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卡
第22章 小卡
卡爾新租了一個小公寓。
畢竟開始正式工作了, 每天都花兩小時在通勤上有點吃不消,原來住的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不管做什麽都很不方便。
現在住的地方就既方便去訓練工作, 又可以接送莉拉去醫院、學校還有一些游玩的地方。
她之前總是放學就被護工帶回家了,別的孩子都害怕上學, 她卻天天盼着睡醒了去學校, 真是好可憐。
這是明面上的理由,私下的理由是他對母親到底如何使用金錢感到了擔憂和懷疑——找理由搬出來住就自然不用再把錢上繳給她了,這樣讓卡爾感覺更安心一些。
不管怎麽說, 他總得保證自己的正常生活,預備着萬一莉拉再遇到夏天那樣需要做手術的情況,他不至于走投無路朝羅爾夫主動要錢。
手裏錢留得越多越安心些。
卡爾直到近兩三年才開始對家裏的經濟有了準确的概念, 也就不得不有點懷疑埃裏卡可能不知把錢花到哪裏去了。
在德國大部分地方, 撫養費是按年齡段增長的, 0-6歲是一筆, 6-11歲再一筆,11-17歲則是最高的。
因為他們離婚後不久卡爾就滿11歲了,所以在之前,他的撫養費是令人瞠目結舌的每月一萬六千馬克, 後來統一改用歐元後, 可能還再輕微上浮了一點點,是兩萬歐元一個月。
這可不像工資,收錢的埃裏卡又不用納稅。而且他們離婚時羅爾夫已經把銀行全攥在了手裏, 擔心埃裏卡狗急跳牆把離婚的事宣揚出去, 不利于他的對外形象,所以是直接把一些不動産留給她的。
但在後來幾年內,房産似乎就陸續被變賣光了, 他們從Bogenhausen區的老房子——埃裏卡小時候就居住的房子裏,搬到了市中心住大平層,此時看起來還在豪華公寓中,但實際上已資産嚴重縮水,最後埃裏卡把那套房子也賣掉了,然後他們就搬入了現在的家。
現在的房子甚至是租來的,并不是購買居住,埃裏卡當時說的是不值得投資,只是為了方便莉拉療養暫時過渡居住,但後來卡爾才意識到她可能就是單純沒錢了。
他們一家三口的生活似乎就是靠着卡爾的撫養金和之前微薄的一點工資補貼來過,所以常常捉襟見肘。那麽不斷變賣房産後的巨額財産到底都去哪裏了,還有一些資産,如鄉村的一些土地,埃裏卡也沒再提過。
卡爾知道這都是她的私人財産,小孩對親媽財産也不該有什麽占有欲,特別是像埃裏卡這樣人生很不幸的媽媽,卡爾總覺得如果自己很在乎她的財産,他就真的很羅爾夫特別像了。
但相應的,他不管埃裏卡是怎麽揮霍資産的,現在也不想要對方再使用他的收入。
撫養金反正是羅爾夫給她的錢,也沒有幾個月就要到了,卡爾不管了,繼續給她用,但現在他每周每月自己的工資,他打算完全自己支配,以防撫養金斷裂後埃裏卡撫養不起莉拉、他又沒積蓄。
所以考慮再三後還是從家裏搬了出來,寧願多花點錢自己住個小小的房子,也要和母親盡可能在生活開支上切割開來。
埃裏卡對此非常崩潰,不斷說卡爾一定是因為交往了女朋友才要搬出家門,抛棄她和莉拉,但莉拉已事前被卡爾告知了這件事,還看過了他的新家,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好興奮好幸福地咯咯笑和他頂腦袋,沒太被母親騙到,就只是呆呆地吃着手指頭看她。
再崩潰,搞不到卡爾住在哪兒的信息,埃裏卡也沒辦法,她也不是那種精神強大到馬上開始跟蹤鬧事一條龍的,哭完就倒在屋裏虛弱住了。莉拉知道房子在哪,她還知道卡爾以後會經常帶她過去玩,等到卡爾再換大房子,可能就會把她也帶過去——但盡管她經常想離開媽媽,可一旦真的要落實這件事,她又情不自禁想哭泣了。
她知道卡爾沒有抛棄她,但卡爾好像真的有點想抛棄媽媽。
他不愛媽媽了嗎?莉拉有時也覺得媽媽有點可怕,但更多時候她覺得媽媽好可憐,她恨不得自己是媽媽,好把她摟進懷裏安慰她,讓她開心起來不要哭。
如果我沒有生病就好了,如果我沒生病,媽媽就不用賣房子,哥哥也不用為了上班方便出去住,莉拉不得不這樣想。
對母親和哥哥的愛撕扯着她,讓她不知道該怎麽做,她好希望對方和她說話,哪怕繼續哭也行,可對方只是關着房門,而她甚至沒有辦法像小時候的卡爾一樣坐在那兒砰砰砰砸門試圖得到母親的懷抱,她就只是哭得停不下來,直到護工來了驚訝地安撫她,她才好起來。
護工給她吃糖,莉拉不想吃糖,只是一昧地朝她的懷裏鑽,貼着她柔軟的胸口聽熱烈的心跳,淚水像水龍頭打濕抹布般打濕護工的衣服,滿心渴望着卡爾來把她帶出門玩。
卡爾并不知道他的不幸正在妹妹身上輪回,他太年幼了,他不懂有些父母就像揮發性毒藥一樣,對孩子的戕害是不分男女長幼的,他總覺得母親在莉拉面前還是比較像樣的,高估了對方的底線。
他只忙着開展新生活,用了一夏天拿到駕駛證了,原本打算買一輛二手小車,結果不巧慕尼黑大部分車行的經理都認識羅爾夫,一通電話過去,已是銀行家的爹差點沒破防,趕緊送了卡爾一輛新的。
“爸爸不是說了會送你車的嗎?”
