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影子 腳步生生紮在原地,無法再前進半……
第73章 影子 腳步生生紮在原地,無法再前進半……
經她提醒, 微生溟也往相隔不遠的那個攤子看去。
那是個賣玉石的攤子,攤子上擺着各種各樣的小石頭,薛铮遠垂頭挑挑揀揀, 并未留意他們這邊。
玉蟬衣忙将微生溟拽到角落, 确保兩人都站到絕對不會引起薛铮遠注意的地方才松一口氣。
所站的位置能避開薛铮遠的視線, 但卻依舊能看到薛铮遠。
又往玉石攤前看了兩眼, 玉蟬衣喃喃自語般道:“莫非……薛铮遠就是人們口中的‘雲中仙’?”
微生溟道:“這些年世道平順,妖邪之物不易滋生, 巨海十洲的修士不必頻繁來凡世捉妖, 各宗門往往會約束弟子、叫弟子少讓凡間走動。”
“既然那民間傳言裏說雲中仙每百年現身一次,恐怕是能将宗門規矩視若無物,不是一般的弟子。”微生溟說, “雲中仙, 應當就是他了。”
多看了幾眼後, 玉蟬衣也确定了, 那就是薛铮遠。
她之前雖然只和薛铮遠遠打過幾個照面, 不太能準确辨認薛铮遠的樣貌, 但她對薛懷靈的樣子記得很牢——薛铮遠兄妹兩人長相特別像。區別無非是薛铮遠眉眼英氣些, 而薛懷靈則秀氣柔美些。
确認了那就是薛铮遠後, 玉蟬衣心中湧上一陣惱意。
本以為來的是個尋常的風息谷弟子,她可以伺機旁敲側擊打聽薛铮遠的消息。可若是被千月島人稱作“雲中仙”的風息谷弟子恰恰就是薛铮遠本人, 那她心中原來的計劃就全被打亂了。
如今總不能直接找上薛铮遠,去聊薛铮遠吧?
簡直胡鬧。
……等等,為何不能?
她是不能直接去找到薛铮遠開口詢問, 但可以躲在暗處看看他來這千月島是來做些什麽。能親眼盯着薛铮遠所作所為的機會,可不是随時都能碰上的。
再者說,風息谷少谷主出門不都是前呼後擁?獨自來千月島, 難不成是有什麽要掩人耳目的事情要做?
玉蟬衣隐隐興奮起來,目光恰好掃到站在他身旁的微生溟,心裏計劃成型。她道:“幫我個忙。”
微生溟:“什麽忙?”
“幫我盯梢薛铮遠。”玉蟬衣壓低聲音道,“我想知道他今天做了什麽。”
微生溟擰眉問:“那你呢?”
“我的話……”玉蟬衣道,“我要找一樣東西,一樣……或者很多樣,雖然不知道最後能否找到,但我想好好試一試。”
她頓了頓:“我分身乏術,只能拜托你幫我盯着薛铮遠,看他在千月島去了哪些地方,又做了什麽事情。”
看他似乎不太情願,玉蟬衣說:“作為報酬,回去時,我依舊會載你一程。”
微生溟的眉心緊緊并出川字。
他腳步踟躇:“可我不想……”
玉蟬衣問:“為什麽不想?”
“不放心你。”微生溟說。
玉蟬衣聽了難以理解地愣了一愣,她道:“有什麽好不放心的?這裏是千月島,又不是什麽魔窟。”
見微生溟眼睛一動不動看着她,玉蟬衣忽然感到一陣怪異:“莫非……你是因為不放心我,才一路從不盡宗跟了出來?”
她自己說完便覺得這理由荒謬滑稽,微生溟卻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沒開玩笑?”玉蟬衣詫異道,“這裏哪有什麽能欺負我的人?別說拔劍了,只是用點小法術,恐怕都要吓到他們。”
“任何地方都有可能不安全。”微生溟嚴肅道,“哪怕是凡間,風息谷少谷主不也出現了?”
