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怨氣 我還看到,你那至交好友,陸聞樞……
第80章 怨氣 我還看到,你那至交好友,陸聞樞……
薛铮遠說出陸婵玑的名字之後, 眼神裏幾乎凝出實質的痛苦,好像單是這三個字就能讓他感到折磨,低低呻吟出聲。
房間內, 死一樣的寂靜蔓延了片刻。霎時間竟是無一人動作, 無一人說話。
饒是玉蟬衣再機敏再靈活應變, 此刻也像是沒覺察間, 被人提棍自她身後敲了她一腦袋,頭腦發懵, 失了聲。
荒誕, 這太荒誕了。
她曾以為她死後無人知,卻不想還有人記着她的名字。
但,薛铮遠記着她名字的理由, 竟然是覺得她殺了薛懷靈?
哪怕她似魂非魂, 以影子的形式漂泊時不知歲月, 但薛懷靈死亡的時間一定在她死之後, 她一道什麽都做不了的影子, 如何能殺得了薛懷靈?!
正在她呆愣的這片刻間, 另一道身影卻從眼前掠過, 飛速躍上榻去, 擡掌掐住了薛铮遠的喉嚨,将他提至眼前, 雙目相對,微生溟聲嗓戾急:“你說是誰?”
薛铮遠呼吸一緊,抱住了鉗制着他的那條胳膊, 想要脫離桎梏,卻只覺對方手如鷹爪,抓住了東西就不再松開, 幾下掙紮間更是呼吸困難,薛铮遠道:“陸婵玑,是陸婵玑。一個根本找不到的人。”
“你當然找不到她!她死在薛懷靈前頭!一個已經死了一千年的人,你怎麽能說她是兇手!”
玉蟬衣本要上前,聞聲卻剎住腳步,看着微生溟暴起青筋的額角,大腦再度一片空白。
而此時,薛铮遠幾近窒息,臉色不知是醉還是因為窒息而更紅,微生溟咬牙恨恨松開了手,薛铮遠卻是一雙醉眼茫然,喃喃低語,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若不是她……不可能不是……”他只會翻來覆去地說着不可能,抱着腦袋滾在榻上,一副頭疼欲裂的樣子。
“解不解他的酒?”微生溟問了一聲,看向玉蟬衣,卻發現玉蟬衣正看着他。
她的臉上明明沒什麽表情,但眼睛潤潤的,只是一個眼神而已,就讓他心膽一顫。眼神無聲,卻足矣令人心碎。
微生溟一時間忘了薛铮遠,下意識緩和了聲線:“小師妹……”
恰巧榻上的薛铮遠支吾了一聲,玉蟬衣垂眸斂下萬千思緒,說道:“解他的酒。”
發話的同時,她徑自擡手,自己運着靈力解了薛铮遠的酒。
待薛铮遠眼裏醉意消了,玉蟬衣直截了當問他:“為什麽,你會說陸婵玑是殺了薛懷靈的兇手?”
薛铮遠一陣茫然,看了眼玉蟬衣,又看了眼桌上他那空空如也的酒碗,腦海中隐約殘留着醉酒之後的記憶,他撐着頭疼的腦袋坐起身來,“我剛剛……醉了?”
脖頸皮膚殘餘痛感,薛铮遠記不清剛剛他醉酒後都發生了什麽,但身體殘存的感覺還是讓他本能對眼前的兩人多了點防備。
他眼神陰恻恻地在玉蟬衣和微生溟身上來回打量,問道:“陸婵玑……我剛剛向你們提到了她?”
“對。”玉蟬衣不介意幫他回想他都說了些什麽,“你說,你來千月島是為了追兇,你說,陸婵玑是殺了你妹妹的兇手。那我倒是想知道,她如何能成為殺了你妹妹的兇手?”
對于薛铮遠為何将陸婵玑當成兇手,她問了兩次,薛铮遠卻都不答,只是抿着唇,眼中戾氣疊起,手裏劍氣幾乎要凝成形。
這滔天殺意,藏都藏不住。
“不信是嗎?”薛铮遠防備地看着微生溟與玉蟬衣:“這件事我從來沒和第二個人說過……我也不想說什麽來說服你們,你們不如就當我酒後說了瘋話,但你們不能把這件事當成笑話一樣說出去,更不能向人提起陸婵玑這個名字。我已經快要找到陸婵玑了,我不想打草驚蛇。待我殺了這人,替我的妹妹報仇之後,你們愛怎麽說就怎麽說!”
