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因果 是我道心不穩
第82章 因果 是我道心不穩
薛铮遠道:“但既然是去弱水, 在去弱水之前,我要先回一趟風息谷,帶上她最喜歡的花。”
這并無不妥之處, 玉蟬衣點了點頭。
“我可以一同前去風息谷嗎?”玉蟬衣問。
薛铮遠:“再好不過, 風息谷弟子會很歡迎你的。”
薛铮遠留意到玉蟬衣話裏用的是“我”, 而非“我們”, 話裏沒有扯上微生溟的意思。
他已經暗暗打量玉蟬衣與微生溟許久。這次坐下來後,兩人各喝各酒, 俱是有心事的樣子, 無眼神交流。
雖說不管是在蓬萊,還是在千月島,他所見到的玉蟬衣與微生溟幾乎都是形影不離, 但玉蟬衣這個做師妹的看上去對她這個師兄并無依賴, 微生溟還說他沒教過玉蟬衣什麽, 玉蟬衣話裏又只說自己。看上去, 關系不像他想的那樣好啊……
薛铮遠于是同玉蟬衣确認道:“是玉道友一人與我同行, 還是說, 微生前輩也要一起?”
“一人。”
“一起。”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玉蟬衣詫異揚眉, 微生溟也是蹙起眉來,看向對方。
薛铮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 總算因着他們這點裂痕,在這對總給他一種裏應外合之感的師兄妹二人之間,找回了屬于他風息谷少谷主的從容與風度。他淡笑道:“二位, 你們,商量商量?”
言罷起身,大方讓渡了自己的房間出來, 并随意找個借口:“我出去買點東西,回來之後,你們把商量好的結果告訴我。好讓我知道,我們風息谷要準備招待幾位貴客。”
薛铮遠走了,房間裏只剩下兩人。
玉蟬衣悄悄将神識鋪開到她所能及的最大範圍,她要确保薛铮遠會回來找她。
對于薛铮遠這個人,她僅能确定他應當不是殺害薛懷靈之人。
僅此一點,再無其他。
玉蟬衣信不過薛铮遠,她可不知道薛铮遠這一走,是不是故意将她和微生溟留在此處,自己趁機跑去給陸聞樞報信。
畢竟薛铮遠一直在替陸聞樞說話,風息谷承劍門宗門利益捆綁也深,無論怎麽看,出賣他們去向陸聞樞表忠心的收益可比和他們結伴同行高多了。
但令玉蟬衣感到吊詭的是,倘若幾句話就能說動薛铮遠,讓他不再站在陸聞樞那邊,不再替陸聞樞說話,玉蟬衣反而會覺得那樣的薛铮遠就是根牆頭草,更加不可信任。
“他會跑嗎?”玉蟬衣将心中擔憂問了出來。
“不會。”微生溟道,“我神識已開,他要是買個東西買到千月島之外,我們就去把他追回來。”
兩個人一起看着,薛铮遠想跑也跑不了。玉蟬衣放下心來。
“放心了?”微生溟道,“不說他了,說說我們。”
微生溟頭疼道:“小師妹要去風息谷,為何不問一句我想不想去,就先決定抛下我一人?”
玉蟬衣道:“你說了,你要去鳳麟州挖酒,風息谷在生洲,兩地雖然交界,但畢竟相隔有些距離。我做我的事,你挖你的酒,等各自的事情都做完了,再在弱水碰面,結伴一起回不盡宗,不就好了?”
要去鳳麟州挖酒的确是他說過的話……這微生溟無法反駁。可此一時彼一時,要放任玉蟬衣一人去生洲——不對,不是她一人。
微生溟驚恐地發現,比玉蟬衣一人在外更可怕的事情出現了。
那就是玉蟬衣要獨自一人跟着別人一起走。
這個別人還是薛铮遠。
明明在不久之前,她還懷疑過薛铮遠是殺害薛懷靈的兇手。她就不怕薛铮遠是想害她嗎?怎麽這麽快就相信薛铮遠了?
看她剛剛的樣子,明明對薛铮遠仍是多有防備。
微生溟負隅頑抗:“我若是說,我臨時變了想法,想去挖我埋在生洲的酒了呢……”
玉蟬衣嘆了一聲:“那你倒不如直說,是我去哪裏,你想跟去哪裏好了。”
微生溟忽的錯開了眼去,吞吞吐吐道:“我若是這樣說了,你就會讓我跟着?”
卻是不敢直視玉蟬衣的眼睛,反而手指隔空撫摸起酒壇上不平整的溝壑紋路,像是在研究上面的花紋。
緊接着又把玩起了酒杯。
忽然豐富起來的小動作,顯得微生溟十分忙碌。但實際上,他的眼睛還是忍不住悄悄往玉蟬衣那亂瞟。
人在緊張的時候,總會假裝很忙碌。
玉蟬衣看着微生溟,不懂為什麽他忽然就緊張了。
明明在蓬萊論劍大會上被她抓住時,這人還能厚着臉皮說出“怎舍得叫小師妹孤孤單單”這種話。
怎麽越是相熟,他這臉皮倒是薄起來了?
玉蟬衣道:“你若這樣說,我有什麽理由不讓你跟着?”