我還說我不想理你呢,你也沒聽啊。
不過卡爾現在和羅爾夫的關系是這樣的,雖然不想和他來往,但每次對方給錢他還是收下了。
一邊讨厭父親、一邊又接受他的供養,讓他感覺自己有點可悲。
但如果因為讨厭父親,就假裝自己和媽媽妹妹不需要這些錢,拒絕對方來說不過是随手簽張支票的事,他會覺得自己更可悲。
才剛進一線隊,他就有點想繼續換新合同、漲工資了,也很渴望上場,那樣能增加獎金。卡爾有天晚上被自己吓了一跳,感覺自己是不是有點鑽錢眼裏去了,為什麽每天想的都是這些事,不過考慮到別人也沒有黑心吃絕戶的爸爸,虛弱戀愛腦的媽媽,生病可憐的妹妹,他也就釋然了。
So ist das Leben,這就是生活,卡爾只能這樣想。
不管怎麽說,在新的獨居生活中,他體會到的新奇、快樂和力量感,是遠遠超過不快樂的,這種感覺無異于一個卧床太久的病患開始重新恢複健康,一開始他虛弱不已、手足無措,到後來就越來越健康起來。
最初他還像僵硬的小機器人一樣,買了最簡單最基本的家具,用基礎的食物填滿冰箱後,覺得就這樣生活就夠了,然後某天回家的路上看到了漂亮的鮮花店,情不自禁跑去看兩眼後,發現一束小雛菊才三歐元,就買了一大捧回了家。
家裏沒花瓶,他貢獻出了自己的水杯給個子高挑、莖稈堅韌的小雛菊們無奈地趴在裏頭,第二天就趕緊跑去找花瓶。超市裏的塑料太醜,家居用品店裏的精美陶瓷又太貴,他最後終于想起來二手店的存在,果然買到了稱心如意的漂亮瓶子,有兩三個太漂亮了,判定不了選哪個,店主說一起買就算七折,于是他一起拿走了。
又正好遇到一套小擺件在打折出售,一個一歐,八個五歐,高高低低地站着吹拉彈唱的小人,感覺好可愛,就一起帶回了家。
回家使勁洗二手花瓶抛光後,被漂亮得驚住,趕緊把花放了進去,感覺屋子的暗淡與花不匹配,就把整個房子都抛光了一遍,亮堂了好多,但仍覺不夠。
而且現在又變成了花瓶多、花少,而且可愛的小擺件們沒地方放,總不能把它們全擱置在窗臺和餐桌上,不美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卡爾都擔心它們大半夜搞音樂會被風吹下懸崖粉身碎骨。
于是他又開車去宜家和更大的二手市場找便宜的櫃子,找厚實柔軟的窗簾,找地毯,找柔軟的落地沙發和各種燈。
買了櫃子就要買淡雅花邊的墊布裝飾,就要買更多杯子餐具填進去,買了漂亮餐具就要做漂亮的飯,就買了更多的廚具,廚具一多就會開始鑽研菜譜,菜譜鑽研得多了就會開始嘗試更多的食材和調料,而且難免要嘗試一些烘焙,雖然他只能做低卡的食物,可聞着小麥香氣還是常常覺得心曠神怡。
某天卡爾系着圍裙站在竈臺前舉起勺子品嘗咕嚕咕嚕的番茄湯的味道時,忽然發現夕陽照進來了,他奶白色的煮鍋竟然帶着淡淡的細閃,而番茄湯被照耀成了鮮豔的橙紅色,牛肉在裏面紋理飽滿地閃爍着金棕色的光澤,羅勒葉則是亮油油的。
他忽然覺得這一幕漂亮得像某種不可思議的魔法世界才會有的東西,竟立在那兒不知所措地掉了兩滴眼淚,被過于強烈的幸福沖擊到說不出話來。
晚上坐在大大的落地窗前,打開落地燈,把逐漸累高的書堆調整成錯落的漂亮的樣子——矮矮的那一堆是莉拉的繪本們,卡爾常用它們來放果盤,高一點的那堆是他的書,正好再架一個小臺燈——就這樣陷進軟綿綿的沙發裏,喝一點酸酸的檸檬水,穿着棉襪的腳在地毯上柔軟滑動,這種過于強烈的幸福感又回來了。
這讓他忽然生出了一股極其強烈、無緣由,但又非常自然的心情:
他該請朋友來家裏,也吃他做的美味番茄湯,也被金燦燦的夕陽照成橙紅色,也坐在這兒,讓把腳放在地毯上。
