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叔叔人呢?”
第18章 第 18 章 “你叔叔人呢?”
虞筝雙眸靜靜地看着他, 在萬籁俱寂的深夜裏,懵懂如初臨人世的孩童,又幹淨純粹如水做的明鏡, 不含一絲雜質,明澈地映着他的身影, 他非禮的動作,未使之漾起一絲波瀾。
甚至,她似乎在包容遷就他的非禮, 她唇微微動了動, 霍晉安感到指尖濕潤, 他的指腹觸碰到了她的牙齒,霍晉安不禁想起石榴籽,馥郁的芬芳,他的手指正被重重疊疊的花瓣溫暖包裹着,花尚未開, 尚是花蕾, 他卻似已探入其中,在濕熱的暗香中, 就要觸及花蕊。
現實與夢境的界限像已完全模糊,霍晉安想, 他又入夢了,不然在虞筝睜開雙眼的那一瞬, 她的面上該立即浮現震驚與恐懼, 她會用力推開他, 她會防備地站離他遠遠的,用極其嫌惡的眼神看他,為道貌岸然的霍先生, 原是個非禮之徒,竟對自己侄子的女友有非禮之舉。
可她這會兒,只是安靜地靠在沙發背上,安靜地看着他,那眼神,不像是在看聲名在外的霍先生,也不像是看她男友的叔叔,而只是在看霍晉安,只是在看一個男人。
是夢中,他又入夢了。
只是這一次的奇詭夢境,不是輪椅少年和他的鋼琴老師,而是現實中的霍晉安和虞筝,都跌在了夢境裏。
在這一夢境裏,他也不必被困在少年的身體裏,只能似旁觀者感受少年的所思所為,而不能有任何自主思想與行為,在這場夢中,他就是霍晉安,完全自由自主。
他不是一直困惑于自己為何會有那樣詭異的夢境,困惑于虞筝究竟對自己造成了怎樣的影響嗎?
現實之中,他無法探究,并是逃避探究,由于他的自尊自傲,由于虞筝與崇光的關系,他必須與虞筝劃清界限保持距離,可在夢中,他是否可以探究一番,找到這些時日以來所有混亂夢境的源頭。
霍晉安沒有将手指抽離,因為此刻他的心沒有要他這樣做,遂他沒有動作。
也許這使虞筝有一點不舒服,她微微張開了唇,暖熱的香息呼出時,她雪白的牙齒輕輕地咬在他的手指上,舌尖也微觸到他的指尖,并不疼,但讓原本暧昧不清地萦繞在他心上的感覺,陡然凝聚成一種鮮明的沖動,沖動從他身體和心底同時升起,霍晉安是男子,不會無法理解這種感覺的由來。
霍晉安心中騰起驚濤駭浪,此前,無論夢中的少年做下何等離奇之事,他都可以置身之外,都可以擅自忽視少年的心念和欲|望,因為他認為那不是他。
可是此刻,是他自己在他自己的夢中,他不能将一切在歸咎于夢中的少年。
或者,他依然可以将之歸咎于夢境,夢是迷亂的,當不得真。
可是……是夢嗎?他是在做夢嗎?
