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卡

第24章 小卡

在非常成功的首秀過後, 卡爾需要做的就是好好訓練,耐心等待更多的機會。

拜仁現在的主力中後衛組合其實也就是這兩年才拼好的,大家戲稱他們是南美德比組合, 巴西人盧西奧從勒沃庫森轉會而來,阿根廷人馬丁·德米凱利斯出身阿甲勁旅河床, 直接被看中帶了過來。

和未成年人的卡爾相比, 他們倆顯然更在中衛的成熟期和巅峰期。盧西奧27歲,德米凱利斯25。中後衛說起來職業生涯相對更長,但實際上因為成熟得晚, 很容易出現這種情況——在職業生涯中後期才能得到一份大俱樂部的合同,而後能待兩年三年還是五年就看自己發揮了了。

卡爾和他們倆的技術特點都不太一樣。

大部分後衛通常都不具備細膩的球技,歐陸出身的球員尤其如此, 但盧西奧畢竟是巴西人, 所以是個例外。

他在勒沃庫森時是絕對的帶刀後衛, 有過被評價為德甲月度最佳的一個進球, 當時他在己方半場突然加速帶球前插,連續突破對方球員,一腳打門成功破防,那潇灑勁, 感覺在國家隊裏沒少看大羅小羅踢球。

但也正是因為他常常輕易前插助攻, 盧西奧常被批評擁有巴西後衛常犯的毛病──欠缺防守意識。

從戰術風格來考量,拉姆不算特別喜歡他。後防線是一個整體,有人前插就得有人擦屁|股, 拉姆不是覺得中後衛必須給他兜底讓他進攻去, 他雖然确實享受助攻和進球,但對勝利本身的追求還是蓋過了個人榮譽的,畢竟他是邊後衛又不是前鋒, 攻防兩端都不能落下。

他不太喜歡盧西奧單純是覺得對方防守穩定性不夠好。

不怕穩定地掉鏈子,就怕忽然給你來一下。

拉姆感覺巴西人容易加劇球場上的不穩定因素,這天然讓他欣賞不來。

但卡爾還挺喜歡盧西奧的。他覺得巴西人熱情又好玩,盡管卡爾和他是競争關系,沒準過兩年就得把他給踢了,但他顯然并不總思考未來會發生什麽事,而總是開心地活在當下。

赫內斯勒令他有事沒事帶帶新人,他就花時間調皮一下——他當前鋒,卡爾當後衛,卡爾最開始一不小心就會被他戲耍到,雖然不至于暈頭轉向地栽倒,可确實手忙腳亂的。

“你們德國人踢球就是太古板了!”盧西奧用帶着古怪口音的德語含混不清地和他說:“你要把腳法放開,協調起來,像跳舞一樣。”

他一邊說一邊像一根海帶一樣在原地靈活地上下搖擺起來,卡爾沒忍住笑了,笑完又要求:“再來一次!”

盧西奧很快和助教抱怨不能再教了,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而且萬一讓赫內斯看到他心愛的小毛頭在球場上花裏胡哨魔性盤帶,他好擔心自己明天就會因為左腳埋進大門而被開除。

對于卡爾和巴西人玩得這麽好這件事,隊裏有些人也很納悶。施魏因施泰格是覺得沒想到卡爾也有活潑的一面,卡恩則是認為巴西人都放蕩不堪,和他們接觸對小年輕沒好處。

是的,他自己婚內在妻子孕期出軌脫衣舞娘的醜聞還人盡皆知呢,但不妨礙他說巴西人都是壞東西。

在卡爾還會翻動日歷的05年,又是在風氣相當保守的足球俱樂部中,并沒有人覺得這是什麽敏感的、種族歧視的話題,卡恩甚至敢把這話直接扔盧西奧臉上,而後者也被“嫌棄”慣了,反而要把這種話當成羨慕嫉妒恨,恨他能坦蕩風流的誇贊,哈哈哈一笑了之。

只有一笑了之才能得到“尊重”,真要計較起來反而會很慘。

卡爾也不知道該用嚴肅的語言去描述和表達這種現象,他只是意識到了像卡恩這樣資歷深厚的本土球員,不光在場上場下影響力大,在私人交往中也可以對比他金字塔等級低的人進行随心所欲的定義和批判,而後者最好接受。