他可以再去買個唱片機和游戲機,牆壁上已經挂了電視,就坐在這兒吃零食、喝東西、聊天,玩游戲,該多開心啊。
說是朋友,其實他腦子裏不知道為什麽第一反應是巴拉克,甚至不如說就是莫名仿佛已感到對方正坐在他身邊,胳膊架在他肩膀上後,卡爾才猛然驚醒,意識到除了接莉拉來這兒以外,自己也可以邀請別人來玩。
他腦子裏只有給穆勒辦party的事,總覺得仿佛有那種由頭才可以邀請別人來家裏,為了這個就已經非常開心了,都忘記了還有更好的事——他現在有車,有個被他打理得很舒服漂亮的空間,他随時都可以帶人來玩,還能把他們送回家呢!
巴拉克被他努力地删掉,施魏因施泰格是第一浮現的面龐,拉姆也一樣。
前者會非常開心,後者會很給面子,他們會玩得非常開心。
卡恩就算了……他屬于那種,大家愛他,但不能請3.6旬老漢降臨毀掉年輕人玩樂聚會的那種……
最終沒租借被留隊、還被許諾了上場時間後,卡爾從7月3日開始就正式進入一線隊的更衣室了。
安聯球場正式啓用了,卡爾在新球場裏開啓自己的新事業,有種冥冥之中的命運感似的。新更衣室裏,随着人員變動,座位排序正好也打亂,他的櫃子被安排在了拉姆右邊,這是個讓他非常有安全感的位置,因為發生了任何不理解的事,看看拉姆的臉色也能大概判斷情況以及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卡爾也明顯感覺到了戶口本加上夏天在國家隊的好發揮帶來的不同。職業俱樂部的更衣室等級是非常森嚴的,在他本來的設想中,他應該是處于大概倒數第二那一級別,只比同樣年輕而且還是外來戶的透明人好一些才是,但實際上他卻好像默認混進了中上層。
所有人對他都很客氣,重要的球員對他很友好,他才第一次參加訓練,卡恩就中氣十足、自然而然地點他練習,吃飯時候他和拉姆還有施魏因施泰格坐一起,不熟悉拜仁也不了解他經歷的同期新球員呆呆地小聲問他是從小在這兒長大的嗎?
就連常常令卡爾沮喪、覺得他不喜歡自己的巴拉克,大概是夏天到底看他看多了已眼熟,對他的态度雖然不比對別人好,但感覺也不太排斥他,卡爾站他附近他也不會走開,在場上時會很自然地把球傳給他,自是一副默認他已是球隊一員的樣子,這讓別的年輕球員羨慕壞了。
巴拉克在踢球時非常上壓力,有時嚴肅直白到仿佛粗暴和不近人情,對年輕人尤是如此,他也不太和他們來往。這一點剛進隊時非常崇拜他、但現在也就和他關系平平的施魏因施泰格非常有話說,他直言米歇爾脾氣是真不好,在俱樂部比在國家隊更不好,卡爾你小心點別惹他。
卡爾好像已經惹到他了,他有時老自己都無意識地看對方,然後屢屢被抓包,對方的眼神感覺就會變冷下來,回瞪到卡爾再也不能假裝他只是在正常地打量世界的過程中不小心看到他、狼狽尴尬地移開視線為止。
這肯定比施魏因施泰格剛入隊時天天盯着卡恩看還糟糕,對方是敞亮的,熱情的,崇拜的,他卻不知道自己在偷摸個什麽勁,他喜歡的也不是巴拉克這樣的中場球員啊,換個馬爾蒂尼在這兒,他這麽盯也就算了。
但如果是馬爾蒂尼在這兒,卡爾感覺自己反而不會這樣的,他應該可以和對方大方地自然地說話。
哎,我怎麽控制不住自己做蠢事呢。
他又不能和別人這事,只能天天忍着,在每一次感到自己被漠視和冷淡時沮喪不已,這種沮喪甚至讓他某天夜裏夢到了自己是前鋒,那樣就可以在場上更多互動了,他進球,巴拉克開心,微笑,拍一下他的肩膀,甚至萬一把他舉起來慶祝呢,哎呦——
這實在是太有違他對後衛這個位置的熱愛,一時間他從噩夢中被驚醒,頓感仿佛是足球之神在敲他的腦殼說我最忠誠的信徒你到底被什麽污染了?