身下鮮明得幾是在折磨他的感覺,讓霍晉安心驚如擂,額頭浮起汗意,他越發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見虞筝竟又緩緩閉上了雙眼,似方才只是她半夢半醒時的一瞬,她并沒有真正醒來,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此刻又阖上了眼皮,沉入了香甜的睡夢中。
她又睡去,而霍晉安一顆心如墜萬丈深淵,跌得粉身碎骨。
虞筝真正從睡夢中醒來時,也不知是夜裏幾點了,書房內燈還亮着,但只有她一個人,霍先生并不在書房中。
應是她念資料的時候,越念越困,最後念睡着了,霍先生懶得搭理她,自顧回房休息去了。
要扣工資了,虞筝朝自己吐了吐舌頭,伸着懶腰坐直身體時,一條薄毯從她身上滑了下來。
只可能是霍先生給她蓋上的,雖然成天冷臉冷語的,但霍先生其實有時候人還不錯,一邊嫌棄一邊卻還有些紳士舉止,傳說中的口嫌體正直。
虞筝這樣想着,将薄毯折放回了沙發上,就要離開這裏,回房睡覺。
已走到門外,就要将書房門帶上時,虞筝忽不由地朝沙發座椅處看了一眼,她感覺自己睡覺中途好像醒過來一次,但到底有沒有醒來過、醒時又發生了什麽,像茫茫霧氣散在她腦海裏,虞筝認真想了一想,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就将門關上了,室內的一切陳設,同隐在其中的蛛絲馬跡,皆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回房睡覺,明天是校慶日,對虞筝來說,會是不輕松的一天。
本來要在校慶日演出的話劇《莎樂美》,是由另一名女生擔當女主角,但那女生在前日練舞時不慎将腳崴傷了,只能由虞筝這B角頂上。
幸好虞筝之前并沒偷懶,有好好背臺詞和練習表演跳舞,明日上臺時應該不會出洋相。
前提是她今晚必須休息好,明日才能有飽滿的精神應對諸事。
虞筝回房後,迅速洗漱上床,很快就又沉入了睡夢之中。
翌日清晨起來,新的一天,虞筝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霍晉安道歉,為昨晚讀資料卻讀睡着的事。
可是她走進餐廳時,霍晉安人不在,周管家說,霍先生一大早就出門了。
應該和她無關吧,近來霍晉安對她态度有轉變,并不會在霍家刻意避着她,昨日早上還破天荒地嘗了一點她熬的小米粥呢。
應該是他事情太忙的緣故吧,霍晉安可能一大早就去霍維爾學院了。
今天是霍維爾學院的校慶日,校內有許多活動,貴族學生們的家長都會來校,今天的霍維爾學院,堪稱是大型的政商名流聚集會,霍晉安是學院校董會主席,平日再怎麽懶得往學院走,今天也是必須要到場當門面的。
也許在學院裏會有機會見到霍晉安,向他說一聲抱歉,又或者她和他都忙得沒時間,根本沒機會在學院裏說上話,這聲抱歉,還得半夜回霍家才能見面說上。
虞筝也無暇多想了,她今天最最重要的事,就是完成《莎樂美》的演出。
《莎樂美》演出接近兩個小時,在學院裏的曼特劇院,正式開演時間為下午三點,但話劇社成員從早就都集結在劇院中,會在臺上進行不公開的排練。
霍崇光自然想從上午就陪在虞筝身邊,畢竟話劇社裏有沈遇在呢,霍崇光對此總不放心。
可是因為今天日子特殊,叔叔一直将他帶在身邊交際,一會兒讓他見這個人,一會兒領他見那個人,中午霍崇光也是陪叔叔和一幫名流們吃飯,午後又是各種交際,根本走不開。
到時間接近下午三點時,霍崇光終于按耐不住。