成年隊更衣室裏的等級還是比青訓中嚴肅太多了,差異和分歧也更強烈。

拉姆捎帶他去喝酒的時候,卡爾就談了這個問題,拉姆眨了眨眼睛:

“沒錯,卡爾,人就是靠着排外來增加群體感的,這可能體現成了壓迫。”

卡爾愣了一會兒:“但是盧西奧也不算是外人,他已經是我們的隊友。”

“世界上最小的團體永遠是兩個人,當然可以無休止地排擠下去,別看卡恩現在說盧西奧的壞話,他之前也和盧西奧一起嫌棄一個剛果來的球員聽不懂‘人話’——那個球員已經走了,所以你不認識。”

“他‘欺負’完盧西奧,某一天有可能欺負一下你,來加強和別人的關系。當然了,反過來你也可以像現在這樣和我在一起,我們偷偷說他的壞話,別讓他知道,讨厭他一下,那他又被隔離在我們的外面了。”

拉姆笑着說:“人不可能和所有人做朋友,能團結到和自己統一性更多的人就夠了。”

“你會為了做到這樣故意去說不一樣的人嗎……哪怕你在內心深處知道他們不是都那樣壞?”

“我會的,karli,如果我需要的話。人性就是這樣嘛,你排外,別人也排你,很公平的事,大家各團結自己的人,得到想要的東西。”

“我知道你說得是對的,菲利普。”卡爾說:“但這讓我感覺很不自在。”

“和善點也沒什麽錯,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而且亂找矛盾确實并不明智。”

拉姆安慰他:

“只是我們得尊重一些客觀事實,不是嗎?我們現在坐的這家餐廳幾十年前還是一片廢墟呢,人和人會不斷分裂成小群體然後互相敵視,這是永遠不會變的事。”

卡爾覺得這聽起來好孤獨。拉姆說的是對的,不是只有胳膊腿亂飛和房子塌陷才叫戰争,在球場上雙方兇狠對壘,在更衣室裏卡恩大聲說盧西奧你們巴西人都愛鬼混,這都是戰争,戰争就是一個人在戕害另一個人,一群人在戕害另一群人,人類天天都在混戰。

即使此刻他和拉姆坐在一起,他們也永遠不會是一樣的,他們有一天也會陷入戰争嗎?

拉姆像是完全能想到他在想什麽:

“但正因人都排斥和自己不一樣的人,所以能在有需要的時候團結到盡可能多的力量去做成事情,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不是嗎?”

“有些時候,不僅是團結,甚至還會因為不一樣而互相喜歡,那就更神奇了。”

卡爾微微笑了起來:

“你之前還說愛不是好事情——混亂的,下墜的,被神玩笑似的推了一把——那種意思。”

“不,愛的本身是神奇的,karli,就連我也承認和驚訝于這一點。只是這種神奇常常讓人做些別人不願意接受的事,就像卡恩如果和盧西奧公開相愛、成雙入對了,更衣室裏的社會關系就崩塌了,所以克制一點并不是壞事——這也是違背本能的地方吧?很多時候,愛一個人最好的方法恰恰是不要‘愛’他。”

明明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哪怕是敏銳如拉姆,也不可能透過他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表現看透他心裏對巴拉克莫名其妙的在意,但卡爾還是如遭雷擊了一樣顫抖了一下,幸好外面是真的打雷了,才沒讓他的失常過于奇怪。

暴雨傾盆而下,夏日快徹底結束了,秋天磅礴地落下了。

卡爾忽然很慶幸他什麽都沒做,什麽都不說,也從不靠近巴拉克,最多多看他兩眼。

只是看看而已,再嚴苛的人類也會原諒這樣的罪行的。

他沒有給自己、給對方找麻煩。

他一直是很小心,很明智的卡爾,哪怕在有時感覺腦子裏夢游到快直接走進巴拉克懷裏去了,他也沒真走進去,而是再自然不過地好好坐下了。

他是這樣擅長壓抑自己,以至于這樣強烈的東西都能控制得住。卡爾一時間甚至感激起了過往不幸的回憶,比如他曾拿着成績單站在母親門前敲了三個小時的門,在明知道對方哭泣無力理會他的情況下還是偏執地希望得到擁抱和愛,但最後他嗓子啞了,終于徹底知道了這樣是沒用的,此後就再也沒有什麽內在狂熱的渴望是無法控制的。