卡爾雙手放在胸口躺下去,感覺自己簡直應該去教堂接受超度。
在季前賽和各種友誼熱身賽裏他都得到了上場機會,就像赫內斯和他保證的那樣,他是順位很高的替補。卡爾生怕辜負他的信任和期待,也生怕表現得不好讓自己職業生涯起步就不好,所以踢得非常認真,總體表現又是非常亮眼。
其實不光是評估他的人,就連卡爾自己都不确定他到底在職業世界是個什麽水平,畢竟青訓中雖然他遙遙領先,可正是因為可能比別人好太多,就更不知道上限在哪兒。到了職業賽場上,好在哪裏,差了什麽,就非常明顯了,他現在就是在勉勵鍛煉長高長重,每天吃得可好,把施魏因施泰格羨慕得想哭。
他天天念叨赫內斯已移情別戀了——是有那麽一點,從前他坐在替補席上,赫內斯能和他說一整場的話,天天看到他就笑起來、揪他一把,口袋裏随便掏一沓子錢讓他和隊友們一起買東西吃,溺愛态度和見到小學生的家長沒區別,但現在這待遇已分給了卡爾。
8月5日,05-06賽季首輪比賽,拜仁主場迎戰門興格拉德巴赫,以3:0輕松取勝,顯示出衛冕冠軍的強大實力。因為領先得太早,卡爾在最後還有半小時的時候就被馬加特換了上去。
解說都驚了一跳:
“全場球迷在驚訝過後都吹起了口哨,南看臺爆發出響亮的掌聲作為鼓勵,是的,女士們先生們,你們沒有看錯,這個夏天簡直堪稱橫空出世的天才球員卡爾·海爾曼,年僅17歲零224天的小将,已在嶄新的輝煌的安聯球場中,在本賽季第一場正式比賽中,就登上了德甲舞臺!拜仁極其重視他,給予了他空缺的3號球衣,這是個往往首發球員才能擁有的數字……”
他的搭檔玩笑道:“場邊的赫內斯先生面露極其滿意自豪的笑容啊,導播不斷給到他和他身邊坐着的馬加特先生的特寫,真是意味深長,你覺得這是在暗示什麽嗎?”
“哈哈!赫內斯先生對俱樂部中這個‘新卡爾’的寵愛和期待,已是人盡皆知的事,不過上半年在德國杯中絕殺主隊,夏季直接被征召進入國家隊,卡爾·海爾曼已向我們展示了天才是不用遵守年齡潛規則的。據說他也遭到英超主帥哄搶,拜仁這才下定決心,一定要将他留下。”
“相信這份有遠見的投資會得到回報,沒準我們正見證一個明日之星緩緩升起。不過也要提到的是,在比賽已經大幅度領先的情況下讓新人上場是非常正常的,上賽季剛打破了德甲最年輕登場記錄的佩特森年僅16歲零208天。而現在已在拜仁陣中站穩腳跟的施魏因施泰格也是在一個3:0的局面下得到機會的。”
“正是如此,隊友們在首輪比賽就拿出了這樣足的勁頭,也是小卡爾的幸運,他賽後一定會很感激場上梅開二度的巴拉克吧!哈哈哈,讓我們來繼續關注比賽,看看這位年輕球員的發揮如何。”
發揮就是挺好的。
可能因為球場太新了,誰都沒在這兒踢過,反而對卡爾來說是一種利好——他沒有自己是“新來的”“後來的”那種局促感,他和別人一樣是從這裏全新開始,就好像他租了個新房子全新開始一樣,所以他格外有這裏就是他的地盤、就需要他來照顧和保護的安心感。
這番穩定的發揮也讓解說發出了贊嘆:
“每一個站在德甲賽場上的年輕球員都是有着過人之處的,特別是當他身披拜仁的紅色球衣時——下劈解圍,漂亮!!!卡爾·海爾曼簡直有種能踢單中衛的氣勢,瞧瞧他在禁區裏鎮定自若的樣子!盡管因年幼不夠強壯,但這也帶給他靈活性和柔韌性的優勢,對面的前鋒在他面前都顯得笨拙遲緩了!”