因不好表現地丢開叔叔、自顧去看演出,霍崇光就邀請叔叔一起去t看虞筝的表演,霍崇光極力推薦,說虞筝為這場演出付出了怎樣的心血,演出一定會非常地好看,他早在劇院內訂好了最佳位置的觀看包廂等等。
霍崇光自顧努力說服叔叔,未注意到當他提到虞筝時,似與往常并無不同的叔叔,眉眼間閃過一絲隐忍的痛苦。
霍晉安極力在做霍晉安,要将昨晚的記憶從腦海中抛卻,要在侄子身邊像以前一樣做個好叔叔,一個親自教侄子為人處世、引着侄子與各界大亨交際的叔叔,而不是在夜深時候,精神迷亂,對侄子女友有非禮之舉的叔叔,一個甚至會對侄子女友有反應的叔叔。
可這一聲“虞筝”,又将他的神思,痛苦地拉回了昨夜的記憶中,那時他幾乎是逃離了虞筝身邊,當将身體浸沉在冷水中時,他為消解灼硬所能做的,只是在腦海中不停地回想虞筝,悖亂狂迷,不可理喻。
霍晉安一夜未眠,天亮時他在心中做下決定,待今日校慶忙完,就将虞筝趕出霍家,無論如何,都要将虞筝趕離他的身邊。
若崇光堅持要與虞筝一起,那他二人就一起搬出霍宅,霍家房産多的是,他們愛住哪裏住哪裏,總之霍晉安不願再在眼皮子底下見到虞筝,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虞筝。
此刻又怎會應崇光之請,去看虞筝的演出。
雖然叔叔沒接受他的邀請,但也沒阻攔他去看虞筝的演出,霍崇光謝過叔叔後,就往曼特劇院趕,入場落座時,演出剛好開始。
接近兩小時的精彩演出後,曼特劇院爆發了熱烈的掌聲。
任何人沒看這場演出,都是重大的損失,霍崇光為叔叔錯過一場完美的演出感到遺憾,拼命地為臺上謝幕的虞筝鼓掌時,卻又希望真的沒有其他人看到這場演出,觀衆席上只有他一個人,只有他能看到舞臺上的虞筝,是如何地光華璀璨,是霍維爾學院最耀眼的明珠,最美麗的玫瑰。
明珠與玫瑰為他所有,在學院夜晚的舞會上,霍崇光将虞筝擁在懷中跳舞時,忽然生出一種懷璧其罪的擔憂,他跳着跳着,将頭擱在了虞筝肩上,手緊緊地摟着她的腰。
虞筝問他:“怎麽了?跳累了嗎?累了就去休息吧。”
“不要”,霍崇光埋在她肩畔的嗓音悶悶的低低的,“好多人都盯着你呢,我要是走了,立刻就會有人來邀請你跳舞,我不想看見你和別人跳舞。”
虞筝笑了,“難道我很搶手嗎?”
今晚霍維爾學院的舞會,彙集了上層名流,放眼看去,到處都是錦衣華服的貴婦小姐,哪裏會缺女舞伴呢,虞筝覺得霍崇光這會兒像個孩子一樣在無理取鬧。
霍崇光不說話,然心中想,舞會上悄悄盯虞筝的人海了去了,就連那個獨來獨往的陸沉舟,今晚都來到了舞會上,盡管他人在角落裏獨自喝酒,一副諸人莫近的氣場,可眼神也有默默地落在虞筝身上。
如陸沉舟這些人對虞筝的關注,霍崇光還只是會心中不爽,叫他真正會感到焦躁不安的人,是沈遇。
當虞筝穿着七重紗舞衣,在舞臺的紅月下忘情舞蹈時,霍崇光神魂如為之牽引,心中激蕩如月下海潮。
那時候,他看不見自己面上的表情,但又像是能夠看見,因當時就在舞臺邊的沈遇,凝望虞筝舞蹈時的眸光和神情,應是同他一模一樣。
霍崇光不由摟緊了虞筝,他停下了舞步,就在周圍翩翩起舞的人海中擁抱着虞筝,在她耳邊道:“我和你講一件事,你不要笑話我。”
虞筝笑道:“你講吧。”她向霍崇光保證,“要是我想笑的話,也只會在心裏面笑。”