玉蟬衣簡直不知道要怎麽反駁他了,照他這樣說,哪怕她在不盡宗裏練劍,随時可能有一道雷落下來将她給劈了,他這簡直太過杞人憂天。
玉蟬衣道:“微生溟,我自己能保護好自己,這不是你的責任。再者說,你何必這麽杞人憂天?”
眼看着薛铮遠要離開玉石攤子了,玉蟬衣着急起來,她不想和微生溟争來吵去,也沒空去深究微生溟為什麽突然變得杞人憂天。玉蟬衣語氣更冷了些,問道:“給我句準話,這薛铮遠,你跟還是不跟?”
她道:“你不跟的話,我自己去跟了。”
微生溟沉默了半天沒說話。
最後,他垂眸,暗暗抿了抿唇,極其不情願地落了句“我跟”,便走出去,跟上了正在離開玉石攤的薛铮遠。
剛走出去兩步遠,他又折返回來,同玉蟬衣伸手要道:“傳音石,給我一塊。”
玉蟬衣直接将腰間挂着的法袋解下,丢給了他一塊傳音石。
微生溟接過傳音石,什麽都沒說,沉默着跟薛铮遠去了。
等微生溟與薛铮遠的身影都在街道上消失不見,玉蟬衣從角落中走出。
她仍是邊走邊看,走走停停間,先去了一趟桃花泊,在桃花泊那,祭奠了父母。
之後一整個白天,玉蟬衣又分別去了一千年前的驿站舊址和千月山——那裏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家酒肆,沒半點驿站模樣,玉蟬衣在那裏待了大約一刻鐘,就去了一趟魂妖出現過的千月山。
山林倒是與從前無異,只是看過之後,玉蟬衣也沒有想起額外更多的事情。
但也并不是一無所獲。
玉蟬衣在千月山山腳下見到了一戶門前立着泰山石的人家,看到那塊泰山石,她想起來自己四歲時,曾經在這家的屋檐下躲過雨。
這一次,回憶襲來的感覺沒有第一次回想起時那麽令她感覺到。頭疼欲裂。腦袋裏只是一陣恍惚,很快她就适應了這忽然多出來的記憶片段,心緒也比較平靜。
果然,碰見過去的物件就能想起許多事來。
然,千月島變得太多,她又缺失了完整的記憶,能被她想起來的,只有零星的,無法拼湊成完整的片段。
玉蟬衣并不感到憂心,反而十分樂觀。
對她來說,比起解決問題,更難的是知道問題在哪裏。
解決問題是不容易,可一直發現不了問題,才是真正的無可救藥。
經過千月島一行,玉蟬衣已經确定,她失去的記憶,有人為抹去的痕跡。
玉蟬衣一直知道,巨海十洲有些法咒,會被用來抹除凡人的記憶。
而抹掉她記憶的人……真是不用想都知道是誰。
心頭浮現出熟悉的名字,玉蟬衣冷冷一笑。
陸聞樞。
他從來不讓她接觸旁人,也不允許別人接近她,更不可能讓別人在她的記憶上動手腳,那麽多年一直只有他在她身邊,她連懷疑都不用懷疑到別人的頭上。
可是,越是他想強行抹掉的,她越是要找回來。
她已經不再是凡人了,等她找到那些能抹掉凡人記憶的法咒,挨個嘗試過去,試出解咒之法,記憶很快就會回來了。
這時,法袋裏的傳音石又一次傳來動靜。
玉蟬衣将傳音石取出,聽到微生溟說:“薛铮遠又去了酒樓。”
這已經是不知道多少次,微生溟同她彙報薛铮遠的行蹤了。
這一天下來,薛铮遠先是在集市上買了玉石、又去紙坊定制了一盞琉璃紙的月燈,提着去桃花林晃了晃,看了會兒桃花泊的湖面,這會兒又去了酒樓。
行蹤飄忽不定,目的模糊不清。
完全讓人猜不透他在做什麽。
玉蟬衣想了想,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正要将傳音石放回袋中,又聽到微生溟問她:“不和我說一下你在哪兒嗎?”