對手太弱了,踢不起什麽有效進攻,觀衆們簡直是期待他們能打一波,然後讓他們看看卡爾的成色——當對方果然能冷靜又完美地做出應對時,他們就情不自禁爆發出一陣陣歡呼。
“裁判哨聲吹響,比賽結束了,3:0,拜仁在全新的主場,非常完美地拿下勝利!被替換上場的小将卡爾被當成弱點進攻,卻向我們再次展現了他超乎年齡的鎮定和穩定,多次成功解圍,一閘鐵門仿佛正在安聯誕生,真期待他本賽季在德甲賽場上的表現!卡恩樂開了花,這場比賽沒見他的獅吼功出場,咱們簡直要不習慣了,哈哈哈……”
“讓我們繼續來看比賽的一些數據統計……”
施魏因施泰格首發一整場,還進了一球,又累又自豪,下場看到赫內斯滿臉笑容地站球員通道口,滿心感覺他是在等着誇自己,美美迎上去,結果整個豬還沒到呢,就看着赫內斯把卡爾一把子摟膀子裏,親熱到不行地使勁晃着往裏回了。
施魏因施泰格:……
不要啊,你來誇誇我呢?
還有不要啊,不要啾我們小卡爾的腦門,你個老頭子親什麽親,我們隊友都沒親呢!你個主席是在急什麽?
他趕緊溜過去貼住,被赫內斯敷衍着拍了兩下,還責怪他場上表現能更好,一顆小豬心破碎了個稀巴爛。
卡爾就是在第一輪聯賽後邀請他和拉姆到自己家裏玩的,施魏因施泰格吃得好香,眼淚看起來都要掉湯裏了:
“怎麽這麽好吃,karli寶寶……我要搬來和你住,天天吃你做的飯……”
拉姆一邊晃湯匙一邊笑:“那卡爾馬上就要得到一頭吹氣球一樣長胖的豬了,赫內斯先生看了也會暈倒。”
“我不是胖,我只是壯,壯,這是結實好不好——老頭那個移情別戀比閃電還快的家夥,已經不想提他了。”施魏因施泰格大聲抱怨,強烈要求卡爾替自己說話,反抗刻薄拉姆。
卡爾哄他:“你最漂亮了,你最強壯了,吃吧,吃吧。”
拉姆差點沒笑出聲,但施魏因施泰格可受用了,美美地又幹了兩塊香腸。
卡爾果然實現了和人一起坐在柔軟地毯與沙發裏說話聊天的理想,甚至比他想象中還要好玩——施魏因施泰格實在是太有活力了,說不完的笑話,這倒也罷了,但原來拉姆在私生活裏也超有趣,說他偶爾有點刻薄也行,說他點評人類很精準也行,他時不時冒出的吐槽和冷笑話能讓卡爾和施魏因施泰格笑到捂着肚子滑到地毯上去。
而且一旦開始笑,就是會不管說什麽都亂七八糟地笑,快樂就像打哈欠一樣,在某短時間內能成永動機的,直到能量耗盡為止。
卡爾是不用送他們回家的,他們倆都有車。施魏因施泰格說想來他家裏住只是純粹開玩笑,送他們出門時,卡爾卻真切地在某個瞬間為太強烈的快樂正随暖空氣被抽走而感到強烈的不舍和孤獨,恨不得真抱着朋友讓留宿別走了。
但那只是一瞬間的感受,他其實還是更喜歡一個人待在一起的,那樣更有安全感,他不用擔心犯錯或關系變壞,什麽都停留在“好”的美好狀态。他徹底放松下來,窩在自己給自己買的軟綿綿被子裏,感覺友愛的溫暖在心中回甘。
拉姆第二天下訓時在停車場讓他先別走,從後備箱裏給他拿了醫藥箱和應急箱,說昨天在他家裏沒看到,讓他帶回去備用。
“你把自己照顧得很好,karli,這是好事情,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還沒能獨立生活呢,這很了不起,如果有什麽搞不定的麻煩就打電話找我。”
拉姆笑着說:
“下次再喊我去玩,別叫巴斯蒂了,他今天差點沒被助教罵死,肉眼可見的吃多了。”
他又拿了一束花給他:
“這倒不是禮物,進基地前有球迷送的,但我不養,幫忙帶回去吧,和你家裏的月季配起來正好。”
卡爾簡直是興高采烈地沖回家把花放起來,趴在那兒翹着腳欣賞它的美貌,感覺好幸福。
可惜是球迷送的,他都沒法問拉姆這是從哪裏買的。