霍崇光将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心動講出,将他對她無法自控的喜歡一一訴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第一次見你就心動,越來越喜歡,喜歡地無法自抑……也許……也許我曾經就喜歡你,在另一個世界裏,非常非常地喜歡,盡管在來到現在這個世界後,失去了曾經喜歡的記憶,但喜歡的感覺沒有忘記,就埋在我心底,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時,立即就萌發了出來……”
霍崇光是在認真動情地講述,可講着講着,也覺自己像在說天方夜譚,可講着講着,心中流淌的喜歡卻越發濃厚,像是蜜漿,黏住了他的話,他漸漸不作聲了,只是緊密地抱着虞筝,用行動告訴她,他對她的喜歡,堅定執着,不願分離。
虞筝其實也并不明白霍崇光為何會喜歡她,因為按照游戲設定,在她開始攻略之前,霍崇光對她好感的進度條,應該是一動不動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自我攻略到了百分百。
虞筝不明白,但她能感覺得到,霍崇光對她是真心喜歡,這些時日以來,她每一日都能感知到霍崇光對她的愛意,感知得越來越深,霍崇光對她的愛,是純粹的,真摯的,發自肺腑的。
虞筝伸出一條手臂,摟着霍崇光的肩膀,将臉靠在他的身前。
她也不知這時能和霍崇光說什麽,對一個游戲角色講甜言蜜語很容易,對一顆真心說謊,很難。
虞筝伏在霍崇光身前許久,最後輕聲對他道:“我向你保證,今晚我只和你一個人跳舞。”
她昂起頭,輕輕地啄了下霍崇光的唇角,笑對他道:“但現在,我們去邊上坐歇一會兒好嗎?站久了,腿好累啊。”
虞筝今天本來就累,上午的排練,還有下午的演出,都消耗了她太多精力,這會兒若久站,雙腿定會感到酸疼。
霍崇光懊悔自己這個男友不夠細心,忙将虞筝帶到一邊坐下歇息,又對她道:“要不我們回家吧?”心裏再怎麽想和虞筝跳一晚上的舞,他也更舍不得虞筝受累。
虞筝搖了搖頭,“等你叔叔一起吧,我們要是先走,太失禮了,你叔叔可能會生氣的。”
虞筝今天一天都沒看見霍晉安,此時的夜宴舞會是幾乎學院內所有人都在參加的,但她也沒在跳舞的人群中看見霍晉安的身影,虞筝問霍崇光道:“你叔叔人呢?”
霍崇光也不知道,他為了看虞筝演出,下午和叔叔暫時分開後,就沒再見到叔叔了。
“可能和幾個叔伯長輩,在什麽安靜的地方喝酒聊事吧。”
這是常會有的事,霍崇光也沒有多想,他回答虞筝的話時,身邊恰有端酒侍者經過,那侍者像被什麽碰撞了下,不慎手勢傾斜,使得小半杯紅酒灑在霍崇光身上。
侍者自然是誠惶誠恐,連忙道歉,面上的表情緊張擔憂地像是要哭出來了。
若按從前,霍崇光可能要發作脾氣,但在虞筝面前,他想做個翩翩有禮的紳士,只得按捺住心中的不滿,只瞪了侍者一眼,什麽也沒說,任侍者誠惶誠恐地為他擦拭。
虞筝見紅酒潑得不少,侍者擦拭不幹淨,就對霍崇光道:“你去收拾一下,換件衣服吧。”
見霍崇光盯着她看不走,虞筝笑點了下他的眉心道:“難道怕我跑了不成,我就在這等你,不會走開的,我說了,今晚只和你跳舞,誰來邀請我我都不答應,你去吧,快去快回。”
霍崇光這才肯走,走前還吻了下她的手背,“我很快就回來。”
目送霍崇光離開後,虞筝從侍者那裏拿了一杯酒,一邊喝酒一邊看跳舞的男男女女們。
漸漸,虞筝忽然感覺她飲的酒裏像是潛藏着火種,入口并沒什麽,但在流入她腹中後,不多時,就像在她心上燃起了火苗,火星流竄,燃燒着流淌在她滾熱的血液中,将那份熱烈的躁動傳送至四肢百骸,再沖向她的腦海,似要摧毀她每一絲清明的神智。
虞筝強行抑制着身體裏不同尋常的躁烈,看向已被她喝空的酒杯,猛地想到了游戲經典橋段——女主中藥。
……春|藥。