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襲來 對上那雙眼睛

第85章 襲來 對上那雙眼睛

另一邊。

薛铮遠被禁足在風息谷的千蕊苑。苑外由谷主設下禁制, 只限制了薛铮遠的行動,其他人仍可随意出入。

當微生溟來到千蕊苑時,薛铮遠正提着花澆, 給花澆水。

微生溟踏進禁制, 将劍譜遞給薛铮遠:“給。”

見來送劍譜的不是江言琅, 而是微生溟, 薛铮遠十分意外。将劍譜接過後,薛铮遠道:“勞煩微生前輩跑這一趟了。”

微生溟随口問道:“就拿這麽一本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劍譜, 薛少谷主能打發禁足時的無聊?”

這一路走來, 微生溟并沒有打開過這本劍譜,但卻看到了劍譜封面上标注等級的“初”字——初等劍譜是最容易的劍譜,是拿給小孩子練劍用的。薛铮遠一個道行超過了千年的修士, 何必再拿這種簡單的劍譜解悶?

薛铮遠道:“大道至簡, 越是基本功, 越要練得紮紮實實才好。這個道理, 微生前輩應該不會不懂。”

這話微生溟倒是愛聽, 認同笑着點了點頭:“受教。”

薛铮遠接過劍譜來, 将劍譜翻開, 确認了是自己想要的那冊之後, 又道了聲“謝”。

劍譜扉頁上,畫着三個小人, 簡簡單單,線條質樸。但還是讓薛铮遠看到後,本能地會心一笑。

這是他、薛懷靈與陸聞樞, 一起在陸子午那學習劍術時,由薛懷靈所畫,那歪歪扭扭的小人就是當時年幼的他們三個。

薛懷靈畫藝不佳, 這三個小人線條很是拙劣,當時還遭了他好一陣嘲笑,說她把他和陸聞樞都畫得醜死了,被聽不得別人說她一句不好的薛懷靈追着好一頓削。後來再看,這拙劣的筆觸卻變得比世上那些技法高超的丹青手都要更觸動他的心弦,常道是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這幅畫就是他的少年游。

微生溟問:“薛少谷主要被禁足多久?”

聽到微生溟的聲音,薛铮遠臉上的笑意淡去不少。他合上劍譜,說道:“如無意外,應該是一個月,勞煩微生前輩與玉道友多等我一陣。這一個月內,就讓言琅代我招待你們。”

微生溟道:“風息谷的規矩竟然如此嚴苛?堂堂一介少谷主,去人間一趟,要被罰禁足一個月?”

“不。”薛铮遠的表情不太爽利,“谷主只是對我嚴苛。”

被禁足之前,薛铮遠劈頭蓋臉挨了風息谷谷主一頓訓。

一直以來,風息谷谷主對于少谷主之位落到薛铮遠手裏有諸多不滿,最一開始,薛懷靈才是被谷主作為繼承人精心培養的人選,女兒才是他心中最好的繼承人,而如今會選擇薛铮遠,則是他在薛懷靈在弱水以身獻陣,身死神殒後的無奈之舉。

當時的風息谷弟子中,除了薛懷靈外,資質最好的就是薛铮遠。但按事實來看,比起一直被當作繼承人培養的薛懷靈,薛铮遠還是差了一截。

這次去千月島,雖然薛铮遠安排了江言琅幫他代理事務,但對他多有不滿的風息谷谷主發現後,仍舊覺得薛铮遠不務正業,玩忽職守,非要要禁足他一個月不可。

而被罰禁足,對薛铮遠來說,稱得上是家常便飯。他問微生溟:“澤鹿苑,你們去過了?”

“我不曾去,來給你送劍譜來了,澤鹿苑讓江言琅帶我小師妹一人進去看看就好。”微生溟道,“薛小姐在天之靈,恐怕不想我進她的房間。”

聽他這語氣,薛铮遠很意外:“你見過靈兒?”

微生溟道:“誰的房間我都不會輕易進去。不過,令妹與我的确有一面之緣。”

“一面之緣?”薛铮遠驚奇道,“是在何處見的?”

