連小孩都知道“雲中仙”,說明是确有其事。
确定了這一點,玉蟬衣就對這“雲中仙”更好奇了一些。
微生溟指尖轉動着玉蟬衣遞給他的這朵粉色桃花,心說她将她手裏那朵白色的梨花給他分明要更合适些,但見到她将梨花別上後,小小一朵白色梨花被她襯得格外秀淨好看,就把這朵剩下的桃花往自己耳後別上了。
玉蟬衣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說道:“那位賣花的小童子想趁着在開琅山看仙人的人多,要趕到那去賣花。”
停頓片刻,微生溟不說話,玉蟬衣低聲說道:“你說,那位風息谷弟子每隔百年來一趟千月島,是來做什麽的?”
微生溟自是不知道那位風息谷弟子來千月島做什麽,只問道:“你可有瞧清他是誰?”
玉蟬衣搖了搖頭:“只見他匆匆而過,連衣着都沒有太看清。你有沒有瞧見?”
微生溟搖頭。
他當時只顧着看她了,眼角餘光雖然瞥見了風息谷的弟子經過,但覺察到沒什麽危險性後,就沒再将心思放在那人身上。
微生溟又問:“小師妹是為了他來的?”
玉蟬衣愣了一下,搖搖頭,說道:“我只是好奇一年前後千月島的風光,來這裏随意逛逛。碰上風息谷的弟子,算是意外。”
準确的說,是意外之喜才對。
她來千月島本是臨時起意,來到卻遇到風息谷的弟子,算是意外的收獲。
陸聞樞摯友不多,薛铮遠算是與他走得最近的一位,兩人關系密切,玉蟬衣不可能忽視掉這個人。
她已經從江言琅和沈笙笙那打聽到了關于薛铮遠的許多事,但風息谷離炎州太遠,江言琅說了多少她知道多少,其他一概不知。
要是能在千月島找到這位風息谷弟子,想辦法套點話出來,興許能幫到她自己。
微生溟聽完,默默喝下了一口茶。
看來不是她這次來千月島,不是為了這個風息谷弟子來的。
從戲曲茶樓離開,他随玉蟬衣在街頭逛了一會兒,看着玉蟬衣像第一次跑到凡間一樣,這裏望望,那裏瞧瞧,看什麽都一副新奇樣子。
心頭更似雲山霧繞,拂不開的朦胧。
眼下的千月島既無妖魔作亂,亦無戰火紛擾,是座祥和安樂的小城,貿易繁榮,民風自在,街邊随處可見小攤販。
玉蟬衣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找的是什麽,也不知道具體是要去哪裏,只能這麽邊走,邊瞧,看腦海裏是否會閃過一些記憶的碎片。
她一路漫無目的地看去,剛在一處賣銀飾的小攤前停住腳步,随手從攤面拿起一支銀簪放在手中賞玩片刻,眼角餘光遠遠卻瞥見另外一處小攤前站着一道身着素淨藍衫的身影。
玉蟬衣一怔,随後轉過頭去,再認真一看,待看清那人的側臉,玉蟬衣便感到有些眼熟,于是多看了幾眼。
忽然間她臉色一變,連忙拽了拽微生溟的衣袖,悄聲以心聲問道:“那是薛铮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