有了這樣的經驗,他給穆勒辦生日party時就辦得更好了。其實卡爾有讓他可以多帶點朋友來,反正U19隊裏大部分人他也認識,但穆勒還是說人少一點也很好,就連克羅斯他都說了可以不用勉強自己去,但對方還是出于友愛來了。
卡爾把房間裝飾得很漂亮,親自做了飯,他最近真的很沉迷料理,力求一人做出漂亮的一大桌。他還新買了一個小馬頭杯子,打算讓穆勒連倒飲料都有專門的杯子。雖然其實都在賽貝納大街,但青訓和一線隊的使用區域不互通,為了防止引起麻煩,他還是在地鐵站那兒等着,捎上了兩人後一起開心回家了。
穆勒嚷嚷要坐副駕駛,克羅斯沉默地獨自坐到後面,放下書包,擡頭看到卡爾扭過臉來聽穆勒說話,看卡爾被穆勒摟住蹭蹭臉。卡爾的面龐被夕陽照得輪廓極溫柔,藍眼仁變成了水色的,金色的長睫毛垂着,偶爾眨眼,好像蝴蝶掀了下翅膀。
他岔開腿,開始沉默着看自己的短褲外露出的大腿,膝蓋,襪子和蹭髒了一點點的白球鞋,聞到車裏也有淡淡的卡爾的味道,大概平時不怎麽帶別人,感覺自己像個幼稚園小孩剛上了大人車一樣格格不入。
卡爾也不管他。
卡爾知道克羅斯不喜歡誇張的打招呼和親熱,也不管他,和他随口問了好就讓他待在後座安靜看窗外。他再次發現了克羅斯和巴拉克的共同點,難道這是什麽東德酷哥必修一,學會在任何交通工具上擡起漂亮的下颌線擺出冷漠姿态,這讓他情不自禁笑了下,被穆勒纏住問笑什麽呢。
說是小party,更像是帶着兩個弟弟做了room tour,一起吃晚餐罷了,不過房間裏确實漂着氣球,卡爾親自做的大蛋糕上插滿蠟燭,卡爾還趁他們不注意拉了彩帶,連克羅斯都中招了一點,和穆勒一起鬼喊鬼叫地沖進浴室洗頭發。
和拉姆他們來時的喝飲料聊天吐槽式玩耍不同,穆勒和克羅斯就鬧騰多了,主要是穆勒鬧,克羅斯倒扣分,兩人看起來像沒頭腦與不高興,看得卡爾忍不住笑。他們把屋裏上上下下都參觀了一遍,穆勒甚至恨不得爬到櫃子上去看看上面放了什麽,克羅斯則是一直忍無可忍地試圖阻攔他:
“不要開門,萬一卡爾把臭襪子丢在裏面呢?”
“這是櫥櫃吧……”穆勒大為震撼:“卡爾不是那樣的人。你會把襪子丢櫥櫃裏嗎?”
克羅斯可疑地收回手咳嗽了兩聲。
卡爾也展示了禮物,他給穆勒送了個穿拜仁球衣的伯尼熊,這個俱樂部吉祥物去年才開始正式投入使用的,好多周邊産品還不穩定,一會兒上架一會兒下架,卡爾當時一眼看中了這個巨大的,但因為不好賣,俱樂部已不打算投入生産了,只有寥寥幾個樣品放在倉庫,也不能讓人拿走,還是他和施魏因施泰格提起來後,對方直接跑去找赫內斯跳腳給他抱來的。
赫內斯以為他多大的事,剛煩心趕人呢,一聽說是要市場部那裏一個毛絨玩具的樣品,都哭笑不得了:
“屁大點事你要在這兒磨我,拿去拿去,我做主讓你拿去,讓他們把賬扣我頭上,你這小子!——”
盡管被踢了一腳屁股疼半天,但施魏因施泰格還是很開心的,晚上下訓讓卡爾在車邊等他,要幹嘛也不說,然後過了一會兒,就扛着巨大的伯尼熊出現了。
“不就是一個熊嗎,我們karli寶寶想要什麽沒有啊?”
他把熊往卡爾車後面一塞,熊用一個神奇的姿勢微笑着躺下去了,仿佛在看着車外目瞪口呆的卡爾和手架在車門上一邊喘氣一邊自豪地指着自己的施魏因施泰格:
“來,親你巴斯蒂一口。”
“謝謝你……”卡爾真都快說不出話了,瞳孔地震:“但我是打算送人的……”
施魏因施泰格也愣了,不過兩秒後又笑了起來:“送人又怎麽樣嘛,我還是幫了你大忙了,是不是?開不開心?”
開心,而且有點感動都大過開心了,卡爾常覺得施魏因施泰格簡直有點好過頭了,都開始惶恐起自己有沒有也一樣對他很好了,張開手撲進他懷裏:“開心!”