微生溟:“承劍門。”

一千年前,在微生溟前往承劍門尋找陸婵玑時,曾見過薛懷靈一面。

在得知他要找的人是陸婵玑時,他被這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說成是胡攪蠻纏之輩。那日,薛懷靈下令讓承劍門衆人認清他的臉,不得再讓他靠近承劍門。

微生溟對此一直耿耿于懷。因此,當他知道薛懷靈死前說着的是陸婵玑的名字,也是心頭一震。

見微生溟一提起承劍門就變差的臉色,薛铮遠忍不住說道:“微生前輩與承劍門、與陸掌門之間許是有誤會……”

“薛少谷主。”微生溟神色嚴肅,打斷了薛铮遠的話,“我知道你是陸聞樞的朋友,在你願意相信我的話之前,我不會再向你提一句關于陸聞樞的不是。但也煩請你,不要試圖改變我的看法。以及,不要把我們三人之間說過的事情告訴陸聞樞。”

薛铮遠屢次想要開口說些什麽,但随着他将微生溟的話細細聽進心裏,那股要争辯的氣已經癟了下去。

哪怕他再想覺得微生溟是蓄意污蔑陸聞樞,但看微生溟的為人表現,實在不像是那種會因為一點心頭不快,就蓄意污蔑他人的小人。

這之間,興許是有什麽很難解釋的誤會。薛铮遠捏着手裏那本薄薄的劍譜,指節發出咔噠聲。他頭疼地想要想出其中關鍵,本能想替陸聞樞解釋一二,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微生溟有些可憐地看着薛铮遠這欲說還休的模樣,他輕輕嘆着氣說道:“有些事情,薛少谷主還是提前在心中有個準備才好,免得它來臨的那一刻承受不住。”

薛铮遠聽不懂微生溟的這句話,人都是活在世事無常當中,能有什麽好承受不住的?從小既打不過雙生妹妹又打不過小他十幾歲的陸聞樞,他的功課他的修為總落在這兩人之後,他承受住了;參加個論劍大會倒黴地碰上魏清夏那種孬貨,放着在其他屆能拿第一的本事,在他那一年就連前三甲都沒進,他承受住了;妹妹死了他承受住了;被衆人指責是他殺的妹妹他承受住了;突然被趕鴨子上架趕上少谷主的位子他也承受住了;這會兒心中有苦說不出地被他爹關了禁足,他不還是好好受着了?

薛铮遠一笑:“前輩真是多慮了。”

微生溟也跟着笑了笑:“但願是我多慮。”

-

玉蟬衣在薛懷靈的房間裏,拿着那塊分神石看了一陣後,最後将這兩塊分神石放到了妝奁裏本來的位置。

将薛懷靈的東西一樣樣看過之後,玉蟬衣走到在門邊站着等她的江言琅身邊,對江言琅說道:“你覺得薛仙長是個什麽樣的人?”

頓了頓,玉蟬衣多加了個限定:“不說她以身獻陣的事跡,只說你在風息谷裏聽到見到的。”

江言琅看了房間裏的兵器架一眼:“谷主常說,薛仙長是他最優秀的孩子。我想,一個能将兵器架擺在卧房裏的修士,劍譜和劍比擺設都多,應當是一位非常刻苦努力、很讓人佩服的劍修吧?”

玉蟬衣不知道。

陸聞樞從未向她提起過薛懷靈。但她在五歲之後,又一次聽到薛懷靈的名字,就是在承劍門內門弟子中的風言風語裏,聽說了薛懷靈會與陸聞樞結契的事。那時薛懷靈這個名字之所以在她心裏紮得那麽結實,還是因為陸聞樞,而不是因為薛懷靈本人。

到風息谷、到她的房間裏走了一遭,這個人的存在,在她心裏更多了些實感。

死亡是很無情的隔閡,一個人一旦死去,大多事情只能蓋棺定論,無從翻案,薛懷靈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她已經無從得知,也不會再有機會。這讓一種很細微的憾意,連同對薛懷靈死前遺言竟是她名字的困惑,一并纏繞在玉蟬衣的心上。

等玉蟬衣走出澤鹿苑,回到流芳洞後,看見禁制外,那位說要與她比試的那位風息谷弟子正探頭探腦,往裏張望。

“玉道友。”見玉蟬衣瞥向他,那弟子忙問,“請問……您是否有空暇了?”

“走吧,我們換個地方練劍。”知道他這是想來找她練劍了,玉蟬衣欣然應道。

“玉道友,且、且慢……”那弟子卻忽然期期艾艾,猶豫起來,“還有一事,要和玉道友商量商量。”

玉蟬衣邊往外走邊問:“什麽事?”