微生溟垂下眸去,老實道:“那我……是想跟着你,才說自己要去挖酒的。”
他暗暗揣測着自己是否能再次從玉蟬衣那得到準肯,卻不料玉蟬衣下一句話竟然是冷不丁問道:“微生溟,你是怎麽知道陸婵玑的?”
他身軀一震,心道:完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
在他沖動朝薛铮遠說出那句陸婵玑已死的話來反駁薛铮遠後,他才想起玉蟬衣的存在。
如果玉蟬衣就是陸婵玑,又如此多疑謹慎,恐怕她并不想讓除了她自己之外的第二個人知道,她就是陸婵玑。
他一直小心地不讓玉蟬衣察覺到,這件事,他知道。
偏偏,在薛铮遠指認陸婵玑是殺了他妹妹的兇手時頭腦發昏,一時沖動。
一旦他認得陸婵玑的事被她知道,她又是否還敢像從前那樣,将他當成能夠信得過的師兄看待?還是因為自己的秘密被其他人發現,從此惴惴不安,更易受驚?
微生溟不知道。
人生一向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反駁薛铮遠的話已經說出了口,他只能繼續說下去。于是,當時的他說出更多的實情,吐露更多的細節。
但同樣在場的玉蟬衣也就聽到了,他不僅知道陸婵玑,他還知道關于陸婵玑的很多事。
那時候,玉蟬衣的臉色算不上好,微生溟注意到了。或者說,他話雖然是對薛铮遠說的,但餘光從來沒離開過玉蟬衣的臉——她一絲一毫微弱的表情變化,都沒逃脫他的眼睛。
他已經能确定,玉蟬衣到底是誰。
此刻面對着玉蟬衣的問話,微生溟答道:“我在她死前就找過她。找到她的那一刻,就是她死的那一刻。我曾經以為她的死是意外,直到最近,才意識到我可能犯了錯。”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讓玉蟬衣別害怕他的存在,最後只能選擇坦誠。
但玉蟬衣要是向他試探起,他是否知道她就是陸婵玑,他要怎麽答複?
現在讓玉蟬衣知道他認識陸婵玑,應當不是會将她推遠,興許她會像在薛铮遠面前那樣,也在他面前撇清她和陸婵玑的聯系。
但要是再被她知道,他不僅知道陸婵玑,還知道陸婵玑玉蟬衣都是她。微生溟不敢想,她對他會變得有多防備。
欺騙又斷然不能……
在和人相處時小心翼翼,計算一言一行可能帶來的得失,這是微生溟之前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朋友來來去去,不過是緣起性空,有緣千裏相聚,無緣離亂散場,随他來來去去,他從來懶得經營。
他一向以為自己足夠将得失置之度外,除卻他人性命所托,這世間一切對他來說,都是身外之物,沒什麽他放不下的。
此刻面對她,卻失去全部恣意妄為的底氣。
說完之後,微生溟便在呼吸窒亂間,安靜了下去,像是在等審判。
卻見玉蟬衣臉上的表情一寸寸變化,緊繃的肩頭緩緩松下去,到最後,她看向他,眼睛裏像是有細碎的水光晃動:“微生溟,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向我提起過一個人。”
“一個女孩。”玉蟬衣提醒。
“你說她天賦很高,比你比陸聞樞都要更高,可是……天道對她不公。”她問,“你說的,是陸婵玑嗎?”
微生溟喉結動了動,咽了下唾沫,點了頭。
玉蟬衣抿着唇,她以為自己已經能夠承受住任何事情的沖擊,可剛剛短短幾個時辰內發生的事,卻接二連三,又一次将她打得措手不及。
卻不再将她打入最絕望的境地。
命運當真是最離奇的東西。
它可以對你很壞,但有時也會對你很好。
這幾個時辰裏,她找到了一個将她錯認成兇手的人。
這本來是一件讓她難過的事情,可她同時又找到了一個不僅記得她是誰,還會替她證清白的人。
她記性一向很好,很多事情不刻意記也能記住,回想時總能想起來。
她還記得,在提到陸婵玑時,微生溟還說過,有些人,只消見上一次,你便會知道,那就是你窮極一生想要尋找的人。
那時她竟然不知,原來,她也有窮極一生想要尋找之人。
她在遇到了自己窮極一生想要尋找之人的此刻,才意識到,她最想要得到的,是被看見。
原來他當時那滴淚不是因她言辭不當将他氣哭,而是真是為她而流。
“別哭。”有溫柔的力道落到她的臉上,輕輕拂掉玉蟬衣眼底的淚珠。
“我沒……”玉蟬衣下意識反駁,可察覺到臉上的濕潤,她又說不出什麽來了。
微生溟手忙腳亂将她的眼淚拂掉,玉蟬衣卻沒有将他的手拂開,任由他的臉離得她很近,氣息鵝絨般打在她的臉上。
她平了平氣息,最後自己抹了幾把臉後,又問微生溟:“那你的心魔是因為……”
算一算時間,微生溟生了心魔是在一千年前,又有他被“熒惑”所傷後才生了心魔的傳聞。難道他生出心魔就是在她死的那天……
會是因為她嗎?玉蟬衣心底一陣惶然。
微生溟卻哀嘆了聲:“是我道心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