第二天卡爾站電梯裏還蠻不好意思地聽市場部工作人員哭訴呢:“我也不懂為什麽一個兩個的都忽然想要那個大的熊……連米歇爾都問了一句,這還用赫內斯先生發?我還能不給他嗎?結果剛找出來他又說不用了。這是怎麽回事啊,他們球員家裏大,放得下,所以反而更喜歡嗎?”
巴拉克也問了這個熊嗎?為什麽?卡爾想象不出他會喜歡這玩意,那就也是要送人了。
他也沒有什麽年幼的弟弟妹妹,更不可能和青訓裏的某個小年輕玩。
那就是要送女朋友,或者有孩的什麽單身辣媽,讨好人家啦?
卡爾感覺自己好可悲啊,他今天都能克制住偷看對方了,他搞不懂自己是在幹嘛,為什麽非要天天看巴拉克呢?他天天看他,和他一起踢球,在一個更衣室裏洗澡脫衣服穿衣服,卻一點點都不了解他,仍然是一點點都不了解,每天只能從報紙偶然閃過的八卦猜想裏也一起猜想對方的私生活是什麽樣,和青訓裏看着他流口水的青少年沒任何區別。
他不喜歡自己這樣。
他也不喜歡巴拉克私下裏在和孩子喜歡伯尼熊的年輕辣媽來往,抱着大玩偶去別人家裏當綻放笑顏的熱辣小爹,在訓練場上卻總那麽冷冰冰地瞪他。
結束,他冷卻了下來,強行克制自己不許再想這些有的沒的的事情。而且雖然圍繞着伯尼熊讓他傷心了一陣,但把它送給穆勒,看着對方露出超級驚喜的笑容時,那感覺還是非常幸福的。
“巴斯蒂安幫忙找來了,我還請他和奧利弗給你簽了名。”卡爾展開:“看。”
“我愛你,卡爾。”
穆勒扔了熊過來撲他。
盡管不是他過生日,但卡爾給克羅斯準備了同樣的簽名球衣,不想讓他被冷落,結果對方只是淡淡地蹙着眉說我又不喜歡他們。
一線隊裏比卡恩更大牌更受歡迎的球星也就巴拉克了,卡爾有點苦惱,問他是想要巴拉克的嗎?
克羅斯更生氣了:“誰又喜歡他了?他很厲害,我不讨厭他,但是,誰又喜歡他了?”
要不是知道卡爾真的沒這個意思,他肯定要質問他就因為我是東德人,你就覺得我一定特別崇拜一個東德球星嗎?不過他知道卡爾不會,所以就只是委屈又生悶氣地低頭重複:
“我才沒有。”
卡爾感覺他好給穆勒面子,都不在對方面前直接和自己說出口頭禪“我好讨厭你”,趕緊哄了兩句完事。
吃完飯,吹了蠟燭吃了蛋糕,唱了生日歌,又說話、看電視、打游戲、嘎吱嘎吱咀嚼玉米片,一不小心就過去太久,穆勒還得趕火車回家,卡爾趕緊把他們倆往車裏塞,打算先把穆勒送到中央車站,看着他上了車再把克羅斯送回去。
克羅斯繼續坐後面,不同的是他還得被一個巨大的熊擠占位置,對方還一直拿軟軟的毛毛碰他(…)轉彎時甚至把巨大的腦袋一下子就甩到了他的肩膀上,微笑着靠住他(…)
克羅斯剛它推着坐正,它就又回來了(…)
我不打玩偶,玩偶是無辜的,我不打玩偶……他在心裏和自己說。
他們倆一起把帶着巨大玩偶的穆勒送上火車,準确來說是他站在幾米外目送卡爾和穆勒隔着巨大的熊擁抱,目送卡爾目送穆勒蹦蹦跳跳上車,勉強舉起手和穆勒揮了揮——
其實對方過生日開心他也還是開心的,就是實在受不了這個人堆裏承認認識他的心理壓力(…)
這真是個太适合顯眼包的生日禮物,所有人都在盯着他們看,得虧現在時間遲了人少,不然肯定有球迷認出卡爾跑過來。
火車門剛關,他就有點賭氣地轉身想往地下地鐵站去,然後被卡爾迅速追上抓住。
“怎麽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克羅斯說:“我自己能坐車,我要散步。”
“有點久了,不安全,要是又路邊滑倒了怎麽辦?”卡爾輕輕攬住他的肩膀,意外地沒有被甩開。
“我才不會那樣……那天是……”
那天是你忽然回頭看我。
而且地上雪真的很多。
但主要是你忽然回頭看我。
可是又不能怪你,只能怪我自己。
甚至連自己都不太想責怪,雖然手腕扭了疼了半個月,可那是他人生中最心髒怦怦跳的一晚了。
克羅斯有時忍不住想,那麽糟糕的一晚不會成為他幾十年後還在咀嚼品味的幸福回憶吧,那他得多可悲啊?