再想要什麽,他也不會敲門,不會聲嘶力竭喊出來的,不會失控,不會像個孩子一樣得不到滿足就瘋狂地一直索要一直索要,而這正是成人社會需要和誇贊的。

創傷讓他遠比同齡人更理智和成熟,在那一刻卡爾這樣錯誤感激着。

另一個新轉會來的德米凱利斯年輕些,相貌英俊,留着長發,卡爾也挺喜歡他,因為這賽季他們的客場球衣是黑紅配色,從背後看戴着發帶的德米凱利斯,會讓他覺得他有點像米蘭氣質的球員,于是賽貝納的訓練場的,安聯的球場,都仿佛一同泛起那種獨特的光輝一樣。

卡爾不得不承認那種光輝就是一群長得很英俊的長發男在一起踢球。

如果一群男的長得很漂亮球卻踢得不好,那他們就完蛋了,他們會“淪為女人”。但如果一群男的長得很漂亮,踢球還獨步歐洲,那他們立刻會升級成男人中的男人。

雖說幾個月前才結束的震驚世界的歐冠決賽裏,三球逆轉的利物浦人暫時奪走了男人中的男人這種光環,不過卡爾畢竟喜歡馬爾蒂尼很多年了,連帶着對米蘭也感情深厚,不覺得他們踢得真的差勁,只是各種因素作用下的巨大悲劇罷了,看着德米凱利斯時就還是感覺很歡喜。

和花哨的盧西奧正相反,德米凱利斯的強處不在進攻,他有出色的防空能力和攔截技巧,不管盧西奧在還是不在,他反正是在的,算是給中軸線和卡恩都好歹兜了層底,讓門将不至于在球場上情緒崩潰,大啃四方,把後衛們全部啃啃啃啃啃啃掉。

從技術層面來說,德米凱利斯比卡爾就沒什麽特殊的優勢了,不過他豐富的經驗和強壯的體魄正是卡爾現在最缺的,所以在訓練和比賽中他也很注意學習對方。

雖然說理論上來講是競争對手,但在卡爾沒小的現在,盧西奧和德米凱利斯更像是一對來地主家打工的外地佃戶,還兼具了陪太子讀書的功能。

卡爾感覺自己在一線隊反而比在青訓時更像個學生了,那時他基本做什麽都是最好的,是別人學習的對象,現在則是發現自己其實還有無窮進步的空間,所以盡管大部分時間不能上場比賽,但他卻感覺生活很充實和踏實。

這好日子過的,有人是出于羨慕和調侃,有人是出于嫉妒,會往他的頭上戴戴高帽子,或特別喜歡因為同名的緣故拿他和魯梅尼格拉在一起開玩笑。

卡爾做人做事真的是竭力低調,從不說一句張狂的話,但遇到這種情況也不能忍氣吞聲,就會使用萬能的小無賴招數,比如攤開手和對方說:

“那你給我發工資,要和魯梅尼格先生一樣多。”

“什麽東西?”

“不是說我和他很像嗎?給我發工資。”

雖然說卡爾只會發工資這一招小無賴話術,不過因為比較好笑,而且重複使用時還有種陰陽怪氣感,讓人能明确知道他就是故意胡攪蠻纏呢,所以他也就一直這麽用着了。而且這話上到赫內斯,下到門口保安,都能拿來用,比較萬能。

和非常溺愛他、怎麽盤怎麽滿意、滿意到像是軟毛都立起來的猕猴桃的赫內斯不一樣,魯梅尼格最開始面對卡爾是其實是有點郁悶的。

郁悶的點在于,他也不是完全地反對赫內斯,但也不是完全贊成他。

他同樣擔心卡爾遠赴英倫不管是沒練出來浪費青春/練出來了但不回來了,可是直接就給一個十七歲的中後衛許諾首發時間,他确實還是顧慮重重。

踢得不好肯定是巨大的災難,但踢得好就一定是好事嗎?

小小年紀就傷了呢?十八歲就拎起來用,過度透支呢?

被吹捧得太過,一下子飛上天,等新人福利期過了又狠狠跌落呢?