那弟子卻不答,只是錯開一步,方便玉蟬衣看到他身後。玉蟬衣也恰好走出禁制來,往他身後一看,看到那排成一排、紛紛面帶笑意,動作卻又局促緊張的風息谷弟子。玉蟬衣:“……”

“他們非要跟來,玉道友,你若是沒功夫,就只和我比試好了。”

“無妨。”玉蟬衣也萬般無奈地淡笑了下,“一個個來吧。”

正好薛铮遠被關了禁足,她要在風息谷多留一陣,拿他們當當她的陪練,哪怕水平參差不齊,對她自己的提升用處不大,多交際認識些人,對現在的她而言并無壞處。

在風息谷這段時間,玉蟬衣有空暇的時候,就會和風息谷弟子切磋論劍。

期間,玉蟬衣還去見了一次風息谷谷主。

谷主是個面容儒雅、待客周到客氣的人。

他對微生溟“死而複生”的事并不驚訝,只是在得知後點了點頭,似乎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但對玉蟬衣頗為熱絡。

玉蟬衣對此頗為意外,微生溟心裏倒是清楚是怎麽回事,同她解釋道:“這風息谷谷主仙齡高了去了,見過的劍道第一多了去了。在他眼裏,我不過是一個當了三百年劍道第一的後生,昙花一現,不算什麽人物。已經隕落的劍道第一,遠沒有日後大有希望改一改劍道格局的你更炙手可熱。”

說完又半是試探地眨了眨眼:“看來我在小師妹心裏本事不賴,竟然會覺得我能得到風息谷谷主的優待。”

“什麽時候能拔出劍來,再和我說你的本事吧。”玉蟬衣冷着一把嗓子說完,順便瞥了一眼他脖子上的印記,往下褪的速度算不上快,看得她有時心急,恨不得動起手一片片地撕下來——要是能撕下來的話,她肯定不會讓這些印記在他身上多活過哪怕一夜。

微生溟只覺得玉蟬衣的目光像小刀一樣劃過他的脖頸,刺刺撓撓,偏偏使他心尖又癢,于是擡手掩了掩那印記。沒片刻又覺得用手捂着脖子又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遂默默将手放下。

但讓他就此坦然,也不太能做到。從這一日起,微生溟站立的時候只站在玉蟬衣的左側,展示他幹幹淨淨的脖頸右側,至于長着淩亂印記的左半邊脖頸——朝向江言琅,去荼毒江言琅的眼睛再好不過。

在薛铮遠被禁足的這段日子裏,玉蟬衣不被谷主邀請去喝茶的時候,她就在風息谷的講學堂的練武場裏,陪風息谷弟子練劍。

一開始,風息谷的弟子們還以為她在論劍大會上和江言琅結下梁子,會很不好相處,不少人稍有忌憚。卻沒想到她為人和善,講起劍招來,比講學堂的劍修講師還要耐心。再加上被玉蟬衣折了面子的江言琅都不在意,常常待在玉蟬衣身邊,見首徒表了這樣的态度,漸漸的,來找玉蟬衣的人越來越多,而與玉蟬衣論劍也變成了這段時日來,風息谷裏的大事件。

與玉蟬衣切磋最頻繁的自然是江言琅,也只有他能和玉蟬衣多過幾招。在此間,玉蟬衣又從江言琅那學到了新的風息谷劍技:“流螢修月”。

也許因為用這招時,劍尖游走的地方似有流螢劃過,頗有鴻蒙初開的意趣,玉蟬衣對此招頗為喜歡。無人陪她練劍時,她也喜歡用“流螢修月”劃出流螢來給自己看。

傍晚時分,沒什麽人陪她練劍,玉蟬衣又獨自在流芳洞外的空地上,練了練“流螢修月”。

這“流螢修月”,用到最好的境界,劍鋒一劃,作勢收起,點點流螢便會彙聚出月亮的殘影。

看到今天她已經能用“流螢修月”劃出月影,玉蟬衣滿意一笑。長劍尚未收回,卻見遠處一雙眸子遙遙正看着她,視線一錯不錯。

哪怕暮色昏沉,他這道目光卻如同風雪襲來,劃開了一線明銳。對上這雙眼睛,玉蟬衣一下握緊了劍柄,手中劍劍意陡生,激得它铮鳴一聲。

她迅速收斂了劍意,強壓着陡然變快的心跳,收劍入鞘,垂下頭來,先對着風息谷谷主見禮說道:“谷主。”

眼睛卻不由得瞥向風息谷谷主身邊站着的人,呼吸間調整了面色,待擡起臉來,玉蟬衣面上不見情緒,她只淡聲問道:“敢問這位是……”

萬沒料到玉蟬衣竟然不認識他身旁的人,風息谷谷主略顯訝異,連忙向玉蟬衣介紹道:“這位,是承劍門的陸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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