薛铮遠揣摩着微生溟與玉蟬衣的态度,先禮後兵,要是微生溟與玉蟬衣能答應他不到處宣揚,他不會同他們動手。
但若是到處宣揚的話——
“為何不發一言?”對上兩雙同樣沉靜中暗藏波濤的眼睛,薛铮遠心弦緊繃。
“打草驚蛇?”微生溟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道,“我倒是想知道你要怎樣打草驚蛇法。”
他找了一千年,試圖向別人證明陸婵玑的存在,卻在陸婵玑死後,連陸祁都找不到,他甚至找不到認識陸婵玑的人。倒是沒想到,竟然也有人在找陸婵玑。
只是,和他尋找的目的截然不同,薛铮遠找她,是想定她的罪,為妹妹報仇。
微生溟道:“這簡直荒唐可笑!”
薛铮遠愣了愣,下意識掃了眼玉蟬衣,見玉蟬衣也拿同樣冰冷的目光看着他,他轉瞬戒備心更重:“不肯答應我是嗎?”
隐約回想起醉酒時的畫面,薛铮遠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皺緊眉頭:“莫非……你們認識陸婵玑?”
二人皆不應聲。
薛铮遠眼底一急,語氣發狠道:“今日不把話說個明白,我們誰都別想走。”
他拿出一個龜殼一樣的陣盤,那是一件可以設下禁制的法器,他念了法咒,随後一道道華光罩頂,竟是在房間外設下重重禁制。
“薛少谷主此舉,恰合我意。”玉蟬衣攔住要有動作的微生溟,她看向薛铮遠,“我也想聽少谷主将話說得更加清楚明白一些。”
見薛铮遠繃緊了身軀,似乎是不想和他們交流太多的模樣,玉蟬衣走向他,站到離薛铮遠更近了的位置,緩緩開了口:“薛少谷主,我可以答應你,走出這扇門後,不把今天的事說出去。”
她是想替自己聲辨,但沒有證據,只憑一腔怒意,用話語将情緒宣洩出去,只會使事情變糟。
哪怕心底怒火燒灼,讓她恨不得将劍拔出同薛铮遠打上一場,出一出她心頭火氣。玉蟬衣還是提醒自己,逞了口頭之快後的那點快意不會是她真正想要,她真正該想辦法從薛铮遠那問出來的是,為什麽他會覺得陸婵玑是兇手?薛懷靈之死,薛铮遠又比別人多知道了些什麽?
不明不白的,憑什麽将一口黑鍋扣到陸婵玑的頭上?
壓着心頭怒火,玉蟬衣盡量用和緩的語調,降低着薛铮遠對他們的敵意:“薛仙長如果死的蹊跷,我也想給她公道,我的心和薛少谷主一樣急切。”
“只是,薛少谷主要先給我個讓我信服的解釋。為什麽要說陸婵玑是兇手?”玉蟬衣道,“比起薛仙長仙名赫赫,陸婵玑可是個無名無姓的人士,她如何能殺得了薛仙長呢?”
薛铮遠反複看着她的臉色,心裏猶豫片刻後,他緩緩攤開手掌,心裏默念咒語,随後,他的臉上呈現出一個三魚共頭的印記。
“連心咒。”微生溟眼睛一眯,看着薛铮遠臉上的印記說道。
薛铮遠點點頭道:“我和靈兒一母同胞,同天出生,是雙生子,自幼打打鬧鬧,争吵和打架是多了些,卻沒怎麽分開過,小時候,她聽說雙生子很容易結一種叫連心咒的禁術,就偷偷找我,說要結來試了試,興許真是雙生子的緣故,一試便成功了。此後,哪怕不在一起,我們有時也能隐約感知到對方在經歷什麽。當年,我聽到靈兒向我喊救命!知道靈兒在弱水結界,連忙趕了過去。可當我急匆匆趕到弱水……”
說到這裏,薛铮遠痛苦難當,聲音鈍澀下去,停頓了半天,才繼續道:“當我趕到弱水,在弱水之下找到陸聞樞後,靈兒正在弱水之上以身結陣,鎮壓了弱水結界異動——這些都是在弱水上的修士們親眼所見。可我總覺得,事情不單單只是這樣。我能感受到靈兒的怨氣,她的死因有蹊跷!連心咒不是什麽厲害的咒語,我無法知道靈兒到底經歷了什麽,但我聽到了她臨死之前最後一句話。雖然那時候,靈兒已經力竭,氣若游絲,但那句話,她用盡了力氣才說出的那句話,我死也不會忘記,她喊的是,陸婵玑!”