貝肯鮑爾還活得好好的在家偷糖吃呢,老頭只是老了,又不是死了,卡爾又不是貝肯鮑爾再投胎來了。

而且拜仁的場上就站着一個“小凱撒”呢,不是他卡爾,是人家巴拉克。

媒體就算把卡爾誇上天,把他往貝肯鮑爾身上扯,他都排不上“第二個貝肯鮑爾”這輩,都該排成小小凱撒,小小貝這一類了。

就在這兒拿他的名字打趣,扯點大卡爾和小卡爾的笑話,一點都不好笑,他看到赫內斯玩這種無聊笑話就窩火,又不能沖着他發脾氣顯得自己沒肚量,好像就因為小年輕和自己重名就不高興似的——他至于嗎?

這樣複雜的态度就讓他和卡爾偶爾接觸時确實都顯得有點冷淡。不過随着新賽季開始,卡爾真的上場比賽,他的感受就開始逐漸轉好了。

成功的首秀就不說了,看了這比賽和卡爾的表現,魯梅尼格算是安了大半的心,知道這個過于極端的選擇好歹不至于成個笑話,吃晚餐的時候雖然還嘴硬說一場比賽看不出什麽,但實際上已喜笑顏開,赫內斯連連笑話他就是小心眼過頭了。

看完這場比賽的媒體和一些球迷也閉嘴了,意識到了拜仁管理層再怎麽喜歡擡自家的戶口本,好歹腦子還沒瘋。

9月27日他們客場對陣漢諾威96的比賽裏,魯梅尼格開始有點喜歡上卡爾了,半場時卡西奧因小傷臨時下去了,赫內斯堅持讓馬加特讓卡爾上去踢,直言半小時能踢,半場他也能踢。

雖說理論上來講裁奪權是在主帥手中,但聽領導的,事後輸了還以甩鍋給他和他的心肝小卡;自己拿主意,輸了那就是滅頂之災了。

馬加特果然把卡爾換了上去。直接就踢半場啦?衆人都是顧慮重重,但沒想到卡爾換上了後,雖然前壓少了個人,中後場銜接拉大了,但後防看起來反而更穩定了,好歹能長時間保持住四後衛陣型(…)

而那種熟悉的小爹氣質似乎是不會被場外的擔憂、質疑和場上要踢一半的壓力幹擾的,卡爾半場內貢獻了4次成功攔截,2次解圍,傳球成功率百分百,俨然又交出了一幅令人滿意的答卷。

後衛和前鋒不一樣,工兵屬性還是更重一點,不怕不出彩,就怕不穩定。

前鋒就像f1賽車手,寧願培養快但不穩定的,也不願意培養穩定不快的,畢竟提高上限可比提高下限難多了,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如此。

而後衛就是反過來了,穩定性是第一要素,這意味着場上一切是可控的。

即使他們某些地方實力不夠也不礙事,分工協作就好,隊友們能及時補防處理;就怕本來大家都放心大膽地把事交給了他,結果忽然冷不丁來一兩個失誤,送對手進球。

前面辛辛苦苦鏖戰一場,回頭一看:

得嘞,您一個漏人,今兒咱們就全白忙!

能少犯錯,自己是個八十分的後衛,就能完成八十分的任務,這才是最重要的,比好的時候能達到九十分,但日常動不動來點七十分失誤的球員要好。

也不能怪群衆,包括懂球的魯梅尼格都擔心卡爾是後一種類型,畢竟年輕球員就這樣,這是無數人積攢出的血淚教訓——沒有一個年輕人是穩定的,他們總會忽然疲倦、慌亂、腦子短路,而後就幹出很多讓人無語凝噎的事來,害怕風險的工作不要交給愣頭青去幹!

但卡爾也一次又一次用表現向別人證明了,他好像真的就是那種萬裏挑一的、真的穩定又穩健的小年輕。

隊伍穩到了最後,憑借巴拉克的制勝進球,拜仁1:0險勝,将連勝擴大到了七場,終于在積分榜上明顯拉開了一點差距。

因為期待太低而且擔心卡爾壞事,所以緊張了整個半場到最後,發現過程和結果竟然都很完美後,他的興奮程度甚至超過赫內斯,而且對卡爾的感受也和情緒一樣觸底反彈,蹦得特別高似的。

真押寶成功啦!

今天赫內斯再和他開名字玩笑,他竟笑着回了一句:

“行行行,看樣子,現在得換我向‘小魯梅尼格’學習了。”

赫內斯都愣了一下,而後同周圍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一旦自己都認下了這樣的玩笑,魯梅尼格就情不自禁地開始感覺卡爾确實很多地方像他。卡爾聰明、鎮定、成熟、擅指揮、低調、冷靜、穩定,他自己年輕時也是這樣的,難怪人家會這樣說。

群衆起外號的水平總是很好的。

哎,雖然說把卡爾喊成小魯,固然是在玩笑和有點給年輕球員擡咖了,但也是對魯梅尼格本人的一種誇贊嘛!