卡爾也不知道他要說什麽,只是好好好地溺愛了他,表示相信他平時才不會滑倒的。
“本來就是,我平衡性很好,在球場上被人抓都不倒。”
克羅斯認真地說。
卡爾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不懂自己為什麽又被嘲笑了,又是惱又是羞,還有點氣和委屈,又開始不想和卡爾說話。到了家裏樓下,他好渴望好渴望對方又會送他上去,可卡爾只是站在車門邊,顯然就是到這兒的意思。
克羅斯感覺如果不問出口的話,他會耿耿于懷太久,于是就問了:
“你給每個人都做草莓蛋糕嗎,卡爾?”
還沒等對方回答,或者說他本來也不想要回答,只想要說出這句話,克羅斯已轉身蹭蹭蹭跑進樓裏了。
在回屋裏轉了好幾圈才停後,他才打開手機,看到卡爾給他發的新消息:
“不,本來想給托馬斯做巧克力的,但想了一下,又決定做個大家都喜歡的。”
“這個也讨厭了嗎?”
誰說我讨厭了!壞卡爾,住嘴!
克羅斯已快靠自熱變三分熟,腦子裏氣勢足得很,打字卻立刻變綿軟了:“不讨厭,我以前不喜歡草莓蛋糕的,但現在最喜歡了。”
發出去後他感覺自己簡直說話直白到有點過頭了,可又撤回不了,忽然想到卡爾應該還沒走,不然怎麽邊開車邊發短信的,趕緊沖到窗戶邊一看,對方果然還站在那兒,好漂亮地靠着車,手機屏在黑暗中冒着小小的光。
克羅斯不想開燈,不知為何不願讓他看到自己正在這兒熱切地看着和等待着,手機又響了,他立刻舉起來看,卡爾回的是不能再更禮貌冷淡的:
“那就好。”
什麽都沒看懂,什麽都沒說。
他看着卡爾鑽進車裏,發動,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忽然恨不得立刻在牆上刻字發誓,這輩子都不要再吃草莓蛋糕。
卡爾回到家做簡單收拾,穆勒和克羅斯已幫他做了大部分家務,沒什麽辛苦的,把一些東西歸位收納罷了。但穆勒好像裝書包時太倉促了,又被伯尼熊擋着視線沒注意,不小心把一個筆記本掉在了外面。
雖然看着像普通的課堂筆記,但卡爾小心地撚起來不打算翻看,誰知道他捏反了脊背,幾張紙反而這麽嘩啦掉了下來,散落一地,他趕緊撿起來,滿眼是linse,愛心符號,linse,liebe,linse,還有看不懂的線條,像是煩心極了時撕下來亂畫的那種東西。
卡爾實在是沒想到穆勒也有這樣少男懷春、幼稚癡傻的一面,愣了一下,忽然感覺有點好玩,沒忍住笑了出來:“在搞暗戀啊?”
穆勒已經快到站了,車上沒什麽人,查票員還羨慕地摸了一把他的伯尼熊,打趣了兩句。曠野在四周飛快退後,月光皎潔,讓外頭澄澈清亮。他從書包裏拿出筆,在伯尼熊身上套着的拜仁球衣的內側小心翼翼地寫上:“來自linse”。
karl的k總是讓他想到蠟燭kerze,kerze當然是發光的,那就是licht,可是licht這樣的詞太容易被發現是在喜歡別人了吧。
□□,愛欲之火。
沒有比火焰與光芒更接近他感受的東西了。
還是寫成linse好了,無機物,被發現時最多被當成攝影愛好者。
他也好希望自己被他真正地凝視和聚焦,就像在地鐵站送別,像對方擡起手撫摸他臉頰的那一刻一樣。
那雙溫柔的藍眼睛看向他,只看向他。
他也喜歡假裝自己是鏡頭,永遠望着卡爾,永遠在拍攝他,永遠在呼喚光線湧入。
無論對方做什麽,都像在他心裏能留下久久的圖畫。
在家裏,在燃燒的蠟燭旁,穆勒寫了很多很多遍linse。
在字母上繞世界一圈,他終于可以擺脫羞怯,危險和恥辱,光明正大地畫來畫去,用永遠不會有人破譯的名字,書寫十六歲的愛戀。
現在也偷偷寫到生日禮物上。
他沒注意到自己的本子不在書包裏。
年輕的穆勒只把臉埋在玩偶裏,仿佛整顆心髒,整個青春的愛,都被定格在,這咔嚓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