玉蟬衣無奈極了:“在千月山附近的巷子裏,正打算最後去一趟桃花泊。”
又皺着眉頭補充:“人還活着。”
說完玉蟬衣覺得事情有哪裏不對。
不該是她盯着微生溟有沒有偷偷去死嗎?怎麽忽然間就成了他緊張她了?
今天一整天,傳音石時不時響起來。
哪怕薛铮遠在巷子裏路過了一條狗時多看了兩眼,微生溟也要找機會用傳音石告訴她。
倒真是事無巨細地幫她盯梢了薛铮遠這個人。
但微生溟彙報的末尾,一定會問她在哪兒。
一整天下來,與其說是微生溟在同她說薛铮遠在哪兒,倒不如說是她在向微生溟彙報她自己在哪裏。
難不成是他真的很不喜歡跟着薛铮遠?
天色逐漸暗下來。
桃花泊溶入夜色中後,顯得格外深幽。
玉蟬衣在湖邊最後坐了一會兒,心道,之後她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過來這邊了。
她最後往埋葬着父母的桃花林看了一眼,捏了法訣,隐了身形,禦劍而行,到集市上買了點東西後,來到了月牆。
最後去月牆那給父母放兩盞魂燈,再去找微生溟一起盯梢薛铮遠,這一趟千月島之行就可以結束了。
來到月牆,玉蟬衣意外地發現,這裏與一千年前相比,并沒有太大變化。
仍是四面見方的月牆嵌着圓形的琉璃壁。拜月祈福的傳統也依舊在,這裏燈火通明。
月牆內,點燃的燭火透過薄如蟬翼的琉璃壁照射到牆外,遠遠看着,竟比天空的月亮還更明亮幾分,也更溫暖,沒有那麽清冷。
玉蟬衣在月牆外的商販那買了兩盞魂燈,排着隊等在點燈的人群隊伍後面,視線輕掃過前面的人群。
來月牆點燈的凡人多是結伴而行,閨中密友們聚在一起,愛侶親昵相依,還有阖家一起來的。
鮮少有人像她這樣,獨自一人過來點燈。
上一次來,是在一千年前,陸聞樞陪她一起來的。
想來也可笑,她那時對着月牆祈願,除了禱願讓她的父母靈魂安息、來世順遂之外,竟然還向上天祈求過,她死之後,不要叫陸聞樞太傷心。
她最怕孤單,常常因陸聞樞的存在緩解這種孤單感,便常常為她死之後不能在陸聞樞感到孤單時陪伴他,而感到心痛不已。
但一手造就她孤單處境的他,那時恐怕已經在倒數着她的死期……
真真是物是人非,玉蟬衣最不喜歡孤身一人,此刻獨自站在人群後頭,形單影只很是伶仃,心頭卻有種用刀剜去爛肉的爽利。
輪到她去點燈了,玉蟬衣垂下眼,腦海裏種種思緒抛之腦後,伸手将兩盞燈籠挂到燈架上去。
她對着燈,虔誠求了父母世世安寧順遂。
這之後,心湖卻是一片平靜,沒有浮現出任何祈求。
凡人求神拜佛,求的是心中難平之欲壑。而她就是自己的神佛。
她心中難平欲壑,沸騰執念,早晚會自己填平的。
燈籠挂在燈架上燃着,宛如一輪輪被摘下的明月,映着玉蟬衣曠達眉眼。
火舌舔着燈芯,煌煌燈花将她映在琉璃壁上的影子搖曳得綽約。
她依靠影子将肉.身重塑,體貌皆與從前不同,影子卻始終是之前的影子。
風一來,燭火晃動,牆上的影子也跟着輕晃。
當微生溟跟随着薛铮遠來到月牆,恰不經意間擡眼一瞥。
看見月牆琉璃壁上映着的那道身影,他的腳步生生紮在原地,無法再前進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