看看,卡爾像他,而卡爾很好,說明他很好。

反過來,大家笑話像赫內斯的那些人呢?往往是笑話他們脾氣不好,說明赫內斯脾氣不好。

贏,小魯是這樣的出衆,大魯頓感自己真是贏麻了。

第一次得到半場比賽的機會,賽後又被一連串地誇,卡爾自己也是很振奮的,他覺得自己盡管入隊以來之前都只能斷斷續續地上場,但他是真的在進步,每次比賽後都能感到自己更适應了,讓他心裏非常開心和踏實。

但賽後他腦子卻不得已地被從比賽中剝離開,主帥馬加特今日采訪決定把隊長和進球功臣巴拉克,還有卡爾都給揣上,讓他們接受誇獎。

巴拉克是理所應當的,卡爾則純粹是馬加特政治素養到位了,直接加塞的。

雖然赫內斯和魯梅尼格很喜歡在批評年輕球員時找“這是為了讓他不要驕傲,不要被媒體過度關注”這類借口,但實際上他現在心裏已咂摸出味道了,這一套雖然說不能算完全的假話,但終究是要落給那些沒那麽被寵愛的球員的。

就像是在幫助他們提前适應殘酷的足球世界一樣。

像卡爾這樣摟懷裏的心肝寶貝就不一樣了。

殘酷,世界為什麽要殘酷?為什麽要對他不友好?

就算報紙刊頭條了,赫內斯也不會覺得這是過度關注,而是覺得本來就該這麽誇嘛!我們拜仁的天才戶口本,我這麽英明神武地讓他上,他打臉全世界,踢得這麽好,你們不誇,你們不去嘲諷之前嘲諷他的人,你們眼睛是瞎掉了嗎?

就算是誇得天花亂墜,赫內斯也不會害怕卡爾驕傲什麽的,他只會舉着報紙說:“對啊,他确實就是這麽好啊,符合現實就叫驕傲啦?是你們太愛打壓人了吧!”

赫內斯實在是一個把雙面人生坦坦蕩蕩貫徹到底的人,馬加特都在腦子裏想象出賽後三天的劇情了。考慮到他本來就是做了讓步才同意卡爾踢整個半場的,現在為什麽不把自己的功勞凸顯出來呢?于是他要求卡爾也一起來。

雖然不是本賽季第一次上場比賽,但作為一線隊球員,坐到賽後媒體發布會上,這确實還是第一次。

但卡爾依然不是在為了這個緊張。

不是他自吹自擂,哪怕他是個很謙虛的球員,他也知道自己在說話這一塊是真的沒出過什麽問題,他是真的很擅長說出正确的話,他能體會到在這方面他是有優勢的。

他緊張的是,是……

主帥居左,隊員居右,馬加特先落座,巴拉克跟在他後面,卻沒在中間坐下,而是嘩啦一下拉開了放在長桌最右的椅子。

卡爾愣了一下,剛開始遲疑對方是忘記了座位潛規則,還是今天就故意要叛逆,身前高大的男人就已在無數打光燈照耀下回過頭來看着他了,神情仿佛帶着不耐煩,像在問他在磨蹭什麽。

今天眼睛是灰藍色,他好久沒看清過對方的眼睛了。

他,他在替我拉椅子嗎?

換成任何一個人站在這兒,哪怕是魯梅尼格,卡爾都不會這樣驚訝的,驚訝到腦子都快成一團漿糊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前和落座的——只聽到耳邊再嘩啦一聲,巴拉克已在他身邊坐下。

可能是拖椅子時候過于不耐煩,拖歪了,他也坐下後,他們一下子離得太近了,卡爾原本感覺三張椅子分布很均勻的,可現在他卻連手肘都不敢往左右放下,因為如果攤開手臂的話,他可能就會和對方胳膊貼胳膊了。