薛铮遠咬牙道:“她一定是在告訴我兇手是誰,她要我幫她報仇!”
這下,玉蟬衣又一次說不出話來了……薛懷靈臨死之前為什麽在喊她的名字?玉蟬衣不知道,但她覺得自己的喉頭像是被什麽堵住了,滿腦子都在想薛懷靈到底為什麽在死前會提到她。
那時候她都死了三百年,薛懷靈為什麽要喊她的名字,為什麽啊?
“每隔百年,快到該去祭奠靈兒的日子,我總能夢到千月島……這一定是靈兒想要告訴我什麽。她從小就受不了一點委屈,不幫她報仇,她的怨氣永難平息。”
“哪怕你們不相信我,我也一定要将事情查個水落石出。”薛铮遠堅定道,“我會幫靈兒讨回來公道。陸婵玑,這人就是兇手,有生之年,我定要把這個人找出來。”
冷不丁想起了剛剛醉酒後的一些片段,薛铮遠忽然一怔,看向微生溟:“但剛剛我醉酒時,你為什麽說陸婵玑死在薛懷靈前頭?”
微生溟眼睛卻并不看着薛铮遠,目光平直落在玉蟬衣的身上,他道:“薛懷靈所認識的那個陸婵玑,在一千年前就死了。”
“死了……”薛铮遠很難接受,“不可能,我明明快要找到她了,她不可能死了。”
七百年的光陰都搭進去了,他一直在追逐的,怎麽可能是個死人?
“你怎麽能說她死了?”薛铮遠震聲說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她死了,我也要找到她!”
微生溟道:“陸婵玑死了一千年前,死在承劍門的鑄劍崖,也是那一天,‘熒惑’出世,她一個凡人的身軀如何受得住‘熒惑’的劍氣?大多數修士碰上‘熒惑’也是死路一條。到最後她只能是血肉無存,骨化屍銷。你要怎麽死要見屍……”
說到這,微生溟忽然一停。他看到玉蟬衣的肩頭控制不住地細細抖動,聲音低了一些,對薛铮遠說道:“別問了。”
當着一個人的面重述她死亡時的場景,這太殘忍了,微生溟說不下去了。他又一次不想再管薛铮遠,但薛铮遠的聲音卻在他耳邊吵吵鬧鬧地又響起來了。
“不,我怎麽能不問?我找了陸婵玑七百年,今天你告訴我她早就死了我怎麽可能不問?”薛铮遠激動道,“你說她死在承劍門的鑄劍崖,可我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這七百年來,我無論怎麽找,這人都像不存于世間一樣。既然是死在承劍門的鑄劍崖,那承劍門該有記錄才是。她死之時,有人看見過嗎?”
微生溟冷冷擡眼看他:“我看見了。”
薛铮遠一怔,嘴唇呆呆張着,徹底說不上話來了。
又聽微生溟道:“我不僅看到了她,我還看到,你那至交好友,陸聞樞也在場。但你最好別去問他陸婵玑的事,說不定,本該被記錄下來的事情,恰恰是他抹掉的呢?”
薛铮遠後背驚起一陣寒栗,一陣毛骨悚然。他曾經的确想過陸婵玑是承劍門的,懷疑過陸婵玑是巨海十州,炎州陸氏之陸,但遍尋炎州,翻過承劍門的弟子宗卷,也翻過數本陸氏名籍,所有的名字他都看上了不知道多少遍,沒有陸婵玑。于是他便在想是否陸婵玑之陸只是與陸同音,姓鹿或路都說不定,徹底從承劍門轉開視線。幾百年下來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懷疑過承劍門的事,微生溟這樣一提,薛铮遠立刻骨寒毛豎,心裏隐隐怕起了那個可能。
卻是口快于心,漲紅了臉,直接反駁道:“這不可能!我與陸聞樞多年相識,我最了解他的為人與性情。你說他殺了人,你哪有證據?”
“好,先不說陸聞樞。”微生溟道,“陸婵玑之死由我親眼目睹,哪年哪月哪日我都能說得清,我敢肯定,她死在薛懷靈之前。薛少谷主不如好好想一想,一個死人,還是一個凡人,如何能殺得了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