他只能佯裝鎮定地保持手臂環繞着放在桌面上的姿勢,垂着臉看桌子前緣桌布的褶皺,而不是下面的記者,仿佛只是單純乖巧又安靜。

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能明顯感覺到身邊人的熱度,感覺到他的呼吸,被強烈地籠罩進對方的味道裏——太複雜了,他分不清,可能有洗浴用品的味道,漱口水的味道,衣櫃裏古龍水殘留的氣味沾了一點在衣服上,就連腕表的金屬味他仿佛都聞到了,那是一種讓舌尖苦澀的氣味……

但這是不可能的。

卡爾知道自己太緊張了,他現在是真的太緊張了,他才不該聞到什麽金屬表的味道。

說到底就是巴拉克的氣味,他不該這麽細分,也不該覺得整體聞起來這麽好聞。不是香或者甜,其實一點都不強烈的味道,但他就是覺得好聞。

他甚至還開始覺得對方濕漉漉的頭發也許甩了兩滴水在他的肩膀上,從衣服中滲透下去,接觸到了他的皮膚,又冰涼又滾燙,他甚至不敢去摸,不确定是不是又是感官極度擴張下的錯覺。

他都差點屏住呼吸從椅子上掉下去了,巴拉克還沒放過他——或者說他再正常不過的存在本身就是沒放過卡爾,他任何再普通不過的靠近對卡爾來說都是驚天動地。

卡爾眼睜睜看着一只寬大的手忽然從他的右側伸了出去,而後他就被貼住了,真正的貼住——巴拉克左手按着他的椅子邊,從他背後伸手去拿話筒——人是緊急多加了一個,小麥克風剛剛放在下面,才接好線,現在被工作人員拿上來。

這簡直是個擁抱的姿勢,巴拉克的下巴都快貼到他的頭頂了,卡爾的耳朵甚至擦過他的胸膛,在這一瞬聽到對方特別響亮的心跳。

完蛋了,完蛋了,全都完蛋了。

他之前最多不過非常模糊地幻想一些破碎的片段,現在他卻已在短短幾十秒內重度幻嗅,幻觸,幻聽,卡爾簡直懷疑自己剛剛喝的水裏有毒藥了。

他一動也動不了——這是臺上,如果他推開巴拉克跑走的話大家肯定覺得他要瘋掉了。

但如果可以的話,他現在會做的事一定是立刻縮成一團球,然後一氣呵成地從這裏滾下臺,滾倒一片記者,滾壞大門,咕嚕咕嚕地滾出全世界,一直滾到北極圈去,在嚴寒中再張開四肢大口喘兩下氣,而後就立刻被厚厚的大雪蓋上被冰凍到冰川裏去,過一段時間後如果不小心被挖出來的話世人就會知道死于羞恥的人是什麽樣子。

巴拉克接住話筒了,正要拿過來,卻大概是因為太不順手,而且忘了這玩意被拎住可動脖子時會因重力立刻被底座墜得拉直,于是他不小心用底座撞了一下卡爾的額頭。

卡爾還在羞恥呢,第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只覺得好像模模糊糊地有什麽東西碰了自己一下,剛勉強回神,就忽然被滾燙的手捏住了耳朵下的那側脖頸,巴拉克的掌根貼在他的下颌線上,把他的頭掰過來,放在自己眼前,輕輕晃着檢查了下,蹙着眉,像是很不耐煩地詢問道:

“沒事吧?”

太近了。

什麽事?他出什麽事了?卡爾只能忽然發現他的睫毛特別長,是很飽滿的圓弧形。

“你已經撞傻了嗎?非常疼?”

對方看起來像是已開始生氣了,丢開那個話筒,好像已經要站起來把他也丢出去了,卡爾看着他,極限擠出了句子:

“不,不,沒事……”

對方的手掌立刻松開了,像是很不自在地大拇指和食指剮蹭了一下,卡爾甚至發現他好像神不知鬼不覺地拿用來擦手很疼的粗糙桌布用力地擦了一次手,右上拿上來時明顯皮膚被摩紅了一大片。

為,為什麽,他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嗎?

這是得覺得多惡心啊?

明明剛剛才洗過的,也沒有抹什麽護膚品!

該死,停下,腦子裏想想蠢事也就算了,現實裏不要也表現得像個蠢貨!

明明沒有從這裏跑走,可卡爾還是覺得他已經瘋了,眼神清澈,面色平靜,但腦子已經被切開,像面團一樣拉拽扯揉打的那種。

而他甚至要在這種情況下面對一整場新聞發布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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